主题:【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 foundera
卷七?如是我闻一
曩撰《滦阳消夏录》,属草未定,遽为书肆所窃刊,非所愿也。然博雅君子,
或不以为纰缪,且有以新事续告者。因补缀旧闻,又成四卷。欧阳公曰:“物尝
聚于所好。”岂不信哉!缘是知一有偏嗜,必有浸淫而不自已者,天下事往往如
斯。亦可以深长思也。
辛亥七月二十一日题。
太原折生遇兰言:其乡有扶乩者,降坛大书一诗曰:“一代英雄付逝波,壮
怀空握鲁阳戈。庙堂有策军书急,天地无情战骨多。故垒春滋新草木,游魂夜览
旧山河。陈涛十郡良家子,杜老酸吟意若何?”署名曰:“柿园败将”。皆悚然
知为白谷孙公也。柿园之役,败于中旨之促战,罪不在公。诗乃以房?映嫡阶员龋?
引为己过。正人君子之用心,视王化贞辈偾辕误国,犹百计卸责于人者,真三光
之于九泉矣。大同杜生宜滋,亦录有此诗,“空握”作“辜负”,“春滋”作“
春添”,“意若何”作“竟若何”,凡四字不同。盖传写偶异,大旨则无殊也。
许南金先生言:康熙乙未,过阜城之漫河。夏雨泥泞,马疲不进;息路旁树
下,坐而假寐。恍惚见女子拜,言曰:“妾黄保宁妻汤氏也,在此为强暴所逼,
以死捍拒,卒被数刃以死。官虽捕贼骈诛,然以妾已被污,竟不旌表。冥官哀其
贞烈,俾居此地,为横死诸魂长,今四十余年矣。夫异乡丐妇,踽踽独行,猝遇
三健男子,执缚于树,肆行淫毒;除骂贼求死,别无他术。其啮齿受玷,由力不
敌,非节之不固也。司谳者苛责无已,不亦冤乎?公状貌似儒者,当必明理,乞
为白之。”梦中欲询其里居,霍然已醒。后问阜城士大夫,无知其事者。问诸老
吏,亦不得其案牍。盖当时不以为烈妇,湮没久矣。
京师某观,故有狐。道士建醮,醵多金。蒇事后,与其徒在神座灯前,会计
出入。尚厥数金,师谓徒乾没,徒谓师误算,盘珠格格,至三鼓未休。忽梁上语
曰:“新秋凉爽,我倦欲眠,汝何必在此相聒?此数金,非汝欲买媚药,置怀中,
过后巷刘二姐家,二姐索金指环,汝乘醉探付彼耶?何竟忘也?”徒转面掩口。
道士乃默然敛簿出。剃工魏福,时寓观内,亲闻之。言其声咿咿呦呦,如小儿女
云。
旱魃为虐,见《云汉》之诗,是事出经典矣。《山海经》实以女魃,似因诗
语而附会。然据其所言,特一妖神耳。近世所云旱魃,则皆僵尸。掘而焚之,亦
往往致雨。夫雨为天地之讠斤合,一僵尸之气焰,竟能弥塞乾坤,使隔绝不通乎?
雨亦有龙所作者,一僵尸之技俩,竟能驱逐神物,使畏避不前乎,是何说以解之?
又狐避雷劫,自宋以来,见于杂说者不一。夫狐无罪欤,雷霆克期而击之,是淫
刑也,天道不如是也。狐有罪欤,何时不可以诛,而必限以某日某刻,使先知早
避?即一时暂免,又何时不可以诛,乃过此一时,竟不复追理?是佚罚也,天道
亦不如是也。是又何说以解之?偶阅近人《夜谈丛录》,见所载焚旱魃一事、狐
避劫二事,因记所疑,俟格物穷理者详之。
虎坊桥西一宅,南皮张公子畏故居也,今刘云房副宪居之。中有一井,子午
二时汲则甘,余时则否,其理莫明。或曰:“阴起午中,阳生子半,与地气应也。
”然元气昆仑,充满大地,何他井不与地气应,此井独应乎?西士最讲格物学,
《职方外纪》载其地有水,一日十二潮,与晷漏不差秒忽。有欲穷其理者,构庐
水侧,昼夜测之,迄不能喻,至恚而自沉。此井抑亦是类耳!
张读《宣室志》曰:俗传人死数日,当有禽自柩中出,曰煞。太和中,有郑
生者,网得一巨鸟,色苍,高五尺余,忽无所见。访里中民讯之,有对者曰:“
里中有人死,且数日。卜者言,今日煞当去。其家伺而视之,有巨鸟色苍,自柩
中出。君所获果是乎?”此即今所谓煞神也。徐铉《稽神录》曰:彭虎子少壮,
有膂力。尝谓无鬼神。母死,俗巫诫之曰:“某日殃煞当还,重有所杀,宜出避
之。”合家细弱,悉出逃隐。虎子独留不去。夜中有人推门入,虎子皇遽无计,
先有一瓮,便入其中,以板盖头。觉母在板上,有人问:“板下无人耶?”母曰:
“无。”此即今所谓回煞也。俗云殇子未生齿者,死无煞;有齿者即有煞。巫觋
能预克其期。家奴孙文举、宋文皆通是术。余尝索视其书,特以年月日时干支推
算,别无奇奥。其某日逢某凶煞,当用某符禳解,则诡词取财而已。或有室庐Τ
仄,无地避煞者,又有压制之法,使伏而不出,谓之斩殃,尤有荒诞。然家奴宋
遇妇死,遇召巫斩殃。迄今所居室中,夜恒作响,小儿女亦多见其形。似又不尽
诬矣。天地之大,何所不有?幽明之理,莫得而穷。不必曲为之词,亦不必力攻
其说。
人死者,魂隶冥籍矣。然地球圆九万里,径三万里,国土不可以数计,其人
当百倍中土,鬼亦当百倍中土。何游冥司者,所见皆中土之鬼,无一徼外之鬼耶?
