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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序

文以载道,儒者无不能言之。夫道岂深隐莫测,秘密不传,如佛家之心印,

道家之口诀哉!万事当然之理,是即道矣。故道在天地,如汞泻地,颗颗皆圆,

如月映水,处处皆见。大至于治国平天下,小至于一事一物、一动一言,无乎不

在焉。文其道之一端也,文之大者为《六经》,固道所寄矣。降而为列朝之史,

降而为诸子之书,降而为百氏之集,是又文中之一端,其言皆足以明道。再降而

稗官小说,似无与于道矣,然《汉书?艺文志》列为一家,历代书目亦皆著录。

岂非以荒诞悖妄者虽不足数,其近于正者,于人心世道亦未尝无所裨欤?河间先

生以学问文章负天下重望,而天性孤直。不喜以心性空谈,标榜门户;亦不喜才

人放诞,诗坛酒社,夸名士风流。是以退食之馀,惟耽怀典籍;老而懒于考索,

乃采掇异闻,时作笔记,以寄所欲言。《滦阳消夏录》等五书,ㄈ诡奇谲,无所

不载,??洋恣肆,无所不言。而大旨要归于醇正,欲使人知所劝惩。故诲淫导欲

之书,以佳人才子相矜者,虽纸贵一时,终渐归湮没。而先生之书,则梨枣屡镌,

久而不厌,是则华实不同之明验矣。顾翻刻者众,讹误实繁,且有妄为标目,如

明人之刻《冷斋夜话》者,读者病焉。时彦夙从先生游,尝刻先生《姑妄听之》,

附跋书尾,先生颇以为知言。迩来诸板益漫漶,乃请于先生,合五书为一编,而

仍各存其原第。篝灯手校,不敢惮劳,又请先生检视一过,然后摹印。虽先生之

著作不必藉此刻以传,然鱼鲁之舛差稀,于先生教世之本志,或亦不无小补云尔。

嘉庆庚申八月,门人北平盛时彦谨序。

家园 卷二十四?滦阳续录六

卷二十四?滦阳续录六

狐能诗者,见于传记颇多,狐善画则不概见。海阳李文砚亭言:顺治、康熙

间,周处士??寻薄游楚豫。周以画松名,有士人倩画书室一壁。松根起于西壁之

隅,盘?镭步茫?横径北壁,而纤末犹扫及东壁一二尺;觉浓阴入座,长风欲来。

置酒邀社友共赏。方攒立壁下,指点赞叹,忽一友拊掌绝倒,众友俄亦哄堂。盖

松下画一秘戏图,有大木榻布长簟,一男一妇,裸而好合;流目送盼,媚态宛然。

旁二侍婢亦裸立,一挥扇驱蝇,一以两手承妇枕,防蹂躏坠地。乃士人及妇与媵

婢小像也。哗然趋视,眉目逼真,虽僮仆亦辨识其面貌,莫不掩口。士人恚甚,

望空指划,詈妖狐。忽檐际大笑曰:“君太伤雅。曩闻周处士画松,未尝目睹,

昨夕得观妙迹,坐卧其下不能去,致失避君,未尝抛砖掷瓦相忤也。君遽毒詈,

心实不平,是以与君小作剧。君尚不自反,乖戾如初,行且绘此像于君家白板扉,

博途人一粲矣。君其图之。”盖士人先一夕设供客具,与奴子秉烛至书室,突一

黑物冲门去。士人知为狐魅,曾诟厉也。众为慰解,请入座;设一虚席于上。不

见其形,而语音琅然;行酒至前辄尽,惟不食肴馔,曰:“不茹荤四百余年矣。”

濒散,语士人曰:“君太聪明,故往往以气凌物。此非养德之道,亦非全身之道

也。今日之事,幸而遇我。倘遇负气如君者,则难从此作矣。惟学问变化气质,

愿留意焉。”丁宁郑重而别。回视所画,净如洗矣。次日,书室东壁忽见设色桃

花数枝,衬以青苔碧草。花不甚密,有已开者,有半开者,有已落者,有未落者;

有落未至地随风飞舞者八九片,反侧横斜,势如飘动,尤非笔墨所能到。上题二

句曰:“芳草无行径,空山正落花。”(按:此二句,初唐杨师道之诗)不署姓

名。知狐以答昨夕之酒也。后周处士见之,叹曰:“都无笔墨之痕。觉吾画犹努

力出棱,有心作态。”

景城北冈有玄帝庙,明末所建也。岁久,壁上霉迹隐隐成峰峦起伏之形,望

似远山笼雾。余幼时尚及见之。庙祝棋道士病其晦昧,使画工以墨钩勒,遂似削

圆方竹。今庙已圮尽矣,棋道士不知其姓,以癖于象戏,故得此名。或以为齐姓

误也。棋至劣而至好胜,终日丁丁然不休。对局者或倦求去,至长跪留之。尝有

人指对局者一著,衔之次骨,遂拜绿章,诅其速死。又一少年偶误一著,道士幸

胜。少年欲改著,喧争不已。少年粗暴,起欲相殴。惟笑而却避曰:“任君击折

我肱,终不能谓我今日不胜也。”亦可云痴物矣。

酒有别肠,信然。八九十年来,余所闻者,顾侠君前辈称第一,缪文子前辈

次之。余所见者,先师孙端人先生亦入当时酒社。先生自云:“我去二公中间,

犹可著十余人。”次则陈句山前辈与相敌,然不以酒名。近时路晋清前辈称第一,

吴云岩前辈亦?鸣谜?胜。晋清曰:“云岩酒后弥温克,是即不胜酒力,作意矜持

也。”验之不谬。同年朱竹君学士、周稚圭观察,皆以酒自雄。云岩曰:“二公

徒豪举耳。拇阵喧呶,泼酒几半,使坐而静酌则败矣。”验之亦不谬。后辈则以

葛临溪为第一,不与之酒,从不自呼一杯;与之酒,虽盆盎无难色,长鲸一吸,

涓滴不遗。尝饮余家,与诸桐屿、吴惠叔等五六人角至夜漏将阑,众皆酩酊,或

失足颠仆。临溪一一指挥僮仆扶掖登榻,然后从容登舆去,神志湛然,如未饮者。

其仆曰:“吾相随七八年,从未见其独酌,亦未见其偶醉也。”惟饮不择酒,使

尝酒亦不甚知美恶,故其同年以登徒好色戏之。然亦罕有矣。惜不及见顾、缪二

前辈,一决胜负也。端人先生恒病余不能饮,曰:“东坡长处,学之可也;何并

其短处亦刻画求似!”及余典试得临溪,以书报先生。先生复札曰:“吾再传有

此君,闻之起舞。但终恨君是蜂腰耳。”前辈风流,可云佳话。今老矣,久不预

少年文酒之会,后来居上,又不知为谁?

高官农家畜一牛,其子幼时,日与牛嬉戏,攀角捋尾皆不动。牛或嗅儿顶、

舐儿掌,儿亦不惧。稍长,使之牧。儿出即出,儿归即归,儿行即行,儿止即止,

儿睡则卧于侧,有年矣。一日往牧,牛忽狂奔至家,头颈皆浴血,跳踉哮吼,以

角触门。儿父出视,即掉头回旧路。知必有变,尽力追之。至野外,则儿已破颅

死;又一人横卧道左,腹裂肠出,一枣棍弃于地。审视,乃三果庄盗牛者(三果

庄回民所聚,沧州盗薮也)。始知儿为盗杀,牛又触盗死也。是牛也,有人心焉。

又西商李盛庭买一马,极驯良。惟路逢白马,必立而注视,鞭策不肯前。或望见

白马,必驰而追及,衔勒不能止。后与原主谈及,原主曰:“是本白马所生,时

时觅其母也。”是马也,亦有人心焉。

余八岁时,闻保母丁媪言:某家有??牛,跛不任耕,乃鬻诸比邻屠肆。其犊

甫离乳,视宰割其母,牟牟鸣数日。后见屠者即奔避,奔避不及,则伏地战栗,

若乞命状。屠者或故逐之,以资笑噱,不以为意也。犊渐长,甚壮健,畏屠者如

初。及角既坚利,乃伺屠者侧卧凳上,一触而贯其心,遽驰去。屠者妇大号捕牛。

众悯其为母复仇,故缓追,逸之,意莫知所往。时丁媪之亲串杀人,遇赦获免,

仍与其子同里?印6℃凉是跃偈鞘挛?之忧危,明仇不可狎也。余则取犊有复仇之

心,知力弗胜,故匿其锋,隐忍以求一当。非徒孝也,抑亦智焉。黄帝《巾机铭》

曰(机是本字,校者或以为破体俗书,改为机字,反误):“日中必慧(按:《

汉书?贾谊传》引此句,作й。《六韬》引此句,作彗。音义并同),操刀必割。

”言机之不可失也。《越绝书》子贡谓越王曰:“夫有谋人之心,使人知之者,

危也。”言机之不可泄也。《孙子》曰:“善用兵者,闭门如处女,出门如脱兔。

”斯言当矣。

姜慎思言:乾隆己卯夏,有江南举子以京师逆旅多湫隘,乃税西直门外一大

家坟院读书。偶晚凉树下散步,遇一女子,年十五六,颇白皙。挑与语,不嗔不

答,转墙角自去。夜半睡醒,似门上了鸟微有声,疑为盗。呼僮不应,自起隔门

罅窥之,乃日间所见女子也。知其相就,急启户拥以入。女子自言:“为守坟人

女,家酷贫,父母并拙钝,恒恐嫁为农家妇。顷蒙顾盼,意不自持,故从墙缺至

君处。君富贵人,自必有妇,倘能措百金与父母,则为妾媵无悔。父母嗜利,亦

必从也。”举子诺之,遂相缱绻,至鸡鸣乃去。自是夜半恒至,妖媚冶荡,百态

横生。举子以为巫山洛水不是过也。一夜来稍迟,举子自步月候之。乃忽从树杪

飞下。举子顿悟,曰:“汝毋乃狐耶?”女子殊不自讳,笑而应曰:“初恐君骇

怖,故托虚词。今情意已深,不妨明告。将来游宦四方,有一隐形随侍之妾,不

烦车马,不择居停,不需衣食,昼可携于怀袖,夜即出而荐枕席,不愈于千金买

笑耶?”举子思之,计良得。自是潜住书室,不待夜度矣。然每至秉烛,则外出,

夜半乃返;或微露鬓乱钗横状。举子疑之而未决。既而与其娈童通;旋为二仆所

窥,亦并与乱。庖人知之,亦续狎焉。一日,昼与娈僮寝。举子潜扼杀之,遂现

狐形,因埋于墙外。半月后,有老翁诣举子曰:“吾女托身为君妾,何忽见杀?”

举子愤然曰:“汝知汝女为吾妾,则易言矣。夫两雄共雌,争而相戕,是为妒奸,

于律当议抵。汝女既为我妾,明知非人而我不改盟,则夫妇之名分定矣。而既淫

于他人;又淫于我仆,我为本夫,例得捕奸。杀之,又何罪耶?”翁曰:“然则

何不杀君仆?”举子曰:“汝女死则形见,此则皆人也。手刃四人,而执一死狐

为罪案,使汝为刑官,能据以定谳乎?”翁俯首良久,以手拊膝曰:“汝自取也

夫!吾诚不料汝至此。”振衣自去。举子旋移居准提庵,与慎思邻房。其娈童与

狐尤昵,衔主人之太忍,具泄其事于慎思,故得其详。

吉木萨(乌鲁木齐所属也)屯兵张鸣凤调守卡伦(军营了望之名),与一菜

园近。灌园叟年六十余,每遇风雨,辄借宿于卡伦。一夕,鸣凤醉以酒而淫之。

叟醒大恚,控于营弁。验所创,尚未平。申上官,除鸣凤粮。时鸣凤年甫二十,

众以为必无此事。或疑叟或曾窃污鸣凤,故此相报。然复鞫两造,皆不承,咸云

怪事。有官奴玉保曰:“是固有之,不为怪也。曩牧马南山,为射雉者惊,马逸。

惧遭责罚,入深山追觅。仓皇失道,愈转愈迷,经一昼夜不得出。遥见林内屋角,

急往投之;又虑是盗巢,或见戕害,且伏草间觇情状。良久,有二老翁携手笑语

出,坐磐石上,拥抱偎倚,意殊亵狎。俄左一翁牵右一翁伏石畔,恣为淫?痢N?

