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 found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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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卷五?滦阳消夏录五

卷五?滦阳消夏录五

郑五,不知何许人,携母妻流寓河间,以木工自给。病将死,嘱其妻曰:“

我本无立锥地,汝又拙于女红,度老母必以冻馁死。今与汝约:有能为我养母者,

汝即嫁之,我死不恨也。”妻如所约,母借以存活。或奉事稍怠,则室中有声,

如碎磁折竹。一岁,棉衣未成,母泣号寒。忽大声如钟鼓,声动墙壁,如是者七

八年。母死后,乃寂。

佃户曹自立,粗识字,不能多也。偶患寒疾,昏愦中为一役引去。途遇一役,

审为误拘,互诟良久,俾送还。经过一处,以石为垣,周里许,其内浓烟坌涌,

紫焰赫然;门额六字,巨如斗。不能尽识,但记其点画而归。据所记偏旁推之,

似是“负心背德之狱”也。

世称殇子为债鬼,是固有之。卢南石言:朱元亭一子病瘵,绵忄??时,吟自

语曰:“是尚欠我十九金。”俄医者投以人参,煎成未饮而逝,其价恰得十九金。

此近日事也。或曰:“四海之中,一日之内,殇子不知其凡几,前生逋负者,安

得如许之众。”夫死生转毂因果循环,如恒河之沙,积数不可以测算;如太空

之云,变态不可以思议。是诚难拘以一格。然计其大势,则冤愆纠结,生于财货

者居多。老子曰:“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之一生,

盖无不役志于是者。顾天地生财,只有此数,此得则彼失,此盈则彼亏。机械于

是而生,恩仇于是而起。业缘报复,延及三生。观谋利者之多,可以知索偿者之

不少矣。史迁有言:怨毒之于人甚矣哉!”君子宁信其有,或可发人深省也。

里妇新寡,狂且赂邻媪挑之,夜入其闼,阖扉将寝。忽灯光绿暗,缩小如豆,

俄爆然一声,红焰四射,圆如二尺许,大如镜,中现人面,乃其故夫也。男女并

??敫然仆榻下,家人惊视,其事遂败。或疑嫠妇堕节者众,何以此鬼独有灵?余

鬼有强弱,人有盛衰。此本强鬼,又值二人之衰,故能为厉耳。其他茹恨黄泉,

冤缠数世者,不知凡几,非竟神随形灭也。或又疑妖物所凭,作此变怪。是或有

之。然妖不自兴,因人而兴。亦幽魂怨毒之气,阴相感召,邪魅乃乘而假借之。

不然,陶婴之室,何未闻黎丘之鬼哉?

罗仰山通政在礼曹时,为同官所轧,动辄掣肘,步步如行荆棘中。性素迂滞,

渐恚愤成疾。一日,郁郁枯坐,忽梦至一山,花放水流,风日清旷,觉神思开朗,

垒块顿消。沿溪散步,得一茅舍。有老翁延入小坐,言论颇洽。老翁问何以有病

容,罗具陈所苦。老翁太息曰:“此有夙因,君所未解。君七百年前为宋黄筌,

某即南唐徐熙也。徐之画品,本居黄上。黄恐夺供奉之宠,巧词排抑,使沉沦困

顿,衔恨以终。其后辗转轮回,未能相遇。今世业缘凑合,乃得一快其宿仇。彼

之加于君者,即君之曾加于彼者也,君又何憾焉。大抵无往不复者,天之道;有

施必报者,人之情。既已种因,终当结果。其气机之感,如磁之引针:不近则已,

近则吸而不解。其怨毒之结,如石之含火:不触则已,触则激而立生。其终不消

释,如疾病之隐伏,必有骤发之日。其终相遇合,如日月之旋转,必有交会之躔。

然则种种害人之术,适以自害而已矣。吾过去生中,与君有旧,因君未悟,故为

述忧患之由。君与彼已结果矣,自今以往,慎勿造因可也。”罗洒然有省,胜负

之心顿尽;数日之内,宿疾全除。此余十许岁时,闻霍易书先生言。或曰:是卫

公延璞事,先生偶误记也。”未知其审,并附识之。

田白岩言:康熙中,江南有征漕之案,官吏伏法者数人。数年后,有一人降

乩于其友人家,自言方在冥司讼某公。友人骇曰:“某公循吏,且其总督两江,

在此案前十余年,何以无故讼之?”乩又书曰:“此案非一日之故矣。方其初萌,

褫一官,窜流一二吏,即可消患于未萌。某公博忠厚之名,养痈不治,久而溃裂。

吾辈遂遘其难。吾辈病民蛊国,不能仇现在之执法者也。追原祸本,不某公之讼

而谁讼欤?”书讫,乩遂不动。迄不知九幽之下,定谳如何。《金人铭》曰:“

涓涓不壅,将为江河;毫末不札,将寻斧柯。”古圣人所见远矣。此鬼所言,要

不为无理也。

里有姜某者,将死,嘱其妇勿嫁。妇泣诺。后有艳妇之色者,以重价购为妾。

方靓妆登车,所蓄犬忽人立怒号,两爪抱持啮妇面,裂其鼻准,并盲其一目。妇

容既毁,买者委之去。后亦更无觊觎者。此康熙甲午、乙未间事,故老尚有目睹

者。皆曰:“义哉此犬,爱主人以德;智哉此犬,能攻病之本。”余谓犬断不能

见及此,此其亡夫厉鬼所凭也。

爱堂先生尝饮酒夜归,马忽惊逸,草树翳荟,沟塍凹凸,几蹶者三四。俄有

人自道左出,一手挽辔,一手掖之下,曰:“老母昔蒙拯济,今救君断骨之厄也。

”问其姓名,转瞬已失所在矣。先生自忆生平未有是事,不知鬼何以云然。佛经

所谓无心布施,功德最大者欤?