其在在各有阎罗王耶?顾郎中德懋,摄阴官者也。尝以问之,弗能答。人不死者,
名列仙籍矣。然赤松、广成,闻于上古;何后代所遇之仙,皆出近世?刘向以下
之所记,悉无闻耶?岂终归于尽,如朱子之论魏伯阳耶?娄真人近垣,领道教者
也。尝以问之,亦弗能答。
里人阎勋,疑其妻与表弟通,遂携铳击杀其表弟。复归而杀妻,事刂刃于胸,
格格然如中铁石,迄不能伤。或曰:“是鬼神愍其枉死,阴相之也。”然枉死者
多,鬼神何不尽阴相欤?当由别有善行,故默邀护佑耳。
景州申君学坤,谦居先生子也,纯厚朴拙,不坠家风,信道学甚笃。尝谓从
兄懋园曰:“曩在某寺,见僧以福田诱财物,供酒肉资。因著一论,戒勿施舍。
夜梦一神,似彼教所谓伽蓝者,与余侃侃争曰:‘君勿尔也。以佛法论,广大慈
悲,万物平等。彼僧尼非万物之一耶?施食及于鸟鸢,爱惜及于虫鼠,欲其生也。
此辈藉施舍以生,君必使之饥而死,曾视之不若鸟鸢虫鼠耶?其间破坏戒律,自
堕泥犁者,诚比比皆是。然因有枭鸟,而尽戕羽族;因有破镜,而尽戕兽类,有
是理耶?以世法论,田不足授,不能不使百姓自谋食。彼僧尼亦百姓之一种,募
化亦谋食之一道耳。必以其不耕不织为蠹国耗民,彼不耕不织而蠹国耗民者,独
僧尼耶?君何不一一著论禁之也?且天下之大,此辈岂止数十万。一旦绝其衣食
之源,羸弱者转乎沟壑,姑勿具论;桀黠者铤而走险,君何以善其后耶?昌黎辟
佛,尚曰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君无策以养,而徒?羝渖?,岂但非佛意,恐亦非
孔孟意也。驷不及舌,君其图之。’余梦中欲与辩,倏然已觉。其语历历可忆。
公以所论为何如?”懋园沉思良久曰:“君所持者正,彼所见者大。然人情所向,
‘匪今斯今’岂君一论所能遏?此神剌剌不休,殊多此一争耳。”
同年金门高,吴县人。尝夜泊淮扬之间,见岸上二叟相遇,就坐水次草亭上。
一叟曰:“君近何事?”一叟曰:“主人避暑园林,吾日日入其水阁,观活秘戏
图;百媚横生,亦殊可玩。其第五姬尤妖艳。见其与主人剪发为誓,约他年燕子
楼中作关盼盼;又约似玉箫再世,重侍韦皋。主人为之感泣。然偶闻其与母窃议,
则谓主人已老,宜早储金帛,为琵琶别抱计也。君谓此辈可信乎?”相与太息久
之。一叟又曰:“闻其嫡甚贤,信乎?”一叟掉头曰:“天下之善妒人也,何贤
之云!夫妒而嚣争,是为渊驱鱼者也。此妇于妾媵之来,弱者抚之以恩,纵其出
入冶游,不复防制,使流于淫佚。其夫自愧而去之。强者待之以礼,阳尊之与己
匹,而阴导之与夫抗,使养成骄悍,其夫不堪而去之。有二术所不能饵者,则密
相煽构,务使参商两败者,又多有之。幸不即败,而一门之内,诟谇时闻,使其
夫入妾之室则怨语愁颜,入妻之室乃柔声怡色。其去就不问而知矣。此天下之善
妒人也,何贤之云!”门高窃听所言,服其中理,而不解其日入水阁语。方凝思
间,有官舫鸣钲来,收帆欲泊。二叟转瞬已不见。乃悟其非人也。
先兄睛湖曰:“饮卤汁者,血凝而死,无药可医。里有妇人饮此者,方张皇
莫措。忽一媪排闼入,曰:‘可急取隔壁卖腐家所磨豆浆灌之。卤得豆浆,则凝
浆为腐而不凝血。我是前村老狐,曾闻仙人言此方也。’语讫不见。试之果得苏。
刘涓子有鬼遗方,此可称狐遗方也。”
客作秦尔严,尝御车自李家洼往淮镇。遇持铳击鹊者,马皆惊逸。尔严仓皇
堕车下,横卧辙中,自分无生理。而马忽不行。抵暮归家,沽酒自庆,灯下与侪
辈话其异。闻窗外人语曰:“尔谓马自不行耶?是我二人掣其辔也。”开户出视,
寂无人迹。明日,因赍酒脯,至堕处祭之。先姚安公闻之,曰:“鬼如此求食,
亦何恶于鬼!”
里人王五贤(幼时闻呼其字是此二音,不知即此二字否也),老塾师也。尝
夜过古墓,闻鞭扑声,并闻责数曰:“尔不读书识字,不能明理,将来何事不可
为?至上干天律时,尔悔迟矣。”谓深更旷野,谁人在此教子弟?谛听,乃出狐
窟中。五贤喟然曰:“不图此语闻之此间。”
先叔仪南公,有质库在西域。客作陈忠,主买菜蔬。侪辈皆谓其近多余润,
宜飨众,忠讳无有。次日,箧钥不启,而所蓄钱数千,惟存九百。楼上故有狐,
恒隔窗与人语,疑所为。试往叩之,果朗然应曰:“九百钱是汝雇值,分所应得,
吾不敢取。其余皆日日所乾没,原非汝物。今日端阳,已为汝买粽若干,买酒若
干,买肉若干,买鸡鱼及瓜菜果实各若干,并泛酒雄黄,亦为买得,皆在楼下空
屋中。汝宜早烹炮,迟则天暑,恐腐败。”启户视之,累累具在。可无消纳,竟
与众共餐。此狐可谓恶作剧,然亦颇快人意也。
亥有二首六身,是拆字之权舆矣。汉代图谶,多离合点画。至宋谢石辈,始
以是术专门,然亦往往有奇验。乾隆甲戌,余殿试后,尚未传胪,在董文恪公家,
偶遇一浙士,能拆字。余书一“墨”字。浙士曰:“龙头竟不属君矣。里字拆之
为二甲,下作四点,其二甲第四乎?然必入翰林。四点庶字脚,土吉字头,是庶
吉士矣。”后果然,又戊子秋,余以漏言获谴,狱颇急,日以一军官伴守。一董
姓军官云能拆字。余书“董”字使拆。董曰:“公远戍矣。是千里万里也。”余
又书“名”字。董曰:“下为口字,上为外字偏旁,是口外矣。日在西为夕,其
西域乎?”问:“将来得归否?”曰:“字形类君,亦类召,必赐环也。”问:
“在何年?”曰:“口为四字之外围,而中缺两笔,其不足四年乎?今年戊子,
至四年为辛卯,夕字卯之偏旁,亦相合也。”果从军乌鲁木齐,以辛卯六月还京。
盖精神所动,鬼神通之;气机所萌,形象兆之。与揲蓍灼龟,事同一理,似神异
而非神异也。
医者胡宫山,不知何许人。或曰:“本姓金,实吴三桂之间谍。三桂败,乃
变易姓名。”事无左证,莫之详也。余六七岁时及见之,年八十余矣,轻捷如猿
猱,技击绝伦。尝舟行,夜遇盗,手无寸刃,惟倒持一烟筒,挥霍如风,七八人
并刺中鼻孔仆。然最畏鬼,一生不敢独睡。言少年尝遇一僵尸,挥拳击之,如中
木石,几为所搏,幸跃上高树之顶。尸绕树踊距,至晓乃抱木不动。有铃驮群过,
始敢下视。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钩,齿露唇外如利刃。怖几失魂。又
尝宿山店,夜觉被中蠕蠕动,疑为蛇鼠;俄枝梧撑拄,渐长渐巨,突出并枕,乃
一裸妇人。双臂抱持,如巨ㄌ束缚,接吻嘘气,血腥贯鼻,不觉晕绝。次日得灌
救,乃苏。自是胆裂,黄昏以后,遇风声月影,即惴惴却步云。
南皮令居公钅宏,在州县幕二十年,练习案牍,聘币无虚岁。拥资既厚,乃
援例得官,以为驾轻车就熟路也。比莅任,乃愦愦如木鸡;两造争辩,辄面??
语涩,不能出一字;见上官,进退应对,无不颠倒。越岁余,遂以才力不及
劾。解组之日,梦蓬首垢面人长揖曰:“君已罢官,吾从此别矣。”霍然惊醒,
觉心境顿开。贫无归计,复理旧业,则精明果决,又判断如流矣。所见者其夙冤
耶?抑即昌黎所送之穷鬼耶?
