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 foundera
卷二?滦阳消夏录二
董文恪公为少司空时,云昔在富阳村居,有村叟坐邻家,闻读书声,曰:“
贵人也。”请相见。谛观再四,又问八字干支。沉思良久,曰:“君命相皆一品。
当某年得知县,某年署大县,某年实授,某年迁通判,某年迁知府,某年由知府
迁布政,某年迁巡抚,某年迁总督。善自爱,他日知吾言不谬也。”后不再见此
叟,其言亦不验。然细较生平,则所谓知县,乃由拔贡得户部七品官也。所谓调
署大县,乃庶吉士也。所谓实授,乃编修也。所谓通判,乃中允也。所谓知府,
乃侍读学士也。所谓布政使,乃内阁学士也。所谓巡抚,乃工部侍郎也。品秩皆
符,其年亦皆符,特内外异途耳。是其言验而不验,不验而验,惟未知总督如何。
后公以其年拜礼部尚书,品秩仍符。按推算干支,或奇验,或全不验,或半验半
不验。余尝以闻见最确者,反覆深思,八字贵贱贫富,特大概如是。其间乘除盈
缩,略有异同。无锡邹小山先生夫人,与安州陈密山先生夫人,八字干支并同。
小山先生官礼部侍郎,密山先生官贵州布政使,均二品也。论爵,布政不及侍郎
之尊。论禄,则侍郎不及布政之厚。互相补矣。二夫人并寿考。陈夫人早寡,然
晚岁康强安乐。邹夫人白首齐眉,然晚岁丧明,家计亦薄。又相补矣。此或疑地
有南北,时有初正也。余第六侄与奴子刘云鹏,生时只隔一墙,两窗相对,两儿
并落蓐啼。非惟时同刻同,乃至分秒亦同。侄至十六岁而夭,而奴子今尚在。岂
非此命所赋之禄,只有此数。侄生长富贵,消耗先尽;奴子生长贫贱,消耗无多,
禄尚未尽耶?盈虚消息,理似如斯,俟知命者更详之。
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官镇番守备。云有李太学妻,恒虐其妾,怒辄褫下衣
鞭之,殆无虚日。里有老媪,能入冥,所谓走无常者是也。规其妻曰:“娘子与
是妾有夙冤,然应偿二百鞭耳。今妒心炽盛,鞭之殆过十余倍,又负彼债矣。且
良妇受刑,虽官法不褫衣。娘子必使裸露以示辱,事太快意,则干鬼神之忌。娘
子与我厚,窃见冥籍,不敢不相闻。”妻哂曰:“死媪谩语,欲我禳解取钱耶!”
会经略莫洛遘王辅臣之变,乱党蜂起。李殁于兵,妾为副将韩公所得。喜其明慧,
宠专房。韩公无正室,家政遂操于妾。妻为贼所掠,贼破被俘,分赏将士,恰归
韩公。妾蓄以为婢,使跪于堂而语之曰:“尔能受我指挥,每日晨起,先跪妆台
前,自褫下衣,伏地受五鞭,然后供役,则贷尔命。否则尔为贼党妻,杀之无禁,
当寸寸脔尔,饲犬豕。”妻惮死失志,叩首愿遵教。然妾不欲其遽死,鞭不甚毒,
俾知痛楚而已。年余,乃以他疾死。计其鞭数,适相当。此妇真顽钝无耻哉!亦
鬼神所忌,阴夺其魄也。此事韩公不自讳,且举以明果报。故人知其详。韩公又
言:此犹显易其位也。明季尝游襄、邓间,与术士张鸳湖同舍。鸳湖稔知居停主
人妻虐妾太甚,积不平,私语曰:“道家有借形法。凡修炼未成,气血已衰,不
能还丹者,则借一壮盛之躯,乘其睡,与之互易。吾尝受此法,姑试之。”次日,
其家忽闻妻在妾房语,妾在妻房语。比出户,则作妻语者妾,作妾语者妻也。妾
得妻身,但默坐。妻得妾身,殊不甘,纷纭争执,亲族不能判。鸣之官。官怒为
妖妄,笞其夫,逐出。皆无可如何。然据形而论,妻实是妾,不在其位,威不能
行,竟分宅各居而终。此事尤奇也。
相传有塾师,夏夜月明,率门人纳凉河间献王祠外田塍上。因共讲《三百篇》
拟题,音琅琅如钟鼓。又令小儿诵《孝经》,诵已复讲。忽举首见祠门双古柏下,
隐隐有人。试近之,形状颇异,知为神鬼。然私念此献王祠前,决无妖魅。前问
姓名。曰毛苌、贯长卿、颜芝,因谒王至此。塾师大喜,再拜,请授经义。毛、
贯并曰:“君所讲,适已闻,都非我辈所解,无从奉答。”塾师又拜曰:“《诗》
义深微,难授下愚。请颜先生一讲《孝经》可乎?”颜回面向内曰:“君小儿所
诵,漏落颠倒,全非我所传本。我亦无可著语处。”俄闻传王教曰:“门外似有
人醉语,聒耳已久,可驱之去。”余谓此与爱堂先生所言学究遇冥吏事,皆博雅