张福,杜林镇人也,以负贩为业。一日,与里豪争路,豪挥仆推堕石桥下。

时河冰方结,觚棱如锋刃,颅骨破裂,仅奄奄存一息。里胥故??兼豪,遽闻于官。

官利其财,狱颇急。福阴遣母谓豪曰:“君偿我命,与我何益?能为我养老母幼

子,则乘我未绝,我到官言失足堕桥下。”豪诺之。福粗知字义,尚能忍痛自书

状。生供凿凿,官吏无如何也。福死之后,豪竟负约。其母屡控于官,终以生供

有据,不能直。豪后乘醉夜行,亦马蹶堕桥死。皆曰:“是负福之报矣。”先姚

安公曰:“甚哉,治狱之难也!而命案尤难:有顶凶者,甘为人代死;有贿和者,

甘鬻其所亲,斯已猝不易诘矣。至于被杀之人,手书供状,云非是人之所杀。此

虽皋陶听之,不能入其罪也。倘非负约不偿,致遭鬼殛,则竟以财免矣。讼情万

变,何所不有,司刑者可据理率断哉!”

姚安公言:有孙天球者,以财为命,徒手积累至千金,虽妻子冻饿,视如陌

路,亦自忍冻饿,不轻用一钱。病革时,陈所积于枕前,一一手自抚靡,曰:“

尔竟非我有乎?”呜咽而殁。孙未殁以前,为狐所嬲,每摄其财货去,使窘急欲

死,乃于他所复得之,如是者不一。又有刘某者,亦以财为命,亦为狐所嬲。一

岁除夕,凡刘亲友之贫者,悉馈数金。讶不类其平日所为。旋闻刘床前私箧,为

狐盗去二百余金,而得谢柬数十纸。盖孙财乃辛苦所得,狐怪其悭啬,特戏之而

已。刘财多由机巧剥削而来,故狐竟散之,其处置亦颇得宜也。

余督学闽中时,幕友锺忻湖言:其友昔在某公幕,因会勘宿古寺中,月色朦

胧,见某公窗下有人影,徘徊良久,冉冉上钟楼去。心知为鬼魅,然素有胆,竟

蹑往寻之。至则楼门锁闭,楼上似有二人语,其一曰:“君何以空返?”其一曰:

“此地罕有官吏至,今幸两官共宿,将俟人静讼吾冤。顷窃听所言,非揣摩迎合

之方,即消弭弥缝之术,是不足以办吾事,故废然返。”语毕,似有太息声。再

听之,竟寂然矣。次日,阴告主人。果变色摇手,戒勿多事。迄不知其何冤也。

余谓此君友有??兼于主人,故造斯言,形容其巧于趋避,为鬼揶揄耳。若就此一

事而论,鬼非目睹,语未耳闻,恍惚杳冥,茫无实据,虽阎罗包老,亦无可措手,

顾及责之于某公乎?

平原董秋原言:海丰有僧寺,素多狐,时时掷瓦石嬲人。一学究借东厢三楹

授徒。闻有是事,自诣佛殿呵责之,数夕寂然,学究有德色。一日,东翁过谈,

拱揖之顷,忽袖中一卷堕地。取视,乃秘戏图也。东翁默然去。次日,生徒不至

矣。狐未犯人,人乃犯狐,竟反为狐所中。君子之于小人,谨备之而已;无故而

触其锋,鲜不败也。

关帝祠中,皆塑周将军,其名则不见于史传。考元鲁贞《汉寿亭侯庙碑》,

已有“乘赤兔兮从周仓”语,则其来已久,其灵亦最著。里媪有刘破车者,言其

夫尝醉眠关帝香案前,梦周将军蹴之起,左股青痕,越半月乃消。

谓鬼无轮回,则自古至今,鬼日日增,将大地不能容。谓鬼有轮回,则此死

彼生,旋即易形而去,又当世间无一鬼,贩夫田妇,往往转生,似无不轮回者。

荒阡废冢,往往见鬼,又似有不轮回者。表兄安天石,尝卧疾,魂至冥府,以此

问司籍之吏。吏曰:“有轮回,有不轮回。轮回者三途:有福受报,有罪受报,

有恩有怨者受报。不轮回者亦三途:圣贤仙佛不入轮回,无间地狱不得轮回,无

罪无福之人,听其游行于墟墓,余气未尽则存,余气渐消则灭。如露珠水泡,倏

有倏无;如闲花野草,自荣自落。如是者无可轮回。或有无依魂魄,附人感孕,

谓之偷生。高行缁黄,转世借形,谓之夺舍。是皆偶然变现,不在轮回常理之中。

至于神灵下降,辅佐明时;魔怪群生,纵横杀劫。是又气数所成,不以轮回论矣。

”天石固不信轮回者,病痊以后,尝举以告人曰:“据其所言,乃凿然成理。”

