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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 found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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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卷九?如是我闻三

卷九?如是我闻三

王征君载扬言:尝宿友人蔬圃中,闻窗外人语曰:“风雪寒甚,可暂避入空

屋。”又闻一人语曰:“后垣半圮,偷儿阑入,将奈何?食人之食,不可不事人

之事。”意谓僮仆之守夜者。天晓启户,地无人迹,惟二犬偃卧墙缺下,雪没腹

矣。嘉祥曾映华曰:“此载扬寓言,以愧僮仆之负心者也。”余谓犬之为物,不

烦驱策而警夜不失职,宁忍寒饿而恋主不他往,天下为僮仆者,实万万不能及。

其足使人愧,正不在能语不能语耳。

从孙翰清言:南皮赵氏子为狐所媚,附于其身,恒在襟袂间与人语,偶悬锺

馗小像于壁,夜闻室中跳掷声,谓驱之去矣。次日,语如故。诘以曾睹锺馗否。

曰:“锺馗甚可怖,幸其躯干仅尺馀,其剑仅数寸。彼上床则我下床,彼下床则

我上床,终不能击及我耳。”然则画像果有灵欤?画像之灵,果躯干皆如所画欤?

设画为径寸之像,亦执针锋之剑,蠕蠕然而斩邪欤?是真不可解矣。

乾隆戊午夏,献县修城。役夫数百,拆故堞破砖掷城下。城下役夫数百,运

以荆筐。炊熟则鸣柝聚食,方聚食间,役夫辛五告人曰:“顷运砖时,忽闻耳畔

大声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汝知之乎?’回顾无所睹,殊可怪也。”俄而

众手合作,砖落如雹,一砖适中辛五,脑裂死。惊呼扰攘,竟不得击者主名。官

司莫能诘,仅断令役夫之长出钱十千,棺敛而已。乃知辛五夙生负击者命,役夫

长夙生负辛五钱,因果牵缠,终相填补。微鬼神先告,几何不以为偶然耶!

诸桐屿言:其乡旧家有书楼,恒?煸俊C科羰樱?必见凝尘之上有女子足迹,

纤削仅二寸有奇,知为鬼魅。然数十年寂无形声,不知何怪也。里人刘生,性轻

脱,妄冀有王轩之遇。祈于主人,独宿楼上,具茗果酒肴,焚香切祝,明烛就寝。

屏息以伺,亦无所见闻,惟渐觉阴森之气砭入肌骨,目能视,耳能听,而口不能

言,四肢不能动。久而寒沁肺腑,如卧层冰积雪中,苦不可忍。至天晓,乃能出

语,犹若冻僵。至是无敢复下榻者。此怪行踪可去隐秀,即其料理刘生,不动声

色,亦有雅人深致也。

顾非熊再生事,见段成式《酉阳杂俎》,又见孙光宪《北梦琐言》;其父顾

况集中,亦载是诗,当非诬造。近沈云椒少宰撰其母陆太夫人志,称太夫人于归,

甫匝岁,赠公即卒,遗腹生子恒,周三岁亦殇。太夫人哭之恸,曰:“吾之为未

亡人也,以有汝在;今已矣,吾不忍吾家之宗祀,自此而绝也。”于其敛,以朱

志其臂,祝曰:“天不绝吾家,若再生以此为验。”时雍正己酉十二月也。是月

族人有比邻而居者,生一子,臂朱灼然。太夫人遂抚之以为后,即少宰也。余官

礼部尚书时,与少宰同事。少宰为余口述尤详。盖释氏书中,诞妄者原有;其徒

张皇罪福,诱人施舍,诈伪者尤多。惟轮回之说,则凿然有证。司命者每因一人

一事,偶示端倪,彰神道之教。少宰此事,即借转生之验,以昭苦节之感者也。

儒者盛言无鬼,又乌乎知之?

伶人方俊官,幼以色艺擅场,为士大夫所赏。老而贩鬻古器,时来往京师。

尝览镜自叹曰:“方俊官乃作此状!谁信曾舞衫歌扇,倾倒一时耶!”倪馀疆感

旧诗曰:“落拓江湖鬓欲丝,红牙按曲记当时。庄生蝴蝶归何处?惆怅残花剩一

枝。”即为俊官作也。俊官自言本儒家子,年十三四时,在乡塾读书。忽梦为笙

歌花烛拥入闺闼,自顾则绣裙锦帔,珠翠满头;俯视双足,亦纤纤作弓弯样,俨

然一新妇矣。惊疑错愕,莫知所为。然为众手挟持,不能自主,竟被扶入帏中,

与一男子并肩坐;且骇且愧,悸汗而寤。后为狂且所诱,竟失身歌舞之场。乃悟

事皆前定也。馀疆曰:“卫洗马问乐令梦,乐云是想,汝殆积有是想,乃有是梦。

既有是想是梦,乃有是堕落。果自因生,因由心造,安可委诸夙命耶?余谓此辈

沉沦贱秽,当亦前身业报受在今生,未可谓全无冥数。馀疆所言,特正本清源之

论耳。后苏杏村闻之,曰:“晓岚以三生论因果,惕以未来。馀疆以一念论因果,

戒以现在。虽各明一义,吾终以馀疆之论,可使人不放其心。”

族祖黄图公言:尝访友至北峰,夏夜散步村外,不觉稍远。闻秫田中有呻吟

声,寻声往视,乃一童子裸体卧。询其所苦。言薄暮过此,遇垂髫艳女。招与语,

悦其韶秀,就与调谑。女言父母皆外出,邀到家小坐。引至秫叶深处,有屋三楹,

阒无一人。女阖其户,出瓜果共食。笑言既洽,弛衣登榻。比拥之就枕,则女忽

变形为男子,状貌狰狞,横施强暴。怖不敢拒,竟受其污。蹂躏楚毒,至于晕绝。

久而渐苏,则身卧荒烟蔓草间,并室庐失所在矣。盖魅悦此童之色,幻女形以诱

之也。见利而趋,反为利饵,其自及也宜矣。

先师赵横山先生,少年读书于西湖,以寺楼幽静,设榻其上。夜闻室中?撄?

声,似有人行,叱问:“是鬼是狐,何故扰我?”徐闻嗫嚅而对曰:“我亦鬼亦

狐。”又问:“鬼则鬼,狐则狐耳。何亦鬼亦狐也?”良久,复对曰:“我本数

百岁狐,内丹已成,不幸为同类所缢杀,盗我丹去。幽魂沉滞,今为狐之鬼也。”

问:“何不诉诸地下?”曰:“凡丹由吐纳导引而成者,如血气附形,融合为一,

不自外来,人弗能盗也。其由采补而成者,如劫夺之财,本非己物,故人可杀而

吸取之。吾媚人取精,所伤害多矣。杀人者死。死当其罪,虽诉神,神不理也。

故宁郁郁居此耳。”问:“汝据此楼,作何究竟?”曰:“本匿影韬声,修太阴

炼形之法。以公阳光熏烁,阴魄不宁,故出而乞哀,求幽明各适。”言讫,惟闻

搏颡声,问之不复再答。先生次日即移出。尝举以告门人曰:“取非所有者,终

不能有,且适以自戕也。可畏哉!”