裘文达公言:官詹事时,遇值日,五鼓赴圆明园。中途见路旁高柳下,灯火
围绕,似有他故。至则一护军缢于树,众解而救之。良久得苏,自言过此暂憩,
见路旁小室中有灯光,一少妇坐圆窗中招我。逾窗入,甫一俯首,项已被挂矣,
盖缢鬼变形求代也。此事所在多有,此鬼乃能幻屋宇,设绳索,为可异耳。又先
农坛西北文昌阁之南(文昌阁俗曰高庙),汇有积水,亦往往有溺鬼诱人。余十
三四时,见一人无故入水,已没半身。众噪而挽之,始强回;痴坐良久,渐有醒
意。问何所苦而自沉。曰:“实无所苦。但渴甚,见一茶肆,趋往求饮,犹记其
门悬匾额,粉板青字,曰‘对瀛馆’也。”命名颇有文义,谁题之、谁书之乎?
此鬼更奇矣。
山东刘君善谟,余丁卯同年也,以其黠巧,皆戏呼曰“刘鬼谷”。刘故诙谐,
亦时以自称。于是鬼谷名大著,而其字若别号,人转不知。乾隆辛未,僦校尉营
一小宅。田白岩偶过闲话,四顾慨然曰:“此凤眼张三旧居也,门庭如故,埋香
黄土已二十余年矣。”刘骇然曰:“自卜此居,吾数梦艳妇来往堂庑间,其若人
乎?”白岩问其状,良是。刘沉思久之,拊几曰:“何物淫鬼,敢魅刘鬼谷!果
现形,必痛扌失之。”白岩曰:“此妇在时,真鬼谷子,捭阖百变,为所颠倒者
多矣。假鬼谷子何足云!京师大矣,何必定与鬼同住?”力劝之别徙。余亦尝访
刘于此,忆斜对戈芥舟宅约六七家。今不能指其处矣。
史太常松涛言:初官户部主事时,居安南营,与一孀妇邻。一夕盗入孀妇家,
穴壁已穿矣。忽大呼曰:“有鬼!”狼狈越墙去。迄不知其何所见也。岂神或哀
其茕独,阴相之欤!又戈东长前辈一日饭罢,坐阶下看菊。忽闻大呼曰:“有贼!
”其声喑呜,如牛鸣盎中。举家骇异。俄连呼不已,谛听乃在庑下炉坑内。急邀
逻者来,启视,则亻累然一饿夫,昂首长跪。自言前两夕乘暗阑入,伏匿此坑,冀
夜深出窃。不虞二更微雨,夫人命移腌齑两瓮置坑板上,遂不能出。尚冀雨霁移
下,乃两日不移。饥不可忍,自思出而被执,罪不过杖;不出则终为饿鬼。故反
作声自呼耳。其事极奇,而实为情理所必至,录之亦足资一粲也。
河间府吏刘启新,粗知文义。一日问人曰:“枭鸟、破镜是何物?”或对曰:
“枭鸟食母,破镜食父,均不孝之物也。”刘拊掌曰:“是矣。吾患寒疾,昏懵
中魂至冥司,见二官连几坐。一吏持牍请曰:‘某处狐为其孙啮杀,禽兽无知,
难责以人理。今惟议抵,不科不孝之罪。’左一官曰:‘狐与他兽有别。已炼形
成人者,宜断以人律;未炼形成人者,自宜仍断以兽律。’右一官曰:‘不然,
禽兽他事与人殊,至亲属天性,则与人一理。先王诛枭鸟、破镜,不以禽兽而贷
也。宜仍科不孝,付地狱。’左一官首肯曰:‘公言是。’俄吏抱牍下,以掌掴
吾,悸而苏。所言历历皆记,惟不解枭鸟、破镜语。窃疑为不孝之鸟兽,今果
然也。”案此事新奇,故阴府亦烦商酌。知狱情万变,难执一端。据余所见,事
出律例之外者:一人外出,讹传已死。其父母因鬻妇为人妾。夫归,迫于父母,
弗能讼也。潜至娶者家,伺隙一见,竟携以逃。越岁缉获,以为非奸,则已别嫁;
以为奸,则本其故夫。官无律可引也。又劫盗之中,别有一类,曰赶蛋。不为盗,
而为盗之盗。每伺盗外出,或袭其巢,或要诸路,夺所劫之财。一日互相格斗,
并执至官。以为非盗,则实强掠;以为盗,则所掠乃盗赃。官亦无律可引也。又
有奸而怀孕者,决罚后,官依律判生子还奸夫。后生子,本夫恨而杀之,奸夫控
故杀其子。虽有律可引,而终觉奸夫所诉,有理无情;本夫所为,有情无理,无
以持其平也。不知彼地下冥官,遇此等事,又作何判断耳?
丰宜门外风氏园古松,前辈多有题咏。钱香树先生尚见之,今已薪矣。何华
峰云:“相传松未枯时,每风静月明,或闻丝竹。一巨公偶游其地,偕宾友夜往
听之。二鼓后,有琵琶声,似出树腹,似在树杪。久之,小声缓唱曰:“人道冬
夜寒,我道冬夜好。绣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晓。”巨公叱曰:“何物老魅,敢对
我作此淫词!”戛然而止。俄登登复作,又唱曰:“郎似桃李花,妾似松柏树;
桃李花易残,松柏常如故。”巨公点首曰:“此乃差近风雅。”余音摇曳之际,
微闻树外悄语曰:“此老殊易与,但作此等语言,便生欢喜。”拨剌一响,有如
弦断。再听之,寂然矣。
佃户卞晋宝,息耕陇畔,枕块暂眠。朦胧中闻人语曰:“昨官中有何事?”
一人答曰:“昨勘某人继妻,断予铁杖百。虽是病容,尚眉目如画,肌肉如凝脂。
每受一杖,哀呼宛转,如风引洞箫,使人心碎。吾手颤不得下,几反受鞭。”问
者太息曰:“惟其如是之妖媚,故蛊惑其夫,荼毒前妻儿女,造种种恶业也。”
晋宝私念:是何官府,乃用铁杖?欲起问之。欠伸拭目,乃荒烟蔓草,四顾阒然。
故城贾汉恒言:张二酉、张三辰,兄弟也。二酉先卒,三辰抚侄如己出,理
田产,谋婚娶,皆殚竭心力。侄病瘵,经营医药,殆废寝食。侄殁后,恒忽忽如
有失,人皆称其友爱。越数岁,病革,昏瞀中自语曰:“咄咄怪事!顷到冥司,
二兄诉我杀其子,斩其祀,岂不冤哉?”自是口中时喃喃,不甚可辨。一日稍苏,
曰:“吾之过矣。兄对阎罗数我曰:‘此子非水可化诲者,汝为叔父,去父一间
耳。乃知养而不知教,纵所欲为,恐拂其意。使恣情花柳,得恶疾以终。非汝杀
之而谁乎?’吾茫然无以应也,吾悔晚矣。”反手自椎而殁。三辰所为,亦末俗
之所难。坐以杀侄,《春秋》责备贤者耳;然要不得谓二酉苛也。平定王执信,
余己卯所取士也。乞余志其继母墓,称母生一弟,曰执蒲;庶出一弟,曰执璧。
平时饮食衣服,三子无所异;遇有过,责詈捶楚,亦三子无所异也。贤哉,数语
尽之矣。
钱遵王《读书敏求记》载:赵清常殁,子孙鬻其遗书,武康山中,白昼鬼哭,
聚必有散,何所见之不达耶?明寿宁侯故第在兴济,斥卖略尽,惟厅事仅存。后
鬻其木于先祖。拆卸之日,匠者亦闻柱中有泣声。千古痴魂,殆同一辙。余尝与
董曲江言:“大地山河,佛氏尚以为泡影,区区者复何足云。我百年后,倘图书
器玩,散落人间,使赏鉴家指点摩挲曰:‘此纪晓岚故物。’是亦佳话,何所恨
哉!”曲江曰:“君作是言,名心尚在。余则谓消闲遣日,不能不借此自娱。至
我已弗存,其他何有?任其饱虫鼠,委泥沙耳。故我书无印记,砚无铭识,正如
好花朗月,胜水名山,偶与我逢,便为我有。迨云烟过眼,不复问为谁家物矣。
何必镌号题名,为后人作计哉!”所见尤洒脱也。
职官奸仆妇,罪止夺俸,以家庭?髂浣?,幽暧难明,律意深微,防诬蔑反噬
之渐也。然横干强迫,阴谴实严。戴遂堂先生言:康熙末,有世家子挟污仆妇。
仆气结成噎膈。时妇已孕,仆临殁,以手摩腹曰:“男耶?女耶?能为我复仇耶?
