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 foundera
卷八?如是我闻二
先叔仪南公言:有王某、曾某,素相善。王艳曾之妇,乘曾为盗所诬引,阴
贿吏毙于狱。方营求媒妁,意忽自悔,遂辍其谋。拟为作功德解冤,既而念佛法
有无未可知,乃迎曾父母妻子于家,奉养备至。如是者数年,耗其家资之半。曾
父母意不自安,欲以妇归王。王固辞,奉养益谨。又数年,曾母病。王侍汤药,
衣不解带。曾母临殁,曰:“久荷厚恩,来世何以为报乎?”王乃叩首流血,具
陈其实,乞冥府见曾为解释,母慨诺。曾父亦手作一札,纳曾母袖中曰:“死果
见儿,以此付之。如再修怨,黄泉下无相见也。”后王为曾母营葬,督工劳倦,
假寐圹侧。忽闻耳畔大声曰:“冤则解矣。尔有一女,忘之乎?”惕然而寤,遂
以女许嫁其子。后竟得善终。以必不可解之冤,而感以不能不解之情,真狡黠人
哉!然如是之冤犹可解,知无不可解之冤矣。亦足为悔罪者劝也。
从兄旭升言:有丐妇甚孝其姑,尝饥踣于路,而手一盂饭不肯释,曰:“姑
未食也。”自云初亦仅随姑乞食,听指挥而已。一日,同栖古庙,夜闻殿上厉声
曰:“尔何不避孝妇,使受阴气发寒热?”一人称手捧急檄,仓卒未及睹。又闻
叱责曰:“忠臣孝子,顶上神光照数尺。尔岂盲耶?”俄闻鞭捶呼号声,久之乃
寂。次日至村中,果闻一妇饣盍田,为旋风所扑,患头痛。问其行事,果以孝称。
自是感动,事姑恒恐不至云。
旭升又言:县吏李懋华,尝以事诣张家口。于居庸关外,夜失道,暂憩山畔
神祠。俄灯火晃耀,遥见车骑杂Ш,将至祠门。意是神灵,伏匿庑下。见数贵官
并入祠坐,左侧似是城隍,中四五座则不识何神。数吏抱簿陈案上,一一检视。
窃听其语,则勘验一郡善恶也。一神曰:“某妇事亲无失礼,然文至而情不至。
某妇亦能得姑舅欢,然退与其夫有怨言。”一神曰:“风俗日偷,神道亦与人为
善。阴律教妇延一纪。此二妇减半可也。”佥曰:“善。”俄一神又曰:“某妇
至孝而至淫,何以处之?”一神曰:“阳律犯淫罪止杖,而不孝则当诛。是不孝
之罪,重于淫也。不孝之罪重,则能孝者福亦重。轻罪不可削重福,宜舍淫而论
其孝。”一神曰:“服劳奉养,孝之小者;亏行辱亲,不孝之大者。小孝难赎不
大孝,宜舍孝而科其淫。”一神曰:“孝,大德也,非他恶所能掩。淫,大罚也,
非他善所能赎。宜罪福各受其报。”侧坐者磬折请曰:“罪福相抵可乎?”神掉
首曰:“以淫而削孝之福,是使人疑孝无福也;以孝而免淫之罪,是使人疑淫无
罪也。相抵恐不可。”一神隔坐言曰:“以孝之故,虽至淫而不加罪,不使人愈
知孝乎?以淫之故,虽至孝而不获福,不使人愈戒淫乎?相抵是。”一神沉思良
久曰:“此事出入颇重大,请命于大曹可矣。”语讫俱起,各命驾而散。李故老
吏,娴案牍,阴记其语;反复思之,不能决。不知天曹作何判断也。
董曲江言:陵县一嫠妇,夏夜为盗撬窗入,乘其睡污之。醒而惊呼,则逸矣。
愤恚病卒,竟不得贼之主名。越四载馀,忽村民李十雷震死。一媪合掌诵佛曰:
“某妇之冤雪矣。当其呼救之时,吾亲见李十逾墙出,畏其悍而不敢言也。”
西城将军教场一宅,周兰坡学士尝居之。夜或闻楼上吟哦声,知为狐,弗讶
也。及兰坡移家,狐亦他徙。后田白岩僦居,数月狐乃复归。白岩祭以酒脯,并
陈祝词于几曰:“闻此蜗庐,曾停鹤驭。复闻飘然远引,似桑下浮图。鄙人匏系
一官,萍飘十载,拮据称贷,卜此一廛。数夕来咳笑微闻,似仙舆复返。岂鄙人
德薄,故尔见侵?抑夙有因缘,来兹聚处欤?既承惠顾,敢拒嘉宾!惟冀各守门
庭,使幽明异路,庶均归宁谧,异苔不害于同岑。敬布腹心,伏惟鉴烛。”次日
楼前飘堕一帖云:“仆虽异类,颇悦诗书,雅不欲与俗客伍。此宅数十年皆词人
栖息,惬所素好,故挈族安居。自兰坡先生恝然舍我,后来居者,目不胜驵侩之
容,耳不胜歌吹之音,鼻不胜酒肉之气。迫于无奈,窜迹山林。今闻先生山{艹疆}之
季子,文章必有渊源,故望影来归,非期相扰。自今以往,或检书獭祭,偶动芸
签;借笔鸦涂,暂磨鸲鸟眼。此外如一毫陵犯,任先生诉诸明神。愿廓清襟,勿
相疑贰。”末题“康默顿首顿首”。从此声息不闻矣。白岩尝以此帖示客,斜行
淡墨,似匆匆所书。或曰:“白岩托迹微官,滑稽玩世,故作此以寄诙嘲。寓言
十九,是或然欤!”然此与李庆子遇狐叟事大旨相类,不应俗人雅魅,叠见一时,
又同出于山左。或李因田事而附会,或田因李事而推演,均未可知。传闻异词,
姑存其砭世之意而已。
一故家子,以奢纵撄法网。殁后数年,亲串中有召仙者,忽附乩自道姓名,
且陈愧悔;既而复书曰:“仆家法本严。仆之罹祸,以太夫人过于溺爱,养成骄
恣之性,故蹈陷阱而不知耳。虽然,仆不怨太夫人。仆于过去生中,负太夫人命,
故今以爱之者杀之,隐偿其冤。因果牵缠,非偶然也。”观者皆为太息。夫偿冤
而为逆子,古有之矣。偿冤而为慈母,载籍之所未睹也。然据其所言,乃凿然中
理。
