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 found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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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卷四?滦阳消夏录四

卷四?滦阳消夏录四

前母张太夫人,有婢曰绣鸾。尝月夜坐堂阶,呼之,则东西廊皆有一绣鸾趋

出,形状衣服无少异,乃至右襟反折其角,左袖半卷亦相同。大骇,几仆。再视

之,惟存其一。问之,乃从西廊来。又问:“见东廊人否?”云:“未见也。”

此七月间事。至十一月即谢世。殆禄已将尽,故魅敢现形欤!

沧州插花庙尼,姓董氏。遇大士诞辰,治供具将毕,忽觉微倦,倚几暂憩。

恍惚梦大士语之曰:“尔不献供,我亦不忍饥;尔即献供,我亦不加饱。寺门外

有流民四五辈,乞食不得,困饿将殆。尔辍供具以饭之,功德胜供我十倍也。”

霍然惊醒,启门出视,果不谬。自是每年供具献毕,皆以施丐者,曰此菩萨意也。

先太夫人言:沧州有轿夫田某,母患臌将殆。闻景和镇一医有奇药,相距百

余里。昧爽狂奔去,薄暮已狂奔归,气息仅属。然是夕卫河暴涨,舟不敢渡。乃

仰天大号,泪随声下。众虽哀之,而无如何。忽一舟子解缆呼曰:“苟有神理,

此人不溺。来来,吾渡尔。”奋然鼓楫,横冲白浪而行。一弹指顷,已抵东岸,

观者皆合掌诵佛号。先姚安公曰:“此舟子信道之笃,过于儒者。”

卧虎山人降乩于田白岩家,众焚香拜祷。一狂生独倚几斜坐,曰:“江湖游

士,练熟手法为戏耳。岂有神仙日日听人呼唤?”乩即书下坛诗曰:“?臌炀?秋

不住啼,章台回首柳萋萋。花开有约肠空断,云散无踪梦亦迷。小立偷弹金屈戍,

半酣笑劝玉东西。琵琶还似当年否?为问浔阳估客妻。“狂生大骇,不觉屈膝。

盖其数日前密寄旧妓之作,未经存稿者也。仙又判曰:“此笺幸未达,达则又作

步非烟矣。此妇既已从良,即是窥人闺阁。香山居士偶作寓言,君乃见诸实事耶?

大凡风流佳话,多是地狱根苗。昨见冥官录籍,故吾得记之。业海洪波,回头是

岸。山人饶舌,实具苦心,先生勿讶多言也。”狂生鹄立案旁,殆无人色。后岁

余,即下世。余所见扶乩者,惟此仙不谈休咎,而好规人过。殆灵鬼之耿介者耶!

先姚安公素恶淫祀,惟遇此仙必长揖曰:“如此方严,即鬼亦当敬。”

姚安公未第时,遇扶乩者,问有无功名。判曰:“前程万里。”又问登第当

在何年。判曰:“登第却须候一万年。”意谓或当由别途进身。及癸巳万寿恩科

登第,方悟万年之说。后官云南姚安府知府,乞养归,遂未再出。并前程万里之

说亦验。大抵幻术多手法捷巧。惟扶乩一事,则确有所凭附,然皆灵鬼之能文者

耳。所称某神某仙,大属假托;即自称某代某人者,叩以本集中诗文,亦多云年

远忘记,不能答也。其扶乩之人,遇能书者则书工,遇能诗者即诗工,遇全不能

诗能书者,则虽成篇而迟钝。余稍能诗而不能书,从兄坦居能书而不能诗。余扶

乩,则诗敏捷,而书潦草。坦居扶乩,则书清整而诗浅率。余与坦居实皆未容心,

盖亦借人之精神始能运动,所谓鬼不自灵,待人而灵也。蓍龟本枯草朽甲,而能

知吉凶,亦待人而灵耳。

先外祖居卫河东岸,有楼临水傍,曰“度帆”。其楼向西,而楼之下层门乃

向东,别为院落,与楼不相通。先有仆人史锦捷之妇缢于是院,故久无人居,亦

无扃钥。有僮婢不知是事,夜半幽会于斯。闻门外?撄菟迫诵校?惧为所见,伏不

敢动。窃于门隙窥之,乃一缢鬼步阶上,对月微叹,二人股栗,僵于门内,不敢

出。门为二人所据,鬼亦不敢入,相持良久。有犬见鬼而吠,群犬闻声亦聚吠。

以为有盗,竞明烛持械以往。鬼隐,而僮仆之奸败。婢愧不自容,迨夕,亦往是

院缢。觉而救苏,又潜往者再。还其父母乃已。因悟鬼非不敢入室也,将以败二

人之奸,使愧缢以求代也。先外祖母曰:“此妇生而阴狡,死尚尔哉,其沉沦也

固宜。”先太夫人曰:“此婢不作此事,鬼亦何自而乘?其罪未可委之鬼。”

辛彤甫先生官宜阳知县时,有老叟投牒曰:“昨宿东城门外,见缢鬼五六,

自门隙而入,恐是求代。乞示谕百姓,仆妾勿凌虐,债负勿逼索,诸事互让勿争

斗,庶鬼无所施其技。”先生震怒,笞而逐之。老叟亦不怨悔,至阶下拊膝曰:

“惜哉,此五六命不可救矣!”越数日,城内报缢死者四。先生大骇,急呼老叟

问之。老叟曰:“连日昏昏,都不记忆,今乃知曾投此牒。岂得罪鬼神,使我受

笞耶?”是时此事喧传,家家为备,缢而获解者果二:一妇为姑所虐,姑痛自悔

艾;一迫于逋欠,债主立为焚券,皆得不死。乃知数虽前定,苟能尽人力,亦必

有一二之挽回。又知人命至重,鬼神虽前知其当死,苟一线可救,亦必转借人力

以救之。盖气运所至,如严冬风雪,天地亦不得不然。至披裘御雪,?鲚阑П芊纾?