”后生一女,稍长,极慧艳。世家子又纳为妾,生一子。文园消渴,俄夭天年。
女帷簿不修,竟公庭涉讼,大损家声。十许年中,妇缟袂扶棺,女青衫对簿,先
生皆目见之,如相距数日耳。岂非怨毒所钟,生此尤物以报哉!
遂堂先生又言:有调其仆妇者,妇不答。主人怒曰:“敢再拒,棰汝死。”
泣告其夫,方沉醉,又怒曰:“敢失志,且事刂刃汝胸。”妇愤曰:“从不从皆
死,无宁先死矣。”竟自缢。官来勘验,尸无伤,语无证,又死于夫侧,无所归
咎,弗能究也。然自是所缢之室,虽天气晴明,亦阴阴如薄雾;夜辄有声如裂帛。
灯前月下,每见黑气,摇漾似人影,即之则无。如是十余年,主人殁,乃已。未
殁以前,昼夜使人环病榻,疑其有所见矣。
乌鲁木齐军吏邬图麟言:其表兄某,尝诣泾县访友。遇雨,夜投一废寺。颓
垣荒草,四无居人,惟山门尚可栖止,姑留待霁。时云黑如墨,暗中闻女子声曰:
“怨鬼叩头,求赐纸衣一袭,白骨衔恩。”某怖不能动,然度无可避,强起问之。
鬼泣曰:“妾本村女,偶独经此寺,为僧所遮留。妾哭詈不从,怒而见杀。时衣
已尽褫,遂被裸埋。今百余年矣。虽在冥途,情有廉耻。身无寸缕,愧见神明。
故宁抱沉冤,潜形不出。今幸逢君子,倘取数番彩楮,剪作裙襦,焚之寺门,使
幽魂蔽体,便可??诸地府,再入转轮。惟君哀而垂拯焉。”某战栗诺之。泣声遂
寂。后不能再至其地,竟不果焚。尝自谓负此一诺,使此鬼茹恨黄泉,恒耿耿不
自安也。
于道光言:有士人夜过岳庙,朱扉严闭,而有人自庙中出,知是神灵,膜拜
呼上圣。其人引手掖之曰:“我非贵神,右台司镜之吏,赍文簿到此也。”问:
“司镜何义?其业镜也耶?”曰:“近之,而又一事也。业镜所照,行事之善恶
耳。至方寸微暧,情伪万端,起灭无恒,包藏不测,幽深邃密,无迹可窥,往往
外貌麟鸾,中韬鬼蜮,隐慝未形,业镜不能照也。南北宋后,此术滋工,涂饰弥
缝,或终身不败。故诸天合议,移业镜于左台,照真小人;增心镜于右台,照伪
君子。圆光对映,灵府洞然:有拗捩者,有偏倚者,有黑如漆者,有曲如钩者,
有拉杂如粪壤者,有混浊如泥滓者,有城府险阻千重万掩者,有脉络屈盘左穿右
贯者,有如荆棘者,有如刀剑者,有如蜂虿者,有如狼虎者,有现冠盖影者,有
现金银气者。甚有隐隐跃跃,现秘戏图者;而回顾其形,则皆岸然道貌也。其圆
莹如明珠,清澈如水晶者,千百之一二耳。如是者,吾立镜侧,籍而记之,三月
一达于岳帝,定罪福焉。大抵名愈高则责愈严,术愈巧则罚愈重。春秋二百四十
年,瘅恶不一,惟震夷伯之庙,天特示谴于展氏,隐慝故也。子其识之。”士人
拜受教,归而乞道光书额,名其室曰“观心。”
有歌童扇上画鸡冠,于筵上求李露园题。露园戏书绝句曰:“紫紫红红胜晚
霞,临风亦自弄夭斜。枉教蝴蝶飞千遍,此种原来不是花。”皆叹其运意双关之
巧。露园赴任湖南后,有扶乩者,或以鸡冠请题,即大书此诗。余骇曰:“此非
李露园作耶?”乩忽不动,扶乩者狼狈去。颜介子叹曰:“仙亦盗句。”或曰:
“是扶乩者本伪托,已屡以盗句败矣。”
从兄坦居言:昔闻刘馨亭谈二事。其一,有农家子为狐媚,延术士劾治。狐
就擒,将烹诸油釜。农家子叩额乞免,乃纵去。后思之成疾,医不能疗。狐一日
复来,相见悲喜。狐意殊落落,谓农家子曰:“君若相忆,止为悦我色耳,不知
是我幻相也。见我本形,则骇避不遑矣。”?讶黄说兀?苍毛修尾,鼻息咻咻,目
ㄦㄦ如炬,跳掷上屋,长嗥数声而去。农家子自是病痊。此狐可谓能报德。其一
亦农家子为狐媚,延术士劾治。法不验,符?斫晕?狐所裂,将上坛殴击。一老媪
似是狐母,止之曰:“物惜其群,人庇其党。此术士道虽浅,创之过甚,恐他术
士来报复。不如且就尔婿眠,听其逃避。”此狐可谓能虑远。
康熙癸巳,先姚安公读书于厂里(前明上贡澄桨砖,此地砖厂故址也),偶
折杏花插水中。后花落,结二杏如豆,渐长渐巨,至于红熟,与在树无异。是年
逢万寿恩科,遂举于乡。王德安先生时同住,为题额曰“瑞杏轩”。此庄后分属
从弟东白。乾隆甲申,余自福建归,问此匾,已不存矣。拟倩刘石庵补书,而代
葺此屋,作记刻石龛于壁,以存先世之迹,因循未果,不识何日偿此愿也。
先姚安公言:雍正初,李家洼佃户董某父死,遗一牛,老且跛,将鬻于屠肆。
牛逸,至其父墓前,伏地僵卧,牵挽鞭捶皆不起,惟掉尾长鸣。村人闻是事,络
绎来视。忽邻叟刘某愤然至,以杖击牛曰:“渠父堕河,何预于汝?使随波漂没,
充鱼鳖食,岂不大善?汝无故多事,引之使出,多活十余年。致渠生奉养,病医
药,死棺敛,且留此一坟,岁需祭扫,为董氏子孙无穷累。汝罪大矣,就死汝分,
牟牟者何为?”盖其父尝堕深水中,牛随之跃入,牵其尾得出也。董初不知此事,
闻之大惭,自批其颊曰:“我乃非人!”急引归。数月后,病死,泣而埋之。此
叟殊有滑稽风,与东方朔救汉武帝乳母事竟暗合也。
姨丈王公紫府,文安旧族也。家未落时,屠肆架上一豕首,忽脱钩落地,跳
掷而行。市人噪而逐之,直入其门而止。自是日见衰谢,至饣?ブ嗖还?。今子孙无
孑遗矣。此王氏姨母自言之。又姚安公言:亲表某氏家(岁久忘其姓氏,惟记姚