宛平何华峰,官宝庆同知时,山行疲困,望水际一草庵,投之暂憩。榜曰“
孤松庵”,门联曰:“白鸟多情留我住,青山无语看人忙。”有老僧应门,延入
具茗,颇香洁;而落落无宾主意。室三楹,亦甚朴雅。中悬画佛一轴,有八分书
题曰:“半夜钟磬寂,满庭风露清。琉璃青黯黯,静对古先生。”不署姓名,印
章亦模糊不辨。旁一联曰:“花幽防引蝶,云懒怯随风。”亦不题款。指问:“
此师自题耶?”漠然不应,以手指耳而已。归途再过其地,则波光岚影,四顾萧
然,不见向庵所在。从人记遗烟筒一枝,寻之,尚在老柏下。竟不知是佛祖是鬼
魅也。华峰画有《佛光示现卷》,并自记始末甚悉。华峰殁后,想已云烟过眼矣。
族兄次辰言:其同年康熙甲午孝廉某,尝游嵩山,见女子汲溪水。试求饮,
欣然与一瓢;试问路,亦欣然指示。因共坐树下语,似颇涉翰墨,不类田家妇。
疑为狐魅,爱其娟秀,且相款洽。女子忽振衣起曰:“危乎哉!吾几败。”怪而
诘之。赧然曰:“吾从师学道百余年,自谓此心如止水。师曰:‘汝能不起妄念
耳,妄念故在也。不见可欲故不乱,见则乱矣。平沙万顷中,留一粒草子,见雨
即芽。汝魔障将至,明日试之,当自知。’今果遇君,问答留连,已微动一念;
再片刻则不自持矣。危乎哉!吾几败。”踊身一跃,直上木杪,瞥如飞鸟而去。
次辰又言:族祖征君公讳炅,康熙己未举博学鸿词。以天性疏放,恐妨游览,
称疾不预试。尝至登州观海市,过一村塾小憩。见案上一旧端砚,背刻狂草十六
字,曰:“万木萧森,路古山深;我坐其间,写《上堵吟》。”侧书“惜哉此叟”
四字,盖其号也。问所自来。塾师云:“村南林中有厉鬼,夜行者遇之辄病。一
日,众伺其出,持兵仗击之,追至一墓而灭。因共发掘,于墓中得此砚。吾以粟
一斗易之也。”案《上堵吟》乃孟达作。是必胜国旧臣,降而复叛,败窜入山以
死者。生既进退无据,殁又不自潜藏,取暴骨之祸。真顽梗不灵之鬼哉!
海之有夜叉,犹山之有山魈,非鬼非魅,乃自一种类,介乎人物之间者也。
刘石庵参知言:诸城滨海处,有结寮捕鱼者。一日,众皆棹舟出,有夜叉入其寮
中,盗饮其酒,尽一罂,醉而卧。为众所执,束缚捶击,毫无灵异,竟困踣而死。
族侄贻孙言:昔在潼关,宿一驿。月色满窗,见两人影在窗上,疑为盗;谛
视,则腰肢纤弱,鬟髻宛然,似一女子将一婢。穴纸潜觑,乃不睹其形。知为妖
魅,以佩刀隔棂斫之。有黑烟两道,声如鸣镝,越屋脊而去。虑其次夜复来,戒
仆借鸟铳以俟。夜半果复见影,乃二虎对蹲。与仆发铳并击,应声而灭。自是不
复至。疑本游魂,故无形质;阳光震烁,消散不能聚矣。
献县王生相御,生一子,有抱之者,辄空中掷与数十钱。知县杨某自往视,
乃掷下白金五星。此子旋夭亡,亦无他异。或曰:“王生倩作戏木者搬运之,将
托以箕敛。”或曰:“狐所为也。”是皆不可知。然居官者遇此等事,即确有鬼
凭,亦当禁治,使勿荧民听,正不必论其真妄也。
李又聃先生言:雍正末年,东光城内忽一夜家家犬吠,声若潮涌。皆相惊出
视,月下见一人披发至腰,衰衣麻带,手执巨袋,袋内有千百鹅鸭声,挺立人家
屋脊上,良久又移过别家。次日,凡所立之处,均有鹅鸭二三只,自檐掷下。或
烹而食,与常畜者味无异,莫知何怪。后凡得鹅鸭之家,皆有死丧,乃知为凶煞
偶现也。先外舅马公周?砑遥?是夜亦得二鸭。是岁,其弟靖逆同知庚长公卒。信
又聃先生语不谬。顾自古及今,遭丧者恒河沙数,何以独示兆于是夜?是夜之中,
何以独示兆于是地?是地之中,何以独示兆于数家?其示兆皆掷以鹅鸭,又义何
所取?鬼神之故,有可知有不可知,存而不论可矣。
道士王昆霞言:昔游嘉禾,新秋爽朗,散步湖滨。去人稍远,偶遇宦家废圃,
丛篁老木,寂无人踪。徙倚其间,不觉昼寝。梦古衣冠人长揖曰:“岑寂荒林,
罕逢嘉客;既见君子,实慰素心。幸勿以异物见摈。”心知是鬼,姑诘所从来。
曰:“仆耒阳张??,元季流寓此邦,殁而旅葬。爱其风土,无复归思。园林凡易
十馀主,栖迟未能去也。”问:“人皆畏死而乐生,何独耽鬼趣?”曰:“死生
虽殊,性灵不改,境界亦不改。山川风月,人见之,鬼亦见之;登临吟咏,人有
之,鬼亦有之。鬼何不如人?且幽深险阻之胜,人所不至,鬼得以魂游;萧寥清
绝之景,人所不睹,鬼得以夜赏。人且有时不如鬼。彼夫畏死而乐生者,由嗜欲
撄心,妻孥结恋,一旦舍之入冥漠,如高官解组,息迹林泉,势不能不戚戚。不
知本住林泉者,耕田凿井,恬熙相安,原无所戚戚于中也。”问:“六道轮回,
事有主者,何以竟得自由?”曰:“求生者如求官,惟人所命。人求生者如逃名,
惟己所为。苟不求生,神不强也。”又问:“寄怀既远,吟咏必多。”曰:“兴
之所至,或得一联一句,率不成篇。境过即忘,亦不复追索。偶然记忆,可质高
贤者,才三五章耳。”因朗吟曰:“残照下空山,暝色苍然合。”昆霞击节。又
吟曰:“黄叶……”甫得二字,忽闻噪叫声,霍然而寤,则渔艇打桨相呼也。再
倚柱瞑坐,不复成梦矣。
昆霞又言:其师精晓六壬,而不为人占。昆霞为童子时,一日早起,以小札