则听诸人事,不禁其自为。

献县史某,佚其名,为人不拘小节,而落落有直气,视龌龊者蔑如也。偶从

博场归,见村民夫妇子母相抱泣。其邻人曰:“为欠豪家债,鬻妇以偿。夫妇故

相得,子又未离乳,当弃之去,故悲耳。”史问:“所欠几何?”曰:“三十金。

”所鬻几何?”曰:“五十金,与人为妾。”问:“可赎乎?”曰:“券甫成,

金尚未付,何不可赎!”即出博场所得七十金授之,曰:“三十金偿债,四十金

持以谋生,勿再鬻也。”夫妇德史甚,烹鸡留饮。酒酣,夫抱儿出,以目示妇,

意令荐枕以报。妇颔之,语稍狎。史正色曰:“史某半世为盗,半世为捕役,杀

人曾不眨眼。若危急中污人妇女,则实不能为。”饮啖讫,掉臂径去,不更一言。

半月后,所居村夜火。时秋获方毕,家家屋上屋下,柴草皆满,茅檐秫篱,斯须

四面皆烈焰,度不能出,与妻子瞑坐待死。恍惚闻屋上遥呼曰:“东岳有急牒,

史某一家并除名。”砉刂然有声,后壁半圮。乃左挈妻,右抱子,一跃而出,若有

翼之者。火熄后,计一村之中,?鹚勒呔拧A诶锝院险圃唬骸白蛏星孕θ瓿眨?不

意七十金乃赎三命。”余谓此事见佑于司命,捐金之功十之四,拒色之功十之六。

姚安公官刑部日,德胜门外有七人同行劫,就捕者五矣,惟王五、金大牙二

人未获。王五逃至氵郭县,路阻深沟,惟小桥可通一人。有健牛怒目当道卧,近

辄奋触。退觅别途,乃猝与逻者遇。金大牙逃至清河桥北,有牧童驱二牛挤仆泥

中,怒而角斗。清河去京近,有识之者,告里胥,缚送官。二人皆回民,皆业屠

牛,而皆以牛败。岂非宰割惨酷,虽畜兽亦含怨毒,厉气所凭,借其同类以报哉?

不然,遇牛触仆,犹事理之常;无故而当桥,谁使之也?

宋蒙泉言:孙峨山先生,尝卧病高邮舟中。忽似散步到岸上,意殊爽适。俄

有人导之行,恍惚忘所以,亦不问。随去至一家,门径甚华洁。渐入内室,见少

妇方坐蓐,欲退避,其人背后拊一掌,已昏然无知。久而渐醒,则形已缩小,绷

置锦襁中。知为转生,已无可奈何。欲有言,则觉寒气自窗门入,辄噤不能出。

环视室中,几榻器玩及对联书画,皆了了。至三日,婢抱之浴,失手坠地,复昏

然无知,醒则仍卧舟中。家人云,气绝已三日,以四肢柔软,心膈尚温,不敢殓

耳。先生急取片纸,疏所见闻,遣使由某路送至某门中,告以勿过挞婢。乃徐为

家人备言。是日疾即愈,径往是家,见婢媪皆如旧识。主人老无子,相对惋叹,

称异而已。近梦通政鉴溪亦有是事,亦记其道路门户。访之,果是日生儿即死。

顷在直庐,图阁学时泉言其状甚悉,大抵与峨山先生所言相类。惟峨山先生记往

不记返。鉴溪则往返俱分明,且途中遇其先亡夫人,到家入室时见夫人与女共坐,

为小异耳。案轮回之说,儒者所辟。而实则往往有之,前因后果,理自不诬。惟

二公暂入轮回,旋归本体,无故现此泡影,则不可以理推。“六合之外,圣人存

而不论”,阙所疑可矣。

再从伯灿臣公言:曩有县令,遇杀人狱不能决,蔓延日众。乃祈梦城隍祠。

梦神引一鬼,首戴磁盎,盎中种竹十余竿,青翠可爱。觉而检案中有姓祝者,祝

竹音同,意必是也。穷治无迹。又检案中有名节者,私念曰:“竹有节,必是也。

”穷治亦无迹,然二人者九死一生矣。计无复之,乃以疑狱上,请别缉杀人者,

卒亦不得。夫疑狱,虚心研鞫,或可得真情。祷神祈梦之说,不过慑伏愚民,绐

之吐实耳。若以梦寐之恍惚,加以射覆之揣测,据为信谳,鲜不谬矣。古来祈梦

断狱之事,余谓皆事后之附会也。

雍正壬子六月,夜大雷雨,献县城西有村民为雷击。县令明公晟往验,饬棺

殓矣。越半月余,忽拘一人讯之曰:“尔买火药何为?”曰:“以取鸟。”诘曰:

“以铳击雀,少不过数钱,多至两许,足一日用矣。尔买二三十斤何也?”曰:

“备多日之用。”又诘曰:“尔买药未满一月,计所用不过一二斤,其余今贮何

处?”其人词穷。刑鞫之,果得因奸谋杀状,与妇并伏法。或问:“何以知为此

人?”曰:“火药非数十斤不能伪为雷。合药必以硫黄。今方盛夏,非年节放爆

竹时,买硫黄者可数。吾阴使人至市,察买硫黄者谁多。皆曰某匠。又阴察某匠

卖药于何人。皆曰某人。是以知之。”又问:“何以知雷为伪作?”曰:“雷击

人,自上而下,不裂地。其或毁屋,亦自上而下。今苫草屋梁皆飞起,土炕之面

亦揭去,知火从下起矣。又此地去城五六里,雷电相同。是夜雷电虽迅烈,然皆

盘绕云中,无下击之状。是以知之。尔时其妇先归宁,难以研问,故必先得是人,

而后妇可鞫。”此令可谓明察矣。

戈太仆仙舟言:乾隆戊辰,河间西门外桥上,雷震一人死,端跪不仆,手擎

一纸裹,雷火弗?稹Q橹?皆砒霜,莫明其故。俄其妻闻信至,见之不哭,曰:“

早知有此,恨其晚矣!是尝诟谇老母,昨忽萌恶念,欲市砒霜毒母死。吾泣谏一

夜,不从也。”