安公言此事时,称曰汝表伯),清晓启户,有一兔缓步而入,绝不畏人,直至内
寝床上卧。因烹食之。数年中死亡略尽,宅亦拆为平地矣,是皆衰气所召也。
王菊庄言:有书生夜泊鄱阳湖,步月纳凉。至一酒肆,遇数人,各道姓名,
云皆乡里。因沽酒小饮,笑言既洽,相与说鬼。搜异抽新,多出意表。一人曰:
“是固皆奇,然莫奇于吾所见矣。曩在京师,避嚣寓丰台花匠家,邂逅一士共谈。
吾言此地花事殊胜,惟墟墓间多鬼可憎。士曰:‘鬼亦有雅俗,未可概弃。吾曩
游西山,遇一人论诗,殊多精诣,自诵所作,有曰:深山迟见日,古寺早生秋。
又曰:钟声散墟落,灯火见人家。又曰:猿声临水断,人语入烟深。又曰:林梢
明远水,楼角挂斜阳。又曰:苔痕侵病榻,雨气入昏灯。又曰“鸺留??岁久能人
语,魍魉山深每昼行。又曰:空江照影芙蓉泪,废苑寻春蛱蝶魂。皆楚楚有致。
方拟问其居停,忽有铃驮琅琅,?讶幻鸺!4斯砟?复可憎耶?’吾爱其脱酒,欲
留共饮。其人振衣起曰:‘得免君憎,已为大幸,宁敢再入郇厨?’一笑而隐。
方知说鬼者即鬼也。”书生因戏曰:“此称奇绝,古所未闻。然阳羡鹅笼,幻中
出幻,乃辗转相生,安知说此鬼者,不又即鬼耶?”数人一时色变,微风飒起,
灯光黯然,并化为薄雾轻烟,蒙蒙四散。
庚午四月,先太夫人病革时,语子孙曰:“旧闻地下眷属,临终时一一相见。
今日果然。幸我平生尚无愧色。汝等在世,家庭骨肉,当处处留将来相见地也。”
姚安公曰:“聪明绝特之士,事事皆能知,而独不知人有死;经纶开济之才,事
事皆能计,而独不能为死时计。使知人有死,一争作为,必有索然自返者;使能
为死时计,一切作为,必有悚然自止者。惜求诸六合之外,失诸眉睫之前也。”
一南士以文章游公卿间。偶得一汉玉璜,质理莹白,而血斑彻骨,尝用以镇
纸。一日,借寓某公家,方灯下构一文,闻窗隙有声,忽一手探入。疑为盗,取
铁如意欲击。见其纤削如春葱,瑟缩而止。穴纸窃窥,乃一青面罗刹鬼。怖而仆
地。比苏,则此璜已失矣。疑为狐魅幻形,不复追诘。后于市上偶见,询所从来。
辗转经数主,竟不能得其端绪。久乃知为某公家奴伪作鬼装所取。董曲江戏曰:
“渠知君是惜花御史,故敢露此柔荑。使遇我辈粗材,断不敢自取断腕。”余谓
此奴伪作鬼装,一以使不敢揽执,一以使不复追求。又灯下一掌破窗,恐遭捶击,
故伪作女手,使知非盗;且引之窥见恶状,使知非人,其运意亦殊周密。盖此辈
为主人执役,即其钝如椎;至作奸犯科,则奇计环生,如鬼如蜮。大抵皆然,不
独此一人一事也。
朱竹坪御史尝小集阎梨村尚书家,酒次,竹坪慨然曰:“清介是君子分内事。
若恃其清介以凌物,则殊嫌客气不除。昔某公为御史时,居此宅,坐间或言及狐
魅,某公痛詈之。数日后,月下见一盗逾垣入。内外搜捕,皆无迹。扰攘彻夜。
比晓,忽见厅事上卧一老人,欠伸而起曰:‘长夏溽暑(长夏字出黄帝《素问》,
谓六月也。王太仆注:“读上声。”杜工部“长夏江村事事幽”句,皆读平声,
盖注家偶未考也),偶投此纳凉,致主人竟夕不安,殊深惭愧。’一笑而逝。盖
无故侵狐,狐以是戏之也。岂非自取侮哉!”
朱天门家扶乩,好事者多往看。一狂士自负书画,意气傲睨,旁若无人,至
对客脱袜搔足垢,向乩哂曰:“且请示下坛诗。”乩即题曰:“回头岁月去?鸣茫?
几度沧桑又到今。曾见会稽王内史,亲携宾客到山阴。”众曰:“然则仙及见右
军耶?”乩书曰:“岂但右军,并见虎头。”狂生闻之,起立曰:“二老风流,
既曾亲睹;此时群贤毕至,古今人相去几何?”又书曰:“二公虽绝艺入神,然
意存冲挹,雅人深致,使见者意消;与骂座灌夫,自别是一流人物。离之双美,
何必合之两伤?”众知有所指,相顾目笑。回视狂生,已著袜欲遁矣。此不识是
何灵鬼,作此虐谑。惠安陈舍人云亭,尝题此生《寒山老木图》,曰:“憔悴人
间老画师,平生有恨似徐熙。无端自写荒寒景,皴出秋山鬓已丝。”“使酒淋漓
礼数疏,谁知侠气属狂奴。他年倘续宣和谱,画史如今有灌夫。”乩所云骂座灌
夫,当即指此,又不识此鬼何以知此诗也。
舅氏张公梦征言:儿时闻沧州有太学生,居河干。一夜,有吏持名刺叩门,
言新太守过此,闻为此地巨室,邀至舟中相见。适主人以会葬宿姻家,相距十余
里。阍者持刺奔告,亟命驾返,则舟已行。乃饬车马,具贽币,沿岸急追。昼夜
驰二百余里,已至山东德州界。逢人询问,非惟无此官,并无此舟。乃狼狈而归,
惘惘如梦者数日。或疑其家多资,劫盗欲诱而执之,以他出幸免。又疑其视贫亲
友如仇,而不惜多金结权贵,近村故有狐魅,特恶而戏之。皆无左证。然乡党喧
传,咸曰:“某太学遇鬼。”先外祖雪峰公曰:“是非狐非鬼亦非盗,即贫亲友
所为也。”斯言近之矣。
俗传鹊蛇斗处为吉壤,就斗处点穴,当大富贵,谓之龙凤地。余十一二岁时,
淮镇孔氏田中,尝有是事,舅氏安公实斋亲见之。孔用以为坟,亦无他验。余谓
鹊以虫蚁为食,或见小蛇啄取;蛇蜿蜒拒争,有似乎斗。此亦物态之常。必当日
曾有地师为人卜葬,指鹊蛇斗处是穴,如陶侃葬母,仙人指牛眠处是穴耳。后人
见其有验,遂传闻失实,谓鹊蛇斗处必吉。然则因陶侃事,谓凡牛眠处必吉乎?