付之,曰:“持此往某家借书。定以申刻至,先期后期皆笞汝。”相去七八十里,
竭蹶仅至,则某家兄弟方阋墙。启视其札,惟小字一行曰:“借晋书王祥传一阅。
”兄弟相顾默然,斗遂解,盖其弟正继母所生云。
嘉峪关外有戈壁,径一百二十里,皆积沙无寸土。惟居中一巨阜,名“天生
墩”,戌卒守之。冬积冰,夏储水,以供驿使之往来,初,威信公岳公锺琪西征
时,疑此墩本一土山,为飞沙所没,仅露其顶。既有山,必有水。发卒凿之,穿
至数十丈,忽持锸者皆堕下。在穴上者俯听之,闻风声如雷吼,乃辍役。穴今已
圮。余出塞时,仿佛尚见其遗迹。案佛氏有地水风火之说。余闻陕西有迁葬者,
启穴时,棺已半焦。茹千总大业亲见之。盖地火所灼。又献县刘氏,母卒合葬,
启穴不得其父棺。迹之,乃在七八步外,倒植土中,先姚安公亲见之。彭芸楣参
知亦云,其乡有迁葬者,棺中之骨攒聚于一角,如积薪然。盖地风所吹也。是知
大气斡运于地中,阴气化水,阳气则化风化火。水土同为阴类,一气相生,故无
处不有。阳气则包于阴中,其微者,烁动之性为阴所解;其稍壮者,聚而成硫黄、
丹砂、?蚴?之属;其最盛者,郁而为风为火。故恒聚于一所,不处处皆见耳。
伊犁城中无井,皆出汲于河。一佐领曰:“戈壁皆积沙无水,故草木不生,
今城中多老树,苟其下无水,树安得活?”乃拔木就根下凿井,果皆得泉,特汲
须修绠耳。知古称雍州土厚水深,灼然不谬。徐舍人蒸远曾预斯役,尝为余言。
此佐领可云格物。蒸远能举其名,惜忘之矣。后乌鲁木齐筑城时,鉴伊犁之无水,
乃卜地通津以就流水。余作是地杂诗,有曰:“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内清泉尽向
西。金井银床无用处,随心引取到花畦。”纪其实也。然或雪消水涨,则南门为
之不开。又北山支麓,逼近谯楼,登冈顶关帝祠戏楼,则城中纤微皆见。故余诗
又曰:“山围芳草翠烟平,迢递新城接旧城。行到丛祠歌舞处,绿氍毹上看棋枰。
”巴公彦弼镇守时,参将海起云请于山麓坚筑小堡,为犄角之势。巴公曰:“汝
但能野战,殊不知兵。北山虽俯瞰城中,然敌或结栅,可筑炮台仰击。火性炎上,
势便而利,地势逼近,取准亦不难,彼决不能屯聚也。如筑小堡于上,兵多则地
狭不能容,兵少则力弱不能守,为敌所据,反资以保障矣。”诸将莫不叹服。因
记伊犁凿井事,并附录之。
乌鲁木齐泉甘土沃,虽花草亦皆繁盛。江西蜡五色毕备,朵若巨杯,瓣葳蕤
如洋菊。虞美人花大如芍药。大学士温公以仓场侍郎出镇时,阶前虞美人一丛,
忽变异色,瓣深红如丹砂,心则浓绿如鹦鹉,映日灼灼有光;似金星隐耀,虽画
工设色不能及。公旋擢福建巡抚去。余以彩线系花梗,秋收其子,次岁种之,仍
常花耳。乃知此花为瑞兆,如扬州芍药偶开金带围也。
辛彤甫先生记异诗曰:“六道谁言事杳冥,人羊转毂迅无停。三弦弹出边关
调,亲见青骡侧耳听。”康熙辛丑,馆余家日作也。初,里人某货郎,逋先祖多
金不偿,且出负心语。先祖性豁达,一笑而已。一日午睡起,谓姚安公曰:“某
货郎死已久,顷忽梦之,何也?”俄圉人报马生一青骡,咸曰:“某货郎偿夙逋
也。”先祖曰:“负我偿者多矣,何独某货郎来偿?某货郎负人亦多矣,何独来
偿我?事有偶合,勿神其说,使人子孙蒙耻也。”然圉人每戏呼某货郎,辄昂首
作怒状。平生好弹三弦,唱边关调。或对之作此曲,辄耸耳以听云。
古书字以竹简,误则以刀削改之,故曰刀笔。黄山谷名其尺牍曰刀笔,已非
本义。今写讼牒者称刀笔,则谓笔如刀耳,又一义矣。余督学闽中时,一生以导
人诬告戌边。闻其将败前,方为人构词,手中笔爆然一声,中裂如劈;恬不知警,
卒及祸。又文安王岳芳言:其乡有构陷善类者,方具草,讶字皆赤色。视之,乃
血自毫端出。投笔而起,遂辍是业,竟得令终。余亦见一善讼者,为人画策,诬
富民诱藏其妻。富民几破家,案尚未结,而善讼者之妻,真为人所诱逃。不得主
名,竟无所用其讼。
天道乘除,不能尽测,善恶之报,有时应,有时不应,有时即应,有时缓应,
亦有时示以巧应。余在乌鲁木齐时,吉木萨报遣犯刘允成,为逋负过多,迫而自
缢。余饬吏销除其名籍,见原案注语云:“为重利盘剥,逼死人命事。”
乌鲁木齐巡检所驻,曰呼图壁。呼图译言鬼,呼图壁译言有鬼也。尝有商人
夜行,暗中见树下有人影,疑为鬼,呼问之。曰:“吾日暮抵此,畏鬼不敢前,
待结伴耳。”因相趁共行,渐相款洽。其人问:“有何急事,冒冻夜行?”商人
曰:“吾夙负一友钱四千,闻其夫妇俱病,饮食药饵恐不给,故往送还。”是人
却立树背,曰:“本欲祟公,求小祭祀。今闻公言,乃真长者。吾不敢犯公,愿
为公前导可乎?”不得已,姑随之。凡道路险阻,皆预告。俄缺月微升,稍能辨
物。谛视,乃一无首人,栗然却立,鬼亦奄然而灭。
冯巨源官赤城教谕时,言赤城山中一老翁,相传元代人也。巨源往见之,呼
为仙人。曰:“我非仙,但吐纳导引,得不死耳。”叩其术。曰:“不离乎丹经,