再从兄旭升言:村南旧有狐女,多媚少年,所谓二姑娘者是也。族人某,意

拟生致之,未言也。一日,于废圃见美女,疑其即是。戏歌艳曲,欣然流盼,折

草花掷其前。方欲俯拾,忽却立数步外,曰:“君有恶念。”逾破垣竟去。后有

二生读书东岳庙僧房,一居南室,与之昵。一居北室,无睹也。南室生尝怪其晏

至,戏之曰:“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耶?”狐女曰:“君不以异类见薄,故

为悦己者容。北室生心如木石,吾安敢近?”南室生曰:“何不登墙一窥?未必

即三年不许。如使改节,亦免作程伊川面向人。”狐女曰:“磁石惟可引针,如

气类不同,即引之不动。无多事,徒取辱也。”时同侍姚安公侧,姚安公曰:“

向亦闻此,其事在顺治末年。居北室者,似是族祖雷阳公。雷阳一老副榜,八比

以外无寸长,只心地朴诚,即狐不敢近。知为妖魅所惑者,皆邪念先萌耳。”

先太夫人外家曹氏,有媪能视鬼。外祖母归宁时,与论冥事。媪曰:“昨于

某家见一鬼,可谓痴绝。然情状可怜,亦使人心脾凄动。鬼名某,住某村,家亦

小康,死时年二十七八。初死百日后,妇邀我相伴。见其恒坐院中丁香树下。或

闻妇哭声,或闻儿啼声,或闻兄嫂与妇诟谇声,虽阳气逼烁,不能近,然必侧耳

窗外窃听,凄惨之色可掬。后见媒妁至妇房,愕然惊起,张手左右顾。后闻议不

成,稍有喜色。既而媒妁再至,来往兄嫂与妇处,则奔走随之,皇皇如有失。送

聘之日,坐树下,目直视妇房,泪涔涔如雨。自是妇每出入,辄随其后,眷恋之

意更笃。嫁前一夕,妇整束奁具。复徘徊檐外,或倚柱泣,或俯首如有思;稍闻

房内嗽声,辄从隙私窥,营营者彻夜。吾太息曰:‘痴鬼何必如是!’若弗闻也。

娶者入,秉火前行。避立墙隅,仍翘首望妇。吾偕妇出,回顾,见其远远随至娶

者家,为门尉所阻,稽颡哀乞,乃得入;入则匿墙隅,望妇行礼,凝立如醉状。

妇入房,稍稍近窗,其状一如整束奁具时。至灭烛就寝,尚不去,为中ニ神所驱,

乃狼狈出。时吾以妇嘱归视儿,亦随之返。见其直入妇室,凡妇所坐处眠处,一

一视到。俄闻儿索母啼,趋出,环绕儿四周,以两手相握,作无可奈何状。俄嫂

出,挞儿一掌。便顿足拊心,遥作切齿状。吾视之不忍,乃径归,不知其后何如

也。后吾私为妇述,妇啮齿自悔。里有少寡议嫁者,闻是事,以死自誓曰:‘吾

不忍使亡者作是状。’”嗟乎!君子义不负人,不以生死有异也。小人无往不负

人,亦不以生死有异也。常人之情,则人在而情在,人亡而情亡耳。苟一念死者

之情状,未尝不戚然感也。儒者见谄渎之求福,妖妄之滋惑,遂????持无鬼之论,

失先王神道设教之深心,徒使愚夫愚妇,悍然一无所顾忌。尚不如此里妪之言,

为动人生死之感也。

王兰泉少司寇言:胡中丞文伯之弟妇,死一日复苏,与家人皆不相识,亦不

容其夫近前。细询其故,则陈氏女之魂,借尸回生。问所居,相去仅数十里。呼

其亲属至,皆历历相认。女不肯留胡氏。胡氏持镜使自照,见形容皆非,乃无奈

而与胡为夫妇。此与《明史?五行志》司牡丹事相同。当时官为断案,从形不从

魂。盖形为有据,魂则无凭。使从魂之所归,必有诡托售奸者。故防其渐焉。

有山西商,居京师信成客寓,衣服仆马皆华丽,云且援例报捐。一日,有贫

叟来访,仆辈不为通。自候于门,乃得见。神意索漠,一茶后,别无寒温,叟徐

露求助意。??弗然曰:“此时捐项且不足,岂复有余力及君?”叟不平,因对众

具道西商昔穷困,待叟举火者十余年。复助百金使商贩,渐为富人。今罢官流落,

闻其来,喜若更生。亦无奢望,或得曩所助之数,稍偿负累,归骨乡井足矣。语

讫絮泣。西商亦似不闻。忽同舍一江西人,自称姓杨,揖西商而问曰:“此叟所

言信否?”西商面?嵩唬骸笆枪逃兄?,但力不能报为恨耳。”杨曰:“君且为

官,不忧无借处。倘有人肯借君百金,一年内乃偿,不取分毫利,君肯举以报

彼否?”西商强应曰:“甚愿。”杨曰:“君但书券,百金在我。”西商迫于公

论,不得已书券。杨收券,开敝箧,出百金付西商。西商怏怏持付叟。杨更治具,

留叟及西商饮。叟欢甚,西商草草终觞而已。叟谢去,杨数日亦移寓去,从此遂

不相闻。后西商检箧中少百金,?焖?封识皆如故,无可致诘。又失一狐皮半臂,

而箧中得质票一纸,题钱二千,约符杨置酒所用之数。乃知杨本术士,姑以戏之,

同舍皆窃称快。西商惭沮,亦移去,莫知所往。

蒋编修菱溪,赤?蜗壬?子也。喜吟咏,尝作七夕诗曰:“一霎人间萧鼓收,

羊灯无焰三更碧。”又作中元诗曰:“两岸红沙多旋舞,惊风不定到三更。”赤

?蜗壬?见之,愀然曰:“何忽作鬼语?”果不久下世。故刘文定公作其遣稿序曰:

“就河鼓以陈词,三更焰碧;会盂兰而说法,两岸沙红。诗谶先成,以君才过终

军之岁;诔词安属,顾我适当骑省之年。”

农夫陈四,夏夜在团焦守瓜田,遥见老柳树下,隐隐有数人影,疑盗瓜者,

假寐听之。中一人曰:“不知陈四已睡未?”又一人曰:“陈四不过数日,即来

从我辈游,何畏之有?昨上直土神祠,见城隍牒矣。”又一人曰:“君不知耶?