之士,造戏语以诟俗儒也。然亦空穴来风,桐乳来巢乎。
先姚安公性严峻,门无杂宾。一日,与一褴褛人对语,呼余兄弟与为礼,曰:
“此宋曼珠曾孙,不相闻久矣,今乃见之。明季兵乱,汝曾祖年十一,流离戈马
间,赖宋曼珠得存也。”乃为委曲谋生计。因戒余兄弟曰:“义所当报,不必谈
因果。然因果实亦不爽。昔某公受人再生恩,富贵后,视其子孙零替,漠如陌路。
后病困,方服药,恍惚见其人手授二札,皆未封。视之,则当年乞救书也。覆杯
于地曰:‘吾死晚矣!’是夕卒。”
宋按察蒙泉言:某公在明为谏官,尝扶乩问寿数。仙判某年某月某日当死。
计期不远,恒悒悒。届期乃无恙。后入本朝,至九列。适同僚家扶乱,前仙又降。
某公叩以所判无验。又判曰:“君不死,我奈何?”某公俯仰沉思,忽命驾去。
盖所判正甲申三月十九日也。
沈椒园先生为鳌峰书院山长时,见示高邑赵忠颜公旧砚,额有“东方未明之
砚”六字。背有铭曰:“残月荧荧,太白ㄦㄦ,鸡三号,更五点,此时拜疏击大
奄。事成,策汝功,不成,同汝贬。”盖劾魏忠贤时,用此砚草疏也。末有小字
一行,题“门人王铎书”。此行遗未镌,而黑痕深入石骨。乾则不见,取水濯之,
则五字炳然。相传初令铎书此铭,未及镌而难作。后在戍所,乃镌之,语工勿镌
此一行。然阅一百余年,涤之不去,其事颇奇。或曰:忠毅嫉恶严,渔洋山人笔
记称铎人品日下,书品亦日下,然则忠毅先有所见矣。削其名,摈之也;涤之不
去,欲著其尝为忠毅所摈也。天地鬼神,恒于一事偶露其巧,使人知警。是或然
欤!
乾隆庚午,官库失玉器,勘诸苑户。苑户常明对簿时,忽作童子声曰:“玉
器非所窃,人则真所杀。我即所杀之魂也。”问官大骇,移送刑部。姚安公时为
江苏司郎中,与余公文仪等同鞫之。魂曰:“我名二格,年十四,家在海淀,父
曰李星望。前岁上元,常明引我观灯归。夜深人寂,常明戏调我。我力拒,且言
归当诉诸父。常明遂以衣带勒我死,埋河岸下。父疑常明匿我,控诸巡城。送刑
部,以事无左证,议别缉真凶。我魂恒随常明行,但相去四五尺,即觉炽如烈焰,
不得近。后热稍减,渐近至二三尺。又渐近至尺许。昨乃都不觉热,始得附之。”
又言初讯时,魂亦随至刑部,指其门乃广西司。按所言月日,果检得旧案。问其
尸,云在河岸第几柳树旁。掘之亦得,尚未坏。呼其父使辩识,长恸曰:“吾儿
也!”以事虽幻杳,而证验皆真。且讯问时,呼常明名,则忽似梦醒,作常明语;
呼二格名,则忽似昏醉,作二格语。互辩数四,始款伏。又父子絮语家事,一一
分明。狱无可疑,乃以实状上闻。论如律。命下之日,魂喜甚。本卖糕为活,忽
高唱“卖糕”一声。父泣曰:“久不闻此,宛然生时声也。”问:“儿当何往?”
曰:“吾亦不知,且去耳。”自是再问常明,不复作二格语矣。
南皮张副使受长官河南开归道时,夜阅一谳牍,沉吟自语曰:“自刭死者,
刀痕当入重而出轻。今入轻出重,何也?”忽闻背后太息曰:“公尚解事。”回
顾无一人。喟然曰:“甚哉,治狱之可畏也!此幸不误,安保他日之不误耶?”
遂移疾而归。
先叔母高宜人之父,讳荣祉,官山西陵川令。有一旧玉马,质理不甚白洁,
而血浸斑斑。斫紫檀为座承之,恒置几上。其前足本为双跪欲起之形。一日,左
足忽伸出于座外。高公大骇,阖署传视,曰:“此物程朱不能格也。”一馆宾曰:
“凡物岁久则为妖。得人精气多,亦能为妖。此理易明,无足怪也。”众议碎之,
犹豫未决。次日,仍屈还故形。高公曰:“是真有知矣。”投炽炉中,似微有呦
呦声。后无他异。然高氏自此渐式微。高宜人云,此马煅三日,裂为二段,尚及
见其半身。又武清王庆?筒苁咸?柱,忽生牡丹二朵,一紫一碧,瓣中脉络如金丝,
花叶葳蕤,越七八日乃萎落。其根从柱而出,纹理相连。近柱二寸许,尚是枯木,
以上乃渐青。先太夫人,曹氏甥也,小时亲见之,咸曰瑞也。外祖雪峰先生曰:
“物之反常者为妖,何瑞之有!”后曹氏亦式微。
先外祖母言:曹化淳死,其家以前明玉带殉。越数年,墓前恒见一白蛇。后
墓为水啮,棺坏朽。改葬之日,他珍物具在,视玉带则亡矣。蛇身节节有纹,尚
似带形。岂其悍鸷之魄,托玉而化欤?