而非丹经所能尽,其分寸刂节度,妙极微芒。苟无口诀真传,但依法运用,如检
谱对弈,弈必败;如拘方治病,病必殆。缓急先后,稍一失调,或结为痈疽,或
滞为拘挛;甚或精气瞀乱,神不归舍,竟至于颠痫。是非徒无益已也。”问:“
容成、彭祖之术,可延年乎?”曰:“此邪道也,不得法者,祸不旋踵;真得法
者,亦仅使人壮盛。壮盛之极,必有决裂横溃之患。譬如悖理聚财,非不骤富,
而断无终享之理。公毋为所惑也。”又问:“服食延年,其法如何?”曰:“药
所以攻伐疾病,调补气血,而非所以养生。方士所饵,不过草木金石。草木不能
不朽腐,金石不能不消化。彼且不能自存,而谓借其馀气,反长存乎?”又问:
“得仙者,果不死欤?”曰:“神仙可不死,而亦时时可死。夫生必有死,物理
之常。炼气存神,皆逆而制之者也。逆制之力不懈,则气聚而神亦聚;逆制之力
或疏,则气消而神亦消。消则死矣。如多财之家,勤俭则常富,不勤不俭则渐贫;
再加以奢荡,则贫立至。彼神仙者,固亦兢兢然恐不自保,非内丹一成,即万劫
不坏也。”巨源请执弟子礼。曰:“公于此道无缘,何必徒荒其本业?不如其已。
”巨源怅然而返。景州戈鲁斋为余述之,称其言皆笃实,不类方士之炫惑云。
先姚安公言:有扶乩治病者,仙自称芦中人。问:“岂伍相国耶?”曰:“
彼自隐语,吾真以此为号也。”其方时效时不效,曰:“吾能治病,不能治命。”
一日,降牛丈希英(姚安公称牛丈字作此二字音,未知是此二字否。牛丈讳??奂,
娶前母安太夫人之从妹)家,有乞虚损方者。仙判曰:“君病非药所能治,但遏
除嗜欲,远胜于草根树皮。”又有乞种子方者。仙判曰:“种子有方,并能神效。
然有方与无方同,神效亦与不效同。夫精血化生,中含欲火,尚毒发为痘,十中
必损其一二。况助以热药,抟结成胎,其蕴毒必加数倍。故每逢生痘,百不一全。
人徒于夭折之时,惜其不寿;而不知未生之日,已先伏必死之机。生如不生,亦
何贵乎种耶?此理甚明,而昔贤未悟。山人志存济物,不忍以此术欺人也。”其
说中理,皆医家所不肯言,或真有灵鬼凭之欤!又闻刘季箴先生尝与论医。乩仙
曰:“公补虚好用参。夫虚证种种不同,而参之性则专有所主,不通治各证。以
藏府而论,参惟至上焦中焦,而下焦不至焉。以荣卫而论,参惟至气分,而血分
不至焉。肾肝虚与阴虚,而补以参,庸有济乎?岂但无济,亢阳不更煎铄乎?且
古方有生参熟参之分,今采参者得即蒸之,何处得有生参乎?古者参出于上党,
秉中央土气,故其性温厚,先入中宫。今上党气竭,惟用辽参,秉东方春气,故
其性发生,先升上部。即以药论,亦各有运用之权。愿公审之。”季箴极不以为
然。余不知医,并附录之,待精此事者论定焉。
歙人蒋紫垣,流寓献县程家庄,以医为业。有解砒毒方,用之即痊。然必邀
取重资,不满所欲,则坐视其死。一日暴卒,见梦于居停主人曰:“吾以耽利之
故,误人九命矣。死者诉于冥司,冥司判我九世服砒死。今将赴转轮,赂鬼卒得
来见君,特以此方奉授。君能持以活一人,则我少受一世业报也。”言讫,泣涕
而去曰:“吾悔晚矣!”其方以防风一两研为末,水调服之而已,无他秘药也。
又闻诸沈丈丰功曰:“冷水调石青,解砒毒如神。”沈丈平生不妄语,其方当亦
验。
老儒刘挺生言:东城有猎者,夜半睡醒,闻窗纸淅淅作响,俄又闻窗下?撄?
声,披衣叱问。忽答曰:“我鬼也。有事求君,君勿怖。”问其何事。曰:“狐
与鬼自古不并居,狐所窟穴之墓,皆无鬼之墓也。我墓在村北三里许,狐乘我他
往,聚族据之,反驱我不得入。欲与斗,则我本文士,必不胜。欲讼诸土神,即
幸而得申,彼终亦报复,又必不胜。惟得君等行猎时,或绕道半里,数过其地,
则彼必恐怖而他徙矣。然倘有所遇,勿遽殪获,恐事机或泄,彼又修怨于我也。”
猎者如其言。后梦其来谢。夫鹊巢鸠据,事理本直。然力不足以胜之,则避而不
争;力足以胜之,又长虑深思而不尽其力。不求幸胜,不求过胜,此其所以终胜
欤!孱弱者遇强暴,如此鬼可矣。
舅氏张公健亭言:沧州牧王某,有爱女撄疾沉困。家人夜入书斋,忽见其对
月独立花阴下,悚然而返。疑为狐魅托形,嗾犬扑之,倏然灭迹。俄室中病者语
曰:“顷梦至书斋看月,意殊爽适。不虞有猛虎突至,几不得免。至今犹悸汗。”
知所见乃其生魂也。医者闻之,曰:“是形神已离,虽卢扁莫措矣。”不久果卒。
闽有方竹,燕山之柿形微方,此各一种也。山东益都有方柏,盖一株偶见,
他柏树则皆不方。余八九岁时,见外祖家介祉堂中有菊四盎,开花皆正方,瓣瓣
整齐如裁剪。云得之天津查氏,名黄金印。先姚安公乞其根归,次岁花渐圆,再
一岁则全圆矣。或曰:“花原常菊,特种者别有法。如靛浸莲子,则花青;墨揉
玉簪之根,则花黑也。”是或一说欤!
家奴宋遇病革时,忽张目曰:“汝兄弟辈来耶,限在何日?”既而自语曰:
“十八日亦可。”时一讲学者馆余家,闻之哂曰:“谵语也。”届期果死。又晒
曰:“偶然耳。”申铁蟾方与共食,投箸太息曰:“公可谓笃信程朱矣!”