陈四延寿矣。”众问:“何故?”曰:“某家失钱二千文,其婢鞭捶数百未承。

婢之父亦愤曰:‘生女如是,不如无。倘果盗,吾必缢杀之。’婢曰:‘是不承

死,承亦死也。’呼天泣。陈四之母怜之,阴典衣得钱二千,捧还主人曰:‘老

妇昏愦,一时见利取此钱,意谓主人积钱多,未必遽算出。不料累此婢,心实惶

愧。钱尚未用,谨冒死自首,免结来世冤。老妇亦无颜居此,请从此辞。’婢因

得免。土神嘉其不辞自污以救人,达城隍。城隍达东岳。东岳检籍,此妇当老而

丧子,冻饿死。以是功德,判陈四借来生之寿于今生,俾养其母。尔昨下直,未

知也。”陈四方窃愤母以盗钱见逐,至是乃释然。后九年母死,葬事毕,无疾而

逝。

外舅马公周?硌裕憾?光南乡有廖氏募建义冢,村民相助成其事,越三十余年

矣。雍正初,东光大疫。瘳氏梦百余人立门外,一人前致词曰:“疫鬼且至,从

君乞焚纸旗十余,银箔糊木刀百余。我等将与疫鬼战,以报一村之惠。”廖故好

事,姑制而焚之。数日后,夜闻四野喧呼格斗声,达旦乃止,阖村果无一人染疫

者。

沙河桥张某商贩京师,娶一妇归,举止有大家风。张故有千金产,经理亦甚

有次第。一日,有尊官骑从甚盛,张杏黄盖,坐八人肩舆,至其门前问曰:“此

是张某家否?”邻里应曰:“是。”尊官指挥左右曰:“张某无罪,可缚其妇来。

”应声反接是妇出。张某见势焰赫奕,亦莫敢支吾。尊官命褫妇衣,决臂三十,

昂然竟行。村人随观之,至林木荫映处,转瞬不见,惟旋风滚滚,向西南去。方

妇受杖时,惟叩首称死罪。后人问其故。妇泣曰:“吾本侍郎某公妾,公在日,

意图固宠,曾誓以不再嫁。今精魂昼见,无可复言也。”

王秃子幼失父母,迷其本姓,育于姑家,冒姓王。凶狡无赖,所至童稚皆走

匿,鸡犬亦为不宁。一日,与其徒自高川醉归,夜经南横子丛冢间,为群鬼所遮。

其徒股栗伏地,秃子独奋力与斗,一鬼叱曰:“秃子不孝,吾尔父也,敢肆殴!”

秃子固未识父,方疑惑间,又一鬼叱曰:“吾亦尔父也,敢不拜!”群鬼又齐呼

曰:“王秃子不祭尔母,致饥饿流落于此,为吾众人妻。吾等皆尔父也。”秃子

愤怒,挥拳旋舞,所击如中空囊。跳踉至鸡鸣,无气以动,乃自仆丛莽间。群鬼

皆嬉笑曰:“王秃子英雄尽矣,今日乃为乡党吐气。如不知悔,他日仍于此待尔。

”秃子力已竭,竟不敢再语。天晓鬼散,其徒乃掖以归。自是豪气消沮,一夜携

妻子遁去,莫知所终。此事琐屑不足道,然足见悍戾者必遇其敌,人所不能制者,

鬼亦忌而共制之。

戊子夏,京师传言,有飞虫夜伤人。然实无受虫伤者,亦未见虫,徒以图相

示而已。其状似蚕蛾而大,有钳距,好事者或指为射工。按短蜮含沙射影,不云

飞而螫人,其说尤谬。余至西域,乃知所画,即辟展之巴蜡虫。此虫秉炎炽之气

而生,见人飞逐。以水??巽之,则软而伏。或??巽不及,为所中,急嚼茜草根敷疮则

瘥,否则毒气贯心死,乌鲁木齐多茜草,山南辟展诸屯,每以官牒移取,为刈获

者备此虫云。

乌鲁木齐虎峰书院,旧有遣犯妇缢窗棂上。山长前巴县令陈执礼,一夜,明

烛观书,闻窗内承尘上?撄萦猩?。仰视,见女子两纤足,自纸罅徐徐垂下,渐露

膝,渐露股。陈先知是事,厉声曰:“尔自以奸败,愤恚死,将祸我耶?我非尔

仇。将魅我耶?我一生不入花柳丛,尔亦不能惑。尔敢下,我且以夏楚扑尔。”

乃徐徐敛足上,微闻叹息声。俄从纸罅露面下窥,甚姣好。陈仰面唾曰:“死尚

无耻耶?”遂退入。陈灭烛就寝,袖刃以待其来,竟不下。次日,仙游陈题桥访

之,话及是事,承尘上有声如裂帛,后不再见。然其仆寝于外室,夜恒呓语,久

而渐病瘵。垂死时,陈以其相从二万里外,哭甚悲。仆挥手曰:“有好妇,尝私

就我。今招我为婿,此去殊乐,勿悲也。”陈顿足曰:“吾自恃胆力,不移居,

祸及汝矣。甚哉,客气之害事也!”后同年六安杨君逢源,代掌书院,避居他室,

曰:“孟子有言:‘不立乎岩墙之下。’”

德郎中亨,夏日散步乌鲁木齐城外,因至秀野亭纳凉。坐稍久,忽闻大声语

曰:“君可归,吾将宴客。”狼狈奔回,告余曰:“吾其将死乎?乃白昼见鬼。”

余曰:“无故见鬼,自非佳事。若到鬼窟见鬼,犹到人家见人尔,何足怪焉?”