外祖张雪峰先生,性高洁,书室中几砚精严,图史整肃,恒?炱浠В?必亲至
乃开。院中花木翳如,莓苔绿缛。僮婢非奉使令,亦不敢轻蹈一步。舅氏健亭公,
年十一二时,乘外祖他出,私往院中树下纳凉。闻室内似有人行,疑外祖已先归,
屏息从窗隙窥之。见竹椅上坐一女子,靓妆如画。椅对面一大方镜,高可五尺,
镜中之影,乃是一狐。惧弗敢动,窃窥所为。女子忽自见其影,急起,绕镜,四
围呵之,镜昏如雾。良久归坐,镜上呵迹亦渐消。再视其影,则亦一好女子矣。
恐为所见,蹑足而归。后私语先姚安公。姚安公尝为诸孙讲《大学?修身》章,
举是事曰:“明镜空空,故物无遁影。然一为妖气所翳,尚失真形。况私情偏倚,
先有所障者乎!”又曰:“非惟私情为障,即公心亦为障。正人君子,为小人乘
其机而反激之,其固执决裂,有转致颠倒是非者。昔包孝肃公之吏,阳为弄权之
状,而应杖之囚,反不予杖。是亦妖气之翳镜也。故正心诚意,必先格物致知。”
有卖花老妇言:京师一宅近空圃,圃故多狐。有丽妇夜逾短垣,与邻家少年
狎。惧事泄,初诡托姓名。欢昵渐洽,度不相弃,乃自冒为圃中狐女。少年悦其
色,亦不疑拒。久之,忽妇家屋上掷瓦骂曰:“我居圃中久,小儿女戏抛砖石,
惊动邻里,或有之,实无冶荡蛊惑事。汝奈何污我?”事乃泄。异哉,狐媚恒托
于人,此妇乃托于狐。人善媚者比之狐,此狐乃贞于人。
有游士以书画自给,在京师纳一妾,甚爱之。或遇宴会,必袖果饵以贻,妾
亦甚相得。无何病革,语妾曰:“吾无家,汝无归;吾无亲属,汝无依。吾以笔
墨为活,吾死,汝琵琶别抱,势也,亦理也。吾无遗债累汝,妆亦无父母兄弟掣
肘。得行己志,可勿受锱铢聘金,但与约,岁时许汝祭我墓,则吾无恨矣。”妾
泣受教。纳之者亦如约,又甚爱之。然妾恒郁郁忆旧恩,夜必梦故夫同枕席,睡
中或妮妮呓语。夫觉之,密延术士镇以符?怼C斡镏梗?而病渐作,驯至绵忄??。临
殁,以额叩枕曰:“故人情重,实不能忘,君所深知,妾亦不讳。昨夜又见梦曰:
‘久被驱遣,今得再来。汝病如是,何不同归?’已诺之矣。能邀格外之惠,还
妾尸于彼墓,当生生世世,结草衔环。不情之请,惟君图之。”语讫奄然。夫亦
豪士,慨然曰:“魂已往矣,留此遗蜕何为?杨越公能合乐昌之镜,吾不能合之
泉下乎!”竟如所请。此雍正甲寅、乙卯间事。余是年十一二,闻人述之,而忘
其姓名。余谓再嫁,负故夫也;嫁而有贰心,负后夫也。此妇进退无据焉。何子
山先生亦曰:“忆而死,何如殉而死乎?何励庵先生则曰:“《春秋》责备贤者,
未可以士大夫之义律儿女子。哀其遇可也,悯其志可也。”
屠者许方,尝担酒二罂夜行,倦息大树下。月明如昼,远闻呜呜声,一鬼自
丛薄中出,形状可怖。乃避入树后,持担以自卫。鬼至罂前,跃舞大喜,遽开饮,
尽一罂,尚欲开其第二罂,缄甫半启,已颓然倒矣。许恨甚,且视之似无他技,
突举担击之,如中虚空。因连与痛击,渐纵弛委地,化浓烟一聚。恐其变幻,更
捶百余。其烟平铺地面,渐散渐开,痕如淡墨,如轻?悖唤ビ?散愈薄,以至于无。
盖已澌灭矣。余谓鬼,人之余气也。气以渐而消,故《左传》称新鬼大,故鬼小。
世有见鬼者,而不闻见羲、轩以上鬼,消已尽也。酒,散气者也。故医家行血发
汗、开郁驱寒之药,皆治以酒。此鬼以仅存之气,而散以满罂之酒,盛阳鼓荡,
蒸铄微阴,其消尽也固宜。是澌灭于醉,非澌灭于捶也。闻是事时,有戒酒者曰:
“鬼善幻,以酒之故,至卧而受捶。鬼本人所畏,以酒之故,反为人所困。沉湎
者念哉!”有耽酒者曰:“鬼虽无形而有知,犹未免乎喜怒哀乐之心。今冥然醉
卧,消归乌有,反其真矣。酒中之趣,莫深于是。佛氏以涅盘为极乐,营营者恶
乎知之!”庄子所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欤?
献县田家牛产麟,骇而击杀。知县刘征廉收葬之,刊碑曰“见麟郊”。刘固
良吏,此举何陋也!麟本仁兽,实非牛种。犊之麟而角,雷雨时蛟龙所感耳。
董文恪公未第时,馆于空宅,云常见怪异。公不信,夜篝灯以待。三更后,
阴风飒然,庭户自启,有似人非人数辈,杂Ш拥入。见公大骇曰:“此屋有鬼!”
皆狼狈奔出。公持梃逐之。又相呼曰:“鬼追至,可急走。”争逾墙去。公恒言
及,自笑曰:“不识何以呼我为鬼?”故城贾汉恒,时从公受经,因举“《太平
广记》载野叉欲啖哥舒翰妾尸,翰方眠侧,野叉相语曰:‘贵人在此,奈何?’