奇节异烈,湮没无传者,可胜道哉。姚安公闻诸云台公曰:“明季避乱时,
见夫妇同逃者,其夫似有腰缠。一贼露刃追之急。妇忽回身屹立,待贼至,突抱
其腰。贼以刃击之,血流如注,坚不释手。比气绝而仆,则其夫脱去久矣。惜不
得其名姓。”又闻诸镇番公曰:“明季,河北五省皆大饥,至屠人鬻肉,官弗能
禁。有客在德州景州间,入逆旅午餐,见少妇裸体伏俎上,绷其手足,方汲水洗
涤。恐怖战悚之状,不可忍视。客心悯恻,倍价赎之;释其缚,助之著衣,手触
其乳。少妇艴然曰:“荷君再生,终身贱役无所悔。然为婢媪则可,为妾媵则必
不可。吾惟不肯事二夫,故鬻诸此也。君何遽相轻薄耶?’解衣掷地,仍裸体伏
俎上,瞑目受屠。屠者恨之,生割其股肉一脔。哀号而已,终无悔意。惜亦不得
其姓名。”
肃宁王太夫人,姚安公姨母也。言其乡有嫠妇,与老姑抚孤子,七八岁矣。
妇故有色,媒妁屡至,不肯嫁。会子患痘甚危,延某医诊视。某医遣邻妪密语曰:
“是症吾能治。然非妇荐枕,决不往。”妇与姑皆怒谇。既而病将殆,妇姑皆牵
于溺爱,私议者彻夜,竟饮泣曲从。不意施治已迟,迄不能救,妇悔恨投缳殒。
人但以为痛子之故,不疑有他。姑亦深讳其事,不敢显言。俄而某医死,俄而其
子亦死,室弗戒于火,不遗寸缕。其妇流落入青楼,乃偶以告所欢云。
余布衣萧客言:有士人宿会稽山中,夜闻隔涧有讲诵声。侧耳谛听,似皆古
训诂。次日越涧寻访,杳无踪迹。徘徊数日,冀有所逢。忽闻木杪人语曰:“君
嗜古乃尔,请此相见。”回顾之顷,石室洞开,室中列坐数十人,皆掩卷振衣,
出相揖让。士人视其案上,皆诸经注疏。居首坐者拱手曰:“昔尼山奥旨,传在
经师;虽旧本犹存,斯文未丧;而新说叠出,嗜古者稀。先圣恐久而渐绝,乃搜
罗鬼录,征召幽灵。凡历代通儒,精魂尚在者,集于此地,考证遗文;以次转轮,
生于人世。冀递修古学,延杏坛一线之传。子其记所见闻,告诸同志,知孔孟所
式凭,在此不在彼也。”士人欲有所叩,倏似梦醒,乃倚坐老松之下。萧客闻之,
裹粮而往。攀萝扪葛,一月有馀,无所睹而返。此与朱子颖所述经香阁事,大旨
相类。或曰:“萧客喜谈古义,尝撰《古经解钩沈》,故士人投其所好以戏之。”
是未可知。或曰:“萧客造作此言,以自托降生之一。”亦未可知也。
姚安公官刑部日,同官王公守坤曰:“吾夜梦人浴血立,而不识其人,胡为
乎来耶?”陈公作梅曰:“此君恒恐误杀人,惴惴然如有所歉,故缘心造象耳。
本无是鬼,何由识其为谁?且七八人同定一谳牍,何独见梦于君?君勿自疑。”
佛公伦曰:“不然。同事则一体,见梦于一人,即见梦于人人也。我辈治天下之
狱,而不能虑天下之囚。据纸上之供词,以断生死,何自识其人哉?君宜自儆,
我辈皆宜自儆。”姚安公曰:“吾以佛公之论为然。”
吕太常含辉言:京师有富室娶妇者,男女并韶秀,亲串皆望若神仙。窥其意
态,夫妇亦甚相悦。次日天晓,门不启,呼之不应,穴窗窥之,则左右相对缢。
视其衾,已合欢矣。婢媪皆曰:“是昨夕已卸妆,何又著盛服而死耶?”异哉,
此狱虽皋陶不能听矣。
里胥宋某,所谓东乡太岁者也。爱邻童秀丽,百计诱与狎。为童父所觉,迫
童自缢。其事隐密,竟无人知。一夕,梦被拘至冥府,云为童所诉。宋辨曰:“
本出相怜,无相害意。死由尔父,实出不虞。”童言:“尔不相诱,我何缘受淫?
我不受淫,何缘得死?推原祸本,非尔其谁?”宋又辩曰:“诱虽由我,从则由
尔。回眸一笑,纵体相就者谁乎?本来强干,理难归过。”冥官怒叱曰:“稚子
无知,陷尔机阱。饵鱼充馔,乃反罪鱼耶?”拍案一呼,栗然惊寤。后官以贿败,
宋名丽案中,祸且不测。自知业报,因以梦备告所亲。逮及狱成,乃仅拟城旦。
窃谓梦境无凭也。比三载释归,则邻叟恨子之被污,乘其妇独居,饵以重币,己
见金夫不有躬矣。宋畏人多言,竟惭而自缢。然则前之幸免,岂非留以有待,示
所作所受,如影随形哉!
旧仆邹明言:昔在丹阳县署,夜半如厕。过一空屋,闻中有男女?玲蛏?,以
为内衙僮婢,幽会于斯。惧为累,潜踪而返。后月夜复闻之,从窗隙窃窥,则内
衙无此人;又时方冱冻,乃裸无寸缕。疑为妖魅,于窗外轻嗽。倏然灭迹。偶与
同伴语及,一火夫曰:“此前官幕友某所居。幕友有雕牙秘戏像一盒,腹有机轮,
自能运动。恒置枕函中,时出以戏玩。一日失去,疑为同事者所藏。后终无迹。
岂此物为祟耶?”遍索室中,迄不可得。以不为人害,亦不复追求。殆常在茵席
之间,得人精气,久而幻化欤!
外祖雪峰张公家,牡丹盛开。家奴李桂,夜见二女凭阑立。其一曰:“月色
殊佳。”其一曰:“此间绝少此花,惟佟氏园与此数株耳。”桂知是狐,掷片瓦
击之,忽不见。俄而砖石乱飞,窗棂皆损。雪峰公自往视之,拱手曰:“赏花韵
事,步月雅人,奈何与小人较量,致杀风景?”语讫寂然。公叹曰:“此狐不俗。”
佃户张九宝言:尝夏日锄禾毕,天已欲暝,与众同坐田塍上。见火光一道如
赤练,自西南飞来,突堕于地,乃一狐,苍白色,被创流血,卧而喘息。急举锄
击之,复努力跃起,化火光投东北去。后牵车贩鬻至枣强,闻人言某家妇为狐所
媚,延道士劾治,已捕得封罂中。儿童辈私揭其符,欲视狐何状。竟破罂飞去。
问其月日,正见狐堕之时也。此道士咒术可云有验,然无奈?林芍?窃窥。古来竭
力垂成,而败于无知者之手,类如斯也夫。
老仆刘琪言:其妇弟某,尝独卧一室,榻在北牖。夜半觉有手扪扌孙,疑为
盗。惊起谛视,其臂乃从南牖探入,长殆丈许。某故有胆,遽捉执之。忽一臂又
破棂而入,径批其颊,痛不可忍。方回手支拒,所捉臂已掣去矣。闻窗外大声曰:
“尔今畏否?”方忆昨夕林下纳凉,与同辈自称不畏鬼也。鬼何必欲人畏?能使
人畏,鬼亦复何荣?以一语之故,寻衅求胜,此鬼可谓多事矣。裘文达公尝曰:
“使人畏我,不如使人敬我。敬发乎人之本心,不可强求。”惜此鬼不闻此语也。
宗室瑶华道人言:蒙古某额驸尝射得一狐,其后两足著红鞋,弓弯与女子无
异。又沈少宰云椒言:李太仆敬堂,少与一狐女往来。其太翁疑为邻女,布灰于
所经之路。院中足印作兽迹,至书室门外,则足印作纤纤样矣。某额驸所射之狐,
了无他异。敬堂所眷之狐,居数岁别去。敬堂问:“何时当再晤?”曰:“君官
至三品,当来迎。”此语人多知之。后来果验。
外叔祖张公雪堂言:十七八岁时,与数友月夜小集。时霜蟹初肥,新ド亦熟,
酣洽之际,忽一人立席前,著草笠,衣石蓝衫,蹑镶云履,拱手曰:“仆虽鄙陋,
然颇爱把酒持螯。请附末坐可乎?”众错愕不测,姑揖之坐。问姓名,笑不答。
但痛饮大嚼,都无一语。醉饱后,蹶然起曰:“今朝相遇,亦是前缘。后会茫茫,
不知何日得酬高谊。”语讫,耸身一跃,屋瓦无声,已莫知所在。视椅上有物粲
然,乃白金一饼,约略敌是日之所费。或曰:“仙也。”或曰:“术士也。”或
曰:“剧盗也。”余谓剧盗之说为近之。小时见李金梁辈,其技可以至此。又闻
窦二东之党(二东,献县剧盗。其兄曰大东,皆逸其名,而以乳名传。他书记载,
或作窦尔敦,音之转耳),每能夜入人家,伺妇女就寝,胁以刃,禁勿语,并衾
褥卷之,挟以越屋数十重。晓钟将动,仍卷之送还。被盗者惘惘如梦。一夕,失
妇家伏人于室,俟其送还,突出搏击。乃一手挥刀格斗,一手掷妇于床上,如风
旋电掣,倏已无踪。殆唐代剑客之支流乎!