盖亭在城西深林,万木参天,仰不见日。旅榇之浮厝者,罪人之伏法者,皆在是

地,往往能为变怪云。

武邑某公,与戚友赏花佛寺经阁前。地最豁厂,而阁上时有变怪,入夜,即

不敢坐阁下。某公以道学自任,夷然弗信也。酒酣耳热,盛谈《西铭》万物一体

之理,满座拱听,不觉入夜。忽阁上厉声叱曰:“时方饥疫,百姓颇有死亡。汝

为乡宦,即不思早倡义举,施粥舍药;即应趁此良夜,闭户安眠,尚不失为自了

汉。乃虚谈高论,在此讲民胞物与。不知讲至天明,还可作饭餐,可作药服否?

且击汝一砖,听汝再讲邪不胜正。”忽一城砖飞下,声若霹雳,杯盘几案俱碎。

某公仓皇走出,曰:“不信程朱之学,此妖之所以为妖欤?”徐步太息而去。

沧州画工伯魁,字起瞻(其姓是此伯字,自称伯州犁之裔。友人或戏之曰:

“君乃不称二世祖太宰公?”近其子孙不识字,竟自称白氏矣。)尝画一仕女图,

方钩出轮郭,以他事未竟,锁置书室中。越二日,欲补成之,则几上设色小碟,

纵横狼藉,画笔亦濡染几遍,图已成矣。神采生动,有殊常格。魁大骇,以示先

母舅张公梦征,魁所从学画者也。公曰:“此非尔所及,亦非吾所及,殆偶遇神

仙游戏耶?”时城守尉永公宁,颇好画,以善价取之。永公后迁四川副都统,携

以往。将罢官前数日,画上仕女忽不见,惟隐隐留人影,纸色如新,余树石则仍

黯旧,盖败征之先见也。然所以能化去之故,则终不可知。

佃户张天锡,尝于野田见髑髅,戏溺其口中。髑髅忽跃起作声曰:“人鬼异

路,奈何欺我?且我一妇人,汝男子,乃无礼辱我,是尤不可。”渐跃渐高,直

触其面。天锡惶骇奔归,鬼乃随至其家。夜辄在墙头檐际,责詈不已。天锡遂大

发寒热,昏瞀不知人。阖家拜祷,怒似少解。或叩其生前姓氏里居,鬼具自道。

众叩首曰:“然则当是高祖母,何为祸于子孙?”鬼似凄咽,曰:“此故我家耶?

几时迁此?汝辈皆我何人?”众陈始末。鬼不胜太息曰:“我本无意来此,众鬼

欲借此求食,怂恿我来耳。渠有数辈在病者房,数辈在门外。可具浆水一瓢,待

我善遣之。大凡鬼恒苦饥,若无故作灾,又恐神责。故遇事辄生衅,求祭赛。尔

等后见此等,宜谨避,勿中其机械。”众如所教。鬼曰:“已散去矣。我口中秽

气不可忍,可至原处寻吾骨,洗而埋之。”遂呜咽数声而寂。

又佃户何大金,夜守麦田。有一老翁来共坐。大金念村中无是人,意是行路

者偶憩。老翁求饮,以罐中水与之。因问大金姓氏,并问其祖父。恻然曰:“汝

勿怖,我即汝曾祖,不祸汝也。”细询家事,忽喜忽悲。临行,嘱大金曰:“鬼

自伺放焰口求食外,别无他事,惟子孙念念不能忘,愈久愈切。但苦幽明阻隔,

不得音问。或偶闻子孙炽盛,辄跃然以喜者数日,群鬼皆来贺。偶闻子孙零替,

亦悄然以悲者数日,群鬼皆来唁。较生人之望子孙,殆切十倍。今闻汝等尚温饱,

吾又歌舞数日矣。”回顾再四,丁宁勉励而去。先姚安公曰:“何大金蠢然一物,

必不能伪造斯言。闻之,使之追远之心,油然而生。”

乾隆丙子,有闽士赴公车。岁暮抵京,仓卒不得栖止,乃于先农坛北破寺中

僦一老屋。越十余日,夜半,窗外有人语曰:“某先生且醒,吾有一言。吾居此

室久,初以公读书人,数千里辛苦求名,是能奉让。后见先生日外出,以新到京

师,当寻亲访友,亦不相怪。近见先生多醉归,稍稍疑之。顷闻与僧言,乃日在

酒楼观剧,是一浪子耳。吾避居佛座后,起居出入,皆不相适,实不能隐忍让浪

子。先生明日不迁,吾瓦石已备矣。”僧在对屋,亦闻此语,乃劝士他徙。自是

不敢租是室,有来问者,辄举此事以告云。

申苍岭先生,名丹,谦居先生弟也。谦居先生性和易,先生性豪爽,而立身

端介则如一。里有妇为姑虐而缢者,先生以两家皆士族,劝妇父兄勿涉讼。是夜,

闻有哭声远远至,渐入门,渐至窗外,且哭且诉,词甚凄楚,深怨先生之息讼。

先生叱之曰:“姑虐妇死,律无抵法。即讼亦不能快汝意。且讼必检验,检验必

裸露,不更辱两家门户乎?”鬼仍絮泣不已。先生曰:“君臣无狱,父子无狱。

人怜汝枉死,责汝姑之暴戾则可。汝以妇而欲讼姑,此一念已干名犯义矣。任汝

诉诸明神,亦决不直汝也。”鬼竟寂然去。谦居先生曰:“苍岭斯言,告天下之

为妇者可,告天下之为姑者则不可。”先姚安公曰:“苍岭之言,子与子言孝。

谦居之言,父与父言慈。”

董曲江游京师时,与一友同寓,非其侣也,姑省宿食之资云尔。友征逐富贵,

多外宿。曲江独睡斋中。夜或闻翻动书册,摩弄器玩声,知京师多狐,弗怪也。

一夜,以未成诗稿置几上,乃似闻吟哦声,问之弗答。比晓视之,稿上已圈点数

句矣。然屡呼之,终不应。至友归寓,则竟夕寂然。友颇自诧有禄相,故邪不敢

干。偶日照李庆子借宿,酒阑以后,曲江与友皆就寝。李乘月散步空圃,见一翁

携童子立树下。心知是狐,翳身窃睨其所为。童子曰:“寒甚,且归房。”翁摇

首曰:“董公同室固不碍。此君俗气逼人,那可共处?宁且坐凄风冷月间耳。”

李后泄其语于他友,遂渐为其人所闻,衔李次骨。竟为所排挤,狼狈负笈返。

余长女适德州卢氏,所居曰纪家庄。尝见一人卧溪畔,衣败絮呻吟。视之,

则一毛孔中有一虱,喙皆向内,后足皆钩于败絮,不可解,解之则痛彻心髓。无

可如何,竟坐视其死,此殆夙孽所报欤!