庆云、盐山间,有夜过墟墓者,为群狐所遮,裸体反接,倒悬树杪。天晓人
始见之,掇梯解下。视背上大书三字,曰“绳还绳”,莫喻其意。久乃悟二十年
前,曾捕一狐倒悬之,今修怨也。胡厚庵先生仿西涯新乐府,中有《绳还绳》一
篇曰:“斜柯三丈不可登,谁蹑其杪如猱升?谛而视之儿倒绷,背题字曰绳还绳。
问何以故心懵腾,恍然忽省蹶然兴,束缚阿紫当年曾。旧事过眼如风灯,谁期狭
路遭其朋。吁嗟乎!人妖异路炭与冰,尔胡肆暴先侵陵?使衔芤毒伺隙乘。吁嗟
乎!无为祸首兹可惩。”即此事也。
刘香畹言:沧州近海处,有牧童年十四五,虽农家子,颇白皙。一日,陂畔
午睡醒,觉背上似负一物。然视之无形,扪之无质,问之亦无声。怖而返,以告
父母,无如之何。数日后,渐似拥抱,渐似抚摩,既而渐似梦魇,遂为所污。自
是?玲蛭奘薄6?无形无质无声,则仍如故。时或得钱物果饵,亦不甚多。邻塾师
语其父曰:“此恐是狐,宜藏猎犬,俟闻媚声时排闼嗾攫之。”父如所教。狐??敫
然破窗出,在屋上跳掷,骂童负心。塾师呼与语曰:“君幻化通灵,定知世事。
夫男女相悦,感以情也。然朝盟同穴,夕过别船者,尚不知其几。至若娈童,本
非女质,抱衾荐枕,不过以色为市耳。当其傅粉熏香,含娇流盼,缠头万锦,买
笑千金,非不似碧玉多情,回身就抱。迨富者资尽,贵者权移,或掉臂长辞,或
倒戈反噬,翻云覆雨,自古皆然。萧韶之于庾信,慕容冲之于苻坚,载在史册,
其尤著者也。其所施者如彼,其所报者尚如此。然则与此辈论交,如抟沙作饭矣。
况君所赠,曾不及五陵豪贵之万一,而欲此童心坚金石,不亦颠乎?”语讫寂然。
良久,忽闻顿足曰:“先生休矣。吾今乃始知吾痴。”浩叹数声而去。
姜白岩言:有士人行桐柏山中,遇卤簿前导,衣冠形状,似是鬼神,暂避林
内。舆中贵官已见之,呼出与语,意殊亲洽,因拜问封秩。曰:“吾即此山之神。
”又拜问:“神生何代?冀传诸人世,以广见闻。”曰:“子所问者人鬼,吾则
地祗也。夫玄黄剖判,融结万形。形成聚气,气聚藏精,精凝孕质,质立含灵。
故神祗与天地并生,惟圣人通造化之原,故燔柴、瘗玉,载在《六经》。自稗官
琐记,创造鄙词,曰刘、曰张,谓天帝有废兴;曰吕、曰冯,谓河伯有夫妇。儒
者病焉。紫阳崛起,乃以理诘天,并皇矣之下临,亦斥为乌有。而鬼神之德,遂
归诸二气之屈伸矣。夫木石之精,尚生夔罔;雨土之精,尚生?腙谘颉F裼星?坤斡
运,元气鸿洞,反不能聚而上升,成至尊之主宰哉。观子衣冠,当为文士。试传
吾语,使儒者知圣人飨报之由。”士人再拜而退。然每以告人,辄疑以为妄。余
谓此言推鬼神之本始,植义甚精。然自白岩寓言,托诸神语耳。赫赫灵祗,岂屑
与讲学家争是非哉?
裘编修超然言:丰宜门内玉皇庙街,有破屋数间,锁闭已久,云中有狐魅。
适江西一孝廉与数友过夏(唐举子下第后,读书待再试,谓之过夏),取其地幽
僻,僦舍于旁。一日,见幼妇立檐下,态殊妩媚,心知为狐。少年豪宕,意殊不
惧。黄昏后,诣门作礼,祝以?链省R怪形糯睬包撄萦猩?,心知狐至,暗中举手
引之。纵体入怀,遽相狎昵,冶荡万状,奔命殆疲。比月上窗明,谛视乃一白发
媪,黑陋可憎。惊问:“汝谁?”殊不愧赧,自云:“本城楼上老狐,娘子怪我
饕餮而慵作,斥居此屋,寂寞已数载。感君垂爱,故冒耻自献耳。”孝廉怒,搏
其颊,欲缚捶之。撑拄摆拨间,同舍闻声,皆来助捉。忽一脱手,已?讶黄拼岸荨?
次夕,自坐屋檐,作软语相唤。孝廉诟詈,忽为飞瓦所击。又一夕,揭帷欲寝,
乃裸卧床上,笑而招手。抽刃向击,始泣骂去。惧其复至,移寓避之。登车顷,
突见前幼妇自内走出。密遣小奴访问,始知居停主人之甥女,昨偶到街买花粉也。
琴工钱生(以鼓琴客裘文达公家,滑稽善谐戏。因面有癜风,皆呼曰“钱花
脸”。来往数年,竟不能举其里居名字也)言:一选人居会馆,于馆后墙缺见一
妇,甚有姿色,衣裳故敝,而修饰甚整洁。意颇悦之。馆人有母年五十余,故大
家婢女,进退语言,均尚有矩度,每代其子应门。料其有干才,赂以金,祈谋一
晤。对曰:“向未见此,似是新来。姑试侦探,作万一想耳。”越十许日,始报
曰:“已得之矣。渠本良家,以贫故,忍耻出此。然畏人知,俟夜深月黑,乃可
来。乞勿秉烛,勿言勿笑,勿使僮仆及同馆闻声息,闻钟声即勿留。每夕赠以二
金足矣。”选人如所约,已往来月余。一夜,邻弗戒于火。选人惶遽起。僮仆皆
入室救囊箧;一人急搴帐曳茵褥,訇然有声,一裸妇堕榻下,乃馆人母也。莫不
绝倒。盖京师媒妁最奸黠,遇选人纳媵,多以好女引视,而临期阴易以下材,觉
而涉讼者有之。幕首入门,背灯障扇,俟定情后始觉,委曲迁就者亦有之。此媪
狃于乡风,竟以身代也。然事后访问四邻,墙缺外实无此妇。或曰:“魅也。”
裘文达公曰:“是此媪引致一妓,炫诱选人耳。”
安氏从舅善鸟铳,郊原逐兔,信手而发,无得脱者,所杀殆以千百计。一日,
遇一兔,人立而拱,目炯炯如怒。举铳欲发,忽炸而伤指,兔已无迹。心知为兔
鬼报冤,遂辍其事。又尝从禽晚归,渐已昏黑。见小旋风裹一物,火光荧荧,旋
转如轮。举铳中之,乃秃笔一枝,管上微有血渍。明人小说载牛天锡供状事,言
凡物以庚申日得人血,皆能成魅,是或然欤!
奴子王廷佑之母言:青县一民家,岁除日,有卖通草花者,叩门呼曰:“伫
立久矣,何花钱尚不送出耶?”诘问家中,实无人买花。而卖者坚执一垂髫女子
持入。正纷扰间,闻一媪急呼曰:“真大怪事,厕中敝帚柄上,竟插花数朵也。”
取验,果适所持入。乃锉而焚之,呦呦有声,血出如缕。此魅既解化形,即应潜
养灵气,何乃作此变异,使人知而歼除,岂非自取其败耶?天下未有所成,先自
炫耀;甫有所得,不自韬晦者,类此帚也夫!