从兄万周言:交河有农家妇,每归宁,辄骑一驴往。驴甚健而驯,不待人控

引即知路。或其夫无暇,即自骑以行,未尝有失。一日,归稍晚,天阴月黑,不

辨东西。驴忽横逸,载妇径入秫田中,密叶深丛,迷不得返。半夜,乃抵一破寺,

惟二丐者栖庑下。进退无计,不得已,留与共宿。次日,丐者送之还。其夫愧焉,

将鬻驴于屠肆。夜梦人语曰:“此驴前世盗汝钱,汝捕之急,逃而免。汝嘱捕役

絷其妇,羁留一夜。今为驴者,盗钱报;载汝妇入破寺者,絷妇报也。汝何必又

结来世冤耶?”惕然而寤,痛自忏悔。驴是夕忽自毙。

奴子任玉病革时,守视者夜闻窗外牛吼声,玉骇然而殁。次日,共话其异。

其妇泣曰:“是少年尝盗杀数牛,人不知也。”

余某者,老于幕府,司刑名四十馀年。后卧病濒危,灯前月下,恍惚似有鬼

为厉者。余某慨然曰:“吾存心忠厚,誓不敢妄杀一人,此鬼胡为乎来耶?”夜

梦数人浴血立,曰:“君知刻酷之积怨,不知忠厚亦能积怨也。夫茕茕孱弱,惨

被人戕,就死之时,楚毒万状;孤魂饮泣,衔恨九泉,惟望强暴就诛,一申积愤。

而君但见生者之可悯,不见死者之可悲,刀笔舞文,曲相开脱。遂使凶残漏网,

白骨沉冤。君试设身处地:如君无罪无辜,受人屠割,魂魄有知,旁观谳是狱者

改重伤为轻,改多伤为少,改理曲为理直,改有心为无心,使君切齿之仇,纵容

脱械,仍纵横于人世,君感乎怨乎?不是之思,而诩诩以纵恶为阴功。彼枉死者,

不仇君而仇谁乎?”余某惶怖而寤,以所梦备告其子,回手自挝曰:“吾所见左

矣!吾所见左矣!”就枕未安而殁。

沧州刘太史果实,襟怀夷旷,有晋人风。与饴山老人、莲洋山人皆友善,而

意趣各殊。晚岁家居,以授徒自给。然必孤贫之士,乃容执贽。?犯?皆无几,箪

瓢屡空,晏如也。尝买米斗馀,贮罂中,食月馀不尽,意甚怪之。忽闻檐际语曰:

“仆是天狐,慕公雅操,日日私益之耳。勿讶也。”刘诘曰:“君意诚善。然君

必不能耕,此粟何来?吾不能饮盗泉也,后勿复尔。”狐叹息而去。

亡侄汝备,字理含。尝梦人对之诵诗,醒而记其一联曰:“草草莺花春似梦,

沉沉风雨夜如年。”以告余,余讶其非佳谶。果以戊辰闰七月夭逝。后其妻武强

张氏,抚弟之子为嗣,苦节终身,凡三十馀年,未尝一夕解衣睡。至今婢媪能言

之,乃悟二语为孀闺独宿之兆也。

雍正丙午、丁未间,有流民乞食过崔庄,夫妇并病疫。将死,持券哀呼于市,

愿以幼女卖为婢,而以卖价买二棺。先祖母张太夫人为葬其妇,而收养其女,名

之曰连贵。其券署父张立、母黄氏,而不著籍贯,问之已不能语矣。连贵自云:

家在山东,门临驿路,时有大官车马往来,距此约行一月馀。而不能举其县名。

又云:去年曾受对门胡家聘。胡家亦乞食外出,不知所往。越十馀年,杳无亲戚

来寻访,乃以配圉人刘登。登自云:山东新泰人,本胡姓,父母俱殁,有刘氏收

养之,因从其姓。小时闻父母为聘一女,但不知其姓氏。登既胡姓,新泰又驿路

所经,流民乞食,计程亦可以月馀,与连贵言皆符。颇疑其乐昌之镜,离而复合,

但无显证耳。先叔栗甫公曰:“此事稍为点缀,竟可以入传奇。惜此女蠢若鹿豕,

惟知饱食酣眠,不称点缀,可恨也。”边随园征君曰:“‘秦人不死,信符生之

受诬;蜀老犹存,知诸葛之多枉。’(此乃刘知几《史通》之文。符生事见《洛

阳伽蓝记》,诸葛事见《魏书?毛修之传》。浦二田注《史通》以为未详,盖偶

失考)史传不免于缘饰,况传奇乎?《西楼记》称穆素晖艳若神仙,吴林塘言其

祖幼时及见之,短小而丰肌,一寻常女子耳。然则传奇中所谓佳人,半出虚说。

此婢虽粗,倘好事者按谱填词,登场度曲,他日红氍毹上,何尝不莺娇花媚耶?

先生所论,犹未免于尽信书也。”

聂松岩言:胶州一寺,经楼之后有蔬圃。僧一夕开牖纳凉,月明如昼,见一

人徙倚老树下。疑窃蔬者,呼问为谁。磬折而对曰:“师勿讶,我鬼也。”问:

“鬼何不归尔墓?”曰:“鬼有徒党,各从其类。我本书生,不幸葬丛冢间,不

能与马医夏畦伍。此辈亦厌我非其族。落落难合,故宁避嚣于此耳。”言讫,冉

冉没。后往往遥见之,然呼之不应矣。

福州学使署,本前明税?鲜鹨玻?奄人暴横,多潜杀不辜,故至今犹往往见变

怪。余督闽学时,奴辈每夜惊。甲申夏,先姚安公至署,闻某室有鬼,辄移榻其

中,竟夕晏然。昀尝乘间微谏,请勿以千金之躯与鬼角。因诲昀曰:“儒者谓无

鬼,迂论也,亦强词也。然鬼必畏人,阴不胜阳也;其或侵人,必阳不足以胜阴

也。夫阳之盛也,岂恃血气之壮与性情之悍哉?人之一心,慈祥者为阳,惨毒者

为阴;坦白者为阳,深险者为阴;公直者为阳,私曲者为阴。故易象以阳为君子,

阴为小人。苟立心正大,则其气纯乎阳刚,虽有邪魅,如幽室之中鼓洪炉而炽烈

焰,冱冻自消。汝读书亦颇多,曾见史传中有端人硕士为鬼所击者耶?”昀再拜

受教。至今每忆庭训,辄悚然如侍左右也。

束州邵氏子,性佻荡,闻淮镇古墓有狐女甚丽,时往伺之。一日,见其坐田

塍上,方欲就通款曲。狐女正色曰:“吾服气炼形,已二百馀岁,誓不媚一人,

汝勿生妄念。且彼媚人之辈,岂果相悦哉?特摄其精耳;精竭则人亡,遇之未有

能免者。汝何必自投陷阱也!”举袖一挥,凄风飒然,飞尘眯目,已失所在矣。

先姚安公闻之,曰:“此狐乃能作此语,吾断其后必生天。”