方以窥见阴私,惧杀我灭口,惴惴蜷缩不敢动。乃彼望见我,了无愧怍,共呼使

出,询问何来;取二饼与食,指归路曰:‘从某处见某树转至某处,见深涧沿之

行,一日可至家。’又指最高一峰曰:‘此是正南,迷即望此知方向。’又曰:

‘空山无草,汝马已饥而自归。此间熊与狼至多,勿再来也。’比归家,马果先

返。今张鸣凤爱六十之叟,非此老翁类乎!”据其所言,天下真有理外事矣。惟

二翁不知何许人,遁迹深山,似亦修道之士,何以所为乃如此?因忆《树屋书影》

记仙人马绣头事,称其比及顽童,云中有真阴可采。是容成术,非但御女,兼亦

御男。然采及老翁,有何裨益?即修炼果有此法,亦邪师外道而已,上真定无此

也。

张助教潜亭言:昔与一友同北上,夜宿逆旅。闻纟卒纟祭有声,或在窗外,

或在室之外间。初以为虫鼠,不甚讶。后微闻叹息,乃始栗然,侦之则无睹也。

至红花埠,偶忘收笔砚,夜分闻有搁笔声。次早,几上有字迹,阴黯惨淡,似有

似无。谛审,乃一诗,其词曰:“上巳好莺花,寒食多风雨。十年汝忆吾,千里

吾随汝。相见不得亲,悄立自凄楚。野水青茫茫,此别终万古。”似香魂怨抑之

语。然潜亭自忆无此人,友自忆亦无此人,不知其何以来也。程鱼门曰:“君肯

诵是诗,定无是事。恐贵友讳言之耳。”众以为然。

同年胡侍御牧亭,人品孤高,学问文章亦具有根柢。然性情疏阔,绝不解家

人生产事,古所谓不知马几足者,殆有似之。奴辈玩弄如婴孩。尝留余及曹慕堂、

朱竹君、钱辛楣饭,肉三盘,蔬三盘,酒数行耳,闻所费至三四金,他可知也。

同年偶谈及,相对太息。竹君愤尤甚,乃尽发其奸,迫逐之。然积习已深,密相

授受,不数月,仍故辙。其党类布在士大夫家,为竹君腾谤,反得喜事名。于是

人皆坐视,惟以小人有党,君子无党,姑自解嘲云尔。后牧亭终以贫困郁郁死。

死后一日,有旧仆来,哭尽哀,出三十金置几上,跪而祝曰:“主人不迎妻子,

惟一身寄居会馆,月俸本足以温饱。徒以我辈剥削,致薪米不给。彼时以京师长

随,连衡成局,有忠于主人者,共排挤之,使无食宿地,故不敢立异同。不虞主

人竟以是死。中心愧悔,夜不能眠。今幸献所积助棺敛,冀少赎地狱罪也。”祝

讫自去。满堂宾客之仆,皆相顾失色。陈裕斋因举一事曰:“有轻薄子见少妇独

哭新坟下,走往挑之。少妇正色曰:‘实不相欺,我狐女也。墓中人耽我之色,

至病瘵而亡。吾感其多情,而愧其由我而殒命,已自誓于神,此生决不再偶。尔

无妄念,徒取祸也。’此仆其类此狐欤!”然余谓终贤于掉头竟去者。

田侯松岩言:幼时居易州之神石庄(土人云,本名神子庄,以尝出一神童故

也。后有三巨石陨于庄北,如春秋宋国之事,故改今名。今石在易州西南二十余

里),偶与僮辈嬉戏马厩中。见煮豆之锅,凸起铁泡十数,并形狭而长。僮辈以

石破其一,中有虫长半寸余,形如柳蠹,色微红,惟四短足与其首皆作黑色,而

油然有光,取出犹蠕蠕能动。因一一破视,一泡一虫,状皆如一。又言:头等侍

卫常君青(此又别一常君,与常大宗伯同名),乾隆癸酉戍守西域,筑帐南山之

下(塞外山脉,自西南趋东北,西域三十六国,夹之以居,在山南者呼曰“北山”

,在山北者呼曰“南山”,其实一山也)。山半有飞瀑二丈余,其泉甚甘。会冬

月冰结,取水于河,其水湍悍而性冷,食之病人。不得已,仍凿瀑泉之冰。水窍

甫通,即有无数冰丸随而涌出,形皆如橄榄。破之,中有白虫如蚕,其口与足则

深红,殆所谓冰蚕者欤?此与铁中之虫,锻而不死,均可谓异闻矣。然天地之气,

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极阳之内必伏阴,极阴之内必伏阳,八卦之对待,坎以二

阴包一阳,离以二阳包一阴。六十四卦之流行,阳极于乾,即一阴生,下而为?窈螅?

阴极于坤,即一阳生,下而为复。其静也伏斯敛,敛斯郁焉;其动也郁斯蒸,蒸

斯化焉。至于化则生,生不已矣。特冲和之气,其生有常;偏胜之气,其生不测。

冲和之气,无地不生;偏胜之气,或生或不生耳。故沸鼎炎??高、寒泉Ё结,其中

皆可以生虫也。崔豹《古今注》载,火鼠生于炎洲火中,绩其毛为布,入火不燃。

今洋舶多有之,先兄晴湖蓄数尺,余尝试之。又《神异经》载,冰鼠生北海冰中,

穴冰而居,啮冰而食,岁久大如象,冰破即死。欧罗巴人曾见之,谢梅庄前辈戍

乌里雅苏台时,亦曾见之。是兽且生于火与冰矣。其事似异,实则常理也。

数皆前定,故鬼神可以前知。然有其事尚未发萌,其人尚未举念,又非吉凶

祸福之所关、因果报应之所系,游戏琐屑至不足道,断非冥籍所能预注者,而亦

往往能前知。乾隆庚寅,有翰林偶遇乩仙,因问宦途。乩判一诗曰:“春风一笑

手扶筇,桃李花开泼眼浓。好是寻香双蛱蝶,粉墙才过巧相逢。”茫不省为何语。

俄御试翰林,以编修改知县。众谓次句隐用河阳一县花事。可云有验,然其余究

不能明。比同年往慰,司阍者扶杖蹩{薛足}出。盖朝官仆隶,视外吏如天上人。

司阍者得主人外转信,方立阶上,喜而跃曰:“吾今日登仙矣!”不虞失足,遂

损其胫,故杖而行也。数日后,微闻一日遣二仆,而罪状不明。旋有泄其事者曰:

“二仆皆谋为司阍,而无如先已有跛者。乃各阴饰其妇,俟主人燕息,诱而蛊之。

至夕,一妇私具饼饵,一妇私煎茶,皆暗中摸索至书斋廊下。猝然相触,所赍俱

倾;愧不自容,转怒而相诟。主人不欲深究,故善遣去。”于是诗首句三四句并

验。此乩可谓灵鬼矣,然何以能前知(马夫人雇一针线人,曾在是家,云二仆谋

夺司阍则有之,初无自献其妇意,乃私谋于一黠仆,黠仆为画此策,均与约:是

日有暇,可乘隙以进。而不使相知,故致两败。二仆逐后,黠仆又党附于跛者,

邀游妓馆。跛者知其有伏机,阳使先往待,而阴告主人往捕,故黠仆亦败。嗟乎!

一州县官司阍耳,而此四人者互相倾轧,至辗转多方而不已。黄雀螳螂之喻,兹

其明验矣。故附记之,以著世情之险)?此等事,终无理可推也。

余官兵部尚书时,往良乡送征湖北兵,小憩长辛店旅舍。见壁上有《归雁诗》

二首,其一曰:“料峭西风雁字斜,深秋又送汝还家。可怜飞到无多日,二月仍

来看杏花。”其二曰:“水阔云深伴侣稀,萧条只与燕同归。惟嫌来岁乌衣巷,

却向雕梁各自飞。”末题“晴湖”二字,是先兄字也。然语意笔迹皆不似先兄,

当别一人。或曰:“有郑君名鸿撰,亦字晴湖。”

偶见田侯松岩持画扇,笔墨秀润,大似衡山,云其亲串德君芝麓所作也。上

有一诗曰:“野水平沙落日遥,半山红树影萧条。酒楼人倚孤樽坐,看我骑驴过

板桥。”风味?胰唬?有尘外之致。复有德君题语,云是卓悟庵作,画即画此诗意。

故并录此诗,殆亦爱其语也。田侯云,悟庵名卓礼图,然不能详其始末。大抵沉

于下僚者,遥情高韵,而名氏翳如。录而存之,亦郭恕先之远山数角耳。

古人祠宇,俎豆一方,使后人挹想风规,生其效法,是即维风励俗之教也。

其间精灵常在,???崛缥耪撸?所在多有;依托假借,凭以猎取血食者,间亦有之。

相传有士人宿陈留一村中,因溽暑散步野外。黄昏后,冥色苍茫,忽遇一人相揖。

俱坐老树之下,叩其乡里名姓。其人云:“君勿相惊,仆即蔡中郎也。祠墓虽存,

享祀多缺;又生列士流,殁不欲求食于俗辈。以君气类,故敢布下忱。明日,赐

一野祭可乎?”士人故雅量,亦不恐怖,因询以汉末事,依违酬答,多罗贯中《

三国演义》中语,已窃疑之;及询其生平始末,则所述事迹与高则诚《琵琶记》

纤悉曲折,一一皆同。因笑语之曰:“资斧匮乏,实无以享君,君宜别求有力者。

惟一语嘱君:自今以往,似宜求《后汉书》、《三国志》、中郎文集稍稍一观,

于求食之道更近耳。”其人面?岢苟?,跃起现鬼形去。是影射敛财之术,鬼亦能

之矣。

梁豁堂言:有客游粤东者,妇死寄柩于山寺。夜梦妇曰:“寺有厉鬼,伽蓝

神弗能制也。凡寄柩僧寮者,男率为所役,女率为所污。吾力拒,弗能免也。君

盍讼于神?”醒而忆之了了,乃炷香祝曰:“我梦如是,其春睡迷离耶?意想所

造耶?抑汝真有灵耶?果有灵,当三夕来告我。”已而再夕梦皆然。乃牒诉于城

隍,数日无???帷R幌Γ?梦妇来曰:“讼若得直,则伽蓝为失纠举,山神社公为

失约束,于阴律皆获谴,故城隍踌躇未能理。君盍再具牒,称将诣江西诉于正乙

真人,则城隍必有处置矣。”如所言,具牒投之。数日,又梦妇来曰:“昨城隍

召我,谕曰:‘此鬼原居此室中,是汝侵彼,非彼摄汝也。男女共居一室,其仆

隶往来,形迹嫌疑,或所不免。汝诉亦不为无因。今为汝重笞其仆隶,已足谢汝。

何必坚执奸污,自博不贞之名乎?从来有事不如化无事,大事不如化小事。汝速

令汝夫移柩去,同此案结矣。’再四思之,凡事可已则已,何必定与神道争,反

激意外之患。君即移我去可也。”问:“城隍既不肯理,何欲诉天师,即作是调

停?”曰:“天师虽不治幽冥,然遇有控诉,可以奏章于上帝,诸神弗能阻也。

城隍亦恐激意外患,故委曲消弭,使两造均可以已耳。”语讫,郑重而去。其夫

移柩于他所,遂不复梦。此鬼苟能自救,即无多求,亦可云解事矣。然城隍既为

明神,所司何事,毋乃聪明而不正直乎?且养痈不治,终有酿成大狱时;并所谓

聪明者,毋乃亦通蔽各半乎?

田白岩言:济南朱子青与一狐友,但闻声而不见形。亦时预文酒之会,词辩

纵横,莫能屈也。一日,有请见其形者。狐曰:“欲见吾真形耶?真形安可使君

见;欲见吾幻形耶?是形既幻,与不见同,又何必见。众固请之,狐曰:“君等

意中,觉吾形何似?”一人曰:“当庞眉皓首。”应声即现一老人形。又一人曰:

“当仙风道骨。”应声即现一道士形。又一人曰:“当星冠羽衣。”应声即现一

仙官形。又一人曰:“当貌如童颜。”应声即现一婴儿形。又一人戏曰:“庄子

言,姑射神人,绰约若处子。君亦当如是。”即应声现一美人形。又一人曰:“

应声而变,是皆幻耳。究欲一睹真形。”狐曰:“天下之大,孰肯以真形示人者,

而欲我独示真形乎?”大笑而去。子青曰:“此狐尝称七百岁,盖阅历深矣。”

舅氏实斋安公曰:“讲学家例言无鬼。鬼吾未见,鬼语则吾亲闻之。雍正壬

子乡试,返宿白沟河。屋三楹,余住西间。先一南士住东间。交相问讯,因沽酒

夜谈。南士称:‘与一友为总角交,其家酷贫,亦时周以钱粟。后北上公车,适

余在某巨公家司笔墨,悯其飘泊,邀与同居,遂渐为主人所赏识。乃摭余家事,

潜造蜚语,挤余出而据余馆。今将托钵山东。天下岂有此无良人耶!’方相与太

息,忽窗外呜呜有泣声,良久语曰:‘尔尚责人无良耶?尔家本有妇,见我在门

前买花粉,诡言未娶,诳我父母,赘尔于家。尔无良否耶?我父母患疫先后殁,

别无亲属,尔据其宅,收其资,而棺衾祭葬俱草草,与死一奴婢同。尔无良否耶?