汪阁学晓园,僦居阎王庙街一宅。庭有枣树,百年以外物也。每月明之夕,

辄见斜柯上一红衣女子垂足坐,翘首向月,殊不顾人。迫之则不见,退而望之,

则仍在故处。尝使二人一立树下,一在室中,室中人见树下人手及其足,树下人

固无所睹也。当望见时,俯视地上树有影,而女子无影。投以瓦石,虚空无碍。

击以铳,应声散灭;烟焰一过,旋复本形。主人云,自买是宅,即有是怪。然不

为人害,故人亦相安。夫木魅花妖,事所恒有,大抵变幻者居多。兹独不动不言,

枯坐一枝之上,殊莫明其故。晓园虑其为患,移居避之。后主人伐树,其怪乃绝。

廖姥,青县人,母家姓朱,为先太夫人乳母。年未三十而寡,誓不再适,依

先太夫人终其身。殁时年九十有六。性严正,遇所当言,必侃侃与先太夫人争。

先姚安公亦不以常媪遇之。余及弟妹皆随之眠食,饥饱寒暑,无一不体察周至。

然稍不循礼,即遭呵禁。约束仆婢,尤不少假借。故仆婢莫不阴憾之。顾司管钥,

理庖厨,不能得其毫发私,亦竟无如何也。尝携一童子,自亲串家通问归,已薄

暮矣。风雨骤至,趋避于废圃破屋中。雨入夜未止,遥闻墙外人语曰:“我方投

汝屋避雨,汝何以冒雨坐树下?”又闻树下人应曰:“汝毋多言,廖家节妇在屋

内。”遂寂然。后童子偶述其事,诸仆婢皆曰:“人不近情,鬼亦恶而避之也。”

磋乎,鬼果恶而避之哉!

安氏表兄,忘其名字,与一狐为友,恒于场圃间对谈。安见之,他人弗见也。

狐自称生于北宋初,安叩以宋代史事,曰:“皆不知也。凡学仙者,必游方之外,

使万缘断绝,一意精修。如于世有所闻见,于心必有所是非。有所是非,必有所

爱憎。有所爱憎,则喜怒哀乐之情,必迭起循生,以消铄其精气,神耗而形亦敝

矣。乌能至今犹在乎?迨道成以后,来往人间,视一切机械变诈,皆如戏剧;视

一切得失胜败,以至于治乱兴亡,皆如泡影。当时既不留意,又焉能一一而记之?

即与君相遇,是亦前缘。然数百年来,相遇如君者,不知凡几,大都萍水偶逢,

烟云倏散,夙昔笑言,亦多不记忆。则身所未接者,从可知矣。”时八里庄三官

庙,有雷击蝎虎一事。安问以物久通灵,多婴雷斧,岂长生亦造物所忌乎?曰:

“是有二端:夫内丹导引,外丹服饵,皆艰难辛苦以证道,犹力田以致富,理所

宜然。若媚惑梦魇,盗采精气,损人之寿,延己之年,事与劫盗无异,天律不容

也。又或恣为妖幻,贻祸生灵,天律亦不容也。若其葆养元神,自全生命,与人

无患,于世无争,则老寿之物,正如老寿之人耳,何至犯造物之忌乎?”舅氏实

斋先生闻之,曰:“此狐所言,皆老氏之粗浅者也。然用以自养,亦足矣。”