星士虞春潭,为人推算,多奇中。偶薄游襄汉,与一士人同舟,论颇款洽。

久而怪其不眠不食,疑为仙鬼,夜中密诘之。士人曰:“我非仙非鬼,文昌司禄

之神也,有事诣南岳。与君有缘,故得数日周施耳。”虞因问之曰:“吾于命理,

自谓颇深。尝推某当大贵,而竟无验。君司禄籍,当知其由。”士人曰:“是命

本贵,以热中,削减十之七矣”。虞曰:“仕宦热中,是亦常情,何冥谪若是之

重?”士人曰:“仕宦热中,其强悍者必怙权,怙权者必狠而愎;其孱弱者必固

位,固位者必险而深。且怙权固位,是必躁竞。躁竞相轧,是必排挤。至于排挤,

则不问人之贤否,而问党之异同;不计事之可否,而计己之胜负。流弊不可胜言

矣。是其恶在贪酷上,寿且削减,何止于禄乎!”虞阴记其语。越两岁余,某果

卒。

张铉耳先生之族,有以狐女为妾者,别营静室居之。床帷器具,与人无异,

但自有婢媪,不用张之奴隶耳。室无纤尘,惟坐久觉阴气森然;亦时闻笑语,而

不睹其形。张故巨族,每姻戚冥集,多请一见,皆不许。一日,张固强之。则曰:

“某家某娘子犹可,他人断不可也。”入室相晤,举止娴雅,貌似三十许人。诘

以室中寒凛之故,曰:“娘子自心悸耳,室故无他也。”后张诘以独见是人之故。

曰:“人阳类,鬼阴类,狐介于人鬼之间,然亦阴类也。故出恒以夜,白昼盛阳

之时,不敢轻与人接也。某娘子阳气已衰,故吾得见。”张惕然曰:“汝日与吾

寝处,吾其衰乎?”曰:“此别有故。凡狐之媚人有两途:一曰蛊惑,一曰夙因。

蛊惑者阳为阴蚀,则病,蚀尽则死;夙因则人本有缘,气自相感,阴阳翕合,故

可久而相安。然蛊惑者十之九,夙因者十之一。其蛊惑者亦必自称夙因,但以伤

人不伤人知其真伪耳。”后见之人果不久下世。

罗与贾比屋而居,罗富贾贫。罗欲并贾宅,而勒其值,以售他人。罗又阴挠

之。久而益窘,不得已减值售罗。罗经营改造,土木一新。落成之日,盛筵祭神。

纸钱甫燃,忽狂风卷起,著梁上,烈焰骤发,烟煤迸散如雨落。弹指间,寸椽不

遗,并其旧庐?鹧伞7交鹌鹗保?众手交救。罗拊膺止之,曰:“顷火光中,吾恍

惚见贾之亡父。是其怨毒之所为,救无益也。吾悔无及矣。”急呼贾子至,以腴

田二十亩书券赠之。自是改行从善,竟以寿考终。

沧州樊氏扶乩,河工某官在焉。降乩者关帝也,忽大书曰:“某来前!汝具

文忏悔,语多回护。对神尚尔,对人可知。夫误伤人者,过也,回护则恶矣。天

道宥过而殛恶,其听汝巧辩乎?”其人伏地惕息,挥汗如雨。自是怏怏如有失,

数月病卒,竟不知所忏悔者何事也。

褚寺农家有妇姑同寝者,夜雨墙圮,泥土簌簌下。妇闻声急起,以背负墙,

而疾呼姑醒。姑匍匐堕炕下,妇竟压焉,其尸正当姑卧处。是真孝妇,以微贱无

人闻于官,久而并佚其姓氏矣。相传妇死之后,姑哭之恸。一日,邻人告其姑曰:

“夜梦汝妇冠帔来曰:‘传语我姑,无哭我。我以代死之故,今已为神矣。’”

乡之父老皆曰:“吾夜所梦亦如是。”或曰:“妇果为神,何不示梦于其姑?此

乡邻欲缓其恸,造是言也。”余谓忠孝节义,殁必为神。天道昭昭,历有证验。

此事可以信其有。即曰一人造言,众人附和,“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人心以为神,天亦必以为神矣,何必又疑其妄焉。

长山聂松岩,以篆刻游京师。尝馆余家,言其乡有与狐友者,每宾朋宴集,

招之同坐。饮食笑语,无异于人,惟闻声而不睹其形耳。或强使相见,曰:“对

面不睹,何以为相交?”狐曰:“相交者交以心,非交以貌也。夫人心叵测,险

于山川,机阱万端,由斯隐伏。诸君不见其心,以貌相交,反以为密;于不见貌

者,反以为疏。不亦悖乎?”田白岩曰:“此狐之阅世深矣。”

肃宁老儒王德安,康熙丙戌进士也,先姚安公从受业焉。尝夏日过友人家,

爱其园亭轩爽,欲下榻于是,友人以夜有鬼物辞。王因举所见一事曰:“江南岑

生,尝借宿沧州张蝶庄家。壁张锺馗像,其高如人。前复陈一自鸣钟。岑沉醉就

寝,皆未及见。夜半酒醒,月明如昼,闻机轮格格,已诧甚;忽见画像,以为奇

鬼,取案上端砚仰击之。大声砰然,震动户牖。僮仆排闼入视,则墨渖淋漓,头

面俱黑;面前钟及玉瓶磁鼎,已碎裂矣。闻者无不绝倒。然则动云见鬼,皆人自

胆怯耳,鬼究在何处耶?”语甫脱口,墙隅忽应声曰:“鬼即在此,夜当拜谒,

幸勿以砚见击。”王默然竟出。后尝举以告门人曰:“鬼无白昼对语理,此必狐

也。吾德恐不足胜妖,是以避之。”盖终持无鬼之论也。

明器,古之葬礼也,后世复造纸车纸马。孟云卿《古挽歌》曰:“冥冥何所

须?尽我生人意。”盖姑以缓恸云耳。然长儿汝佶病革时,其奴为焚一纸马,汝

佶绝而复苏,曰:“吾魂出门,茫茫然不知所向,遇老仆王连升牵一马来,送我

归。恨其足跛,颇颠簸不适。”焚马之奴泫然曰:“是奴罪也。举火时实误折其

足。”又六从舅母常氏弥留时,喃喃自语曰:“适往看新宅颇佳,但东壁损坏,

可奈何?”侍疾者往视其棺,果左侧朽穿一小孔,匠与督工者尚均未觉也。

李又聃先生言:昔有寒士下第者,焚其遗卷,牒诉于文昌祠。夜梦神语曰:

“尔读书半生,尚不知穷达有命耶?”尝侍先姚安公,偶述是事。先姚安公??弗

曰:“又聃应举之士,传此语则可。汝辈手掌文衡者,传此语则不可。聚奎堂柱

有熊孝感相国题联曰:‘赫赫科条,袖里常存惟白简;明明案牍,帘前何处有朱

衣?’汝未之见乎?”

海阳李玉典前辈言:有两生读书佛寺,夜方?玲颍?忽壁上现大圆镜,径丈余,

光明如昼,毫发毕睹。闻檐际语曰:“佛法广大,固不汝嗔。但汝自视镜中,是

何形状?”余谓幽期密约,必无人在旁,是谁见之?两生断无自言理,又何以闻

之?然其事为理所宜有,固不必以子虚乌有视之。玉典又言:有老儒设帐废圃中。

一夜闻垣外吟哦声,俄又闻辩论声,又闻嚣争声,又闻诟詈声,久之遂闻殴击声。

圃后旷无居人,心知为鬼。方战栗间,已斗至窗外。其一盛气大呼曰:“渠评驳

吾文,实为冤愤!今同就正于先生。”因朗吟数百言,句句手自击节。其一且呻

吟呼痛,且微哂之。老儒惕息不敢言。其一厉声曰:“先生究以为如何?”老儒

嗫嚅久之,以额叩枕曰:“鸡肋不足以当尊拳。”其一大笑去,其一往来窗外,

气咻咻然,至鸡鸣乃寂云。闻之胶州法黄裳。余谓此亦黄裳寓言也。

天津孟生文??喜,有隽才,张石粼先生最爱之。一日,扫墓归,遇孟于路旁酒

肆,见其壁上新写一诗,曰:“东风翦翦漾春衣,信步寻芳信步归。红映桃花人

一笑,绿遮杨柳燕双飞。徘徊曲径怜香草,惆怅乔林挂落晖。记取今朝廷伫处,

酒楼西畔是柴扉。”诘其所以,讳不言。固诘之,始云适于道侧见丽女,其容绝

代,故坐此冀其再出。张问其处,孟手指之。张大骇曰:“是某家坟院,荒废久

矣,安得有是?”同往寻之,果马鬣蓬科,杳无人迹。

余在乌鲁木齐时,一日,报军校王某差运伊犁军械,其妻独处。今日过午,

门不启,呼之不应,当有他故。因檄迪化同知木金泰往勘。破扉而入,则男女二

人共枕卧,裸体相抱,皆剖裂其腹死。男子不知何自来,亦无识者。研问邻里,

茫无端绪,拟以疑狱结矣。是夕女尸忽呻吟,守者惊视,已复生。越日能言,自

供与是人幼相爱,既嫁犹私会。后随夫驻防西域,是人念之不释,复寻访而来;

甫至门,即引入室。故邻里皆未觉。虑暂会终离,遂相约同死,受刃时痛极昏迷,

倏如梦觉,则魂已离体。急觅是人,不知何往,惟独立沙碛中,白草黄云,四无

边际。正傍徨间,为一鬼缚去。至一官府,甚见诘辱,云是虽无耻,命尚未终,

叱杖一百,驱之返。杖乃铁铸,不胜楚毒,复晕绝。乃渐苏,则回生矣。视其股,

果杖痕重叠。驻防大臣巴公曰:“是已受冥罚,奸罪可勿重科矣。”余乌鲁木齐

杂诗有曰:“鸳鸯毕竟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白草萧萧埋旅榇,一生肠断华

山畿。”即咏此事也。

朱青雷言:尝与高西园散步水次,时春冰初泮,净绿瀛溶。高曰:“忆晚唐

有‘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句,无一字言春水,而晴波滑笏之状,如在目前。

惜不记其姓名矣。”朱沉思未对,闻老柳后有人语曰:“此初唐刘希夷诗,非晚

唐也。”趋视无一人。朱悚然曰:“白日见鬼矣。”高微笑曰:“如此鬼,见亦

大佳,但恐不肯相见耳。”对树三揖而行。归检刘诗,果有此二语,余偶以告戴

东原,东原因言:有两生烛下对谈,争《春秋》周正夏正,往复甚苦。窗外急太

息言曰:“左氏周人,不容不知周正朔。二先生何必词费也?”出视窗外,惟一

小僮方酣睡。观此二事,儒者日谈考证,讲“曰若稽古”,动至十四万言。安知

冥冥之中,无在旁揶揄者乎?