外祖雪峰张公家奴子王玉善射。尝自新河携盐租返,遇三盗,三矢仆之,各
唾面纵去。一日,携弓矢夜行,见黑狐人立向月拜,引满一发,应弦饮羽,归而
寒热大作。是夕,绕屋有哭声曰:“我自拜月炼形,何害有汝?汝无故见杀,必
相报恨。汝未衰,当诉诸司命耳。”数日后,窗棱上铿然有声,愕眙惊问。闻窗
外语曰:“王玉我告汝:我昨诉汝于地府,冥官检籍,乃知汝过去生中,负冤讼
辩。我为刑官,阴庇私党,使汝理直不得申,抑郁愤恚,自刺而死。我堕身为狐,
此一矢所以报也。因果分明,我不怨汝。惟当日违心枉拷,尚负汝笞掠百余。汝
肯发愿免偿,则阴曹销籍,来生拜赐多矣。”语讫,似闻叩额声。王叱曰:“今
生债尚不了了,谁能索前生债耶?妖鬼速去,无扰我眠。”遂寂然。世见作恶无
报,动疑神理之无据。乌知冥冥之中,有如是之委曲哉。
雍正甲寅,余初随姚安公至京师。闻御史某公性多疑,初典永光寺一宅,其
地空旷。虑有盗,夜遣家奴数人,更番司铃柝;犹防其懈,虽严寒溽暑,必秉烛
自巡视。不胜其劳,别典西河沿一宅,其地市廛栉比。又虑有火,每屋储水瓮。
至夜铃柝巡视,如在永光寺时,不胜其劳。更典虑坊桥东一宅,与余邸隔数家。
见屋宇幽邃,又疑有魅。先延僧诵经,放焰口,钹鼓?腰颜呤?日,云以度鬼;复
延道士设坛召将,悬符持咒,钹鼓?腰颜呔糜质?日,云以驱狐。宅本无他,自是
以后,魅乃大作,抛掷砖瓦,攘窃器物,夜夜无宁居。婢媪仆隶,因缘为奸,所
损失者无算,论者皆谓妖由人兴。居未一载又典绳匠胡同一宅。去后不通闻问,
不知其作何设施矣。姚安公尝曰:“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其此公之谓乎。
钱塘陈乾纬言:昔与数友泛舟至西湖深处,秋雨初晴,登寺楼远眺。一友偶
吟“举世尽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句,相与慨叹。寺僧微哂曰:“据所闻
见,盖死尚不休也。数年前,秋月澄明,坐此楼上。闻桥畔有诟争声,良久愈厉。
此地无人居,心知为鬼。谛听其语,急遽搀夺,不甚可辨,似是争墓田地界。俄
闻一人呼曰:‘二君勿喧,听老僧一言可乎。夫人在世途,胶胶扰扰,缘不知此
生如梦耳。今二君梦已醒矣,经营百计,以求富贵,富贵今安在乎?机械万端,
以酬恩怨,恩怨今又安在乎?青山未改,白骨已枯,孑然惟剩一魂。彼幻化黄粱,
尚能省悟;何身亲阅历,反不知万事皆空?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无不死之人;
大圣大贤以外,自古亦无不消之鬼。并此孑然一魂,久亦不免于澌灭。顾乃于电
光石火之内,更兴蛮触之兵戈,不梦中梦乎?’语讫,闻呜呜饮泣声,又闻浩叹
声曰:‘哀乐未忘,宜乎其未齐得丧。如斯挂碍,老僧亦不能解脱矣。’遂不闻
再语,疑其难未已也。”乾纬曰:“此自师粲花之舌耳。然默验人情,实亦为理
之所有。”
陈竹吟尝馆一富室。有小女奴,闻其母行乞于道,饿垂毙,阴盗钱三千与之。
为侪辈所发,鞭捶甚苦。富室一楼,有狐借居,数十年未尝为祟。是日女奴受鞭
时,忽楼上哭声鼎沸。怪而仰问。同声应曰:“吾辈虽异类,亦具人心。悲此女
年未十岁,而为母受捶,不觉失声,非敢相扰也。”主人投鞭于地,面无人色者
数日。
竹吟与朱青雷游长椿寺,于鬻书画处,见一卷擘窠书曰:“梅子流酸溅齿牙,
芭蕉分绿上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款题“山谷道人”。方
拟议真伪,一丐者在旁睨视,微笑曰:“黄鲁直乃书杨诚斋诗,大是异闻。”掉
臂竟去。青雷讶曰:“能作此语,安得乞食?”竹吟太息曰:“能作此语,又安
得不乞食!”余谓此竹吟愤激之谈,所谓名士习气也。聪明颖隽之士,或恃才兀
傲,久而悖谬乖张,使人不敢向迩者,其势可以乞食。或有文无行,久而秽迹恶
声,使人不屑齿录者,其势亦可以乞食。是岂可赋感士不遇哉!
一宦家子,资巨万。诸无赖伪相亲昵,诱以冶游,饮博歌舞。不数载,炊烟
竟绝,<咸页>颔以终。病革时,语其妻曰:“吾为人蛊惑以至此,必讼诸地下。”
越半载,见梦于妻曰:“讼不胜也。冥官谓妖童倡女,本捐弃廉耻,借声色以养
生;其媚人取财,如虎豹之食人,鲸鲵之吞舟也。然人不入山,虎豹乌能食?舟
不航海,鲸鲵乌能吞?汝自就彼,彼何尤焉?惟淫朋狎客,如设阱以待兽,不入
不止;悬饵以钓鱼,不得不休。是宜阳有明刑,阴有业报耳。”又闻有书生昵一
狐女,病瘵死。家人清明上冢,见少妇奠酒焚楮钱,伏哭甚哀。其妻识是狐女,
遥骂曰:“死魅害人,雷行且诛,汝尚假慈悲耶?”狐女敛衽徐对曰:“凡我辈
女求男者,是为采补;杀人过多,天律不容也。男求女者,是为情感;耽玩过度,
以致伤生。正如夫妇相悦,成疾夭折,事由自取,鬼神不追理其衽席也。姊何责
耶?”此二事足相发明也。
干宝《搜神记》载马势妻蒋氏事,即今所谓走无常也。武清王庆?筒苁希?有
佣媪充此役。先太夫人尝问以冥司追摄,岂乏鬼卒,何故须汝辈。曰:“病榻必
有人环守,阳光炽盛,鬼卒难近也。又或有真贵人,其气旺;有真君子,其气刚。
尤不敢近。又或兵刑之官,有肃杀之气;强悍之徒,有凶戾之气。亦不能近。惟
生魂体阴而气阳,无虑此数事,故必携之以为备。”语颇近理,似非村媪所能臆
撰也。
河间一旧家,宅上忽有鸟十余,哀鸣旋绕,其音甚悲,若曰:“可惜!可惜!
”知非佳兆,而莫测兆何事。数日后,乃知其子鬻宅偿博负。鸟啼之时,即书券
之时也。岂其祖父之灵所凭欤!为人子孙者,闻此宜怆然思矣。
有游士借居万柳堂。夏日,湘帘?醇福?列古砚七八,古玉器、铜器、磁器十
许,古书册画卷又十许,笔床、水注、酒盏、茶瓯、纸扇、棕拂之类,皆极精致。
壁上所粘,亦皆名士笔迹。焚香宴坐,琴声铿然,人望之若神仙。非高轩驷马,
不能登其堂也。一日,有道士二人,相携游览,偶过所居,且行且言曰:“前辈
有及见杜工部者,形状殆如村翁。吾曩在汴京,见山谷、东坡,亦都似措大风味。
不及近日名流,有许多家事。”朱导江时偶同行,闻之怪讶,窃随其后。至车马
丛杂处,红尘涨合,倏已不见,竟不知是鬼是仙。
乌鲁木齐遣犯刘刚,骁健绝伦。不耐耕作,伺隙潜逃。至根克忒,将出境矣。
夜遇一叟,曰:“汝逋亡者耶?前有卡伦(卡伦者,戌守了望之地也),恐不得
过。不如暂匿我屋中,俟黎明耕者毕出,可杂其中以脱也。”刚从之。比稍辨色,
觉恍如梦醒,身坐老树腹中。再视叟,亦非昨貌;谛审之,乃夙所手刃弃尸深涧
者也。错愕欲起,逻骑已至,乃弭首就擒。军屯法:遣犯私逃,二十日内自归者,
尚可贷死。刚就擒在二十日将曙,介在两歧,屯官欲迁就活之。刚自述所见,知
必不免,愿早伏法。乃送辕行刑。杀人于七八年前,久无觉者;而游魂为厉,终
索命于二万里外。其可畏也哉!