献县李金梁、李金桂兄弟,皆剧盗也。一夕,金梁梦其父语曰:“夫盗有败

有不败,汝知之耶?贪官墨吏,刑求威胁之财;神奸巨蠹,豪夺巧取之财;父子

兄弟,隐匿偏得之财;朋友亲戚,强求诈诱之财;黠奴干役,侵渔乾没之财;巨

商富室,重息剥削之财;以及一切刻薄计较、损人利己之财,是取之无害。罪恶

重者,虽至杀人亦无害。其人本天道之所恶也。若夫人本善良,财由义取,是天

道之所福也;如干犯之,是为悖天。悖天者终必败。汝兄弟前劫一节妇,使母子

冤号,鬼神怒视。如不悛改,祸不远矣。”后岁馀,果并伏法。金梁就狱时,自

知不免,为刑房吏史真儒述之。真儒余里人也,尝举以告姚安公,谓盗亦有道。

又述剧盗李志鸿之言曰:吾鸣?拊韭砣?十年,所劫夺多矣,见人劫夺亦多矣;盖

败者十之二三,不败者十之七八。若一污人妇女,屈指计之,从无一人不败者。

故恒以是戒其徒。盖天道祸淫,理固不爽云。

辛卯夏,余自乌鲁木齐从军归,僦居珠巢街路东一宅,与龙臬司承祖邻。第

二重室五楹,最南一室,帘恒飚起尺馀,若有风鼓之者;馀四室之帘则否。莫喻

其故。小儿女入室,辄惊啼,云床上坐一肥僧,向之嬉笑。缁徒厉鬼,何以据人

家宅舍,尤不可解也。又三鼓以后,往往闻龙氏宅中有女子哭声;龙氏宅中亦闻

之,乃云声在此宅。疑不能明,然知其凿然非善地,遂适居柘南先生双树斋。后

居是二宅者,皆不吉。白环九司寇,无疾暴卒,即在龙氏宅也。凶宅之说,信非

虚语矣。先师陈白崖先生曰:“居吉宅者未必吉,居凶宅者则无不凶。如和风温

煦,未必能使人祛病;而严寒??厉,一触之则疾生。良药滋补,未必能使人骤健;

而峻剂攻伐,一饮之则洞泄。”此亦确有其理,未可执定命与之争。孟子有言:

“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洛阳郭石洲言:其邻县有翁姑受富室二百金,鬻寡媳为妾者。至期,强被以

彩衣,掖之登车。妇不肯行,则以红巾反接其手,媒媪拥之坐车上,观者多太息

不平。然妇母族无一人,不能先发也。仆夫振辔之顷,妇举声一号,旋风暴作,

三马皆惊逸不可止。不趋其家而趋县城,飞渡泥淖,如履康庄,虽仄径危桥,亦

不倾覆。至县衙,乃屹然立。其事遂败。用知庶女呼天,雷电下击,非典籍之虚

词。

从舅安公介然曰:“厉鬼还冤,见于典记者不一,得于传闻者亦不一。癸未

五月,自盐山耿家庵还崔庄,乃亲见之。其人年约五十馀,戴草笠,著苎衫,以

一驴驮补被,系河干柳树下,倚树而坐。余亦系马小憩。忽其人蹶然而起,以手

作撑拒状,曰:‘害汝命,偿汝命耳,何必若是相殴也!’支拄良久,语渐模糊

不可辨;忽踊身一跃,已汩没于波浪中矣。同见者十馀人,咸合掌诵佛。虽不知

所报何冤,然害命偿命,则其人所自道也。”

戊子夏,小婢玉儿病瘵死。俄复苏曰:“冥役遣我归索钱。”市冥镪焚之,

乃死。俄又复苏曰:“银色不足,冥役弗受也。”更市金银箔折锭焚之,则死不

复苏矣。因忆雍正壬子,亡弟映谷濒危时,亦复类是。然则冥镪果有用耶?冥役

需索如是,冥官又所司何事耶?

胡牧亭侍御言:其乡有生为冥官者,述冥司事甚悉。不能尽忆,大略与传记

所载同。惟言六道轮回,不烦遣送,皆各随平生之善恶,如水之流湿,火之就燥,

气类相感,自得本途。语殊有理,从来论鬼神者未道也。

狐之媚人,为采补计耳,非渔色也,然渔色者亦偶有之。表兄安滹北言:有

人夜宿深林中,闻草间人语曰:“君爱某家小童,事已谐否?此事亢阳熏烁,消

蚀真阴,极能败道。君何忽动此念耶?”又闻一人答曰:“劳君规戒。实缘爱其

美秀,遂不能忘情。然此童貌虽艳冶,心无邪念,吾于梦中幻诸淫态诱之,漠然

不动。竟无如之何,已绝是想矣。”其人觉有异,潜往窥视,有二狐跳踉去。

泰州任子田,名大椿,记诵博洽,尤长于三《礼》注疏,六书训诂。乾隆己

丑登二甲一名进士,浮沈郎署。晚年始得授御史,未上而卒。自开国以来,二甲

一名进士,不入词馆者仅三人,子田实居其一。自言十五六时,偶为从父侍姬以

宫词书扇。从父疑之,致侍姬自经死。其魂讼于地下,子田奄奄卧疾,魂亦为追

去考问。阅四五年,冥官庭鞫七八度,始辨明出于无心;然卒坐以过失杀人,减

削官禄。故仕途偃蹇如斯。贾钝夫舍人曰:“治是狱者即顾郎中德懋。二人先不

相知。一日相见,彼此如旧识。时同在座亲见其追话冥司事,子田对之,犹栗栗

然也。”

即墨杨槐亭前辈言:济宁一童子为狐所昵,夜必同衾枕。至年二十馀,犹无

虚夕。或教之留须,须稍长,辄睡中为狐剃去,更为傅脂粉。屡以符?砬?遣,皆

不能制。后正乙真人舟过济宁,投词乞劾治。真人牒于城隍,狐乃诣真人自诉。

不睹其形,然旁人皆闻其语。自言过去生中为女子,此童为僧。夜过寺门,被劫

闭窟室中,隐忍受污者十七载,郁郁而终。诉于地下主者,判是僧地狱受罪毕。

仍来生偿债。会我以他罪堕狐身,窜伏山林百馀年,未能相遇。今炼形成道,适

逢僧后身为此童,因得相报。十七年满自当去,不烦驱遣也。真人竟无如之何。

后不知期满果去否。然据其所言,足知人有所负,虽隔数世犹偿也。

同年项君廷模言:昔尝馆翰林某公家,相见辄讲学。一日,其同乡为外吏者,

有所馈赠。某公自陈平生俭素,雅不需此。见其崖岸高峻,遂逡巡携归。某公送

宾之后,徘徊厅事前,怅怅惘惘,若有所失,如是者数刻。家人请进内午餐,大

遭诟怒。忽闻有数人吃吃窃笑,视之无迹,寻之声在承尘上,盖狐魅云。

陈少廷尉耕岩,官翰林时,为魅所扰。避而迁居,魅辄随往。多掷小帖道其

阴事,皆外人不及知者。益悚惧,恒虔祀之。一日掷帖,责其待侄之薄,且曰:

“不厚资助,祸且至。”众缘是窃疑其侄,密约伺察。夜闻击损器物声,突出掩

执,果其侄也。耕岩天性长厚,尤笃于骨肉,但曰:“尔需钱可告我,何必乃尔?