聂松岩言:即墨于生,骑一驴赴京师。中路憩息高岗上,系驴于树,而倚石

假寐。忽见驴昂首四顾,浩然叹曰:“不至此地数十年,青山如故,村落已非旧

径矣。”于故好奇,闻之跃然起曰:“此宋处宗长鸣鸡也,日日乘之共谈,不患

长途寂寞矣。”揖而与言,驴啮草不应。反覆开导,约与为忘形交,驴亦若勿闻。

怒而痛鞭之,驴跳掷狂吼,终不能言,竟棰折一足。鬻于屠肆,徒步以归。此事

绝可笑,殆睡梦中误听耶?抑此驴夙生冤谴,有物凭之,以激于之怒杀耶?

三叔父仪南公,有健仆毕四,善戈猎,能挽十石弓。恒捕鹑于野。凡捕鹑者

必以夜,先以藁秸插地,如禾陇之状,而布网于上;以牛角作曲管;肖鹑声吹之。

鹑既集,先微惊之,使渐次避入藁秸中;然后大声惊之,使群飞突起,则悉触网

矣。吹管时,其声凄咽,往往误引鬼物至,故必筑团焦自卫,而携兵仗以备之。

一夜,月明之下,见老叟来作礼曰:“我狐也,儿孙与北村狐构衅,举族械战。

彼阵擒我一女,每战必反接驱出以辱我;我亦阵擒彼一妾,如所施报焉。由此仇

益结,约今夜决战于此。闻君义侠,乞助一臂力,则没齿感恩。持铁尺者彼,持

刀者我也。”毕故好事,忻然随之往,翳丛薄间。两阵既交,两狐血战不解,至

相抱手搏。毕审视既的,控弦一发,射北村狐踣。不虞弓?问跟迹?贯腹而过,并

老叟洞腋殪焉。两阵各惶遽,夺尸弃俘囚而遁。毕解二狐之缚,且告之曰:“传

语尔族,两家胜败相当,可以解冤矣。”先是北村每夜闻战声,自此遂寂。此与

李冰事相类;然冰战江神为捍灾御患,此狐逞其私愤,两斗不已,卒至两伤。是

亦不可以已乎。

姚安公在滇时,幕友言署中香橼树下,月夜有红裳女子靓妆立,见人则冉冉

没土中。众议发视之。姚安公携卮酒浇树下,自祝之曰:“汝见人则隐,是无意

于为崇也。又何必屡现汝形,自取暴骨之祸?”自是不复出。又有书斋甚轩敞,

久无人居。舅氏安公五章,时相从在滇,偶夏日裸寝其内。梦一人揖而言曰:“

与君虽幽明异路,然眷属居此,亦有男女之别。君奈何不以礼自处?”矍然醒,

遂不敢再往。姚安公尝曰:“树下之鬼可谕之以理,书斋之魅能以理谕人。此郡

僻处万山中,风俗质朴,浑沌未凿,故异类亦淳良如是也。”

余两三岁时,尝见四五小儿,彩衣金钏,随余嬉戏,皆呼余为弟,意似甚相

爱。稍长时,乃皆不见。后以告先姚安公,公沉思久之,爽然曰:“汝前母恨无

子,每令尼媪以彩丝系神庙泥孩归,置于卧内,各命以乳名,日饲果饵,与哺子

无异。殁后,吾命人瘗楼后空院中,必是物也。恐后来为妖,拟掘出之,然岁久

已迷其处矣。”前母即张太夫人姊。一岁忌辰,家祭后,张太夫人昼寝,梦前母

以手推之曰:“三妹太不经事,利刃岂可付儿戏?”愕然惊醒,则余方坐身旁,

掣姚安公革带佩刀出鞘矣。始知魂归受祭,确有其事,古人所以事死如生也。

表叔王碧伯妻丧,术者言某日子刻回煞,全家皆避出。有盗伪为煞神,逾垣

入,方开箧攫簪珥。适一盗又伪为煞神来,鬼声呜呜,渐近。前盗皇遽避出,相

遇于庭,彼此以为真煞神,皆悸而失魂,对仆于地。黎明,家人哭入,突见之,

大骇,谛视乃知为盗。以姜汤灌苏,即以鬼装缚送官。沿路聚观,莫不绝倒。据

此一事,回煞之说当妄矣。然回煞形迹,余实屡目睹之。鬼神茫昧,究不知其如

何也。

益都朱天门言:甲子夏,与数友夜集明湖侧,召妓侑觞。饮方酣,妓素不识

字,忽援笔书一绝句曰:“一夜潇潇雨,高楼怯晓寒。桃花零落否?呼婢卷帘看。

”掷于一友之前。是人观讫,遽变色仆地。妓亦仆地。顷之妓苏,而是人不苏矣。

后遍问所亲,迄不知其故。

癸巳、甲午间,有扶乩者自正定来,不谈休咎,惟作书画。颇疑其伪托。然

见其为曹慕堂作着色山水长卷及醉锺馗像,笔墨皆不俗。又见赠董曲江一联曰:

“黄金结客心犹热,白首还乡梦更游。”亦酷肖曲江之为人。

佃户曹二妇悍甚,动辄诃詈风雨,诟谇鬼神,乡邻里闾,一语不合,即揎袖

露臂,携二捣衣杵,奋呼跳掷如?龌?。一日,乘阴雨出窃麦。忽风雷大作,巨雹

如鹅卵,已中伤仆地。忽风卷一五斗栲栳堕其前,顶之得不死。岂天亦畏其横欤?

或曰:“是虽暴戾,而善事其姑。每与人斗,姑叱之,辄弭伏:姑批其颊,亦跪

而受。然则遇难不死,有由矣。”孔子曰:“夫孝者,天之经也,地之义也。”

岂不然乎!