奇门遁甲之书,所在多有,然皆非真传。真传不过口诀数语,不著诸纸墨也。
德州宋清远先生言:曾访一友(清远曾举其姓名,岁久忘之。清远称雨后泥泞,
借某人一驴骑往。则所居不远矣),友留之宿,曰:“良夜月明,观一戏剧可乎?
”因取凳十馀,纵横布院中,与清远明烛饮堂上。二鼓后,见一人逾垣入,环转
阶前,每遇一凳,辄蹒跚,努力良久乃跨过。始而顺行,曲踊一二百度;转而逆
行,又曲踊一二百度。疲极踣卧,天已向曙矣。友引至堂上,诘问何来。叩首曰:
“吾实偷儿,入宅以后,惟见层层皆短垣,愈越愈不能尽。窘而退出,又愈越愈
不能尽,故困顿见擒,死生惟命。”友笑遣之。谓清远曰:“昨卜有此偷儿来,
故戏以小术。”问:“此何术?”曰:“奇门法也。他人得之恐召祸,君真端谨,
如愿学,当授君。”清远谢不愿。友太息曰:“愿学者不可传,可传者不愿学,
此术其终绝矣乎!”意若有失,怅怅送之返。
有故家子,日者推其命大贵,相者亦云大贵,然垂老官仅至六品。一日扶乩,
问仕路崎岖之故。仙判曰:“日者不谬,相者亦不谬。以太夫人偏爱之故,削减
官禄至此耳。”拜问:“偏爱诚不免,然何至削减官禄?”仙又判曰:“礼云继
母如母,则视前妻之子当如子;庶子为嫡母服三年,则视庶子亦当如子。而人情
险恶,自设町畦,所生与非所生,厘然如水火不相入。私心一起,机械万端。小
而饮食起居,大而货财田宅,无一不所生居于厚,非所生者居于薄,斯已干造物
之忌矣。甚或离间谗构,密运阴谋,诟谇嚣陵,罔循礼法,使罹毒者吞声,旁观
者切齿,犹哓哓称所生者之受抑。鬼神怒视,祖考怨恫,不祸谴其子,何以见天
道之公哉?且人之受享,只有此数,此赢彼缩,理之自然。既于家庭之内,强有
所增;自于仕宦之途,阴有所减。子获利于兄弟多矣,物不两大,亦何憾于坎坷
乎?”其人悚然而退。后亲串中一妇闻之,曰:“悖哉此仙!前妻之子,恃其年
长,无不吞噬其弟者;庶出之子,恃其母宠,无不凌轹其兄者。非有母为之撑拄,
不尽为鱼肉乎?”姚安公曰:“是虽妒口,然不可谓无此事也。世情万变,治家
者平心处之可矣。”
族祖黄图公言:顺治康熙间,天下初定,人心未一。某甲阴为吴三桂谍,以
某乙骁健有心计,引与同谋。既而枭獍伏诛,鲸鲵就筑,亦既洗心悔祸,无复逆
萌。而来往秘札,多在乙处。书中故无乙名,乙胁以讦发,罪且族灭。不得已以
女归乙,赘于家。乙得志益骄,无复人理,迫淫其妇女殆遍,乃至女之母不免;
女之幼弟才十三四,亦不免。皆饮泣受污,惴惴然恐失其意。甲抑郁不自聊,恒
避于外。一日,散步田间,遇老父对语,怪附近村落无此人。老父曰:“不相欺,
我天狐也。君固有罪,然乙逼君亦太甚,吾窃不平。今盗君秘札奉还。彼无所挟,
不驱自去矣。”因出十馀纸付甲。甲验之良是,即毁裂吞之,归而以实告乙。乙
防甲女窃取,密以铁瓶瘗他处。潜往检视,果已无存。乃跟跄引女去。女日与诟
谇,旋亦仳离。后其事渐露,两家皆不齿于乡党,各携家远遁。夫明季之乱极矣,
圣朝荡涤洪炉,拯民水火。甲食毛践土已三十馀年,当吴三桂拒命之时,彼已手
戮桂王,断不得称楚之三户。则甲阴通三桂,亦不能称殷之顽民。即阖门骈戮,
亦不为冤。乙从而污其闺帏,较诸荼毒善良,其罪似应末减,然乙初本同谋,罪
原相埒;又操戈挟制,肆厥凶淫,罪实当加甲一等。虽后来食报,无可证明,天
道昭昭,谅必无幸免之理也。
姚安公读书舅氏陈公德音家。一日早起,闻人语喧阗,曰客作张珉,昨夜村
外守瓜田,今早已失魂不语矣。灌救百端,至夕乃苏。曰:“二更以后,遥见林
外有火光,渐移渐近。比至瓜田,乃一巨人,高十馀丈,手执烛笼,大如一间屋,
立团焦前,俯视良久。吾骇极晕绝,不知其何时去也。”或曰:“罔两。”或曰:
“当是主夜神。”案《博物志》载主夜神咒曰:“婆珊婆演底”,诵之可以辟恶
梦,止恐怖。不应反现异状,使人恐怖。疑罔两为近之。
姚安公又言:一夕,与亲友数人,同宿舅氏斋中。已灭烛就寝矣,忽大声如
巨炮,发于床前,屋瓦皆震。满堂战栗,噤不能语,有耳聋数日者。时冬十月,
不应有雷霆;又无焰光冲击,亦不似雷霆。公同年高丈尔昭曰:“此为鼓妖,非
吉征也。主人宜修德以禳之。”德音公亦终日栗栗,无一事不谨慎。是岁家有缢
死者,别无他故,殆戒惧之力欤!