”笑遣之归寝,由是遂安。后吴编修朴园突遭回禄,莫知火之自来。凡再徙居而

再焚,余意亦当如耕岩事。朴园曰:“固亦疑之。”然第三次迁泉州会馆时,适

与客坐厅事中,忽烈焰赫然,自承尘下射。是非人所能上,亦非人所能入也,殆

真魅所为矣。

程也园舍人居曹竹虚旧宅中。一夕,弗戒于火,书画古器,多遭焚毁。中褚

河南临《兰亭》一卷,乃五百金所质,方虑来赎时?觜铪醺穑?忽于灰烬中拣得,匣及

袱并?穑?而书卷无一字之损。表弟张桂岩馆也园家,亲见之。白香山所谓“在在

处处有神物护持”者耶?抑成毁各有定数,此卷不在此火劫中耶?然事则奇矣,

亦将来赏鉴家一佳话也。

同年柯禺峰,官御史时,尝借宿内城友人家。书室三楹,东一室隔以纱厨,

扃不启。置榻外室南牖下,睡至夜半,闻东室有声如鸭鸣,怪而谛视。时明月满

窗,见黑烟一道,从东室门隙出,著地而行,长可丈馀,蜿蜒如巨蟒;其首乃一

女子,鬟鬓俨然,昂而仰视,盘旋地上,作鸭鸣不止。禺峰素有胆,拊榻叱之。

徐徐却行,仍从门隙敛而入。天晓,以告主人。主人曰:“旧有此怪,或数年一

出,不为害,亦无他休咎。”或曰:“未买是宅前,旧主有侍姬幽死此室。”未

知其审也。

胥魁有善博者,取人财犹探物于囊,犹不持兵而劫夺也。其徒党密相羽翼,

意喻色授,机械百出,犹臂指之相使,犹呼吸之相通也。?潦?多财者,则犹鱼吞

饵,犹雉遇媒耳。如是近十年,橐金巨万,俾其子贾于长芦,规什一之利。子亦

狡黠,然冶荡好渔色。有堕其术而破家者,衔之次骨。乃乞与偕往,而阴导之为

北里游。舞衫歌扇,耽玩忘归,耗其资十之九。胥魁微有所闻,自往检校,已不

可收拾矣。论者谓是虽人谋,亦有天道:仇者之动此念,殆神启其心欤?不然,

何前愚而后智也!

故城刁飞万言:其乡有与狐女生子者,其父母怒谇之。狐女泣涕曰:“舅姑

见逐,义难抗拒。但子未离乳,当且携去耳。”越两岁馀,忽抱子诣其夫曰:“

儿已长,今还汝。”其夫遵父母戒,掉首不与语。狐女太息抱之去。此狐殊有人

理,但抱去之儿,不知作何究竟。将人所生者仍为人,庐居火食,混迹闾阎欤?

抑妖所生者即为妖,幻化通灵,潜踪墟墓欤?或虽为妖而犹承父姓,长育子孙,

在非妖非人之界欤?虽为人而犹依母党,往来窟穴,在亦人亦妖之间欤?惜见首

不见尾,竟莫得而质之。

同年蒋心馀编修言:其乡有故家废宅,往往见艳女靓妆,登墙外视。武生王

某,粗豪有胆,径携被独宿其中,冀有所遇。至夜半寂然,乃拊枕自语曰:“人

言此宅有狐女,今何往耶?”窗外小声应曰:“六娘子知君今日来,避往溪头看

月矣。”问:“汝为谁?”曰:“六娘子之婢。”又问:“何故独避我?”曰:

“不知何故,但云畏见此腹负将军。”亦不解为何语也。王后每举以问人,曰:

“腹负将军是武职几品?”莫不粲然。后问其乡人,曰:“实有其人,亦实有其

事;然旁皇竟夜,一无所见耳。其语则心馀所点缀也。”心馀性好诙谐,理或然

欤!

先母张太夫人,尝雇一张媪司炊,房山人也,居西山深处。言其乡有贫极弃

家觅食者,素未外出,行半日即迷路,石径崎岖,云阴晦暗,莫知所适,姑枯坐

树下,俟天晴辨南北。忽一人自林中出,三四人随之,并狰狞伟岸,有异常人。

心知非山灵即妖魅,度不能隐避,乃投身叩拜,泣诉所苦。其人恻然曰:“尔勿

怖,不汝害也。我是虎神,今为诸虎配食料。待虎食人,尔收其衣物,足自活矣。

”因引至一处。嗷然长啸,众虎坌集。其人举手指挥,语啁哳不可辨。俄俱散去,

惟一虎留伏丛莽间。俄有荷担度岭者,虎跃起欲搏,忽辟易而退。少顷,一妇人

至,乃搏食之。捡其衣带,得数金,取以付之,且告曰:“虎不食人,惟食禽兽。

其食人者,人而禽兽者耳。大抵人天良未泯者,其顶上必有灵光,虎见之即避。

其天良澌灭者,灵光全息,与禽兽无异,虎乃得而食之。顷前一男子,凶暴无人

理;然攘夺所得,犹恤其寡嫂孤侄,使不饥寒。以是一念,灵光煜煜如弹丸,故

虎不敢食。后一妇人,弃其夫而私嫁,又虐其前妻之子,身无完肤,更盗后夫之

金,以贻前夫之女,即怀中所携是也。以是诸恶,灵光消尽,虎视之,非复人身,

故为所啖。尔今得遇我,亦以善事继母,辍妻子之食以养,顶上灵光高尺许。故

我得而佑之,非以尔叩拜求哀也。勉修善业,当尚有后福。”因指示归路,越一

日夜得至家。张媪之父与是人为亲串,故得其详。时家奴之妇,有虐使其七岁孤

侄者,闻张媪言,为之少戢。圣人以神道设教,信有以夫。

磷为鬼火,《博物志》谓战血所成,非也,安得处处有战血哉!盖鬼者,人

之馀气也,鬼属阴,而馀气则属阳。阳为阴郁,则聚而成光,如雨气至阴而萤火

化,海气至阴而阴火然也。多见于秋冬,而隐于春夏;秋冬气凝,春夏气散故也。

其或见于春夏者,非幽房废宅,必深岩幽谷,皆阴气常聚故也。多在平原旷野,

薮泽沮洳,阳寄于阴,地阴类,水亦阴类,从其本类故也。先兄晴湖,尝同沈丰

功年丈夜行,见磷火在高树巅,青荧如炬,为从来所未闻。李长吉诗曰:“多年

老?纬赡诀龋?笑声碧火巢中起。”疑亦曾睹斯异,故有斯咏。先兄所见,或木魅

所为欤!