尔妇附粮艘寻至,入门与尔相诟厉,即欲逐我;既而知原是我家,尔衣食于我,

乃暂容留。尔巧说百端,降我为妾。我苟求宁静,忍泪曲从。尔无良否耶?既据

我宅,索我供给,又虐使我,呼我小名,动使伏地受杖。尔反代彼揿我项背,按

我手足,叱我勿转侧。尔无良否耶?越余余,我财产衣饰剥削并尽,乃鬻我于西

商。来相我时,我不肯出,又痛捶我,致我途穷自尽。尔无良否耶?我殁后,不

与一柳棺,不与一纸钱,复褫我敝衣,仅存一裤,裹以芦席,葬丛冢。尔无良否

耶?吾诉于神明,今来取尔,尔尚责人无良耶?’其声哀厉,僮仆并闻。南士惊

怖瑟缩,莫措一词,遽??敫然仆地。余虑或牵涉,未晓即行。不知其后如何,谅无

生理矣。因果分明,了然有据。但不知讲学家见之,又作何遁词耳。”

张浮槎《秋坪新语》载余家二事,其一记先兄睛湖家东楼鬼(此楼在兄宅之

西,以先世未析产时,楼在宅之东,故沿其旧名),其事不虚,但委曲未详耳。

此楼建于明万历乙卯,距今百八十四年矣。楼上楼下,凡缢死七人,故无敢居者。

是夕不得已开之,遂有是变,殆形家所谓凶方欤?然其侧一小楼,居者子孙蕃衍,

究莫明其故也。其一记余子汝佶临殁事,亦十得六七,惟作西商语索逋事,则野

鬼假托以求食。后穷诘其姓名、居址、年月与见闻此事之人,乃词穷而去。汝佶

与债家涉讼时,刑部曾细核其积逋数目,具有案牍,亦无此条。盖张氏纪氏为世

姻,妇女递相述说,不能无纤毫增减也。嗟乎!所见异词,所闻异词,所传闻异

词,鲁史且然,况稗官小说。他人记吾家之事,其异同吾知之,他人不能知也。

然则吾记他人家之事,据其所闻,辄为叙述,或虚或实或漏,他人得而知之,吾

亦不得知也。刘后村诗曰:“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

得,满村听唱蔡中郎。”匪今斯今,振古如兹矣。惟不失忠厚之意,稍存劝惩之

旨,不颠倒是非如《碧云???濉罚?不怀挟恩怨如《周秦行记》,不描摹才子佳人如

《会真记》,不绘画横陈如《秘辛》,冀不见摈于君子云尔。

亡儿汝佶,以乾隆甲子生。幼颇聪慧,读书未多,即能作八比。乙酉举于乡,

始稍稍治诗,古文尚未识门径也。会余从军西域,乃自从诗社才士游,遂误从公

安、竟陵两派入。后依朱子颖于泰安,见《聊斋志异》抄本(时是书尚未刻),

又误堕其窠臼,竟沉沦不返,以讫于亡。故其遗诗遗文,仅付孙树庭等存乃父手

泽,余未一为编次也。惟所作杂记,尚未成书,其间琐事,时或可采。因为简择

数条,附此录之末,以不没其篝灯呵冻之劳。又惜其一归彼法,百事无成,徒以

此无关著述之词,存其名字也。

花隐老人居平陵城之东,鹊华桥之西,不知何许人,亦不自道真姓字,所居

有亭台水石,而莳花尤多。居常不与人交接,然有看花人来,则无弗纳。曳杖伛

偻前导,手无停指,口无停语,惟恐人之不及知、不及见也。园无隙地,殊香异

色,纷纷拂拂,一往无际;而兰与菊与竹,尤擅天下之奇。兰有红有素,菊有墨

有绿,又有丹竹纯赤,玉竹纯白。其他若方若斑,若紫若百节,虽非目所习见,

尚为耳所习闻也。异哉,物之聚于所好,固如是哉!

士人某寓岱庙之环咏亭。时已深冬,北风甚劲。拥炉夜坐,冷不可支,乃息

烛就寝。既觉,见承尘纸破处有光。异之,披衣潜起,就破处审视。见一美妇,

长不满二尺,紫衣青裤,著红履,纤瘦如指,髻作时世妆,方?鸹鸫斗梗?灶旁一

短足几,几上锡檠荧然。因念此必狐也。正凝视间,忽然一嚏。妇惊,触几灯覆,

遂无所见,晓起,破承尘视之。黄泥小灶,光洁异常;铁釜大如碗,饭犹未熟也;

小锡檠倒置几下,油痕狼藉。惟?鸹鸫χ讲蝗迹?殊可怪耳。

徂徕山有巨蟒二,形不类蟒,顶有角如牛,赤黑色,望之有光。其身长约三

四丈,蜿蜒深涧中。涧广可一亩,长可半里,两山夹之,中一隙仅三尺许。游人

登其巅,对隙俯窥,则蟒可见。相传数百年前,颇为人害。有异僧禁制,遂不得

出。夫深山大泽,实生龙蛇,似此亦无足怪。独怪其蜷伏数百年,而能不饥渴也。

泰安韩生,名鸣岐,旧家子,业医。尝夤夜骑马赴人家,忽见数武之外有巨

人,长十余丈。生胆素豪,摇?瘘窬豆?,相去咫尺,即挥鞭击之。顿缩至三四尺,

短发蓬{髟会},状极丑怪,唇吻翕辟,格格有声。生下马执鞭逐之。其行缓涩,

蹒跚地上,意颇窘。既而身缩至一尺,而首大如瓮,似不胜载,殆欲颠仆。生且

行且逐,至病者家,乃不见,不知何怪也。汶阳范灼亭说。

戊寅五月二十八日,吴林塘年五旬时,居太平馆中,余往为寿。座客有能为

烟戏者,年约六十余,口操南音,谈吐风雅,不知其何以戏也。俄有仆携巨烟筒

来,中可受烟四两,?鸹鹞?之,且吸且咽,食顷方尽。索巨碗瀹苦茗,饮讫,谓

主人曰:“为君添鹤算可乎?”其张吻吐鹤二只,飞向屋角;徐吐一圈,大如盘,

双鹤穿之而过,往来飞舞,如掷梭然。既而嘎喉有声,吐烟如一线,亭亭直上,

散作水波云状。谛视皆寸许小鹤,吉??亢??左右,移时方灭,众皆以为目所未睹

也。俄其弟子继至,奉一觞与主人曰:“吾技不如师,为君小作剧可乎?”呼吸

间,有朵云飘渺筵前,徐结成小楼阁,雕栏绮窗,历历如画。曰:“此海屋添筹

也。”诸客复大惊,以为指上毫光现玲珑塔,亦无以喻是矣。以余所见诸说部,

如掷杯放鹤、顷刻开花之类,不可殚述,毋亦实有其事,后之人少所见多所怪乎?

如此事非余目睹,亦终不信也。

豫南李某,酷好马。尝于遵化牛市中见一马,通体如墨,映日有光,而腹毛

则白如霜雪,所谓乌云托月者也。高六尺馀,げ尾鬈然,足生爪,长寸许,双目

莹澈如水晶,其气昂昂如群鸡之鹤。李以百金得之,爱其神骏,刍秣必身亲。然

性至狞劣,每覆障泥,须施绊锁,有力者数人左右把持,然后可乘。按辔徐行,

不觉其驶,而瞬息已百里。有一处去家五日程,午初就道,比至,则日未衔山也,

以此愈爱之。而畏其难控,亦不敢数乘。一日,有伟丈夫碧眼虬髯,款门求见,

自云能教此马。引就枥下,马一见即长鸣。此人以掌击左右肋,始弭耳不动。乃

牵就空屋中,阖户与马盘旋。李自隙窥之,见其手提马耳,喃喃似有所云,马似

首肯。徐又提耳喃喃如前,马亦似首肯。李大惊异,以为真能通马语也。少间,

启户,引缰授李,马已汗如濡矣。临行谓李曰:“此马能择主,亦甚可喜。然其

性未定,恐或伤人,今则可以无虑矣。”马自是驯良,经二十余载,骨干如初。

后李至九十余而终。马忽逸去,莫知所往。

家园 卷二十三?滦阳续录五

卷二十三?滦阳续录五

戴东原言:其族祖某,尝僦僻巷一空宅。久无人居,或言有鬼。某厉声曰:

“吾不畏也。”入夜,果灯下见形,阴惨之气,砭人肌骨。一巨鬼怒叱曰:“汝

果不畏耶?”某应曰:“然。”遂作种种恶状,良久,又问曰:“仍不畏耶?”

又应曰:“然。”鬼色稍和,曰:“吾亦不必定驱汝,怪汝大言耳。汝但言一‘

畏’字,吾即去矣。”某怒曰:“实不畏汝,安可诈言畏?任汝所为可矣!鬼言

之再四,某终不答。鬼乃太息曰:“吾住此三十余年,从未见强项似汝者。如此

蠢物,岂可与同居!”奄然灭矣。或咎之曰:“畏鬼者常情,非辱也。谬答以畏,

可息事宁人。彼此相激,伊于胡底乎?”某曰:“道力深者,以定静祛魔,吾非

其人也。以气凌之,则气盛而鬼不逼;稍有牵就,则气馁而鬼乘之矣。彼多方以

饵吾,幸未中其机械也。”论者以其说为然。

饮食男女,人生之大欲存焉。干名义,渎伦常,败风俗,皆王法之所必禁也。

若痴儿?僚?,情有所钟,实非大悖于礼者,似不必苛以深文。余幼闻某公在郎署

时,以气节严正自任。尝指小婢配小奴,非一年矣,往来出入,不相避也。一日,

相遇于庭。某公亦适至,见二人笑容犹未敛,怒曰:“是淫奔也!于律奸未婚妻

者。杖。”遂亟呼杖。众言:“儿女嬉戏,实无所染,婢眉与乳可验也。”某公

曰:“于律谋而未行,仅减一等。减则可,免则不可。”卒并杖之,创几殆。自

以为河东柳氏之家法,不是过也。自此恶其无礼,故稽其婚期。二人遂同役之际,

举足趑趄;无事之时,望影藏匿。跋前?雍螅?日不聊生。渐郁悒成疾,不半载内,

先后死。其父母哀之,乞合葬。某公仍怒曰:“嫁殇非礼,岂不闻耶?”亦不听。

后某公殁时,口喃喃似与人语,不甚可辨。惟“非我不可”、“于礼不可”二语,

言之十余度,了了分明。咸疑其有所见矣。夫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古礼也。

某公于孩稚之时,即先定婚姻,使明知为他日之夫妇。朝夕聚处,而欲其无情,

必不能也。“内言不出于阃,处言不入于阃”,古礼也。某公僮婢无多,不能使

各治其事;时时亲相授受,而欲其不通一语,又必不能也。其本不正,故其末不

端。是二人之越礼,实主人有以成之。乃操之已蹙,处之过当,死者之心能甘乎?

冤魄为厉,犹以“于礼不可”为词,其斯以为讲学家乎?