姚安公闻先曾祖润生公言:景城有姜三莽者,勇而戆。一日,闻人说宋定伯
卖鬼得钱事,大喜曰:“吾今乃知鬼可缚。如每夜缚一鬼,唾使变羊,晓而牵卖
于屠市,足供一日酒肉资矣。”于是夜夜荷梃执绳,潜行墟墓间,如猎者之伺狐
兔,竟不能遇。即素称有鬼之处,佯醉寝以诱致之,亦寂然无睹。一夕,隔林见
数磷火,踊跃奔赴;未至间,已星散去。懊恨而返。如是月馀,无所得,乃止。
盖鬼之侮人,恒乘人之畏。三莽确信鬼可缚,意中已视鬼蔑如矣,其气焰足以慑
鬼,故鬼反避之也。
益都朱天门言:有书生僦住京师云居寺,见小童年十四五,时来往寺中。书
生故荡子,诱与狎,因留共宿。天晓,有客排闼入,书生窘愧,而客若无睹。俄
僧送茶入,亦若无睹。书生疑有异,客去,拥而固问之。童曰:公勿怖,我实杏
花之精也。”书生骇曰:“子其魅我乎?”童曰:“精与魅不同:山魈厉鬼,依
草附木而为祟,是之谓魅。老树千年,英华内聚,积久而成形,如道家之结圣胎,
是之谓精。魅为人害,精则不为人害也。”问:“花妖多女子,子何独男?”曰:
“杏有雌雄,吾故雄杏也。”又问:“何为而雌伏?”曰:“前缘也。”又问:
“人与草木安有缘?”惭沮良久,曰:“非借人精气,不能炼形故也。”书生曰:
“然则子仍魅我耳。”推枕遽起。童亦艴然去。此书生县崖勒马,可谓大智慧矣。
其人盖天门弟子,天门不肯举其名云。
申铁蟾,名兆定,阳曲人。以庚辰举人官知县,主余家最久。庚戌秋,在陕
西试用,忽寄一札与余诀。其词恍惚迷离,抑郁幽咽,都不省为何语。而铁蟾固
非不得志者,疑不能明也。未几,讣音果至。既而见邵二云赞善,始知铁蟾在西
安,病数月。病愈后,入山射猎,归而目前见二圆物如球,旋转如风轮,虽瞑目
亦见之。如是数日,忽爆然袭,二小婢从中出,称仙女奉邀。魂不觉随之往。至
则琼楼贝阙,一女子色绝代,通词自媒。铁蟾固谢,托以不惯居此宅。女子薄怒,
挥之出,霍然而醒。越月馀,目中见二圆物如前,爆出二小婢亦如前,仍邀之往。
已别构一宅,幽折窈窕颇可爱。问:“此何地?”曰:“佛桑。”请题堂额。因
为八分书“佛桑香界”字。女子再申前请。意不自持,遂定情。自是恒梦游。久
而女子亦昼至,禁铁蟾勿与所亲通。遂渐病。病剧时,方士李某以赤丸饵之,呕
逆而卒。其事甚怪。始知前札乃得心疾时作也。铁蟾聪明绝特,善诗歌,又工八
分,驰骋名场,?胰灰苑缌髯悦?。与人交,意气如云,邮筒走天下。中年忽慕神
仙,遂生是魔障,迷罔以终。妖以人兴,象由心造。才高意广,翻以好异陨生,
其可惜也夫。
崔庄旧宅厅事西有南北屋各三楹,花竹翳如,颇为幽僻。先祖在时,奴子张
云会夜往取茶具,见垂鬟女子,潜匿树下,背立向墙隅。意为宅中小婢于此幽期,
遽捉其臂,欲有所挟。女子突转其面,白如傅粉,而无耳目口鼻。绝叫仆地。众
持烛至,则无睹矣。或曰:“旧有此怪。”或曰:“张云会一时目眩。”或曰:
“实一黠婢,猝为人阻,弗能遁,以素巾幕面,伪为鬼状以自脱也。”均未知其
审。然自此群疑不释,宿是院者恒凛凛,夜中亦往往有声。盖人避弗居,斯狐鬼
入之耳。又宅东一楼,明隆庆初所建。右侧一小屋,亦云有魅。虽不为害,然婢
媪或见之。姚安公一日检视废书,于簏下捉得二獾。佥曰:“是魅矣。”姚安公
曰:“獾弭首为童子缚,必不能为魅。然室无人迹,至使野兽为巢穴,则有魅也
亦宜。斯皆空穴来风之义也。”后西厅析属从兄坦居,今归从侄汝侗。楼析属先
兄晴湖,今归侄汝份。子姓日繁,家无隙地,魅皆不驱自去矣。
甲与乙相善,甲延乙理家政。及官抚军,并使佐官政,惟其言是从。久而资
财皆为所乾没,始悟其奸,稍稍谯责之。乙挟甲阴事,遽反噬。甲不胜愤,乃投
牒诉城隍。夜梦城隍语之曰:“乙险恶如是,公何以信任不疑?”甲曰:“为其
事事如我意也。”神喟然曰:“人能事事如我意,可畏甚矣。公不畏之而反喜之,
不公之绐而绐谁耶?渠恶贯将盈,终必食报。若公则自贻伊戚,可无庸诉也。”
此甲亲告姚安公者,事在雍正末年。甲滇人,乙越人也。
《杜阳杂编》记李辅国香玉辟邪事,殊怪异,多疑为小说荒唐。然世间实有
香玉。先外祖母有一苍玉扇坠,云是曹化淳故物,自明内府窃出。制作朴略,随
其形为双螭纠结状。有血斑数点,色如熔蜡。以手摩热,嗅之作沉香气;如不摩
热,则不香。疑李辅国玉,亦不过如是,记事者点缀其词耳。先太夫人尝密乞之,
外祖母曰:“我死则传汝。”后外祖母殁,舅氏疑在太夫人处。太夫人又疑在舅
氏处。卫氏姨母曰:“母在时佩此不去身。殆携归黄壤矣。”侍疾诸婢皆言殓时
未见。因此又疑在卫氏姨母处。今姨母久亡,卫氏式微已甚,家藏玩好,典卖绝
尽,终未见此物出鬻,竟不知其何往也。
有客携柴窑片磁,索数百金,云嵌于胄,临阵可以辟火器。然无由知确否。
余曰:“何不绳悬此物,以铳发铅丸击之。如果辟火,必不碎,价数百金不为多;
如碎,则辟火之说不确,理不能索价数百金也。”鬻者不肯,曰:“公于赏鉴非
当行,殊杀风景。”急怀之去。后闻鬻于贵家,竟得百金。夫君子可欺以其方,
难罔以非其道。炮火横冲,如雷霆下击,岂区区片瓦所能御?且雨过天青,不过
氵幼色精妙耳,究由人造,非出神功,何断裂之馀,尚有灵如是耶?余作旧瓦砚
歌有云:“铜雀台址颓无遗,何乃剩瓦多如斯?文士例有好奇癖,心知其妄姑自
欺。”柴片亦此类而已矣。
嘉峪关外有阔石图岭,为哈密巴尔库尔界。阔石图,译言碑也。有唐太宗时
候君集平高昌碑,在山脊。守将砌以砖石,不使人读,云读之则风雪立至,屡试