翰自念呼我为贵人,击之当无害,遂起击之。野叉逃散。鬼贵音近,或鬼呼先生
为贵人,先生听未审也。”公笑曰:“其然。”
庚午秋,买得《埤雅》一部,中折叠绿笺一片,上有诗曰:“愁烟低幂朱扉
双,酸风微戛玉女窗。青磷隐隐出古壁,土花蚀断黄金?痢!薄安莞?露下阴虫
急,夜深悄映芙蓉立。湿萤一点过空塘,幽光照见残红泣。”末题“靓云仙子降
坛诗,张凝敬录。”盖扶乩者所书。余谓此鬼诗,非仙诗也。
沧州张铉耳先生,梦中作一绝句曰:“江上秋潮拍岸生,孤舟夜泊近三更。
朱楼十二垂杨遍,何处吹箫伴月明?”自跋云:“梦如非想,如何成诗?梦如是
想,平生未到江南,何以落想至此?莫明其故,姑录存之。桐城姚别峰,初不相
识。新自江南来,晤于李锐巅家。所刻近作,乃有此诗。问其年月,则在余梦后
岁余。开箧出旧稿示之,共相骇异。世间真有不可解事。宋儒事事言理,此理从
何处推求耶?”又海阳李漱六,名承芳,余丁卯同年也。余厅事挂渊明采菊图,
是蓝田叔画。董曲江曰:“一何神似李漱六!”余审视信然。后漱六公车入都,
乞此画去,云平生所作小照,都不及此。此事亦不可解。
景城西偏,有数荒冢,将平矣。小时过之,老仆施祥指曰:“是即周某子孙,
以一善延三世者也。”盖前明崇祯末,河南、山东大旱蝗,草根木皮皆尽,乃以
人为粮,官吏弗能禁。妇女幼孩,反接鬻于市,谓之菜人。屠者买去,如?把蝓埂?
周氏之祖,自东昌商贩归,至肆午餐。屠者曰:“肉尽,请少待。”俄见曳二女
子入厨下,呼曰:“客待久,可先取一蹄来。”急出止之,闻长号一声,则一女
已生断右臂,宛转地上。一女战栗无人色。见周,并哀呼:一求速死,一求救。
周恻然心动,并出资赎之。一无生理,急刺其心死。一携归,因无子,纳为妾。
竟生一男,右臂有红丝,自腋下绕肩胛,宛然断臂女也。后传三世乃绝。皆言周
本无子,此三世乃一善所延云。
青县农家少妇,性轻佻,随其夫操作,形影不离。恒相对嬉笑,不避忌人,
或夏夜并宿瓜圃中。皆薄其冶荡。然对他人,则面如寒铁。或私挑之,必峻拒,
后遇劫盗,身受七刃,犹诟詈,卒不污而死。又皆惊其贞烈。老儒刘君琢曰:“
此所谓质美而未学也。惟笃于夫妇,故矢死不二。惟不知礼法,故情欲之感,介
于仪容;燕昵之私,形于动静。”辛彤甫先生曰:“程子有言,凡避嫌者,皆中
不足。此妇中无他肠,故坦然径行不自疑。此其所以能守死也。彼好立崖岸者,
吾见之矣。”先姚安公曰:“刘君正论,辛君有激之言也。”后其夫夜守豆田,
独宿团焦中。忽见妇来,燕婉如平日,曰:“冥官以我贞烈,判来生中乙榜,官
县令。我念君,不欲往,乞辞官禄为游魂,长得随君。冥官哀我,许之矣。”夫
为感泣,誓不他偶。自是昼隐夜来,几二十载。儿童或亦窥见之。此康熙末年事。
姚安公能举其姓名居址,今忘矣。
献县老儒韩生,性刚正,动必遵礼,一乡推祭酒。一日,得寒疾。恍惚间,
一鬼立前曰:“城隍神唤。”韩念数尽当死,拒亦无益,乃随去。至一官署,神
检籍曰:“以姓同误矣。”杖其鬼二十,使送还。韩意不平,上请曰:“人命至
重,神奈何遣愦愦之鬼,致有误拘?倘不检出,不竟枉死耶?聪明正直之谓何!”
神笑曰:“谓汝倔强,今果然。夫天行不能无岁差,况鬼神乎!误而即觉,是谓
聪明;觉而不回护,是谓正直。汝何足以知之。念汝言行无玷,姑贷汝,后勿如
是躁妄也。”霍然而苏。韩章美云。
先祖有小奴,名大月,年十三四。尝随村人罩鱼河中,得一大鱼,长计二尺。
方手举以示众,鱼忽拨刺掉尾,击中左颊,仆水中。众怪其不起,试扶之,则血
缕浮出。有破碗在泥中,锋?既缛校?刺其太阳穴死矣。先是其母梦是奴为人执缚
俎上,屠割如羊豕,似尚有余恨。醒而恶之,恒戒以毋与人斗。不虞乃为鱼所击。
佛氏所谓夙生中负彼命耶!