山西人多商于外,十余岁辄从人学贸易。俟蓄积有资,始归纳妇,纳妇后仍

出营利,率二三年一归省,其常例也。或命途蹇剥,或事故萦牵,一二十载不得

归。其或金尽裘敝,耻还乡里,萍飘逢转,不通音问者,亦往往有之。有李甲者,

转徙为乡人靳乙养子,因冒其姓。家中不得其踪迹,遂传为死。俄其父母并逝,

妇无所依,寄食于母族舅氏家。其舅本住邻县,又挈家逐什一,商舶南北,岁无

定居。甲久不得家书,亦以为死。靳乙谋为甲娶妇。会妇舅旋卒,家属流寓于天

津;念妇少寡,非长计,亦谋嫁于山西人,他时尚可归乡里。惧人嫌其无母家,

因诡称己女。众为媒合,遂成其事。合卺之夕,以别已八年,两怀疑而不敢问。

宵分私语,乃始了然。甲怒其未得实据而遽嫁,且诟且殴。阖家惊起,靳乙隔窗

呼之曰:“汝之再娶,有妇亡之实据乎?且流离播迁,待汝八年而后嫁,亦可谅

其非得已矣。”甲无以应,遂为夫妇如初。破镜重合,古有其事。若夫再娶而仍

元配,妇再嫁而未失节,载籍以来,未之闻也。姨丈卫公可亭,曾亲见之。

沧州酒,阮亭先生谓之“麻姑酒”,然土人实无此称。著名已久,而论者颇

有异同。盖舟行来往,皆沽于岸上肆中,村酿薄ㄤ,殊不足辱杯?牵挥滞寥朔勒?

求无餍,相戒不以真酒应官,虽笞捶不肯出,十倍其价亦不肯出,保阳制府,尚

不能得一滴,他可知也。其酒非市井所能酿,必旧家世族,代相授受,始能得其

水火之节候。水虽取于卫河,而黄流不可以为酒,必于南川楼下,如金山取江心

泉法,以锡罂沉至河底,取其地涌之清泉,始有冲虚之致。其收贮畏寒畏暑,畏

湿畏蒸,犯之则味败。其新者不甚佳,必庋阁至十年以外,乃为上品,一罂可值

四五金。然互相馈赠者多,耻于贩鬻。又大姓若戴、吕、刘、王,若张、卫,率

多零替,酿者亦稀,故尤难得。或运于他处,无论肩运、车运、舟运,一摇动即

味变。运到之后,必安静处澄半月,其味乃复。取饮注壶时,当以杓平挹;数摆

拨则味亦变,再澄数日乃复。姚安公尝言:饮沧酒禁忌百端,劳苦万状,始能得

花前月下之一酌,实功不补患;不如遣小竖随意行沽,反陶然自适,盖以此也。

其验真伪法:南川楼水所酿者,虽极醉,膈不作恶,次日亦不病酒,不过四肢畅

适,恬然高卧而已。其但以卫河水酿者则否。验新陈法:凡庋阁二年者,可再温

一次;十年者,温十次如故,十一次则味变矣。一年者再温即变,二年者三温即

变,毫厘不能假借,莫知其所以然也。董曲江前辈之叔名思任,最嗜饮。牧沧州

时,知佳酒不应官,百计劝谕,人终不肯破禁约。罢官后,再至沧州,寓李进士

锐巅家,乃尽倾其家酿。语锐巅曰:“吾深悔不早罢官。”此虽一时之戏谑,亦

足见沧酒之佳者不易得矣。

先师李又聃先生言:东光有赵氏者(先生曾举其字,今不能记,似尚是先生

之尊行),尝过清风店,招一小妓侑酒。偶语及某年宿此,曾招一丽人留连两夕,

计其年今未满四十。因举其小名,妓骇曰:“是我姑也,今尚在。”明日,同至

其家,宛然旧识。方握手寒温,其祖姑闻客出视,又大骇曰:“是东光赵君耶?

三十余年不相见,今鬓虽欲白,形状声音,尚可略辨。君号非某耶?”问之,亦

少年过此所狎也。三世一堂,都无避忌,传杯话旧,惘惘然如在梦中。又住其家

两夕而别。别时言祖籍本东光,自其翁始迁此,今四世矣。不知祖墓犹存否?因

举其翁之名,乞为访问。赵至家后,偶以问乡之耆旧。一人愕然良久,曰:“吾

今乃始信天道。是翁即君家门客,君之曾祖与人讼,此翁受怨家金,阴为反间,

讼因不得直。日久事露,愧而挈家逃。以为在海角天涯矣,不意竟与君遇,使以

三世之妇,偿其业债也。吁,可畏哉!”

又聃先生又言:有安生者,颇聪颖。忽为众狐女摄入承尘上,吹竹调丝,行

炙劝酒,极?玲蛞钡粗?致。隔纸听之,甚了了,而承尘初无微隙,不知何以入也。

燕乐既终,则自空掷下,头面皆伤损,或至破骨流血。调治稍愈,又摄去如初。

毁其承尘,则摄置屋顶,其掷下亦如初。然生殊不自言苦也。生父购得一符,悬

壁上。生见之,即战栗伏地,魅亦随绝。问生符上何所见。云初不见符,但见兵

将狰狞,戈甲晃耀而已。此狐以为仇耶?不应有燕昵之欢;以为媚耶?不应有扑

掷之酷。忽喜忽怒,均莫测其何心。或曰:“是仇也,媚之乃死而不悟。”然媚

即足以致其死,又何必多此一掷耶?

李汇川言:有严先生,忘其名与字。值乡试期近,学子散后,自灯下夜读。

一馆童送茶入,忽失声仆地,碗碎?讶弧Q暇?起视,则一鬼披发瞪目立灯前。严

笑曰:“世安有鬼,尔必黠盗饰此状,欲我走避耳。我无长物,惟一枕一席,尔

可别往。”鬼仍不动。严怒曰:“尚欲绐人耶?”举界尺击之,瞥然而灭。严周

视无迹,沉吟曰:“竟有鬼邪?”既而曰:“魂升于天,魄降于地,此理甚明。

世安有鬼,殆狐魅耳。”仍挑灯琅琅诵不辍。此生崛强,可谓至极,然鬼亦竟避

之。盖执拗之气,百折不回,亦足以胜之也。又闻一儒生,夜步廊下。忽见一鬼,

呼而语之曰:“尔亦曾为人,何一作鬼,便无人理?岂有深更昏黑,不分内外,

竟入庭院者哉?”鬼遂不见。此则心不惊怖,故神不瞀乱,鬼亦不得而侵之。又

故城沈丈丰功(讳鼎勋,姚安公之同年)尝夜归遇雨,泥潦纵横,与一奴扶掖而

行,不能辨路。经一废寺,旧云多鬼。沈丈曰:“无人可问,且寺中觅鬼问之。”

径入,绕殿廊呼曰:“鬼兄鬼兄,借问前途水深浅?”寂然无声。沈丈笑曰:“

想鬼俱睡,吾亦且小憩。”遂偕奴倚柱睡至晓。此则襟杯洒落,故作游戏耳。

阿文成公平定伊犁时,于空山捕得一玛哈沁。诘其何以得活,曰:“打牲为

粮耳。”问:“潜伏已久,安得如许火药?”曰:“蜣螂曝干为末,以鹿血调之,

曝干,亦可以代火药。但比硝磺力稍弱耳。”又一蒙古台吉云:“鸟铳贮火药铅

丸后,再取一干蜣螂,以细杖送入,则比寻常可远出一二十步。”此物理之不可

解者,然试之均验。又疡医殷赞庵云:“水银能蚀五金,金遇之则白,铅遇之则

化。凡战阵铅丸陷入骨肉者,割取至为楚毒,但以水银自创口灌满,其铅自化为

水,随水银而出。”此不知验否,然于理可信。

田白岩言:有士人僦居僧舍,壁悬美人一轴,眉目如生,衣褶飘扬如动。士

人曰:“上人不畏扰禅心耶?”僧曰:“此天女散花图,堵芬木画也。在寺百余

年矣,亦未暇细观。”一夕,灯下注目,见画中人似凸起一二寸。士人曰:此西

洋界画,故视之若低昂,何堵芬木也。”画中忽有声曰:“此妾欲下,君勿讶也。”

士人素刚直,厉声叱曰:“何物妖鬼敢媚我!”遽掣其轴,欲就灯烧之。轴中

絮泣曰:“我炼形将成,一付祝融,则形消神散,前功付流水矣。乞赐哀悯,感

且不朽。”僧闻ㄈ扰,亟来视。士人告以故。僧憬然曰:“我弟子居此室,患瘵

而死,非汝之故耶?”画不应,既而曰:“佛门广大,何所不容。和尚慈悲,宜

见救度。”士怒曰:“汝杀一人矣,今再纵汝,不知当更杀几人。是惜一妖之命,

而戕无算人命也。小慈是大慈之贼,上人勿吝。”遂投之炉中。烟焰一炽,血腥

之气满室,疑所杀不止一人矣。后入夜,或嘤嘤有泣声。士人曰:“妖之余气未

尽,恐久且复聚成形。破阴邪者惟阳刚。”乃市爆竹之成串者十余(京师谓之火

鞭),总结其信线为一,闻声时骤然?鹬?,如雷霆砰磕,窗扉皆震,自是遂寂。

除恶务本,此士人有焉。

有与狐为友者,天狐也,有大神术,能摄此人于千万里外。凡名山胜境,恣

其游眺,弹指而去,弹指而还,如一室也。尝云:“惟贤圣所居不敢至,真灵所

驻不敢至,余则披图按籍,惟意所如耳。”一日,此人祈狐曰:“君能携我于九

州之外,能置我于人闺阁中乎?”狐问何意。曰:“吾尝出入某友家,预后庭丝

竹之宴。其爱妾与吾目成,虽一语未通,而两心互照。但门庭深邃,盈盈一水,

徒怅望耳。君能于夜深人静,摄我至其绣闼,吾事必济。”狐沉思良久,曰:“

是无不可。如主人在何?”曰:“吾侦其宿他姬所而往也。”后果侦得实,祈狐

偕往。狐不俟其衣冠,遽携之飞行。至一处,曰:“是矣。”瞥然自去。此人暗

中摸索,不闻人声,惟觉触手皆卷轴,乃主人之书楼也。知为狐所弄,仓皇失措,

误触一几倒,器玩落板上,碎声砰然。守者呼:“有盗!”僮仆坌至,启锁明烛,

执械入。见有人瑟缩屏风后,共前击仆,以绳急缚。就灯下视之,识为此人,均

大骇愕。此人故狡黠,诡言偶与狐友忤,被提至此。主人故稔知之,拊掌揶揄曰:

“此狐恶作剧,欲我痛扌失君耳。姑免笞,逐出!”因遣奴送归。他日,与所亲密

言之,且詈曰:“狐果非人,与我相交十余年,乃卖我至此。”所亲怒曰:“君

与某交,已不止十余年,乃借狐之力,欲乱其闺阃,此谁非人耶?狐虽愤君无义,

以游戏儆君,而仍留君自解之路,忠厚多矣。使待君华服盛饰,潜挈置主人卧榻

下,君将何词以自文?由此观之,彼狐而人,君人而狐者也。尚不自反耶?”此

人愧沮而去。狐自此不至,所亲亦遂与绝。郭彤纶与所亲有瓜葛,故得其详。

老儒刘泰宇,名定光,以舌耕为活。有浙江医者某,携一幼子流寓,二人甚

相得,因卜邻。子亦韶秀,礼泰宇为师。医者别无亲属,濒死托孤于泰宇。泰宇

视之如子。适寒冬,夜与共被。有杨甲为泰宇所不礼,因造谤曰:“泰宇以故人

之子为娈童。”泰宇愤恚,问此子知尚有一叔,为粮艘旗丁掌书算。因携至沧州

河干,借小屋以居;见浙江粮艘,一一遥呼,问有某先生否。数日,竟得之,乃

付以侄。其叔泣曰:“夜梦兄云,侄当归。故日日独坐舵楼望。兄又云:‘杨某

之事,吾得直于神矣。’则不知所云也。”泰宇亦不明言,悒悒自归。迂儒拘谨,

恒念此事无以自明,因郁结发病死。灯前月下,杨恒见其怒目视。杨故犷悍,不

以为意。数载亦死。妻别嫁,遗一子,亦韶秀。有宦室轻薄子,诱为娈童,招摇

过市,见者皆太息。泰宇,或云肃宁人,或云任丘人,或云高阳人。不知其审,

大抵住河间之西也。迹其平生,所谓殁而可祀于社者欤!此事在康熙中年,三从

伯灿宸公喜谈因果,尝举以为戒。久而忘之。戊午五月十二日,住密云行帐,夜

半睡醒,忽然忆及,悲其名氏翳如。至滦阳后,为录大略如右。

常守福,镇番人。康熙初,随众剽掠,捕得当斩。曾伯祖光吉公时官镇番守

备,奇其状貌,请于副将韩公免之,且补以名粮,收为亲随。光吉公罢官归,送

公至家,因留不返。从伯祖钟秀公尝曰:“常守福矫捷绝伦,少时尝见其以两足

挂明楼雉堞上,倒悬而扫砖线之雪,四围皆净(剧盗多能以足向上,手向下,倒

抱楼角而登。近雉堞处以砖凸出三寸,四围镶之,则不能登,以足不能悬空也。

俗谓之砖线)。持帚翩然而下,如飞鸟落地,真健儿也。”后光吉公为娶妻生子。

闻今尚有后人,为四房佃种云。

门联唐末已有之,蜀辛寅逊为孟昶题桃符,“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二

语是也。但今以朱笺书之为异耳。余乡张明经晴岚,除夕前自题门联曰:“三间

东倒西歪屋,一个千锤百炼人。”适有锻铁者求彭信甫书门联,信甫戏书此二句

与之。两家望衡对宇,见者无不失笑。二人本辛酉拔贡同年,颇契厚,坐此竟成

嫌隙。凡戏无益,此亦一端。又董曲江前辈喜谐谑,其乡有演剧送葬者,乞曲江

于台上题一额。曲江为书“吊者大悦”四字,一邑传为口实,致此人终身切齿,

几为其所构陷。后曲江自悔,尝举以戒友朋云。

董秋原言:有张某者,少游州县幕。中年度足自赡,即闲居以莳花种竹自娱。

偶外出数日,其妇暴卒。不及临诀,心恒怅怅如有失。一夕,灯下形见,悲喜相

持。妇曰:“自被摄后,有小罪过待发遣,遂羁绊至今。今幸勘结,得入轮回,

以距期尚数载,感君忆念,祈于冥官,来视君,亦夙缘之未尽也。”遂相缱绻如

平生。自此人定恒来,鸡鸣辄去。?裱嗤裰?意有加,然不一语及家事,亦不甚问儿

女,曰:“人世嚣杂,泉下人得离苦海,不欲闻之矣。”一夕,先数刻至,与语

不甚答,曰:“少迟君自悟耳。”俄又一妇搴帘入,形容无二,惟衣饰差别,见

前妇惊却。前妇叱曰:“淫鬼假形媚人,神明不汝容也!”后妇狼狈出门去。此

妇乃握张泣。张惝恍莫知所为。妇曰:“凡饿鬼多托名以求食,淫鬼多假形以行

媚,世间灵语,往往非真。此鬼本西市娼女,乘君思忆,投隙而来,以盗君之阳

气。适有他鬼告我,故投诉社公,来为君驱除。彼此时谅已受笞矣。”问:“今

在何所?”曰:“与君本有再世缘,因奉事翁姑,外执礼而心怨望,遇有疾病,

虽不冀幸其死,亦不迫切求其生。为神道所录,降为君妾。又因怀挟私愤,以语

激君,致君兄弟不甚睦,再降为媵婢。须后公二十余年生,今尚浮游墟墓间也。”

张牵引入帏。曰:“幽明路隔,恐干阴谴,来生会了此愿耳。”呜咽数声而灭。

时张父母已故,惟兄别居。乃诣兄具述其事,友爱如初焉。

有嫠妇年未二十,惟一子,甫三四岁。家徒四壁,又鲜族属,乃议嫁。妇色

颇艳。其表戚某甲,密遣一妪说之曰:“我于礼无娶汝理,然思汝至废眠食。汝

能托言守志,而私昵于我,每月给资若干,足以赡母子。两家虽各巷,后屋则仅

隔一墙,梯而来往,人莫能窥也。”妇惑其言,遂出入如夫妇。外人疑妇何以自

活,然无迹可见,姑以为尚有蓄积而已。久而某甲奴婢泄其事。其子幼,即遣就

外塾宿。至十七八,亦稍闻繁言。每泣谏,妇不从;狎昵杂坐,反故使见闻,冀

杜其口。子恚甚,遂白昼入某甲家,事刂刃于心,出于背,而以“借贷不遂,遭其

轻薄,怒激致杀”首于官。官廉得其情,百计开导,卒不吐实,竟以故杀论抵。

乡邻哀之,好事者欲以片石表其墓,乞文于朱梅崖前辈。梅崖先一夕梦是子,容

色惨沮,对而拱立。至是憬然曰:“是可毋作也。不书其实,则一凶徒耳,乌乎

表?书其实,则彰孝子之名,适以伤孝子之心,非所以安其灵也。”遂力沮罢其

事。是夕,又梦其拜而去。是子也,甘殒其身以报父仇,复不彰母过以为父辱,

可谓善处人伦之变矣。或曰:“斩其宗祀,祖宗恫焉。盍待生子而为之乎?”是

则讲学之家,责人无已,非余之所敢闻也。

小人之谋,无往不福君子也。此言似迂而实信。李云举言其兄宪威官广东时,

闻一游士性迂僻,过岭干谒亲旧,颇有所获。归装补被衣履之外,独有二巨箧,

其重四人乃能舁,不知其何所携也。一日,至一换舟处,两舷相接,束以巨绳,

扛而过。忽四绳皆断如刃截,訇然堕板上。两筐皆破裂,顿足悼惜。急开检视,

则一贮新端砚,一贮英德石也。石箧中白金一封,约六七十两,纸裹亦绽。方拈

起审视,失手落水中。倩渔户投水求之,仅得小半。方懊丧间,同来舟子遽贺曰:

“盗为此二箧,相随已数日,以岸上有人家,不敢发。吾惴惴不敢言。今见非财

物,已唾而散矣。君真福人哉!抑阴功得神佑也?”同舟一客私语曰:“渠有何

阴功,但新有一痴事耳。渠在粤日,尝以百二十金托逆旅主人买一妾,云是一年

余新妇,贫不举火,故鬻以自活。到门之日,其翁姑及婿俱来送,皆羸病如乞丐。

临入房,互相抱持,痛哭诀别。已分手,犹追数步,更絮语。媒妪强曳妇入,其

翁抱数月小儿向渠叩首曰:‘此儿失乳,生死未可知。乞容其母暂一乳,且延今

日,明日再作计。’渠忽跃然起曰:‘吾谓妇见出耳。今见情状,凄动心脾,即

引汝妇去,金亦不必偿也。古今人相也不远,冯京之父,吾岂不能为哉!’竟对

众焚其券。不知乃主人窥其忠厚,伪饰己女以绐之,倘其竟纳,又别有狡谋也。

同寓皆知,渠至今未悟,岂鬼神即录为阴功耶?”又一客曰:“是阴功也。其事

虽痴,其心则实出于恻隐。鬼神监察,亦鉴察其心而已矣。今日免祸,即谓缘此

事可也。彼逆旅主人,尚不知究竟何如耳。”先师又聃先生,云举兄也。谓云举

曰:“吾以此客之论为然。”余又忆姚安公言:“田丈耕野西征时,遣平鲁路守

备李虎偕二千总将三百兵出游徼,猝遇额鲁特自间道来。二千总启虎曰:“贼马

健,退走必为所及。请公率前队扼山口,我二人率后队助之。贼不知我多寡,犹

可以守。”虎以为然,率众力斗。二千总已先遁,盖绐虎与战,以稽时刻;虎败,

则去已远也。虎遂战殁。后荫其子先捷如父官。此虽受绐而败,然受绐适以成其

忠。故曰,小人之谋,无往不福君子也。此言似迂而实确。

云举又言:有人富甲一乡,积粟千余石。遇岁歉,闭不肯粜。忽一日,征集

仆隶,陈设概量,手书一红笺,榜于门曰:“岁歉人饥,何必独饱?今拟以历年

积粟,尽贷乡邻,每人以一石为律。即日各具囊箧赴领,迟则粟尽矣。”附近居

民,闻声云合,不一日而粟尽。有请见主人申谢者,则主人不知所往矣。皇遽大

索,乃得于久锢敝屋中,酣眠方熟,人至始欠伸。众惊愕掖起,于身畔得一纸曰:

“积而不散,怨之府也;怨之所归,祸之丛也。千家饥而一家饱,剽劫为势所必

至,不名实两亡乎?感君旧恩,为君市德。希恕专擅,是所深祷。”不省所言者

何事。询知始末,太息而已。然是时人情汹汹,实有焚掠之谋。得是博施,乃转

祸为福。此幻形之妖,可谓爱人以德矣。所云“旧恩”,则不知其故。或曰:“

其家园中有老屋,狐居之数十年,屋圮乃移去,意即其事欤?”

小时闻乳母李氏言:一人家与佛寺邻。偶寺廊跃下一小狐,儿童捕得,絷缚

鞭捶,皆慑伏不动。放之则来往于院中,绝不他往。与之食则食,不与之食亦不

敢盗,饥则向人摇尾而已。呼之似解人语,指挥之亦似解人意。举家怜之,恒禁

儿童勿凌虐。一日,忽作人语曰:“我名小香,是钟楼上狐家婢。偶嬉戏误事,

因汝家儿童顽劣,罚行游道路一月。今限满当归,故此告别。”问:“何故不逃

避?”曰:“主人养育多年,岂有逃避之理?”语讫,作叩额状,翩然越墙而去。

时余家一小奴窃物远扬,乳母因说此事,喟然曰:“此奴乃不及此狐。”

陈云亭舍人言:“其乡深山中有废兰若,云鬼物据之,莫能修复。一僧道行

清高,径往卓锡。初一两夕,似有物窥伺。僧不闻不见,亦遂无形声。三五日后,

夜夜有夜叉排闼入,狰狞跳掷,吐火嘘烟。僧禅定自若。扑及薄团者数四,然终

不近身;比晓,长啸去。次夕,一好女至,合什作礼,请问法要。僧不答。又对

僧琅琅诵《金刚经》,每一分讫,辄问此何解。僧又不答。女子忽旋舞,良久,

振其双袖,有物簌簌落满地,曰:“此比散花何如?”且舞且退,瞥眼无迹。满

地皆寸许小儿,蠕蠕几千百,争缘肩登顶,穿襟入袖。或??啮,或搔爬,如蚊虻

虮虱之攒咂;或抉剔耳目,擘裂口鼻,如蛇蝎之毒螫。撮之投地,爆然有声,一

辄分形为数十,弥添弥众。左支右绌,困不可忍,遂委顿于禅榻下。久之苏息,

寂无一物矣。僧慨然曰:“此魔也,非迷也。惟佛力足以伏魔,非吾所及。浮屠

不三宿桑下,何必恋恋此土乎?”天明,竟打包返。余曰:“此公自作寓言,譬

正人之愠于群小耳。然亦足为轻尝者戒。”云亭曰:“仆百无一长,惟平生不能

作妄语。此僧归路过仆家,面上血痕细如乱发,实曾目睹之。”

老仆刘廷宣言:雍正初,佃户张璜于褚寺东架团焦(俗谓之团瓢,焦字音转

也。二字出《北齐书》本纪)守瓜,夜恒见一人,行步迟重,徐徐向西北去。一

夕,偶窃随之,视所往,见至一丛冢处,有十余女鬼出迓,即共狎笑?料贰V?为

妖物,然似是蠢蠢无所能,乃藏火铳于团焦,夜夜伺之。一夜,又见其过。发铳

猝击,訇然仆地。秉火趋视,乃一翁仲也。次日,积柴燔为灰,亦无他异。至夜,

梦十余妇女罗拜,曰:“此怪不知自何来,力猛如罴虎。凡新葬女鬼,无老少皆

遭胁污;有枝拒者,登其坟顶,踊跃数四,即土陷棺裂,无可栖身。故不敢不从,

然饮恨则久矣。今蒙驱除,故来谢也。”后有从高川来者,云石人洼冯道墓前(

冯道,景城人,所居今犹名相国庄,距景城二三里。墓则在今石人洼。余幼时见

残缺石兽、石翁仲尚有存者,县志云不知道墓所在,盖承旧志之误也)忽失一石

人,乃知即是物也。是物自五代至今,始炼成形,岁月不为不久;乃甫能幻化,

即纵凶淫,卒自取焚如之祸。与邵二云所言木偶,其事略同,均可为小器易盈者

鉴也。

外叔祖张公蝶庄家有书室,颇轩敞。周以回廊,中植芍药三四十本,花时香

过邻墙。门客闵姓者,携一仆下榻其中。一夕就枕后,忽外有女子声曰:“姑娘

致意先生。今日花开,又值好月,邀三五女伴借一赏玩,不致有祸于先生。幸勿

开门唐突,足见雅量矣。”闵噤不敢答,亦不复再言。俄微闻衣裳纟卒纟祭声,

穴窗纸视之,无一人影;侧耳谛听,时似喁喁私语,若有若无,都不辨一字,??