皆不爽。盖山有神,木石有精,示怪异以要血食,理固有之。巴尔库尔又有汉顺
帝时裴岑破呼衍王碑,在城西十里海子上,则随人拓摹,了无他异。惟云海子为
冷龙所居,城中不得鸣夜炮,鸣夜炮则冷龙震动,天必奇寒。是则不可以理推矣。
李老人,不知何许人,自称年已数百岁,无可考也。其言支离荒杳,殆前明
醒神之流。曩客先师钱文敏公家,余曾见之。符药治病,亦时有小验。文敏次子
寓京师水月庵,夜饮醉归,见数十厉鬼遮路,因发狂自蠡刂其腹。余偕陈裕斋、
倪馀疆往视,血肉淋漓,仅存一息,似万万无生理。李忽自来舁去,疗半月而创
合。人颇以为异。然文敏公误信祝由,割指上疣赘,创发病卒,李疗之竟无验。
盖符?砩樟吨?术,有时而效,有时而不效也。先师刘文正公曰:“神仙必有,然
必非今之卖药道士;佛菩萨必有,然必非今之说法禅僧。”斯真千古持平之论矣。
杨主事<音?饩,余甲辰典试所取士也。相法及推算八字五星,皆有验。官刑
部时,与阮吾山共事。忽语人曰:“以我法论,吾山半月内当为刑部侍郎。然今
刑部侍郎不缺员,是何故耶?”次日堂参后,私语同官曰:“杜公缺也。”既而
杜凝台果有伊犁之役。一日,仓皇乞假归,来辞余。问:“何匆遽乃尔?”曰:
“家惟一子侍老父,今推子某月当死,恐老父过哀,故急归耳。”是时尚未至死
期。后询其乡人,果如所说,尤可异也。余尝问以子平家谓命有定,堪舆家谓命
可移,究谁为是。对曰:“能得吉地即是命,误葬凶地亦是命,其理一也。”斯
言可谓得其通矣。
昌吉遣犯彭杞,一女年十七,与其妻皆病瘵。妻先殁,女亦垂尽。彭有官田
耕作,不能顾女,乃弃置林中,听其生死。呻吟凄楚,见者心恻。同遣者杨??喜
语彭曰:“君大残忍,世宁有是事!我愿舁归疗治,死则我葬,生则为我妻。”
彭曰:“大善。”即书券付之。越半载,竟不起。临殁,语杨曰:“蒙君高义,
感沁心脾。缘伉俪之盟,老亲慨诺,故饮食寝处,不畏嫌疑;搔抑抚摩,都无避
忌。然病骸憔悴,迄未能一荐枕衾,实多愧负。若殁而无鬼,夫复何言;若魂魄
有知,当必有以奉报。”呜咽而终。杨涕泣葬之。葬后,夜夜梦女来,狎昵欢好,
一若生人;醒则无所睹。夜中呼之,终不出;才一交睫,即弛服横陈矣。往来既
久,梦中亦知是梦,诘以不肯现形之由。曰:“吾闻诸鬼云:人阳而鬼阴,以阴
侵阳,必为人害。惟睡则敛阳而入阴,可以与鬼相见,神虽遇而形不接,乃无害
也。”此丁亥春事,至辛卯春四年矣。余归之后,不知其究竟如何。夫卢充金碗,
于古尝闻;宋玉瑶姬,偶然一见。至于日日相觌,皆在梦中,则载籍之所希睹也。
有孟氏媪清明上冢归,渴就人家求饮,见女子立树下,态殊婉娈,取水饮媪
毕,仍邀共坐,意甚款洽。媪问其父母兄弟,对答具有条理。因戏问:“已许嫁
未?我为汝媒。”女面?岜苋耄?呼之不出。时已日暮,乃不别而行。越半载,有
为媪子议婚者,询知即前女,大喜过望,急促成之。于归后,媪抚其肩曰:“数
月不见,汝更长成矣。”女错愕不知所对。细询始末,乃知女十岁失母,鞠于外
氏五六年,纳币后始迎归。媪上冢时,原未尝至家也。女家故小姓,又颇窘乏,
非媪亲见其明慧,姻未必成。不知是何鬼魅,托形以联其好;又不知鬼魅何所取
义,必托形以联其好。事有不可理推者,此类是矣。
交河苏斗南,雍正癸丑会试归。至白沟河,与一友遇于酒肆中。友方罢官,
饮酣后,牢骚抑郁,恨善恶之无报。适一人褶裤急装,系马于树,亦就对坐。侧
听良久,揖其友而言曰:“君疑因果有爽耶?夫好色者必病,嗜博者必贫,势也;
劫财者必诛,杀人者必抵,理也。同好色而禀有强弱,同嗜博而技有工拙,则势
不能齐;同劫财而有首有从,同杀人而有误有故,则理宜别论。此中之消息微矣。
其间功过互偿,或以无报为报;罪福未尽,或有报而不即报。毫厘比较,益微乎
微矣。君执目前所见,而疑天道之难明,不亦颠乎?且君亦何可怨天道,君命本
当以流外出身,官至七品。以君机械多端,伺察多术,工于趋避,而深于挤排,
遂削减为八品。君迁八品之时,自谓以心计巧密,由九品而升。不知正以心计巧
密,由七品而降也。”因附耳密语,语讫,大声曰:“君忘之乎?”友骇汗浃背,
问何以能知。微笑曰:“岂独我知,三界孰不知?”掉头上马。惟见黄尘滚滚然,
斯须灭迹。
乾隆壬戌、癸亥间,村落男妇往往得奇疾。男子则尻骨生尾,如鹿角,如珊
瑚枝。女子则患阴挺,如葡萄,如芝菌。有能医之者,一割立愈,不医则死。喧
言有妖人投药于井,使人饮水成此病,因以取利。内阁学士永公,时为河间守。
或请捕医者治之。公曰:“是事诚可疑,然无实据。一村不过三两井,严守视之,
自无所施其术。倘一逮问,则无人复敢医此证,恐死者多矣。凡事宜熟虑其后,
勿过急也。”固不许。患亦寻息。郡人或以为镇定,或以为纵奸。后余在乌鲁木
齐,因牛少价昂,农者颇病。遂严禁屠者,价果减。然贩牛者闻牛贱,皆不肯来。
次岁牛价乃倍贵。弛其禁,始渐平。又深山中盗采金者,殆数百人。捕之恐激变,
听之又恐养痈。因设策断其粮道,果饥而散出。然散出之后,皆穷而为盗。巡防
察缉,竟日纷纭,经理半载,始得靖。乃知天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多有收
目前之效而贻后日之忧者。始服永公“熟虑其后”一言,真“瞻言百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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