刘少宗伯青垣言:有中表涉元稹会真之嫌者,女有孕,为母所觉。饰言夜恒
有巨人来,压体甚重,而色黝黑。母曰:“是必土偶为妖也。”授以彩丝,于来
时阴系其足。女窃付所欢,系关帝祠周将军足上。母物色得之,挞其足几断。后
复密会,忽见周将军击其腰,男女并僵卧不能起。皆曰污蔑神明之报也。夫专其
利而移祸于人,其术巧矣。巧者,造物之所忌。机械万端,反而自及,天道也。
神恶其?蓰蓿?非恶其污蔑也。
扬州罗两峰,目能视鬼。曰:“凡有人处皆有鬼。其横亡厉鬼,多年沉滞者,
率在幽房空宅中,是不可近,近则为害。其憧憧往来之鬼,午前阳盛,多在墙阴;
午后阴盛,则四散游行,可以穿壁而过,不由门户;遇人则避路,畏阳气也。是
随处有之,不为害。”又曰:“鬼所聚集,恒在人烟密簇处,僻地旷野,所见殊
稀。喜围绕厨灶,似欲近食气。又喜入溷厕,则莫明其故,或取人迹罕到耶。”
所画有《鬼趣图》,颇疑其以意造作。中有一鬼,首大于身几十倍,尤似幻妄。
然闻先姚安公言:“瑶泾陈公,尝夏夜挂窗卧,窗广一丈。忽一巨面窥窗,阔与
窗等,不知其身在何处。急掣剑刺其左目,应手而没。对屋一老仆亦见之,云从
窗下地中涌出。掘地丈余,无所睹而止。是果有此种鬼矣。茫茫昧昧,吾乌乎质
之!
奴子刘四,壬辰夏乞假归省。自御牛车载其妇。距家三四十里,夜将半,牛
忽不行。妇车中惊呼曰:“有一鬼,首大如瓮,在牛前。”刘四谛视,则一短黑
妇人,首戴一破鸡笼,舞且呼曰:“来来。”惧而回车,则又跃在牛前呼“来来”
。如是四面旋绕,遂至鸡鸡。忽立而笑曰:“夜凉无事,借汝夫妇消闲耳。偶相
戏,我去后,慎勿詈我,詈则我复来。鸡笼是前村某家物,附汝还之。”语讫,
以鸡笼掷车上去。天曙抵家,夫妇并昏昏如醉。妇不久病死,刘四亦流落无人状。
鬼盖乘其衰气也。
景城有刘武周墓,《献县志》亦载。按武周山后马邑人,墓不应在是,疑为
隋刘炫墓。炫,景城人,《一统志》载其墓在献县东八十里。景城距城八十七里,
约略当是也。旧有狐居之,时或戏嬲醉人。里有陈双,酒徒也,闻之愤曰:“妖
兽敢尔!”诣墓所,且数且詈。时耘者满野,皆见其父怒坐墓侧,双跳踉叫号。
竞前呵曰:“尔何醉至此,乃詈尔父!”双凝视,果父也,大怖叩首。父径趋归。
双随而哀乞,追及于村外。方伏地陈说,忽妇媪环绕,哗笑曰:“陈双何故跪拜
其妻?”双仰视,又果妻也,愕而痴立。妻亦径趋归。双惘惘至家,则父与妻实
未尝出。方知皆狐幻化戏之也,惭不出户者数日。闻者无不绝倒。余谓双不詈狐,
何至遭狐之戏,双有自取之道焉。狐不嬲人,何至遭双之詈,狐亦有自取之道焉。
颠倒纠缠,皆缘一念之妄起。故佛言一切众生,慎勿造因。
方桂,乌鲁木齐流人子也。言尝牧马山中,一马忽逸去。蹑踪往觅,隔岭闻
嘶声甚厉。寻声至一幽谷,见数物,似人似兽,周身鳞皴,斑驳如古松,发蓬蓬
如羽葆,目睛突出,色纯白,如嵌二鸡卵,共按马生啮其肉。牧人多携铳自防,
桂故顽劣,因升树放铳。物悉入深林去,马已半躯被啖矣。后不再见,迄不知为
何物也。
芮庶子铁?握?中一楼,有狐居其上,恒?熘?。狐或夜于厨下治馔,斋中宴客,
家人习见亦不讶。凡盗贼火烛,皆能代主人呵护,相安已久,后鬻宅于李学士廉
衣。廉衣素不信妖妄,自往启视,则楼上三楹,洁无纤尘,中央一片如席大,藉
以木板,整齐如几榻,余无所睹,时方修筑,因并毁其楼,使无可据。亦无他异。
迨甫落成,突烈焰四起,顷刻无寸椽。而邻屋苫草无一茎被?稹=栽缓?所为也。
刘少宗伯青垣曰:“此宅自当是日焚耳,如数不当焚,狐安敢纵火?”余谓妖魅
能一一守科律,则天无雷霆之诛矣。王法禁杀人,不敢杀者多,杀人抵罪者亦时
有。是固未可知也。
王少司寇兰泉言:梦午塘提学江南时,署后有高阜,恒夜见光怪。云有一雉
一蛇居其上,皆岁久,能为魅。午塘少年盛气,集锸畚平之。众犹豫不举手,午
塘方怒督,忽风飘片席蒙其首,急撤去,又一片蒙之,皆署中凉篷上物也。午塘
觉其异,乃辍役。今尚岿然存。
老仆魏哲闻其父言:顺治初,有某生者,距余家八九十里,忘其姓名,与妻
先后卒。越三四年,其妾亦卒。适其家佣工人,夜行避雨,宿东岳祠廊下。若梦
非梦,见某生荷校立庭前,妻妾随焉。有神衣冠类城隍,磬折对岳神语曰:“某
生污二人,有罪;活二命,亦有功,合相抵。”岳神??弗然曰:“二人畏死忍耻,
尚可贷。某生活二人,正为欲污二人。但宜科罪,何云功罪相抵也?”挥之出。
某生及妻妾亦随出。悸不敢语。天曙归告家人,皆莫能解。有旧仆泣曰:“异哉,
竟以此事被录乎!此事惟吾父子知之。缘受恩深重,誓不敢言。今已隔两朝,始
敢追述。两主母皆实非妇人也。前明天启中,魏忠贤杀裕妃,其位下宫女内监,
皆密捕送东厂,死甚惨。有二内监,一曰福来,一曰双桂,亡命逃匿。缘与主人
曾相识,主人方商于京师,夜投焉。主人引入密室,吾穴隙私窥。主人语二人曰:
‘君等声音状貌,在男女之间,与常人稍异,一出必见获。若改女装,则物色不
及。然两无夫之妇,寄宿人家,形迹可疑,亦必败。二君身已净,本无异妇人,
肯屈意为我妻妾,则万无一失矣。’二人进退无计,沉思良久,并曲从。遂为办
女饰,钳其耳,渐可受珥。并市软骨药,阴为缠足。越数月,居然两好妇矣。乃
车载还家,诡言在京所娶。二人久在宫禁,并白皙温雅,无一毫男子状。又其事
迥出意想外,竟无觉者。但讶其不事女红,为恃宠骄惰耳。二人感主人再生恩,
故事定后亦甘心偕老。然实巧言诱胁,非哀其穷,宜司命之见谴也。信乎人可欺,
鬼神不可欺哉!”