癸亥夏,高川之北堕一龙,里人多目睹之。姚安公命驾往视,则已乘风雨去,

其蜿蜒攫拿之迹,蹂躏禾稼二亩许,尚分明可见。龙,神物也,何以致堕?或曰:

“是行雨有误,天所谪也。”按世称龙能致雨,而宋儒谓雨为天地之气,不由于

龙。余谓礼称“天降时雨,山川出云”,故《公羊传》谓触石而出,肤寸而合,

不崇朝而雨天下者,惟泰山之云。是宋儒之说所本也。《易?文言?传》称云从

龙,故董仲舒祈雨法召以土龙,此世俗之说所本也。大抵有天雨,有龙雨:油油

而云,潇潇而雨者,天雨也;疾风震雷,不久而过者,龙雨也。观触犯龙潭者,

立致风雨,天地之气能如是之速合乎?洗?〈鹚需笾湔撸?亦立致风雨,天地之

气能如是之刻期乎?故必两义兼陈,其理始备。必规规然胶执一说,毋乃不通其

变欤!

里人王驴耕于野,倦而枕块以卧。忽见肩舆从西来,仆马甚众,舆中坐者先

叔父仪南公也。怪公方卧疾,何以出行。急近前起居。公与语良久,乃向东北去。

归而闻公已逝矣。计所见仆马,正符所焚纸器之数。仆人沈崇贵之妻,亲闻驴言

之。后月余,驴亦病卒。知白昼遇鬼,终为衰气矣。

余第三女,许婚戈仙舟太仆子。年十岁,以庚戌夏至卒。先一日,病已革。

时余以执事在方泽,女忽自语曰:“今日初八,吾当明日辰刻去,犹及见吾父也。”

问何以知之,瞑目不言。余初九日礼成归邸,果及见其卒。卒时壁挂洋钟恰?讶?

鸣八声,是亦异矣。

膳夫杨羲,粗知文字。随姚安公在滇时,忽梦二鬼持朱票来拘,标名曰杨羲。

羲争曰:“我名杨羲,不名杨羲,尔定误拘。”二鬼皆曰:“?伦稚仙杏幸坏悖?

是省笔羲字。”羲又争曰:“从未见羲字如此写,当仍是?伦治蟮我荒?点。”二

鬼不能强而去。同寝者闻其呓语,殊甚了了。俄姚安公终养归,羲随至平彝,又

梦二鬼持票来,乃明明楷书杨羲字。羲仍不服曰:“我已北归,当属直隶城隍,

尔云南城隍,何得拘我?”喧诟良久。同寝者呼之乃醒,自云二鬼甚愤,似必不

相舍。次日,行至滇南胜境坊下,果与蹶堕地卒。

余在乌鲁木齐,畜数犬。辛卯赐环东归,一黑犬曰四儿,恋恋随行,挥之不

去,竟同至京师。途中守行箧甚严,非余至前,虽僮仆不能取一物。稍近,辄人

立怒啮。一日,过辟展七达坂(达坂译言山岭,凡七重,曲折陡峻,称为天险),

车四辆,半在岭北,半在岭南,日已曛黑,不能全度。犬乃独卧岭巅,左右望而

护视之,见人影辄驰视。余为赋诗二首曰:“归路无烦汝寄书,风餐露宿且随予;

夜深奴子酣眠后,为守东行数辆车。”“空山日日忍饥行,冰雪崎岖百廿程。我

已无官何所恋,可怜汝亦太痴生。”纪其实也。至京岁余,一夕,中毒死。或曰:

“奴辈病其司夜严,故以计杀之,而托词于盗。”想当然矣。余收葬其骨,欲为

起冢,题曰“义犬四儿墓”;而琢石象出塞四奴之形,跪其墓前,各镌姓名于胸

臆,曰赵长明,曰于禄,曰刘成功,曰齐来旺。或曰:“以此四奴置犬旁,恐犬

不屑。”余乃止。仅题额诸奴所居室,曰“师犬堂”而已。初,翟孝廉赠余此犬

时,先一夕梦故仆宋遇叩首曰:“念主人从军万里,今来服役。”次日得是犬,

了然知为遇转生也。然遇在时阴险狡黠,为诸仆魁,何以作犬反忠荩?岂自知以

恶业堕落,悔而从善欤?亦可谓善补过矣。

狐能化形,故狐之通灵者,可往来于一隙之中,然特自化其形耳。宋蒙泉言:

其家一仆妇为狐所媚,夜辄褫衣无寸缕,自窗棂舁出,置于廊下,共相戏狎。其

夫露刃追之,则门键不可启;或掩扉以待,亦自能坚闭,仅于窗内怒詈而已。一

日,阴藏鸟统,将隔窗击之。临期觅铳不可得。次日,乃见在钱柜中。铳长近五

尺,而柜口仅尺余,不知何以得入,是并能化他形矣。宋儒动言格物,如此之类,

又岂可以理推乎?姚安公尝言:狐居墟墓,而幻化室庐;人视之如真,不知狐自

视如何。狐具毛革,而幻化粉黛;人视之如真,不知狐自视又如何。不知此狐所

幻化,彼狐视之更当如何?此真无从而推究也。

乌鲁木齐把总蔡良栋言:此地初定时,尝巡???兄聊仙缴畲Γㄎ诼衬酒朐谔焐?