??枕席,睡不交睫。三鼓以后,似又闻步履声。俄而隔院犬吠,俄而邻家犬亦吠,

俄而巷中犬相接而吠。近处吠止,远处又吠,其声迢递向东北,疑其去矣。恐忤

之招祟,不敢启户。天晓出视,了无痕迹,惟西廊尘上似略有弓弯印,亦不分明,

盖狐女也。外祖雪峰公曰:“如此看花,何必更问主人?殆闵公莽莽有伧气,恐

其偶然冲出,致败人意耳。”

沧州有董华者,读书不成,流落为市肆司书算。复不能善事其长,为所排挤。

出以卖药卜卦自给,遂贫无立锥。一母一妻,以缝?配藉?佐之,犹日不举火。会

岁饥,枵腹杜门,势且俱毙。闻邻村富翁方买妾,乃谋于母,将鬻妇以求活。妇

初不从。华告以失节事大,致母饿死事尤大,乃涕泗曲从,惟约以倘得生还,乞

仍为夫妇,华亦诺之。妇故有姿,富翁颇宠眷,然枕席时有泪痕。富翁固问,毅

然对曰:“身已属君,事事可听君所为。至感忆旧恩,则虽刀锯在前,亦不能断

此念也。”适岁再饥,华与母并为饿殍。富翁虑有变,匿不使知。有一邻妪偶泄

之,妇殊不哭,痴坐良久,告其婢媪曰:“吾所以隐忍受玷者,一以活姑与夫之

命,一以主人年已七十余,度不数年,即当就木;吾年尚少,计其子必不留我,

我犹冀缺月再圆也。今则已矣!”突起开楼窗,踊身倒坠而死。此与前录所载福

建学院妾相类。然彼以儿女情深,互以身殉,彼此均可以无恨。此则以养姑养夫

之故,万不得已而失身,乃卒无救于姑与夫,事与愿违,徒遭玷污,痛而一决,

其赍恨尤可悲矣。

余十岁时,闻槐镇一僧(槐镇即《金史》之槐家镇,今作淮镇,误也),农

家子也,好饮酒食肉。庙有田数十亩,自种自食,牧牛耕田外,百无所知。非惟

经卷法器,皆所不蓄,毗卢袈裟,皆所不具;即佛龛香火,亦在若有若无间也。

特首无发,室无妻子,与常人小异耳。一日,忽呼集邻里,而自端坐破几上,合

掌语曰:“同居三十余年,今长别矣。以遗蜕奉托可乎?”溘然而逝,合掌端坐

仍如故,鼻垂两玉箸,长尺余。众大惊异,共为募木造龛。舅氏安公实斋居丁家

庄,与相近,知其平日无道行,闻之不信。自往视之,以造龛未竟,二日尚未敛,

面色如生,抚之肌肤如铁石。时方六月,蝇蚋不集,亦了无尸气,竟莫测其何理

也。

喀喇沁公丹公(号益亭,名丹巴多尔济,姓乌梁汗氏,蒙古王孙也)言:内

廷都领侍萧得禄,幼尝给事其邸第。偶见一黑物如猫,卧树下,戏击以弹丸。其

物甫一转身,即巨如犬。再击。又一转身,遂巨如驴。惧不敢复击。物亦自去。

俄而飞瓦掷砖,变怪陡作。知为狐魅,惴惴不自安。或教以绘像事之,其祟乃止。

后忽于几上得钱数十,知为狐所酬,始试收之,秘不肯语。次日,增至百文。自

是日有所增,渐至盈千。旋又改为银一锭,重约一两。亦日有所增,渐至一锭五

十两。巨金不能密藏,遂为管领者所觉。疑盗诸官库,?勐友段剩?几不能自白。

然后知为狐所陷也。夫飞土逐肉(“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吴越春秋》载陈

音所诵古歌,即弹弓之始也),儿戏之常。主人知之,亦未必遽加深责。狐不能

畅其志也。饵之以利,使盈其贪壑,触彼祸罹,狐乃得适所愿矣。此其设阱伏机,

原为易见;徒以利之所在,遂令智昏。反以为我礼即虔,彼心故悦。委曲自解,

致不觉堕其彀中。昔夫差贪句践之服事,卒败于越;楚怀贪商於之六百,卒败于

秦;北宋贪灭辽之割地,卒败于金;南宋贪伐金之助兵,卒败于元。军国大计,

将相同谋,尚不免于受饵。况区区童稚,乌能出老魅之阴谋哉,其败宜矣!又举

一近事曰:“有刑曹某官之仆夫,睡中觉有舌舔其面。举石击之,踣而毙。烛视,

乃一黑狐。剥之,腹中有一小人首,眉目宛然,盖所谓炼婴儿未成也。翌日,为

主人御车归。狐凭附其身,举凳击主人,且厉声陈其枉死状。盖欲报之而不能,

欲假手主人以鞭笞泄其愤耳。此二狐同一复仇,余谓此狐之悍而直,胜彼狐之阴

而险也。

丹公又言:科尔沁达尔汗王一仆,尝行路抬得二毡囊,其一满贮人牙,其一

满贮人指爪。心颇诧异,因掷之水中。旋一老妪仓皇至,左顾右盼,似有所觅,

问仆曾见二囊否?仆答以未见。妪知为所毁弃,遽大愤怒,折一木枝奋击仆。仆

徒手与搏,觉其衣裳柔脆,如通草之心;肌肉虚松,似莲房之穰。指所抠处辄破

裂,然放手即长合如故。又如抽刀之断水。互斗良久,妪不能胜,乃舍去。临去

顾仆詈曰:“少则三月,多则三年,必褫汝魄!”然至今已逾三年,不能为祟,

知特大言相恐而已。此当是炼形之鬼,取精未足,不能凝结成质,故仍聚气而为

形。其蓄人牙爪者,牙者骨之余,爪者筋之余,殆欲合炼服饵,以坚固其质耳。

田侯松岩言:今岁六月,有扈从侍卫和升,卒于滦阳。马兰镇总兵爱公星阿,

与和亲旧,为经理棺衾,送其骨归葬。一夕如厕,缺月微明。见一人如立烟雾中,

问之不言,叱之不动。爱公故能视鬼,凝神谛审,乃和之魂也。因拱而祝曰:“

昔敛君时,物多不备,我力绵薄,君所深知。今形见,岂有所责耶?”不言不动

如故。又祝曰:“闻殁于塞外者,不焚路引,其鬼不得入关。曩偶忘此,君毋乃

为此来耶?”魂即稽首至地,倏然而隐。爱公为具牒于城隍,后不复见。又扈从

南巡时,与爱公同寓江宁承天寺,规模宏壮,楼阁袤延,所住亦颇轩敞。一日,

方共坐,忽楼窗六扇无风自开,俄又自阖。爱公视之,曰:“有一僧坐北牖上,

其面横阔,须?铽锶缇梦刺辏?目瞪视而项微偻,盖缢鬼也。”以问寺僧,僧不能

讳,惟怪何以识其貌,疑有人泄之。不知爱公之自能视也。又偶在船头,戏拈

篙刺水。忽掷篙却避,面有惊色。怪诘其故。曰:“有溺鬼缘篙欲上也。”戊

午八月,宴蒙古外藩于清音阁,爱公与余连席。余以松岩所语叩之,云皆不妄。

然则随外有鬼,亦复如人。此求归之鬼,有系恋心;开窗之鬼,有争据心;缘篙

之鬼,有竞斗心。其得失胜负、喜怒哀乐,更当一一如人。是胶胶扰扰,地下尚

无了期。释氏讲忏悔解脱,圣人之法,亦使有所归而不为厉,其深知鬼神之情状

矣。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庄周曰:“嗟来桑扈乎,而已反其真。”

特就耳目所及言之耳。

家园 卷二十二?滦阳续录四

卷二十二?滦阳续录四

刘香畹言:有老儒宿于亲串家,俄主人之婿至,无赖子也。彼此气味不相入,

皆不愿同住一屋,乃移老儒于别室。其婿睨之而笑,莫喻其故也。室亦雅洁,笔

砚书籍皆具。老儒于灯下写书寄家,忽一女子立灯下,色不甚丽,而风致颇娴雅。

老儒知其为鬼,然殊不畏,举手指灯曰:“既来此,不可闲立,可剪烛。”女人

遽灭其灯,逼而对立。老儒怒,急以手摩砚上墨渖,掴其面而涂之,曰:“以此

为识,明日寻汝尸,锉而焚之!”鬼“呀”然一声去。次日,以告主人。主人曰:

“原有婢死于此室,夜每出扰人;故惟白昼与客坐,夜无人宿。昨无地安置君,

揣君耆德硕学,鬼必不出。不虞其仍现形也。”乃悟其婿窃笑之故。此鬼多以月

下行院中,后家人或有偶遇者,即掩面急走。他日留心伺之,面上仍墨污狼藉。

鬼有形无质,不知何以能受色?当仍是有质之物,久成精魅,借婢幻形耳。《酉

阳杂俎》曰:“郭元振尝山居,中夜,有人面如盘,??寅目出于灯下。元振染翰题

其颊曰:‘久戍人偏老,长征马不肥。’其物遂灭。后随樵闲步,见巨木上有白

耳,大数斗,所题句在焉。”是亦一证也。

乌鲁木齐农家多就水灌田,就田起屋,故不能比闾而居。往往有自筑数椽,

四无邻舍,如杜工部诗所谓“一家村”者。且人无徭役,地无丈量,纳三十亩之

税,即可坐耕数百亩之产。故深岩穷谷,此类尤多。有吉木萨军士入山行猎,望

见一家,门户坚闭,而院中似有十余马,鞍辔悉具。度必玛哈沁所据,噪而围之。

玛哈沁见势众,弃锅帐突围去。众惮其死斗,亦遂不追。入门,见骸骨狼藉,寂

无一人,惟隐隐有泣声。寻视,见幼童约十三四,裸体悬窗棂上。解缚问之,曰:

“玛哈沁四日前来,父兄与斗不胜,即一家并被缚。率一日牵二人至山溪洗濯,

曳归,共脔割炙食,男妇七八人并尽矣。今日临行,洗濯我毕,将就食,中一人

摇手止之。虽不解额鲁特语,观其指画,似欲支解为数段,各携于马上为粮。幸

兵至,弃去,今得更生。”泣絮絮不止。悯其孤苦,引归营中,姑使执杂役。童

子因言其家尚有物埋窖中。营弁使导往发掘,则银币衣物甚多。细询童子,乃知

其父兄并劫盗。其行劫必于驿路近山处,???屑?一二车孤行,前后十里无援者,突

起杀其人,即以车载尸入深山;至车不能通,则合手以巨斧碎之,与尸及补被并

投于绝涧,惟以马驮货去。再至马不能通,则又投羁绁于绝涧,纵马任其所往,

共负之由鸟道归,计去行劫处数百里矣。归而窖藏一两年,乃使人伪为商贩,绕

道至辟展诸处卖于市,故多年无觉者。而不虞玛哈沁之灭其门也。童子以幼免连

坐,后亦牧马坠崖死,遂无遗种。此事余在军幕所经理,以盗已死,遂置无论。

由今思之,此盗踪迹诡秘,猝不易缉;乃有玛哈沁来,以报其惨杀之罪。玛哈沁

食人无餍,乃留一童子,以明其召祸之由。此中似有神理,非偶然也。盗姓名久

忘,惟童子坠崖时,所司牒报记名秋儿云。

佃户刘破车妇云:尝一日早起乘凉扫院,见屋后草棚中有二人裸卧。惊呼其

夫来,则邻人之女与其月作人也,并僵卧,似已死。俄邻人亦至,心知其故,而

不知何以至此。以姜汤灌苏,不能自讳,云:“久相约,而逼仄无隙地。乘雨后

墙缺,天又阴晦,知破车草棚无人,遂藉草私会。倦而憩,尚相恋未起。忽云破

月来,皎然如昼。回顾棚中,坐有七八鬼,指点揶揄。遂惊怖失魂,至今始醒。”

众以为奇。破车妇云:“我家故无鬼,欲观戏剧,随之而来。”先从兄懋园曰:

“何处无鬼?何处无鬼观戏剧?但人有见有不见耳。此事不奇也。”因忆福建<囗水>

关公馆(俗谓之水口),大学士杨公督浙闽时所重建。值余出巡,语余曰:“公

至水口公馆,夜有所见,慎勿怖,不为害也。余尝宿是地,已下键睡。因天暑,

移床近窗,隔纱幌视天晴阴。时虽月黑,而檐挂六灯尚未烬。见院中黑影,略似

人形,在阶前或坐或卧,或行或立,而寂然无一声。夜半再视之,仍在。至鸡鸣,

乃惭惭缩入地。试问驿吏,均不知也。”余曰:“公为使相,当有鬼神为阴从。

余焉有是?”公曰:“不然。仙霞关内,此地为水陆要冲,用兵者所必争。明季

唐王,国初郑氏、耿氏,战斗杀伤,不知其几。此其沉沦之魄,乘室宇空虚而窃

据;有大官来,则避而出耳。”此亦足证无处无鬼之说。

老仆施祥尝曰:“天下惟鬼最痴。鬼据之室,人多不往。偶然有客来宿,不

过暂居耳,暂让之何害?而必出扰之。遇禄命重、血气刚者,多自败;甚或符??