乾隆己卯,余典山西乡试,有二卷皆中式矣。一定四十八名,填草榜时,同
考官万泉吕令氵临,误收其卷于衣箱,竟觅不可得。一定五十三名,填草榜时,
阴风灭烛者三四,易他卷乃已。揭榜后,拆视弥封,失卷者范学敷,灭烛者李腾
蛟也。颇疑二生有阴谴。然庚辰乡试,二生皆中式,范仍四十八名。李于辛丑成
进士。乃知科名有命,先一年亦不可得,彼营营者何为耶?即求而得之,亦必其
命所应有,虽不求亦得也。
先姚安公言:雍正庚戌会试,与雄县汤孝廉同号舍。汤夜半忽见披发女鬼,
搴帘手裂其卷,如蛱蝶乱飞,汤素刚正,亦不恐怖,坐而问之曰:“前生吾不知,
今生则实无害人事。汝胡为来者?”鬼愕眙却立曰:“君非四十七号耶?”曰:
“吾四十九号。”盖前有二空舍,鬼除之未数也”。谛视良久,作礼谢罪而去。
斯须间,四十七号喧呼某甲中恶矣。此鬼殊愦愦,汤君可谓无妄之灾。幸其心无
愧作,故仓卒间敢与诘辩,仅裂一卷耳。否亦殆哉!
顾员外德懋,自言为东岳冥官。余弗深信也。然其言则有理。曩在裘文达公
家,尝谓余曰:“冥司重贞妇,而亦有差等:或以儿女之爱,或以田宅之丰,有
所系恋而弗去者,下也;不免情欲之萌,而能以礼义自克者,次也;心如枯井,
波澜不生,富贵亦不睹,饥寒亦不知,利害亦不计者,斯为上矣。如是者千百不
得一,得一则鬼神为起敬。一日,喧传节妇至,冥王改容,冥官皆振衣伫迓。见
一老妇亻累然来,其行步步渐高,如蹑阶级。比到,则竟从殿脊上过,莫知所适。
冥王怃然曰:‘此已升天,不在吾鬼?碇幸印!?”又曰:“贤臣亦三等:畏法度
者为下;爱名节者为次;乃心王室,但知国计民生,不知祸福毁誉者为上。”又
曰:“冥司恶躁竞,谓种种恶业,从此而生,故多因踬之,使得不偿失。人心愈
巧,则鬼神之机亦愈巧。然不甚重隐逸,谓天地生才,原期于世事有补。人人为
巢、许,则至今洪水横流,并挂瓢饮犊之地,亦不可得矣。”又曰:“阴律如《
春秋》责备贤者,而与人为善。君子偏执害事,亦录以为过。小人有一事利人,
亦必予以小善报。世人未明此义,故多疑因果或爽耳。”
内阁学士永公,讳宁,婴疾,颇委顿。延医诊视,未遽愈。改延一医,索前
医所用药帖,弗得。公以为小婢误置他处,责使搜索,云不得,且笞汝。方倚枕
憩息,恍惚有人跪灯下曰:“公勿笞婢。此药帖小人所藏。小人即公为臬司时平
反得生之囚也。”问:“藏药帖何意?”曰:“医家同类皆相忌,务改前医之方,
以见所长。公所服药不误,特初试一剂,力尚未至耳。使后医见方,必相反以立
异,则公殆矣。所以小人阴窃之。”公方昏闷,亦未思及其为鬼。稍顷始悟,悚
然汗下。乃称前方已失,不复记忆,请后医别疏方。视所用药,则仍前医方也。
因连进数剂,病霍然如失。公镇乌鲁木齐日,亲为余言之,曰:“此鬼可谓谙悉
世情矣。”
族叔?翕盅裕核嗄?有塾师,讲程朱之学。一日,有游僧乞食于塾外,木鱼琅
琅,自辰逮午不肯息。塾师厌之,自出叱使去,且曰:“尔本异端,愚民或受尔
惑耳。此地皆圣贤之徒,尔何必作妄想?”僧作礼曰:“佛之流而募衣食,犹儒
之流而求富贵也,同一失其本来,先生何必定相苦?”塾师怒,自击以夏楚。僧
振衣起曰:“太恶作剧。”遗布囊于地而去。意必复来,暮竟不至。扪之,所贮
皆散钱。诸弟子欲探取。塾师曰:“俟其久而不来,再为计。然须数明,庶不争。
”甫启囊,则群蜂坌涌,螫师弟面目尽肿。号呼扑救,邻里咸惊问。僧忽排闼入
曰:“圣贤乃谋匿人财耶?”提囊径行,临出,合掌向塾师曰:“异端偶触忤圣
贤,幸见恕。”观者粲然。或曰:“幻术也。”或曰:“塾师好辟佛,见僧辄诋。
僧故置蜂于囊以戏之。”?翕衷唬骸按耸掠嗄炕鳎?如先置多蜂于囊,必有蠕动之
状见于囊外,尔时殊未睹也。云幻术者为差近。”
朱青雷言:有避仇窜匿深山者,时月白风清,见一鬼徙倚白杨下,伏不敢起。
鬼忽见之,曰:“君何不出?”栗而答曰:“吾畏君。”鬼曰:“至可畏者莫若
人,鬼何畏焉?使君颠沛至此者,人耶鬼耶?”一笑而隐。余谓此青雷有激之寓
言也。