北,故呼曰南山)。日色薄暮,似见隔涧有人影,疑为玛哈沁(额鲁特语谓劫盗

曰玛哈沁,营伍中袭其故名),伏丛莽中密侦之。见一人戎装坐磐石上,数卒侍

立,貌皆狰狞;其语稍远不可辨。惟见指挥一卒,自石洞中呼六女子出,并姣丽

白皙。所衣皆缯彩,各反缚其手,觳觫俯首跪。以次引至坐者前,褫下裳伏地,

鞭之流血,号呼凄惨,声彻林谷。鞭讫,径去,六女战栗跪送,望不见影,乃呼

咽归洞。其地一射可及,而涧深崖陡,无路可通。乃使弓力强者,攒射对崖一树,

有两矢著树上,用以为识。明日,迂回数十里寻至其处,则洞口尘封。秉炬而入,

曲折约深四丈许,绝无行迹。不知昨所遇者何神,其所鞭者又何物。生平所见奇

事,此为第一。考《太平广记》,载老僧见天人追捕飞天野叉事,野叉正是一好

女,蔡所见似亦其类欤!

六畜充疱,常理也;然杀之过当,则为恶业。非所应杀之人而杀之,亦能报

冤。乌鲁木齐把总茹大业言:吉木萨游击遣奴入山寻雪莲,迷不得归。一夜,梦

奴浴血来曰:“在某山遇玛哈沁为脔食,残骸犹在桥南第几松树下,乞往迹之。”

游击遣军校寻至树下,果血污狼藉,然视之皆羊骨。盖圉卒共盗一官羊,杀于是

也。犹疑奴或死他所。越两日,奴得遇猎者引归。始知羊假奴之魂,以发圉卒之

罪耳。

李媪,青县人。乾隆丁巳、戊午间,在余家司爨。言其乡有农家,居邻古墓。

所畜二牛,时登墓蹂践。夜梦有人呵责之,乡愚粗戆,置弗省。俄而家中怪大作,

夜见二物,其巨如牛,蹴踏跳掷,院中盎瓮皆破碎。如是数夕,至移碌碡于房上,

砰然滚落,火焰飞腾,击捣衣砧为数段。农家恨甚,乃多借鸟统,待其至,合手

击之,两怪并应声踣,农家大喜,急秉火出视,乃所畜二牛也。自是怪不复作,

家亦渐落。凭其牛以为妖,俾自杀之,可谓巧于播弄矣;要亦乘其犷悍之气,故

得以假手也。

献县城东双塔村,有两老僧共一庵。一夕,有两老道士叩门借宿,僧初不允。

道士曰:“释道虽两教,出家则一。则何所见之不广?”僧乃留之。次日至晚,

门不启,呼亦不应。邻人越墙入视,则四人皆不见,而僧房一物不失,道士行囊

中藏数十金,亦俱在。皆大骇,以闻于官。邑令粟公千锺来验,一牧童言村南十

余里外枯井中似有死人。驰往视之,则四尸重叠在焉,然皆无伤,粟公曰:“一

物不失,则非盗;年皆衰老,则非奸;邂逅留宿,则非仇;身无寸伤,则非杀。

四人何以同死?四尸何以并移?门扃不启,何以能出?距井??远,何以能至?事

出情理之外。吾能鞫人,不能鞫鬼。人无可鞫,惟当以疑案结耳。”径申上官。

上官亦无可驳诘,竟从所议。应山明公晟,健令也,尝曰:“吾至献,即闻是案;

思之数年,不能解。遇此等事,当以不解解之。一作聪明,则决裂百出矣。人言

粟公愦愦,吾正服其愦愦也。”

《左传》言:“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小奴玉保,乌鲁木齐流人子也。初

隶特纳格尔军屯。尝入谷追亡羊,见大蛇巨如柱,盘于高岗之顶,向日晒鳞:周

身五色烂然,如堆锦绣;顶一角,长尺许。有群雉飞过,张口吸之,相距四五丈,

皆翩然而落,如矢投壶。心知羊为所吞矣,乘其未见,循涧逃归,恐怖几失魂魄。

军吏邬图麟因言此蛇至毒,而其角能解毒,即所谓吸毒石也。见此蛇者,携雄黄

数斤,于上风烧之,即委顿不能动。取其角,锯为块,痈疽初起时,以一块著疮

顶,即如磁吸铁,相粘不可脱。待毒气吸出,乃自落。置人乳中,浸出其毒,仍

可再用。毒轻者乳变绿,稍重者变青黯,极重者变黑紫。乳变黑紫者,吸四五次

乃可尽,余一二次愈矣。余记从兄懋园家有吸毒石,治痈疽颇验;其质非木非石,

至是乃知为蛇角矣。

正乙真人,能作催生符,人家多有之。此非祷雨驱妖,何与真人事?殊不可

解。或曰:“道书载有二鬼:一曰语忘,一曰敬遗,能使人难产。知其名而书之

纸,则去。符或制此二鬼欤?”夫四海内外,登产蓐者,殆恒河沙数,其天下只

此语忘、敬遗二鬼耶?抑一处各有二鬼,一家各有二鬼,其名皆曰语忘、敬遗也?