劾治,更蹈不测。即不然,而人既不居,屋必不葺,久而自圮,汝又何归耶?”

老仆刘文斗曰:“此语诚有理,然谁能传与鬼知?汝毋乃更痴于鬼!”姚安公闻

之,曰:“刘文斗正患不痴耳。”祥小字举儿,与姚安公同庚,八岁即为公伴读。

数年,始能暗诵《千字文》;开卷乃不识一字。然天性忠直,视主人之事如己事,

虽嫌怨不避。尔时家中外倚祥,内倚廖媪,故百事皆井井。雍正甲寅,余年十一,

元夜偶买玩物。祥启张太夫人曰:“四官今日游灯市,买杂物若干。钱固不足惜,

先生明日即开馆,不知顾戏弄耶?顾读书耶?”太夫人首肯曰:“汝言是。”即

收而键诸箧。此虽细事,实言人所难言也。今眼中遂无此人,徘徊四顾,远想慨

然。

先兄晴湖第四子汝来,幼韶秀,余最爱之,亦颇知读书。娶妇生子后,忽患

颠狂。如无人料理,即发不?郑?面不盥;夏或衣絮,冬或衣葛,不自知也。然亦

无疾病,似寒暑不侵者。呼之食即食,不呼之食亦不索。或自取市中饼饵,呼儿

童共食,不问其价,所残剩亦不顾惜。或一两日觅之不得,忽自归。一日,遍索

无迹。或云村外柳林内,似仿佛有人。趋视,已端坐僵矣。其为迷惑而死,未可

知也。其或自有所得,托以混迹,缘尽而化去,亦未可知也。忆余从福建归里时,

见余犹跪拜如礼,拜讫,卒然曰:“叔大辛苦。”余曰:“是无奈何。”又卒然

曰:“叔不觉辛苦耶?”默默退去。后思其言,似若有意,故至今终莫能测之。

姚安公言:庐江孙起山先生谒选时,贫无资斧,沿途雇驴而行,北方所谓短

盘也。一日,至河间南门外,雇驴未得。大雨骤来,避民家屋檐下。主人见之,

怒曰:“造屋时汝未出钱,筑地时汝未出力,何无故坐此?”推之立雨中。时河

间犹未改题缺,起山入都,不数月竟掣得是县。赴任时,此人识之,惶愧自悔,

谋卖屋移家。起山闻之,召来笑而语之曰:“吾何至与汝辈较。今既经此,后无

复然,亦忠厚养福之道也。”因举一事曰:“吾乡有爱莳花者,一夜偶起,见数

女子立花下,皆非素识。知为狐魅,遽掷以块,曰:‘妖物何得偷看花!’一女

子笑而答曰:‘君自昼赏,我自夜游,于君何碍?夜夜来此,花不损一茎一叶,

于花又何碍?遽见声色,何鄙吝至此耶?吾非不能揉碎君花,恐人谓我辈所见,

亦与君等,故不为耳。’飘然共去。后亦无他。狐尚不与此辈较,我乃不及狐耶?”

后此人终不自安,移家莫知所往。起山叹曰:“小人之心,竟谓天下皆小人。”

太原申铁蟾,好以香奁艳体寓不遇之感。尝谒某公未见,戏为无题诗曰:

“垩粉围墙罨画楼,隔窗闻拨钿箜篌。分(去声)无信使通青鸟,枉遣游人驻紫骝。

月姊定应随顾兔,星娥可止待牵牛?垂杨疏处雕栊近,只恨珠帘不上钩。”殊有

玉溪生风致。王近光曰:“似不应疑及织女,诬蔑仙灵。”余曰:“已矣哉,织

女别黄姑,一年一度一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元微之诗也。‘海客乘槎上紫

氛,星娥罢织一相闻。只应不惮牵牛妒,故把支机石赠君。’李义山诗也。微之

之意,在于双文;义山之意,在于令狐。文士掉弄笔墨,借为比喻,初与织女无

涉。铁蟾此语,亦犹元、李之志云尔,未为诬蔑仙灵也。至于纯构虚词,宛如实

事;指其时地,撰以姓名,《灵怪集》所载郭翰遇织女事(《灵怪集》今佚。此

条见《太平广记》六十八),则悖妄之甚矣。夫词人引用,渔猎百家,原不能一

一核实;然过于诬罔,亦不可不知。盖自庄、列寓言,借以抒意,战国诸子,杂

说弥多,谶纬稗官,递相祖述,遂有肆无忌惮之时。如李??《独异志》诬伏羲兄

妹为夫妇,已属丧心;张华《博物志》更诬及尼山,尤为狂吠(按:张华不应悖

妄至此,殆后人依托。)如是者不一而足。今尚流传,可为痛恨。又有依傍史文,

穿凿锻炼。如《汉书?贾谊传》,有太守吴公爱幸之之语,《骈语雕龙》(此书

明人所撰,陈枚刻之,不著作者姓名)遂列长沙于娈童类中。注曰:‘大儒为龙

阳。’《史记?高帝本纪》称母媪在大泽中,太公往视,见有蛟龙其上。晁以道

诗遂有‘杀翁分我一杯羹,龙种由来事杳冥’句,以高帝乃龙交所生,非太公子。

《左传》有成风私事季友、敬嬴私事襄仲之文。私事云者,密相交结,以谋立其

子而已。后儒拘泥‘私’字,虽朱子亦有‘却是大恶’之言,如是者亦不一而足。

学者当考校真妄,均不可炫博矜奇,遽执为谈柄也。”

从叔梅庵公言:族中有二少年(此余小时闻公所说,忘其字号,大概是伯叔

行也),闻某墓中有狐迹,夜携铳往,共伏草中伺之,以背相倚而睡。醒则二人

之发交结为一,贯穿缭绕,猝不可解;互相牵掣,不能行,亦不能立;稍稍转动,

即彼此呼痛。胶扰彻晓,望见行路者,始呼至,断以佩刀,狼狈而返。愤欲往报,

父老曰:“彼无形声,非力所胜,且无故而侵彼,理亦不直。侮实自召,又何仇

焉?仇必败滋甚。”二人乃止。此狐小虐之使警,不深创之以激其必报,亦可谓

善自全矣。然小虐亦足以激怒,不如敛戢勿动,使伺之无迹弥善也。

太和门丹墀下有石匮,莫知何名,亦莫知所贮何物。德慎斋前辈(慎斋名德

保,与定圃前辈同名。乾隆壬戌进士,官至翰林院侍读。故当时以大德保小德保

别之云)云:图裕斋之先德,昔督理殿工时,曾开视之。以问裕斋,曰:“信然。

其中皆黄色细屑,仅半匮,不能满,凝结如土坯。谛审似是米谷岁久所化也。”

余谓丹墀左之石阙,既贮嘉种,则此为五谷,于理较近。且大驾卤部中,象背宝

瓶,亦贮五谷。盖稼穑维宝,古训相传,八政首食,见于《洪范》。定制之意,

诚渊乎远矣。

宣武门子城内,如培?雎φ呶澹?砌之以砖,土人云:五火神墓。明成祖北征

时,用火仁、火义、火礼、火智、火信制飞炮,破元兵于乱柴沟。后以其术太精,

恐或为变,杀而葬于是。立五竿于丽谯侧,岁时祭之,使鬼有所归,不为厉焉。

后成祖转生为庄烈帝,五人转生李自成、张献忠诸贼,乃复仇也。此齐东之语,

非惟正史无此文,即明一代稗官小说,充栋汗牛,亦从未言及斯人斯事也。戊子

秋,余见汉军步校董某,言闻之京营旧卒云:“此水平也。京城地势,惟宣武门

最低,衢巷之水,遇雨皆汇于子城。每夜雨太骤,守卒即起,视此培?雎Γ?水将

及顶,则呼开门以泄之;没顶则门扉为水所壅,不能启矣。今日久渐忘,故或有

时阻碍也。其城上五竿,则与白塔信炮相表里。设闻信炮,则昼悬旗、夜悬灯耳。

与五火神何与哉!”此言似乎近理,当有所受之。

科场拨卷,受拨者意多不惬,此亦人情。然亦视其卷何如耳。壬午顺天乡试,

余充同考官(时阅卷尚不回避本省)。得一合字卷,文甚工而诗不佳。因甫改试

诗之制,可以恕论,遂呈荐主考梁文庄公,已取中矣。临填草榜,梁公病其“何

不改乎此度”句侵下文“改”字(题为“始吾于人也”四字),驳落。别拨一合

字备卷与余。先视其诗,第六联曰:“素娥寒对影,顾兔夜眠香。”(题为《月

中桂》)已喜其秀逸。及观其第七联曰:“倚树思吴质,吟诗忆许棠。”遂跃然

曰:“吴刚字质,故李贺《李凭箜篌引》曰:‘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

兔。’此诗选本皆不录,非曾见《昌谷集》者不知也。华州试《月中桂》诗,举

许棠为第一人。棠诗今不传,非曾见王定保《摭言》、计敏夫《唐诗纪事》者不

知也。中彼卷之‘开花临上界,持斧有仙郎’,何如中此诗乎!微公拨入,亦自

愿易之。”即朱子颖也。放榜后,时已九月,贫无絮衣。蒋心余素与唱和,借衣

与之。乃来见,以所作诗为贽。余丙子扈从古北口时,车马壅塞,就旅舍小憩。

见壁上一诗,剥残过半,惟三四句可辨。最爱其“一水涨暄人语外,万山青到马

蹄前”二语,以为“云中路绕巴山色,树里河流汉水声”不是过也,惜不得姓名。

及展其卷,此诗在焉。乃知针芥契合,已在六七年前,相与叹息者久之。子颖待

余最尽礼,殁后,其二子承父之志,见余尚依依有情。翰墨因缘,良非偶尔,何

尝以拨房为亲疏哉(余严江舟中诗曰:“山色空蒙淡似烟,参差绿到大江边。斜

阳流水推篷坐,处处随人欲上船。”实从“万山”句夺胎。尝以语子颖曰:“人

言青出于蓝,今日乃蓝出于青。”子颖虽逊谢,意似默可。此亦诗坛之佳话,并

附录于此)。

先师介野园先生,官礼部侍郎。扈从南巡,卒于路。卒前一夕,有星陨于舟

前。卒后,京师尚未知,施夫人梦公乘马至门前,骑从甚多,然伫立不肯入。但

遣人传语曰:“家中好自料理,吾去矣。”匆匆竟过。梦中以为时方扈从,疑或

有急差遣,故不暇入。觉后,乃惊怛。比凶问至,即公卒之夜也。公屡掌文柄,

凡四主会试,四主乡试,其他杂试殆不可缕数。尝有恩荣宴诗曰:“鹦鹉新班宴

御园(按:“鹦鹉新班”不知出典,当时拟问公,竟因循忘之),摧颓老鹤也乘

轩。龙津桥上黄金榜,四见门生作状元。”丁丑年作也。于文襄公亦赠以联曰:

“天下文章同轨辙,门墙桃李半公卿。”可谓儒者之至荣。然日者推公之命云:

“终于一品武阶,他日或以将军出镇耶!”公笑曰:“信如君言,则将军不好武

矣。”及公卒,圣心悼惜,特赠都统。盖公虽官礼曹,而兼摄副都统。其扈从也,

以副都统班行,故即武秩进一阶。日者之术,亦可云有验矣。

乩仙多伪托古人,然亦时有小验。温铁山前辈(名温敏,乙丑进士,官至盛

京侍郎)尝遇扶乩者,问寿几何。乩判曰:“甲子年华有二秋。”以为当六十二。

后二年卒,乃知二秋为二年。盖灵鬼时亦能前知也。又闻山东巡抚国公,扶乩问

寿。乩判曰:“不知。”问:“仙人岂有所不知?”判曰:“他人可知,公则不

可知。修短有数,常人尽其所禀而已。若封疆重镇,操生杀予夺之权,一政善,

则千百万人受其福,寿可以增;一政不善,则千百万人受其祸,寿亦可以减。此

即司命之神不能预为注定,何况于吾?岂不闻苏?奈笊倍?人,减二年寿;娄师德

亦误杀二人,减十年寿耶?然则年命之事,公当自问,不必问吾也。”此言乃凿

然中理,恐所遇竟真仙矣。

族叔育万言:张歌桥之北,有人见黑狐醉卧场屋中(场中守视谷麦小屋,俗

谓之场屋)。初欲擒捕,既而念狐能致财,乃覆以衣而坐守之。狐睡醒,伸宿数

四,即成人形。甚感其护视,遂相与为友。狐亦时有所馈赠。一日,问狐曰:“

设有人匿君家,君能隐蔽弗露乎?”曰:“能。”又问:“君能凭附人身狂走乎?