浙江有士人,夜梦至一官府,云都城隍庙也。有冥吏语之曰:“今某公控其

友负心,牵君为证。君试思尝有是事不?”士人追忆之,良是。俄闻都城隍升座,

冥吏白某控某负心事,证人已至,请勘断。都城隍举案示士人,士人以实对。都

城隍曰:“此辈结党营私,朋求进取,以同异为爱恶,以爱恶为是非;势孤则攀

附以求援,力敌则排挤以互噬:翻云覆雨,倏忽万端。本为小人之交,岂能责以

君子之道。操戈入室,理所必然。根勘已明,可驱之去。”顾士人曰:“得无谓

负心者有佚罚耶?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之相偿也;花既结子,子又开花,

因果之相生也。彼负心者,又有负心人蹑其后,不待鬼神之料理矣。”士人霍然

而醒。后阅数载,竟如神之所言。

闽中某夫人喜食猫,得猫则先贮石灰于罂,投猫于内,而灌以沸汤。猫以灰

气所蚀,毛尽脱落,不烦ㄎ治;血尽归于脏腑,肉白莹如玉,云味胜鸡雏十倍也。

日日张网设机,所捕杀无算。后夫人病危,呦呦作猫声,越十余日乃死。卢观察

?跫?尝与邻居,?跫?子荫文,余婿也,尝为余言之。因言景州一宦家子,好取猫

犬之类,拗折其足,捩之向后,观其孑孑跳号以为戏,所杀亦多。后生子女,皆

足踵反向前。又余家奴子王发,善鸟统,所击无不中,日恒杀鸟数十。惟一子,

名济宁州,其往济宁州时所生也。年已十一二,忽遍体生疮如火烙痕,每一疮内

有一铁子,竟不知何由而入。百药不痊,竟以绝嗣。杀业至重,信夫!余尝怪修

善果者,皆按日持斋,如奉律令,而居恒则不能戒杀。夫佛氏之持斋,岂以茹蔬

啖果即为功德乎?正以茹蔬啖果即不杀生耳。今徒曰某日某日观音斋期,某日某

日准提斋期,是日持斋,佛大欢喜;非是日也,烹宰溢乎疱,肥甘罗乎俎,屠割

惨酷,佛不问也。天下有是事理乎?且天子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

故不杀犬豕,礼也。儒者遵圣贤之教,固万万无断肉理。然自宾祭以外,特杀亦

万万不宜。以一脔之故,遽戕一命;以一羹之故,遽戕数十命或数百命。以众生

无限怖苦无限惨毒,供我一瞬之适口,与按日持斋之心,无乃稍左乎?东坡先生

向持此论,窃以为酌中之道。愿与修善果者一质之。

“六合之人,圣人存而不论。”然六合之中,实亦有不能论者。人之死也,

如儒者之论,则魂升魄降已耳。即如佛氏之论,鬼亦收录于冥司,不能再至人世

也。而世有回煞之说,庸俗术士,又有一书,能先知其日辰时刻与所去之方向,

此亦诞妄之至矣。然余尝于隔院楼窗中,遥见其去,如白烟一道,出于灶突之中,

冉冉向西南而没。与所推时刻方向无一差也。又尝两次手自启钥,谛视布灰之处,

手迹足迹,宛然与生时无二,所亲皆能辨识之。是何说欤?祸福有命,死生有数,

虽圣贤不能与造物争。而世有蛊毒魇魅之术,明载于刑律。蛊毒余未见,魇魅则

数见之。为是术者,不过瞽者巫者,与土木之工。然实能祸福死生人,历历有验。

是天地鬼神之权,任其播弄无忌也。又何说欤?其中必有理焉,但人不能知耳。

宋儒于理不可解者,皆臆断以为无是事。毋乃胶柱鼓瑟乎。李又聃先生曰:“宋

儒据理谈天,自谓穷造化阴阳之本;于日月五星,言之凿凿,如指诸掌。然宋历

十变而愈差。自郭守敬以后,验以实测,证以交食,如知濂、洛、关、闽,于此

事全然未解。即康节最通数学,亦仅以奇偶方圆,揣摩影响,实非从推步而知。

故持论弥高,弥不免郢书燕说。夫七政运行,有形可据,尚不能臆断以理,况乎

太极先天,求诸无形之中者哉。先圣有言:‘君子于不知,盖阙如也。’”

女巫郝媪,村妇之狡黠者也。余幼时,于沧州吕氏姑母家见之。自言狐神附

其体,言人休咎,凡人家细务,一一周知。故信之者甚众。实则布散徒党,结交

婢媪,代为刺探隐事,以售其欺。尝有孕妇,问所生男女。郝许以男。后乃生女,

妇诘以神语无验。郝?衬吭唬骸叭瓯居ι?男,某月某日,汝母家馈饼二十,汝以

其六供翁姑,匿其十四自食。冥司责汝不孝,转男为女。汝尚不悟耶?”妇不知

此事先为所侦,遂惶骇伏罪。其巧于缘饰皆类此。一日,方焚香召神,忽端坐朗

言曰:“吾乃真狐神也。吾辈虽与人杂处,实各自服气炼形,岂肯与乡里老妪为

缘,预人家琐事?此妪阴谋百出,以妖妄敛财,乃托其名于吾辈。故今日真附其

体,使共知其奸。”因缕数其隐恶,且并举其徒党姓名。语讫,郝霍然如梦醒,

狼狈遁去,后莫知所终。

侍姬之母沈媪言:高川有丐者,与母妻居一破庙中。丐夏月拾麦斗余,嘱妻

磨面以供母。妻匿其好面,以粗面溲秽水,作饼与母食。是夕大雷雨,黑暗中妻

忽??敫然一声。丐起视之,则有巨蛇自口入,啮其心死矣。丐曳而埋之。沈媪亲见

蛇尾垂其胸臆间,长二尺余云。

有两垫师邻村居,皆以道学自任。一日,相邀会讲,生徒侍坐者十余人。方

辨论性天,剖析理欲,严词正色,如对圣贤。忽微风飒然,吹片纸落阶下,旋舞

不止。生徒拾视之,则二人谋夺一寡妇田,往来密商之札也。此或神恶其伪,故

巧发其奸欤。然操此术者众矣,固未尝一一败也。闻此札既露,其计不行,寡妇

之田竟得保。当由茕嫠苦节,感动幽冥,故示是灵异,以阴为呵护云尔。

李孝廉存其言:蠡县有凶宅,一耆儒与数客宿其中。夜闻窗外拨刺声,耆儒

叱曰:“邪不干正,妖不胜德。余讲道学三十年,何畏于汝!”窗外似有女子语

曰:“君讲道学,闻之久矣。余虽异类,亦颇涉儒书。《大学》扼要在诚意,诚

意扼要在慎独。君一言一动,必循古礼,果为修己计乎?抑犹有几微近名者在乎?

君作语录,????与诸儒辩,果为明道计乎?抑犹有几微好胜者在乎?夫修己明道,

天理也。近名好胜,则人欲之私也。私欲之不能克,所讲何学乎?此事不以口舌

争,君扪心清夜,先自问其何如,则邪之敢干与否,妖之能胜与否,已了然自知

矣。何必以声色相加乎?”耆儒汗下如雨,瑟缩不能对。徐闻窗外微哂曰:“君

不敢答,犹能不欺其本心。姑让君寝。”又拨刺一声,掠屋檐而去。

某公之卒也,所积古器,寡妇孤儿不知其值,乞其友估之。友故高其价,使

久不售。俟其窘极,乃以贱价取之。越二载,此友亦卒。所积古器,寡妇孤儿亦

不知其值,复有所契之友效其故智,取之去。或曰:“天道好还,无往不复,效

其智者罪宜减。”余谓此快心之谈,不可以立训也。盗有罪矣,从而盗之,可曰

罪减于盗乎?

屠者许方,即前所记夜逢醉鬼者也。其屠驴先凿地为堑,置板其上,穴板四

角为四孔,陷驴足其中。有买肉者,随所买多少,以壶注沸汤沃驴身,使毛脱肉

熟,乃刳而取之。云必如是始脆美。越一两日,肉尽乃死。当未死时,箝其口不

能作声,目光怒突,炯炯如两炬,惨不可视。而许恬然不介意。后患病,遍身溃

烂无完肤,形状一如所屠之驴。宛转茵褥,求死不得,哀号四五十日,乃绝。病

中痛自悔责,嘱其子志学急改业。方死之后,志学乃改而屠豕。余幼时尚见之,

今不闻其有子孙,意已殄绝久矣。

边随园征君言:有入冥者,见一老儒立庑下,意甚惶遽。一冥吏似是其故人,

揖与寒温毕,拱手对之笑曰:“先生平日持无鬼论,不知先生今日果是何物?”