贾人持巨砚求售,色正碧而红斑点点如血沁,试之,乃滑不受墨。背镌长歌

一首,曰:“祖龙奋怒鞭顽石,石上血痕胭脂赤。沧桑变幻几度经,水舂沙蚀存

盈尺。飞花点点粘落红,芳草茸茸ソ嫩碧。海人漉得出银涛,鲛客咨嗟龙女惜。

云何强遗义砚材,如以嫱施司?柳省D?脂原不任研磨,镇肉翻成遭弃掷。(原注:

客问镇肉事,判曰:“出《梦溪笔谈》”)音难见赏古所悲,用弗量才谁之责。

案头米老玉蟾蜍,为汝伤心应泪滴。”后题:“康熙己未重九,餐花道人降乩,

偶以顽砚请题,立挥长句。因镌诸砚背以记异。”款署“奕??寿”二字,不著其

姓,不知为谁,餐花道人亦无考。其词感慨抑郁,不类仙语,疑亦落拓之才鬼也。

索价十金,酬以四金不肯售。后再问之,云四川一县令买去矣。

奴子纪昌,本姓魏,用黄犊子故事,从主姓。少喜读书,颇娴文艺,作字亦

工楷。最有心计,平生无一事失便宜。晚得奇疾: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

言,四肢不能动,周身并痿痹,不知痛痒;仰置榻上,块然如木石,惟鼻息不绝。

知其未死,按时以饮食置口中,尚能咀咽而已。诊之乃六脉平和,毫无病状,名

医亦无所措手。如是数年,乃死。老僧果成曰:“此病身死而心生,为自古医经

所不载,其业报欤?”然此奴亦无大恶,不过务求自利,算无遗策耳。巧者造物

之所忌,谅哉!

奴子李福之妇,悍戾绝伦,日忤其姑舅,而詈背诅,无所不至。或微讽以不

孝有冥谪,辄掉头哂曰:“我持观音斋,诵观音咒,菩萨以甚深法力,消灭罪愆,

阎罗王其奈我何?”后婴恶疾,楚毒万端,犹曰:“此我诵咒未漱口,焚香用灶

火,故得此报,非有他也。”愚哉!

蔡太守必昌,尝判冥事。朱石君中丞问以佛法忏悔,有无利益。蔡曰:“寻

常冤谴,佛能置讼者于善处。彼得所欲,其怨自解,如人世之有和息也。至重业

深仇,非人世所可和息者,即非佛所能忏悔,释迦牟尼亦无如之何。”斯言平易

而近理。儒者谓佛法为必无,佛者谓种种罪恶皆可消灭,盖两失之。

余家距海仅百里,故河间古谓之瀛州。地势趋东,以渐而高,故海岸绝陡,

潮不能出,水亦不能入。九河皆在河间,而大禹导河,不直使入海,引之北行数

百里,自碣石乃入,职是故也。海中每数岁或数十岁,遥见水云Е洞中,红光烛

天,谓之烧海。辄有断椽折栋,随潮而上。人取以为薪。越数日,必互言某匠某

匠,为神召去营龙宫。然无亲睹其人,话鲛室贝阙之状者,第传闻而已。余谓是

殆重洋巨舶,弗戒于火,水光映射,空无障翳,故千百里外皆可见;梁柱之类,

舶上皆有,亦不必定属殿材也。

献县捕役某,尝奉差捕剧盗,就絷矣。盗妇有色,盗乞以妇侍寝而纵之逃,

某弗许。后以积蠹多赃坐斩。行刑前二日,狱舍墙圯,压而死。狱吏叶某,坐不

早葺治,得重杖。先是叶某梦身立堂下,闻堂上官吏论捕役事。官指挥曰:“一

善不能掩千恶,千恶亦不能掩一善。免则不可,减则可。”既而吏抱牍出,殊不

相识,谛视其官,亦不识,方悟所到非县署。醒而阴贺捕役,谓且减死;不知神

以得保首领为减也。人计捕役生平,只此一善,而竟得免刑。天道昭昭,何尝不

许人晚盖哉!

吴江吴林塘言:其亲表有与狐女遇者,虽无疾病,而惘惘恒若神不足。父母

忧之,闻有游僧能劾治,试往祈请。僧曰:“此魅与郎君夙缘,无相害意。郎君

自耽玩过度耳。然恐魅不害郎君,郎君不免自害。当善遣之。”乃夜诣其家,趺

坐诵梵咒。家人遥见烛光下似绣衫女子,冉冉再拜。僧举拂子曰:“留未尽缘作

来世欢,不亦可乎!”?讶欢?隐,自是遂绝。林塘知其异人,因问以神仙感遇之

事。僧曰:“古来传记所载,有寓言者,有托名者,有借抒恩怨者,有喜谈诙诡,

以诧异闻者,有点缀风流以为佳话,有本无所取而寄情绮语,如诗人之拟艳词者:

大都伪者十八九,真者十一二。此一二真者,又大都皆才鬼灵狐,花妖木魅,而

无一神仙。其称神仙必诡词。夫神正直而聪明,仙冲虚而清静,岂有名列丹台,

身依紫府,复有荡姬佚女,参杂其间,动入桑中之会哉?”林塘叹其精识,为古

所未闻。说是事时,林塘未举其名字。后以问林塘子钟侨,钟侨曰:“见此僧时,

才五六岁,当时未闻呼名字,今无可问矣。惟记其语音,似杭州人也。”

李芍亭家扶乩,其仙自称邱长春。悬笔而书,疾于风雨,字如颠、素之狂草。

客或拜求丹方,乩判曰:“神仙有丹诀,无丹方,丹方是烧炼金石之术也。《参

同契》炉鼎铅汞,皆是寓名,非言烧炼。方士转相附会,遂贻害无穷。夫金石燥

烈,益以火力,亢阳鼓荡,血脉偾张,故筋力似倍加强壮;而消铄真气,伏祸亦

深。观艺花者,培以硫黄,则冒寒吐蕊;然盛开之后,其树必枯。盖郁热蒸于下,

则精华涌于上,涌尽则立槁耳。何必纵数年之欲,掷千金之躯乎?”其人悚然而

起。后芍亭以告田白岩,白岩曰:“乩仙大抵皆托名。此仙能作此语,或真是邱

长春欤!”