日南坊守栅兵王十,姚安公旧仆夫也。言乾隆辛酉,夏夜坐高庙纳凉,暗中
见二人坐阁下,疑为盗,静伺所往。时绍兴会馆西商放债者演剧赛神,金鼓声未
息。一人曰:“此辈殊快乐;但巧算剥削,恐造业亦深。”一人曰:“其间亦有
差等。昔闻判司论此事,凡选人或需次多年,旅食匮乏;或赴官远地,资斧艰难,
此不得已而举债。其中若况,不可殚陈。如或乘其急迫,抑勒多端,使进退触藩,
茹酸书券。此其罪与劫盗等。阳律不过笞伏,阴律则当堕泥犁。至于冶荡性成,
骄奢习惯,预期到官之日,可取诸百姓以偿补。遂指以称贷,肆意繁华。已经负
债如山,尚复挥金似土。致渐形竭蹶,日见追呼,铨授有官,逋逃无路,不得不
吞声饮恨,为几上之肉,任若辈之宰割。积数既多,取偿难必。故先求重息,以
冀得失之相当。在彼为势所必然,在此为事由自取。阳官科断,虽有明条,鬼神
固不甚责之也。”王闻是语,疑不类生人。俄歌吹已停,二人并起,不待启钥,
已过栅门。旋闻道路喧传,酒阑客散,有一人中暑暴卒,乃知二人为追摄之鬼也。
莆田林生霈言:闽中一县令,罢官居馆舍。夜有群盗破扉入。一媪惊呼,刃
中脑仆地。僮仆莫敢出。巷有逻者,素弗善所为,亦坐视。盗遂肆意搜掠。其幼
子年十四五,以锦衾蒙首卧。盗掣取衾,见姣丽如好女,嘻笑抚摩,似欲为无礼。
中刃媪突然跃起,夺取盗刀,径负是子夺门出。追者皆被伤,乃仅捆载所劫去。
县令怪媪已六旬,素不闻其能技击,何勇鸷乃尔。急往寻视,则媪挺立大言曰:
“我某都某甲也,曾蒙公再生恩。殁后执役土神祠,闻公被劫,特来视。宦资是
公刑求所得,冥官判饱盗橐,我不敢救。至侵及公子,则盗罪当诛。故附此媪与
之战。公努力为善。我去矣。”遂昏昏如醉卧。救苏问之,懵然不忆。盖此令遇
贫人与贫人讼,剖断亦颇公明,故卒食其报云。
州县官长随,姓名籍贯皆无一定,盖预防奸赃败露,使无可踪迹追捕也。姚
安公尝见房师石窗陈公一长随,自称山东朱文;后再见于高淳令梁公润堂家,则
自称河南李定。梁公颇倚任之。临启程时,此人忽得异疾,乃托姚安公暂留于家,
约痊时续往。其疾自两足趾寸寸溃腐,以渐而上,至胸膈穿漏而死。死后检其囊
箧,有小册作蝇头字,记所阅凡十七官,每官皆疏其阴事,详载某时某地,某人
与闻,某人旁睹,以及往来书札、谳断案牍,无一不备录。其同类有知之者,曰:
“是尝挟制数官矣。其妻亦某官之侍婢,盗之窃逃,留一函于几上。官竟弗敢追
也。今得是疾,岂非天道哉!”霍丈易书曰:“此辈依人门户,本为舞弊而来。
譬彼养鹰,断不能责以食谷,在主人善驾驭耳。如喜其便捷,委以耳目腹心,未
有不倒持干戈,授人以柄者。此人不足责,吾责彼十七官也。”姚安公曰:“此
言犹未揣其本。使十七官者绝无阴事之可书,虽此人日日囊笔,亦何能为哉?”
理所必无者,事或竟有;然究亦理之所有也,执理者自泥古耳。献县近岁有
二事:一为韩守立妻俞氏,事祖姑至孝。乾隆庚辰,祖姑失明,百计医祷,皆无
验。有黠者绐以?叭馊嫉疲?祈神佑,则可速愈。妇不知其绐也,竟?叭馊贾?。越
十馀日,祖姑目竟复明。夫受绐亦愚矣,然惟愚故诚,惟诚故鬼神为之格。此无
理而有至理也。一为丐者王希圣,足双挛,以股代足,以肘撑之行。一日,于路
得遗金二百,移橐匿草间,坐守以待觅者。俄商家主人张际飞仓皇寻至,叩之,
语相符,举以还之。际飞请分取,不受。延至家,议养赡终其身。希圣曰:“吾
形残废,天所罚也。违天坐食,将必有大咎。”毅然竟去。后困卧裴圣公祠下(
裴圣公不知何时人,志乘亦不能详。土人云,祈雨时有验),忽有醉人曳其足,
痛不可忍。醉人去后,足已伸矣,由是遂能行。至乾隆己卯乃卒。际飞姑先祖门
客,余犹及见,自述此事甚详。盖希圣为善宜受报,而以命自安,不受人报,故
神代报焉。非似无理而亦有至理乎!戈芥舟前辈尝载此二事于县志,讲学家颇病
其语怪。余谓芥舟此志,惟乩仙联句及王生殇子二条,偶不割爱耳。全书皆体例
谨严,具有史法。其载此二事,正以见匹夫匹妇,足感神明,用以激发善心,砥
砺薄俗,非以小说家言滥登舆记也。汉建安中,河间太守刘照妻葳蕤锁事,载《
录异传》;晋武帝时,河间女子剖棺再活事,载《搜神记》。皆献邑故实,何尝
不删?制湮脑眨?
外叔祖张公紫衡,家有小圃,中筑假山,有洞曰“泄云”。洞前为艺菊地,
山后养数鹤。有王昊庐先生集欧阳永叔、唐彦廉句,题联曰:“秋花不比春花落,
尘梦那如鹤梦长。”颇为工切。一日,洞中笔砚移动,满壁皆摹仿此十四字,拗
捩欹斜,不成点画;用笔或自下而上,自右而左,或应连者断,应断者连,似不
识字人所书。疑为童稚游戏,重垩而?炱浠АT绞?日,启视复然,乃知为魅。一
夕,闻格格磨墨声,持刃突入掩之。一老猴跃起冲人去。自是不复见矣。不知其
学书何意也。余尝谓小说载异物能文翰者,惟鬼与狐差可信,鬼本人,狐近于人
也。其他草木鸟兽,何自知声病。至于浑家门客并苍蝇草帚亦俱能诗,即属寓言,
亦不应荒诞至此。此猴岁久通灵,学人涂抹,正其顽劣之本色,固不必有所取义
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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