诸鬼皆粲然,老儒猥缩而已。

东光马大还,尝夏夜裸卧资胜寺藏经阁。觉有人曳其臂曰:“起起,勿亵佛

经。”醒见一老人在旁,问:“汝为谁?”曰:“我守藏神也。”大还天性疏旷,

亦不恐怖。时月明如昼,因呼坐对谈,曰:“君何故守此藏?”曰:“天所命也。

”问:“儒书汗牛充栋,不闻有神为之守,天其偏重佛经耶?”曰:“佛以神道

设教,众生或信或不信,故守之以神。儒以人道设教,凡人皆当敬守之,亦凡人

皆知敬守之,故不烦神力。非偏重佛经也。”问:“然则天视三教如一乎?”曰:

“儒以修己为体,以治人为用;道以静为体,以柔为用;佛以定为体,以慈为用;

其宗旨各别,不能一也。至教人为善,则无异;于物有济,亦无异。其归宿则略

同,天固不能不并存也。然儒为生民立命,而操其本于身。释道皆自为之学,而

以余力及于物。故以明人道者为主,明神道者则辅之,亦不能专以释道治天下。

此其不一而一,一而不一者也。盖儒如五谷,一日不食则饿,数日则必死。释道

如药饵,死生得失之关,喜怒哀乐之感,用以解释冤愆、消除怫郁,较儒家为最

捷;其祸福因果之说,用以悚动下愚,亦较儒家为易入。特中病则止,不可专服

常服,致偏胜为患耳。儒者或空谈心性,与瞿昙、老聃混而为一;或排击二氏,

如御寇仇,皆一隅之见也。”问:“黄冠缁徒,恣为妖妄,不力攻之,不贻患于

世道乎?”曰:“此论其本原耳。若其末流,岂特释道贻患,儒之贻患岂少哉?

即公醉而裸眠,恐亦未必周公、孔子之礼法也。”大还愧谢。因纵谈至晓,乃别

去,竟不知为何神。或曰,狐也。

百工技艺,各祠一神为祖。倡族祀管仲,以女闾三百也。伶人祀唐玄宗,以

梨园子弟也。此皆最典。胥吏祀萧何、曹参,木工祀鲁班,此犹有义。至靴工祀

孙膑,铁工祀老君之类,则荒诞不可诘矣。长随所祀曰钟三郎,闭门夜奠,讳之

甚深,竟不知为何神。曲阜颜介子曰:“必中山狼之转音也。”先姚安公曰:“

是不必然,亦不必不然。郢书燕说,固未为无益。”

先叔仪庵公,有质库在西城中。一小楼为狐所据,夜恒闻其语声,然不为人

害,久亦相安。一夜,楼上诟谇鞭笞声甚厉,群往听之。忽闻负痛疾呼曰:“楼

下诸公,皆当明理,世有妇挞夫者耶?”适中一人,方为妇挞,面上爪痕犹未愈,

众哄然一笑曰:“是固有之,不足为怪”。楼上群狐亦哄然一笑,其斗遂解。闻

者无不绝倒。仪庵公曰:“此狐以一笑霁威,犹可与为善。”

田村徐四,农夫也。父殁,继母生一弟,极凶悖。家有田百余亩,析产时,

弟以赡母为词,取其十之八,曲从之。弟又择其膏腴者,亦曲从之。后弟所分荡

尽,复从兄需索。乃举所分全付之,而自佃田以耕,意恬如也。一夜自邻村醉归,

道经枣林,遇群鬼抛掷泥土,栗不敢行。群鬼啾啾,渐逼近,比及觌面,皆悚然

辟易,曰:“乃是让产徐四兄。”倏化黑烟四散。

白衣庵僧明玉言:昔五台一僧,夜恒梦至地狱,见种种变相。有老宿教以精

意诵经,其梦弥甚,遂渐至委顿。又一老宿曰:“是必汝未出家前,曾造恶业。

出家后,渐明因果,自知必堕地狱,生恐怖心。以恐怖心,造成诸相。故诵经弥

笃,幻象弥增。夫佛法广大,容人忏悔,一切恶业,应念皆消。放下屠刀,立地

成佛。汝不闻之乎?”是僧闻言,即对佛发愿,勇猛精进,自是宴然无梦矣。

沈观察夫妇并故,幼子寄食亲戚家,贫窭无人状。其妾嫁于史太常家,闻而

心恻,时阴使婢媪,与以衣物。后太常知之,曰:“此尚在人情天理中。亦勿禁

也。钱塘季沧州因言:“有孀妇病卧,不能自炊,哀呼邻媪代炊,亦不能时至。

忽一少女排闼入,曰:“吾新来领家女也。闻姊困苦乏食,意恒不忍。今告于父

母,愿为姊具食,且侍疾。”自是日来其家,凡三四月,孀妇病愈,将诣门谢其

父母。女泫然曰:“不敢欺,我实狐也,与郎君在日最相昵。今感念旧情,又悯

姊之苦节,是以托名而来耳。”置白金数锭于床,呜咽而去。二事颇相类。然则

琵琶别抱,掉首无情,非惟不及此妾,乃并不及此狐。

吴侍读颉云言:“癸丑一前辈,偶忘其姓,似是王言敷先生,忆不甚真也。

尝僦居海丰寺街,宅后破屋三楹,云有鬼,不可居。然不出为崇,但偶闻音响而

已。一夕,屋中有诟谇声。伏墙隅听之,乃两妻争坐位,一称先来,一称年长,

哓哓然不止。前辈不觉太息曰:“死尚不休耶?”再听之,遂寂。夫妻妾同居,

隐忍相安者,十或一焉;欢然相得者,千百或一焉,以尚有名分相摄也。至于两

妻并立,则从来无一相得者,亦从来无一相安者。无名分以摄之,则两不相下,

固其所矣,又何怪于嚣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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