如天下止此二鬼,将周游奔走而为厉,鬼何其劳?如一处各有二鬼,一家各有二

鬼,则生育之时少,不生育之时多,扰扰千百亿万,鬼无所事事,静待人生育而

为厉,鬼又何其冗闲无用乎?或曰:“难产之故多端,语忘、敬遗其一也。不能

必其为语忘、敬遗,亦不能必其非语忘、敬遗,故召将试勘焉。”是亦一解矣。

第以万一或然之事,而日日召将试勘,将至而有鬼,将驱之矣;将至而非鬼,将

且空返,不渎神矣乎?即神不嫌渎,而一符一将,是炼无数之将,使待幽王之峰

火;上帝且以真人一符,增置一神。如诸符共一将,则此将虽千手千目,亦疲于

奔命;上帝且以真人诸符,特设以无量化身之神,供捕风捉影之役矣。能乎不能?

然赵鹿泉前辈有一符,传自明代,曰高行真人精炼刚气之所画也。试之,其验如

响。鹿泉非妄语者,是则吾无以测之矣。

俗传张真人厮役皆鬼神。尝与客对谈,司茶者雷神也。客不敬,归而震霆随

之,几不免,此齐东野语也。忆一日与余同陪祀,将入而遗其朝珠,向余借。余

戏曰:“雷部鬼律令行最疾,何不遣取?”真人为冁然。然余在福州使院时,老

仆魏成夜夜为崇扰。一夜,乘醉怒叱曰:“吾主素与天师善,明日,寄一札住,

雷部立至矣。”应声而寂。然则狐鬼亦习闻是语也。

奴子王廷佐,夜自沧州乘马归。至常家砖河,马忽辟易。黑暗中,见大树阻

去路,素所未有也。勒马旁过,此树四面旋转,当其前,盘绕数刻,马渐疲,人

亦渐迷。俄所识木工国姓、韩姓从东来,见廷佐痴立,怪之。廷佐指以告。时二

人已醉,齐呼曰:“佛殿少一梁,正觅大树。今幸而得此,不可失也。”各持斧

锯奔赴之。树倏化旋风去。《阴符经》曰:“禽之制在气。”木妖畏匠人,正如

狐怪畏猎户,积威所劫,其气焰足以慑伏之,不必其力之相胜也。

宁津苏子庚言:丁卯夏,张氏姑妇同刈麦。甫收拾成聚,有大旋风从西来,

吹之四散。妇怒,以镰掷之,洒血数滴渍地上。方共检寻所失,妇倚树忽似昏醉,

魂为人缚至一神祠。神怒叱曰:“悍妇乃敢伤我吏!速受杖。”妇性素刚,抗声

曰:“贫家种麦数亩,资以活命。烈日中妇姑辛苦,刈甫毕,乃为怪风吹散。谓

是邪崇,故以镰掷之。不虞伤大王使者。且使者来往,自有官路;何以横经民田,

败人麦?以此受杖,实所不甘。”神俯首曰:“其词直,可遣去。”妇苏而旋风

复至,仍卷其麦为一处。说是事时,吴桥王仁趾曰:“此不知为何神?不曲庇其

私昵,谓之正直可矣;先听肤受之诉,使妇几受刑,谓之聪明则未也。”景州戈

荔田曰:“妇诉其冤,神即能鉴,是亦聪明矣。倘诉者哀哀,听者愦愦,君更谓

之何?”子庚曰:“仁趾责人无已时。荔田言是。”

四川藩司张公宝南,先祖母从弟也。其太夫人喜鳖??霍。一日,庖人得巨鳖,

甫断其首,有小人长四五寸,自颈突出,绕鳖而走。庖人大骇仆地。众救之苏,

小人已不知所往。及剖鳖,乃仍在鳖腹中,已死矣。先祖母曾取视之,先母时尚

幼,亦在旁目睹:装饰如《职贡图》中回回状,帽黄色,褶蓝色,带红色,靴黑

色,皆纹理分明如绘;面目手足,亦皆如刻画。馆师岑生识之,曰:“此名鳖宝,

生得之,剖臂纳肉中,则啖人血以生。人臂有此宝,则地中金银珠玉之类,隔土

皆可见。血尽而死,子孙又剖臂纳之,可以世世富。”庖人闻之大懊悔,每一念

及,辄自批其颊。外祖母曹太夫人曰:“据岑师所云,是以命博财也。人肯以命

博财,则其计多矣,何必剖臂养鳖!”庖人终不悟,竟自恨而卒。

孤树上人,不知何许人,亦不知其名。明崇祯末,居景城破寺中。先高祖厚

斋公,尝赠以诗。一夜,灯下诵经,窗外?撄萦猩?,似有人来往,呵问为谁。朗

应曰:“身是野狐,为听经来此。”问:“某刹法筵最盛,何不往听?”曰:“

渠是有人处诵经,师是无人处诵经也。”后为厚斋公述之,厚斋公曰:“师以此

语告我,亦是有人处诵经矣。”孤树怃然者久之。

李太白梦笔生花,特睡乡幻景耳。福建陆路提督马公负书,性耽翰墨,稍暇

即临池。一日,所用巨笔悬架上,忽吐焰,光长数尺,自毫端倒注于地,复逆卷

而上,蓬蓬然逾刻乃敛。署中弁卒皆见之。马公画为小照,余尝为题诗。然马公

竟卒于官,则亦妖而非瑞矣。

史少司马抑堂,相国文靖公次子也。家居时,忽无故眩瞀,觉魂出门外,有

人掖之登肩舆,行数里矣。复有肩舆自后追至,疾呼:“且住。”视之,则文靖

公也。抑堂下舆叩谒,文靖公语之曰:“尔尚有子孙未出世,此时讵可前往?”

挥舁者送归。霍然而醒,时年七十四。次年举一子,越两年又举一子,果如文靖

公之言。此抑堂七十八岁时至京师,亲为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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