都察院库中有巨蟒,时或夜出。余官总宪时,凡两见。其蟠迹著尘处,约广
二寸余,计其身当横径五寸。壁无罅,门亦无罅,窗棂阔不及二寸,不识何以出
入。大抵物久则能化形,狐魅能由窗隙往来,其本形亦非窗隙所容也。堂吏云:
其出应休咎,殊无验,神其说耳。
幽明异路,人所能治者,鬼神不必更治之,示不渎也。幽明一理,人所不及
治者,鬼神或亦代治之,示不测也。戈太仆仙舟言:有奴子尝醉寝城隍神案上,
神拘去笞二十,两股青痕斑斑。太仆目见之。
杜生村,距余家十八里。有贪富室之贿,鬻其养媳为妾者。其媳虽未成婚,
然与夫聚已数年,义不再适。度事不可止,乃密约同逃。翁姑觉而追之。二人夜
抵余村土神祠,无可栖止,相抱泣。忽祠内语曰:“追者且至,可匿神案下。”
俄庙祝踉跄醉归,横卧门外。翁姑追至,问踪迹。庙祝呓语应曰:“是小男女二
人耶?年约若干,衣履若何,向某路去矣。”翁姑急循所指路往。二人因得免,
乞食至媳之父母家。父母欲讼官,乃得不鬻。尔时祠中无一人。庙祝曰:“吾初
不知是事,亦不记作是语。”盖皆土神之灵也。
乾隆庚子,京师杨梅竹斜街火,所毁殆百楹。有破屋岿然独存,四面颓垣,
齐如界画,乃寡媳守病姑不去也。此所谓“孝弟之至,通于神明”。
于氏,肃宁旧族也。魏忠贤窃柄时,视王侯将相如土苴。顾以生长肃宁,耳
濡目染,望于氏如王谢。为侄求婚,非得于氏女不可。适于氏少子赴乡试,乃置
酒强邀至家,面与议。于生念许之则祸在后日,不许则祸在目前,猝不能决。托
言父在难自专。忠贤曰:“此易耳。君速作札,我能即致太翁也。”是夕,于翁
梦其亡父,督课如平日,命以二题:一为“孔子曰诺”,一为“归洁其身而已矣。
”方构思,忽叩门惊醒。得子书,恍然顿悟。因覆书许姻,而附言病颇棘,促子
速归。肃宁去京四百余里,比信返,天甫微明,演剧犹未散。于生匆匆束装,途
中官吏迎候者已供帐相属。抵家后,父子俱称疾不出。是岁为天启甲子。越三载
而忠贤败,竟免于难。事定后,于翁坐小车,遍游郊外,曰:“吾三载杜门,仅
博得此日看花饮酒,岌乎危哉!”于生濒行时,忠贤授以小像曰:“先使新妇识
我面。”于氏于余家为表戚,余儿时尚见此轴,貌修伟而秀削,面白色隐赤,两
颧微露,颊微狭,目光如醉,卧蚕以上,赭石薄晕如微肿。衣绯红。座旁几上,
露列金印九。
杜林镇土神祠道士,梦土神语曰:“此地繁剧,吾失于呵护,致疫鬼误入孝
子节妇家,损伤童稚。今镌秩去矣。新神性严重,汝善事之,恐不似我姑容也。”
谓春梦无凭,殊不介意。越数日,醉卧神座旁,得寒疾几殆。
景州戈太守桐园,官朔平时,有幕客夜中睡醒,明月满窗,见一女子在几侧
坐。大怖,呼家奴。女子摇手曰:“吾居此久矣,君不见耳。今偶避不及,何惊
骇乃尔?”幕客呼益急。女子哂曰:“果欲祸君,奴岂能救?”拂衣遽起,如微
风之振窗纸,穿棂而逝。
颖州吴明经跃鸣言:其乡老儒林生,端人也。尝读书神庙中,庙故宏阔,僦
居者多。林生性孤峭,率不相闻问。一日,夜半不寐,散步月下,忽一客来叙寒
温。林生方寂寞,因邀入室共谈,甚有理致。偶及因果之事,林生曰:“圣贤之
为善,皆无所为而为者也。有所为而为,其事虽合天理,其心已纯乎人欲矣。故
佛氏福田之说,君子弗道也。客曰:“先生之言,粹然儒者之言也。然用以律己
则可,用以律人则不可;用以律君子犹可,用以律天下之人则断不可。圣人之立
教,欲人为善而已。其不能为者,则诱掖以成之;不肯为者,则驱策以迫之。于
是乎刑赏生焉。能因慕赏而为善,圣人但与其善,必不责其为求赏而然也。能因
畏刑而为善,圣人亦与其善,必不责其为避刑而然也。苟以刑赏使之循天理,而
又责慕赏畏刑之为人欲,是不激劝于刑赏,谓之不善;激劝于刑赏,又谓之不善,
人且无所措手足矣。况慕赏避刑,既谓之人欲,而又激劝以刑赏,人且谓圣人实
以人欲导民矣,有是理欤?盖天下上智少而凡民多,故圣人之刑赏,为中人以下
设教。佛氏之因果,亦为中人以下说法。儒释之宗旨虽殊,至其教人为善,则意
归一辙。先生执董子谋利计功之说,以驳佛氏之因果,将并圣人之刑赏而驳之乎?