吴云岩家扶乩,其仙亦云邱长春。一客问曰:“《西游记》果仙师所作,以

演金丹奥旨乎?”批曰:“然。”又问:“仙师书作于元初,其中祭赛国之锦衣

卫,朱紫国之司礼监,灭法国之东城兵马司,唐太宗之大学士、翰林院中书科,

皆同明制,何也?”乩忽不动。再问之,不复答,知已词穷而遁矣。然则《西游

记》为明人依托无疑也。

文安王氏姨母,先太夫人第五妹也。言未嫁时,坐度帆楼中,遥见河畔一船,

有宦家中年妇,伏窗而哭,观者如堵。乳媪启后户往视,言是某知府夫人,昼寝

船中,梦其亡女为人执缚宰割,呼号惨切。悸而寤,声犹在耳,似出邻船。遣婢

寻视,则方屠一豚子,泻血于盎,未竟也。梦中见女缚足以绳,缚手以红带。覆

视其前足,信然,益悲怆欲绝,乃倍价赎而瘗之。其僮仆私言:此女十六而殁。

存日极柔婉,惟嗜食鸡,每饭必具;或不具,则不举箸。每岁恒割鸡七八百,盖

杀业云。

交河有书生,日暮独步田野间。遥见似有女子,避入秫田,疑荡妇之赴幽期

者。逼往视之,寂无所睹,疑其窜伏深丛,不复追迹。归而大发寒热,且作谵语

曰:“我饿鬼也,以君有禄相,不敢触忤,故潜匿草间。不虞忽相顾盼,枉步相

寻。既尔有情,便当从君索食,乞惠薄奠,即从此辞。”其家为具纸钱肴酒,霍

然而愈。苏进士语年曰:“此君本无邪心,以偶尔多事,遂为此鬼所乘。小人之

于君子,恒伺隙而中之也。言动可不慎哉!”

炎凉转瞬,即鬼魅亦然。程鱼门编修曰:“王文庄公遇陪祀北郊,必借宿安

定门外一坟园。园故有崇,文庄弗睹也。一岁,灯下有所睹,越半载而文庄卒矣。

所谓山鬼能知一岁事耶!”

太原申铁蟾言:昔自苏州北上,以舵牙触损,泊舟兴济之南。荒塍野岸,寂

无一人,而夜闻草际有哦诗声。心知是鬼,与其友谛听之。所诵凡数十篇,幽咽

断续,不甚可辨。铁蟾惟听得一句,曰“寒星炯炯生芒角”,其友听得二句,曰

“夜深翁仲语,月黑鬼车来。”

张完质舍人,僦居一宅,或言有狐。移入之次日,书室笔砚皆开动,又失红

柬一方。纷纭询问间,忽一钱铮然落几上,若尝红柬之值也。俄喧言所失红柬,

粘宅后空屋。完质往视,则楷书“内室止步”四字,亦颇端正。完质曰:“此狐

狡狯。”恐其将来恶作剧,乃迁去。闻此宅在保安寺街,疑即翁覃溪宅也。

李又聃先生言:东光某氏宅有狐,一日,忽掷砖瓦,伤盆盎。某氏詈之。夜

闻人叩窗语曰:“君睡否?我有一言:邻里乡党,比户而居,小儿女或相触犯,

事理之常,可恕则恕之,必不可恕,告其父兄,自当处置。遽加以恶声,于理毋

乃不可。且我辈出入无形,往来不测,皆君闻见所不及,提防所不到。而君攘臂

与为难,庸有幸乎?于势亦必不敌,幸熟计之。”某氏披衣起谢,自是遂相安。

会亲串中有以僮仆微衅,酿为争斗,几成大狱者,又聃先生叹曰:“殊令人忆某

氏狐。”

北河总督署,有楼五楹,为蝙蝠所据多年矣。大小不知凡几万,一白者巨如

车轮,乃其魁也,能为变怪。历任总督,皆扃钥弗居。福建李公清时,延正一真

人劾治,果皆徙去。不久,李公卒,蝙蝠复归。自是无敢问之者。余谓汤文正公

驱五通神,除民害也。蝙蝠自处一楼,与人无患,李公此举,诚为可已而不已。

至于猝捐馆舍,则适值其时,不得谓蝙蝠为祟。修短有数,岂妖魅能操其权乎!

余七八岁时,见奴子赵平自负其胆,老仆施祥摇手曰:“尔勿恃胆,吾已以

恃胆败矣。吾少年气最盛,闻某家凶宅无人敢居,径携补被卧其内。夜将半,砉刂

然有声,承尘中裂,忽堕下一人臂,跳掷不已;俄又堕一臂,又堕两足,又堕其

身,最后乃堕其首,并满屋进跃如猿猱。吾错愕不知所为,俄已合为一人,刀痕

杖迹,腥血淋漓,举手直来搦吾颈。幸夏夜纳凉,挂窗未阖,急自窗跃出,狂奔

而免。自是心胆并碎,至今犹不敢独宿也。汝恃胆不已,无乃不免如我乎!”平

意不谓然,曰:“丈原大误,何不先捉其一段,使不能凑合成形?”后夜饮醉归,

果为群鬼所遮,掖入粪坑中,几于灭顶。

同年钟上庭言:官宁德日,有幕友病亟。方服药,恍惚见二鬼曰:“冥司有

某狱,待君往质。药可勿服也。”幕友言:“此狱已五十余年,今何尚未了?”