先生徒见缁流诱人布施,谓之行善,谓可得福。见愚民持斋烧香,谓之行善,谓
可得福。不如是者,谓之不得善,谓必获罪。遂谓佛氏因果,适以惑众。而不知
佛氏所谓善恶,与儒无异;所谓善恶之报,亦与儒无异也。”林生意不谓然,尚
欲更申己意。俯仰之顷,天已将曙。客起欲去。固挽留之,忽挺然不动,乃庙中
一泥塑判官。
族祖雷阳公言:昔有遇冥吏者,问:“命皆前定,然乎?”曰:“然。然特
穷通寿夭之数,若唐小说所称预知食料,乃术士射覆法耳。如人人琐记此等事,
虽大地为架,不能庋此簿籍矣。”问:“定数可移乎?”曰:“可。大善则移,
大恶则移。”问:“孰定之?孰移之?曰:“其人自定自移,鬼神天权也。”问:
“果报何有验有不验?”曰:“人世善恶论一生,祸福亦论一生。冥司则善恶兼
前生,祸福兼后生,故若或爽也。”问:“果报何以不同?”曰:“此皆各因其
本命。以人事譬之,同一迁官,尚书迁一级则宰相,典史迁一级,不过主簿耳。
同一镌秩,有加级者抵,无加级,则竟镌矣。故事同而报或异也。”问:“何不
使人先知?”曰:“势不可也。先知之,则人事息,诸葛武侯为多事,唐六臣为
知命矣。”问:“何以又使人偶知?”曰:“不偶示之,则恃无鬼神而人心肆,
暧昧难知之处,将无不为矣。”先姚安公尝述之曰:“此或雷阳所论,托诸冥吏
也。然揆之以理,谅亦不过如斯。”
先姚安公有仆,貌谨厚而最有心计。一日,乘主人急需,饰词邀勒,得赢数
十金。其妇亦悻悻自好,若不可犯;而阴有外遇,久欲与所欢逃,苦无资斧。既
得此金,即盗之同遁。越十余日捕获,夫妇之奸乃并败。余兄弟甚快之。姚安公
曰:“此事何巧相牵引,一至于斯!殆有鬼神颠倒其间也。夫鬼神之颠倒,岂徒
博人一快哉!凡以示戒云尔。故遇此种事,当生警惕心,不可生欢喜心。甲与乙
为友,甲居下口,乙居泊镇,相距三十里,乙妻以事过甲家,甲醉以酒而留之宿,
乙心知之,不能言也,反致谢焉。甲妻渡河覆舟,随急流至乙门前,为人所拯。
乙识而扶归,亦醉以酒而留之宿。甲心知之,不能言也,亦反致谢焉。其邻媪阴
知之,合掌诵佛曰:‘有是哉,吾知惧矣。’其子方佐人诬讼,急自往呼之归。
汝曹如此媪可也。”
四川毛公振<宣羽>,任河间同知时,言其乡人有薄暮山行者,避雨入一废祠,
已先有一人坐檐下。谛视,乃其亡叔也,惊骇欲避。其叔急止之曰:“因有事告
汝,故此相待。不祸汝,汝勿怖也。我殁之后,汝叔母失汝祖母欢,恒非理见棰
挞。汝叔母虽顺受不辞,然心怀怨毒,于无人处窃诅詈。吾在阴曹为伍伯,见土
神牒报者数矣。凭汝寄语,戒其悛改。如不知悔,恐不免魂堕泥犁也。”语讫而
灭。乡人归,告其叔母。虽坚讳无有,然悚然变色,如不自容。知鬼语非诬矣。
毛公又言:有人夜行,遇一人,状似里胥,锁絷一囚,坐树下,因并坐暂息。
囚啜泣不止,里胥鞭之。此人意不忍,从旁劝止。里胥曰:“此桀黠之魁,生平
所播弄倾轧者,不啻数百。冥司判七世受豕身,吾押之往生也,君何悯焉!”此
人栗然而起。二鬼亦一时灭迹。
- 相关回复 上下关系8
感谢F兄分享好东东! 无双公子 字87 2004-08-16 08:09:44
贴这个大部头阿?! 萨苏 字32 2004-08-04 05:54:22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 foundera 字27161 2004-08-03 20:10:56
卷二?滦阳消夏录二
卷三?滦阳消夏录三 foundera 字28841 2004-08-03 19:36:27
卷四?滦阳消夏录四 foundera 字31567 2004-08-03 19:35:29
卷五?滦阳消夏录五 foundera 字28157 2004-08-03 19:34:35
卷六?滦阳消夏录六 foundera 字28096 2004-08-03 19:3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