鬼曰:“冥司法至严,而用法至慎。但涉疑似,虽明知其事,证人不具,终不为

狱成。故恒待至数十年。”问:“如是不稽延拖累乎?”曰:“此亦千万之一,

不恒有也。”是夕果卒。然则果报有时不验,或缘此欤?又小说所载,多有生魂

赴鞫者,或宜迟宜速,各因其轻重缓急欤?要之早晚虽殊,神理终不愦愦,则凿

然可信也。

田氏媪诡言其家事狐神,妇女多焚香问休咎,颇获利。俄而群狐大集,需索

酒食,罄所获不足供。乃被击破瓮盎,烧损衣物。哀乞不能遣,怖而他投。濒行

时,闻屋上大笑曰:“尔还敢假名敛财否?”自是遂寂,亦遂不徙。然并其先有

之资,耗大半矣。此余幼时闻先太夫人说。又有道士称奉王灵官,掷钱卜事,时

有验,祈祷亦盛。偶恶少数辈,挟妓入庙,为所阻。乃阴从伶人假灵官鬼卒衣冠,

乘其夜醮,突自屋脊跃下,据坐诃责其惑众;命鬼卒缚之,持铁蒺藜将拷问。道

士惶怖伏罪,具陈虚诳取钱状。乃哄堂一笑,脱衣冠高唱而出。次日,觅道士,

则已窜矣。此雍正甲寅七月事。余随先姚安公宿沙河桥,闻逆旅主人说。

安邑宋半塘,尝官鄞县。言鄞有一生,颇工文,而偃蹇不第。病中梦至大官

署,察其形状,知为冥司。遇一吏,乃其故人,因叩以此病得死否。曰:“君寿

未尽而禄尽,恐不久来此。”生言:“平生以馆谷糊口,无过分之暴殄,禄何以

先尽?”吏太息曰:“正为受人馆谷而疏于训课,冥司谓无功窃食,即属虚糜。

销除其应得之禄,补所探支,故寿未尽而禄尽也。盖‘在三’之义,名分本尊。

利人?犯?,误人子弟,谴责亦最重。有官禄者减官禄,无官禄者则减食禄,一锱

一铢,计较不爽。世徒见才士通儒,或贫或夭,动言天道之难明。乌知自误生平,

罪多坐此哉!”生怅然而寤,病果不起。临殁,举以戒所亲,故人得知其事云。

道士庞斗枢,雄县人,尝客献县高鸿胪家。先姚安公幼时,见其手撮棋子布

几上,中间横斜萦带,不甚可辨;外为八门,则井然可数。投一小鼠,从生门入,

则曲折寻隙而出;从死门入,则盘旋终日不得出。以此信鱼腹阵图,定非虚语。

然斗枢谓此特戏剧耳。至国之兴亡,系乎天命;兵之胜败,在乎人谋。一切术数,

皆无所用。从古及今,有以壬遁星禽成事者耶?即如符咒厌劾,世多是术,亦颇

有验时。然数千年来,战争割据之世,是时岂竟无传?亦未闻某帝某王某将某相

死于敌国之魇魅也,其他可类推矣。姚安公曰:“此语非术士所能言,此理亦非

术士所能知。”

从舅安公介然言:佃户刘子明,家粗裕。有狐居其仓屋中,数十年一无所扰,

惟岁时祭以酒五盏,鸡子数枚而已。或遇火盗,辄叩门窗作声,使主人知之。相

安已久,一日,忽闻吃吃笑不止。问之不答,笑弥甚。怒而诃之。忽应曰:“吾

自笑厚结盟之兄弟,而疾其亲兄弟者也。吾自笑厚其妻前夫之子,而疾其前妻之

子者也。何预于君,而见怒如是?”刘大惭,无以应。俄闻屋上朗诵《论语》曰:

“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语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太息数

声而寂。刘自是稍改其所为。后余以告邵ウ谷,ウ谷曰:“此至亲密友所难言,

而狐能言之;此正言庄论所难入,而狐以诙谐悟之。东方曼倩何加焉!予倘到刘

氏仓屋,当向门三揖之。”

玛纳斯有遣犯之妇,入山樵采,突为玛哈沁所执。玛哈沁者,额鲁特之流民,

无君长,无部族,或数十人为队,或数人为队,出没深山中,遇禽食禽,遇兽食

兽,遇人即食人。妇为所得,已褫衣缚树上,炽火于旁,甫割左股一脔。倏闻火

器一震,人语喧阗,马蹄声殷动林谷。以为官军掩至,弃而遁。盖营卒牧马,偶

以鸟枪击雉子,误中马尾。一马跳掷,群马皆惊,相随逸入万山中,共噪而追之

也。使少迟须臾,则此妇血肉狼藉矣,岂非若或使之哉!妇自此遂持长斋,尝谓

人曰:“吾非佞佛求福也。天下之痛苦,无过于脔割者;天下之恐怖,亦无过于

束缚以待脔割者。吾每见屠宰,辄忆自受楚毒时;思彼众生,其痛苦恐怖,亦必

如我。故不能下咽耳。”此言亦可告世之饕餮者也。

奴子刘琪,畜一牛一犬。牛见犬辄触,犬见牛辄噬,每斗至血流不止。然牛

惟触此犬,见他犬则否;犬亦惟噬此牛,见他牛则否。后系置两处,牛或闻犬者,

犬或闻牛声,皆昂首瞑视。后先姚安公官户部,余随至京师,不知二物究竟如何

也。或曰:“禽兽不能言者,皆能记前生。此牛此犬殆佛经所谓夙冤,今尚相识

欤?”余谓夙冤之说,凿然无疑。谓能记前生,则似乎未必。亲串中有姑嫂相恶

者,嫂与诸小姑皆睦,惟此小姑则如仇;小姑与诸嫂皆睦,惟此嫂则如仇。是岂

能记前生乎?盖怨毒之念,根于性识,一朝相遇,如相反之药,虽枯根朽草,本

自无知,其气味自能激斗耳。因果牵缠,无施不报。三生一瞬,可快意于睚眦哉!

从伯君章公言:前明青县张公,十世祖赞祁公之外舅也。尝与邑人约,连名

讼县吏。乘马而往,经祖墓前,有旋风扑马首。惊而堕,从者舁以归。寒热陡作,

忽迷忽醒,恍惚中似睹鬼物。将延巫禳解,忽起坐,作其亡父语曰:“尔勿祈祷,

扑尔马者我也。凡讼无益:使理曲,何可讼?使理直,公论具在,人人为扼腕,

是即胜矣,何必讼?且讼役讼吏,为患尤大:讼不胜,患在目前;幸而胜,官有

来去,此辈长子孙必相报复,患在后日。吾是以阻尔行也。”言讫,仍就枕,汗

出如雨。比睡醒,则霍然矣。既而连名者皆败,始信非谵语也。此公闻于伯祖湛

元公者。湛元公一生未与人涉讼,盖守此戒云。

世有圆光术:张素纸于壁,焚符召神,使五六岁童子视之。童子必见纸上突

现大圆镜,镜中人物,历历示未来之事,犹卦影也。但卦影隐示其象,此则明著

其形耳。庞斗枢能此术,某生素与斗枢狎,尝觊觎一妇,密祈斗枢圆光,观谐否。

斗枢骇曰:“此事岂可渎鬼神。”固强之。不得已勉为焚符,童子注视良久曰:

“见一亭子,中设一榻,三娘子与一少年坐其上。”三娘子者,某生之亡妾也。

方诟责童子妄语,斗枢大笑曰:“吾亦见之。亭中尚有一匾,童子不识其字耳。”

怒问:“何字?”曰:‘己所不欲’四字也。”某生默然,拂衣去。或曰:“斗

枢所焚实非符,先以饼饵诱童子,教作是语。”是殆近之。虽曰恶谑,要未失朋

友规过之义也。

先太夫人言:外祖家恒夜见一物,舞蹈于楼前,见人则窜避。月下循窗隙窥

之,衣惨绿衫,形蠢蠢如巨鳖,见其手足而不见其首,不知何怪。外叔祖紫衡公

遣健仆数人,持刀杖绳索伏门外,伺其出,突掩之。踉跄逃入楼梯下。秉火照视,

则墙隅绿锦袱包一银船,左右有四轮,盖外祖家全盛时儿童戏剧之物。乃悟绿衫

其袱,手足其四轮也。熔之得三十余金。一老媪曰:“吾为婢时,房中失此物,

同辈皆大遭棰楚。不知何人窃去置此间,成此魅也。”《搜神记》载孔子之言曰:

“夫六畜之物、龟蛇鱼鳖草木之属,神皆能为妖怪,故谓之五酉。五行之方,皆

有其物。酉者老也,故物老则为怪矣。杀之则已,夫何患焉!”然则物久而幻形,

固事理之常耳。

两世夫妇,如韦皋、玉箫者,盖有之矣。景州李西崖言:乙丑会试,见贵州

一孝廉,述其乡民家生一子,甫能言,即云我前生某氏之女,某氏之妻,夫名某

字某;吾卒时失年若干,今年当若干;所居之地,距民家四五日程耳。此语渐闻。

至十四五岁时,其故夫知有是说,径来寻问。相见涕泗,述前生事悉相符。是夕

竟抱被同寝。其母不能禁,疑而窃听,灭烛以后,已妮妮儿女语矣。母怒,逐其

故夫去。此子愤悒不食,其故夫亦栖迟旅舍不肯行。一日防范偶疏,竟相偕遁去,

莫知所终。异哉此事!古所未闻也。此谓发乎情而不止乎礼矣。

东光霍从占言:一富室女,五六岁时,因夜出观剧,为人所掠卖。越五六年,

掠卖者事败,供曾以药迷此女。移檄来问,始得归。归时视其肌肤,鞭痕、杖痕、

剪痕、锥痕、烙痕、烫痕、爪痕、齿痕遍体如刻画,其母抱之泣数日,每言及,

辄沾襟。先是女自言主母酷暴无人理,幼时不知所为,战栗待死而已;年渐长,

不胜其楚,思自裁。夜梦老人曰:“尔勿短见,再烙两次,鞭一百,业报满矣。”

果一日缚树受鞭,甫及百而县吏持符到。盖其母御婢极残忍,凡觳觫而侍立者,

鲜不带血痕;回眸一视,则左右无人色。故神示报于其女也。然竟不悛改,后疽

发于项死。子孙今亦式微。从占又云:一宦家妇,遇婢女有过,不加鞭捶,但褫

下衣,使露体伏地。自云如蒲鞭之示辱也。后患颠痫,每防守稍疏,辄裸而舞蹈

云。

及孺爱先生言:其仆自邻村饮酒归,醉卧于路。醒则草露沾衣,月向午矣。

欠伸之顷,见一人瑟缩立树后,呼问:“为谁?”曰:“君勿怖,身乃鬼也。此

间群鬼喜嬲醉人,来为君防守耳。”问:“素昧生平,何以见护?”曰:“君忘

之耶?我殁之后,有人为我妇造蜚语,君不平而白其诬,故九泉衔感也。”言讫

而灭,竟不及问其为谁,亦不自记有此事。盖无心一语,黄壤已闻;然则有意造

言者,冥冥之中宁免握拳啮齿耶!

河间献王墓在献县城东八里。墓前有祠,祠前二柏树,传为汉物,未知其审,

疑后人所补种。左右陪葬二墓,县志称左毛苌,右贯长卿;然任丘又有毛苌墓,

亦莫能详也。或曰:“苌宋代追封乐寿伯,献县正古乐寿地。任丘毛公墓,乃毛

亨也。”理或然欤!从舅安公五占言:康熙中,有群盗觊觎玉鱼之藏,乃种瓜墓

旁,阴于团焦中穿地道。将近墓,探以长锥,有白气随锥射出,声若雷霆,冲诸

盗皆仆,乃不敢掘。论者谓王墓封闭二千载,地气久郁,故遇隙涌出,非有神灵。

余谓王功在《六经》,自当有鬼神呵护。穿古冢者多矣,何他处地气不久郁而涌

乎?

鬼魅在人腹中语,余所闻见,凡三事:一为云南李编修衣山,因扶乩与狐女

唱和。狐女姊妹数辈,并入居其腹中,时时与语。正一真人劾治弗能遣,竟颠痫

终身。余在翰林目睹之。一为宛平张丈鹤友,官南汝光道时,与史姓幕友宿驿舍。

有客投刺谒史,对语彻夜。比晓,客及其仆皆不见,忽闻语出史腹中。后拜斗祛

去。俄仍归腹中,至史死乃已。疑其夙冤也。闻金听涛少宰言之。一为平湖一尼,

有鬼在腹中,谈休咎多验,檀施鳞集。鬼自云夙生负此尼钱,以此为偿。如《北

梦琐言》所记田布事。人侧耳尼腋下,亦闻其语,疑为樟柳神也。闻沈云椒少宰

言之。

晋杀秦谍,六日而苏,或由缢杀杖杀,故能复活,但不识未苏以前,作何情

状。诂经有体,不能如小说琐记也。佃户张天锡,尝死七日,其母闻棺中击触声,

开视,已复生。问其死后何所见,曰:“无所见,亦不知经七日,但倏如睡去,

倏如梦觉耳。”时有老儒馆余家,闻之,拊髀雀跃曰:“程朱圣人哉!鬼神之事,

孔孟犹未敢断其无,惟二先生敢断之。今死者复生,果如所论,非圣人能之哉!”

余谓天锡自以气结尸厥,瞀不知人,其家误以为死耳,非真死也。虢太子事,载

于《史记》,此翁未见耶?

帝王以刑赏劝人善,圣人以褒贬劝人善。刑赏有所不及,褒贬有所弗恤者,

则佛以因果劝人善。其事殊,其意同也。缁徒执罪福之说,诱胁愚民,不以人品

邪正分善恶,而以布施有无分善恶。福田之说兴,瞿昙氏之本旨晦矣。闻有走无

常者,以血盆经忏有无利益问冥吏。冥吏曰:“无是事也。夫男女构精,万物化

生,是天地自然之气,阴阳不息之机也。化生必产育,产育必秽污,虽淑媛贤母,

亦不得不然,非自作之罪也。如以为罪,则饮食不能不便溺,口鼻不能不涕唾,

是亦秽污,是亦当有罪乎?为是说者,盖以最易惑者惟妇女,而妇女所必不免者

惟产育,以是为有罪,以是罪为非忏不可;而闺阁之财,无不充功德之费矣。尔

出入冥司,宜有闻见,血池果在何处?堕血池者果有何人?乃犹疑而问之欤!”

走无常后以告人,人讫无信其言者。积重不返,此之谓矣。

释明玉言:西山有僧,见游女踏青,偶动一念。方徙倚凝想间,有少妇忽与

目成,渐相软语,云:“家去此不远,夫久外出。今夕当以一灯在林外相引。”

叮咛而别。僧如期往,果荧荧一灯,相距不半里,穿林渡涧,随之以行,终不能

追及。既而或隐或现,倏左倏右,奔驰辗转,道路遂迷,困不能行,踣卧老树之

下。天晓谛观,仍在故处。再视林中,则苍藓绿莎,履痕重叠。乃悟彻夜绕此树

旁,如牛旋磨也。自知心动生魔,急投本师忏悔。后亦无他。又言:山东一僧,

恒见经阁上有艳女下窥,心知是魅;然私念魅亦良得,径往就之,则一无所睹,

呼之亦不出。如是者凡百馀度,遂惘惘得心疾,以至于死。临死乃自言之。此或

夙世冤愆,借以索命欤?然二僧究皆自败,非魔与魅败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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