”曰:“亦能。”此人即恳乞曰:“吾家酷贫,君所惠不足以赡,而又愧于数渎

君。今里中某甲甚富,而甚畏讼。顷闻觅一妇司庖,吾欲使妇往应。居数日,伺

隙逃出,藏君家;而吾以失妇,阳欲讼。妇尚粗有资首,可诬以蜚语,胁多金。

得金之后,公凭附使奔至某甲别墅中,然后使人觅得,则承惠多矣。”狐如所言,

果得多金,觅妇返后,某甲以在其别墅,亦不敢复问,然此妇狂疾竟不愈,恒自

妆饰,夜似与人共嬉笑,而禁其夫勿使前。急往问狐,狐言无是理,试往侦之。

俄归而顿足曰:“败矣!是某甲家楼上狐,悦君妇之色,乘吾出而彼入也。此狐

非我所能敌,无如何矣!”此人固恳不已。狐正色曰:“譬如君里中某,暴横如

虎,使彼强据人妇,君能代争乎?”后其妇颠痫日甚,且具发其夫之阴谋。针灸

劾治皆无效,卒以瘵死。里人皆曰:“此人狡黠如鬼,而又济以狐之幻,宜无患

矣。不虞以狐召狐,如螳螂黄雀之相伺也。古诗曰:‘利旁有倚刀,贪人还自贼。

’信矣!”

门人王廷绍言:忻州有以贫鬻妇者,去几二载。忽自归,云初被买时,引至

一人家。旋有一道士至,携之入山,意甚疑惧。然业已卖与,无如何。道士令闭

目,即闻两耳风飕飕。俄令开目,已在一高峰上。室庐华洁,有妇女二十余人,

共来问讯,云此是仙府,无苦也。因问:“到此何事?”曰:“更番侍祖师寝耳。

此间金银如山积,珠翠锦绣、嘉肴珍果,皆役使鬼神,随呼立至。服食日用,皆

以拟王侯。惟每月一回小痛楚,亦不害耳。”因指曰:“此处仓库,此处庖厨,

此我辈居处,此祖师居处。”指最高处两室曰:“此祖师拜月拜斗处,此祖师炼

银处。”亦有给使之人,然无一男子也。自是每白昼则呼入荐枕席,至夜则祖师

升坛礼拜,始各归寝。惟月信落红后,则净褫内外衣,以红绒为巨绠,缚大木上,

手足不能丝毫动;并以绵丸窒口,喑不能声。祖师持金管如箸,寻视脉穴,刺入

两臂两股肉内,吮吸其血,颇为酷毒。吮吸后,以药末糁创孔,即不觉痛,顷刻

结痂。次日,痂落如初矣。其地极高,俯视云雨皆在下。忽一日狂飚陡起,黑云

如墨压山顶,雷电激射,势极可怖。祖师惶遽,呼二十余女,并裸露环抱其身,

如肉屏风。火光入室者数次,皆一掣即返。俄一龙爪大如箕,于人丛中攫祖师去。

霹雳一声,山谷震动,天地晦冥。觉昏瞀如睡梦,稍醒,则已卧道旁。询问居人,

知去家仅数百里。乃以臂钏易敝衣遮体,乞食得归也。忻州人尚有及见此妇者,

面色枯槁,不久患瘵而卒。盖精血为道士采尽矣。据其所言,盖即烧金御女之士。

其术灵幻如是,尚不免于天诛;况不得其传,徒受妄人之蛊惑,而冀得神仙,不

亦颠哉!

江南吴孝廉,朱石君之门生也。美才夭逝,其妇誓以身殉,而屡缢不能死。

忽灯下孝廉形见,曰:“易彩服则死矣。”从其言,果绝。孝廉乡人录其事征诗,

作者甚众。余亦为题二律。而石君为作墓志,于孝廉之坎坷、烈妇之慷慨,皆深

致悼惜,而此事一字不及。或疑其乡人之粉饰,余曰:“非也。文章流别,各有

体裁。郭璞注《山海经》、《穆天子传》,于西王母事铺叙綦详。其注《尔雅?

释地》,于‘西至西王母’句,不过曰‘西方昏荒之国’而已,不更益一语也。

盖注经之体裁,当如是耳。金石之文,与史传相表里,不可与稗官杂记比,亦不

可与词赋比。石君博极群书,深知著作之流别,其不著此事于墓志,古文法也,

岂以其伪而削之哉!”余老多遗忘,记孝廉名承绂,烈妇之姓氏,竟不能忆。姑

存其略于此,俟扈跸回銮,当更求其事状,详著之焉。

老仆施祥,尝乘马夜行至张白。四野空旷,黑暗中有数人掷沙泥,马惊嘶不

进。祥知是鬼。叱之曰:“我不至尔墟墓间,何为犯我?”群鬼揶揄曰:“自作

剧耳,谁与尔论理。”祥怒曰:“既不论理,是寻斗也。”即下马,以鞭横击之。

喧哄良久,力且不敌;马又跳踉掣其肘。意方窘急,忽遥见一鬼狂奔来,厉声呼

曰:“此吾好友,尔等毋造次!”群鬼遂散。祥上马驰归,亦不及问其为谁。次

日,携酒于昨处奠之,祈示灵响,寂然不应矣。祥之所友,不过厮养屠沽耳,而

九泉之下,故人之情乃如是。

门人吴钟侨,尝作《如愿小传》,寓言滑稽,以文为戏也。后作蜀中一令,

值金川之役,以监运火药殁于路。诗文皆散佚,惟此篇偶得于故纸中,附录于此。

其词曰:如愿者,水府之女神,昔彭泽清洪君以赠庐陵欧明者是也。以事事能给

人之求,故有是名。水府在在皆有之,其遇与不遇,则系人之禄命耳。有四人同

访道,涉历江海,遇龙神召之,曰:“鉴汝等精进,今各赐如愿一。”即有四女

子随行。其一人求无不获,意极适。不数月病且死,女子曰:“今世之所享,皆

前生之所积;君夙生所积,今数月销尽矣,请归报命。”是人果不起。又一人求

无不获,意犹未已。至冬月,求鲜荔巨如瓜者。女子曰:“溪壑可盈,是不可餍,

非神道所能给。”亦辞去。又一人所求有获有不获,以咎女子。女子曰:“神道

之力,亦有差等,吾有能致不能致也。然日中必昃,月盈必亏。有所不足,正君

之福。不见彼先逝者乎?”是人惕然,女子遂随之不去。又一人虽得如愿,未尝

有求。如愿时为自致之,亦蹙然不自安。女子曰:“君道高矣,君福厚矣,天地

鉴之,鬼神佑之。无求之获,十倍有求,可无待乎我;我惟阴左右之而已矣。”?

他日相遇,各道其事,或喜或怅。曰:“惜哉!逝者之不闻也。”此钟侨弄笔狡

狯之文,偶一为之,以资惩劝,亦无所不可;如累牍连篇,动成卷帙,则非著书

之体矣。

郭石洲言:河南一巨室,宦成归里,年六十余矣。强健如少壮,恒蓄幼妾三

四人;至二十岁,则治奁具而嫁之,皆宛然完璧。娶者多阴颂其德,人亦多乐以

女鬻之。然在其家时,枕衾狎昵,与常人同。或以为但取红铅供药饵,或以为徒

悦耳目,实老不能男,莫知其审也。后其家婢媪私泄之,实使女而男淫耳。有老

友密叩虚实,殊不自讳,曰:“吾血气尚盛,不能绝嗜欲。御女犹可以生子,实

惧为身后累;欲渔男色,又惧艾之事,为子孙羞。是以出此间道也。”此事奇

创,古所未闻。夫闺房之内,何所不有?床第事可勿深论。惟岁岁转易,使良家

女得再嫁名,似于人有损;而不稽其婚期,不损其贞体,又似于人有恩。此种公

案,竟无以断其是非。戈芥舟前辈曰:“是不难断,直恃其多财,法外纵淫耳。

昔窦二东之行劫,必留其御寒之衣衾、还乡之资斧,自以为德。此老之有恩,亦

若是而已矣。”

里有丁一士者,矫捷多力,兼习技击、超距之术。两三丈之高,可翩然上;

两三丈之阔,可翩然越也。余幼时犹及见之,尝求睹其技。使余立一过厅中,余

面向前门,则立前门外面相对。余转面后门,则立后门外面相对。如是者七八度,

盖一跃即飞过屋脊耳。后过杜林镇,遇一友,邀饮桥畔酒肆中。酒酣,共立河岸。

友曰:“能越此乎?”一士应声耸身过。友招使还,应声又至。足甫及岸,不虞

岸已将圮,近水陡立处开裂有纹。一士未见,误踏其上,岸崩二尺许。遂随之坠

河,顺流而去。素不习水,但从波心踊起数尺,能直上而不能旁近岸,仍坠水中。

如是数四,力尽,竟溺焉。盖天下之患,莫大于有所恃。恃财者终以财败,恃势

者终以势败,恃智者终以智败,恃力者终以力败。有所恃,则敢于蹈险故也。田

侯松岩于滦阳买一劳山杖,自题诗曰:“月夕花晨伴我行,路当坦处亦防倾。敢

因恃尔心无虑,便向崎岖步不平!”斯真阅历之言,可贯而佩者矣。

沧州憩水井有老尼,曰慧师父,不知其为名为号,亦不知是此“慧”字否,

但相沿呼之云尔。余幼时,尝见其出入外祖张公家。戒律谨严,并糖不食,曰:

“糖亦猪脂所点成也。”不衣裘,曰:“寝皮与食肉同也。”不衣绸绢,曰:“

一尺之帛,千蚕之命也。”供佛面筋必自制,曰:“市中皆以足踏也。”焚香必

敲石取火,曰:“灶火不洁也。”清斋一食,取足自给,不营营募化。外祖家一

仆妇,以一布为施。尼熟视识之,曰:“布施须用己财,方为功德。宅中为失此

布,笞小婢数人,佛岂受如此物耶?”妇以情告曰:“初谓布有数十疋,未必一

一细检,故遇取其一。不料累人受捶楚,日相诅咒,心实不安。故布施求忏罪耳。

”尼掷还之曰:“然则何不密送原处,人亦得白,汝亦自安耶!”后妇死数年,

其弟子乃泄其事,故人得知之。乾隆甲戌、乙亥间,年已七八十矣,忽过余家,

云将诣潭柘寺礼佛,为小尼受戒。余偶话前事,摇首曰:“实无此事,小妖尼饶

舌耳。”相与叹其忠厚。临行,索余题佛殿一额。余属赵春涧代书。合掌曰:“

谁书即乞题谁名,佛前勿作诳语。”为易赵名,乃持去,后不再来。近问沧州人,

无识之者矣。又景城天齐庙一僧,住持果成之第三弟子。士人敬之,无不称曰三

师父,遂佚其名。果成弟子颇不肖,多散而托钵四方。惟此僧不坠宗风,无大刹

知客市井气,亦无法座禅师骄贵气;戒律精苦,虽千里亦打包徒步,从不乘车马。

先兄晴湖尝遇之中途,苦邀同车,终不肯也。官吏至庙,待之礼无加;田夫、野

老至庙,待之礼不减。多布施、少布施、无布施,待之礼如一。禅诵之余,惟端

坐一室,入其庙如无人者。其行事如是焉而已。然里之男妇,无不曰三师父道行

清高。及问其道行安在,清高安在,则茫然不能应。其所以感动人心,正不知何

故矣。尝以问姚安公,公曰:“据尔所见,有不清不高处耶?无不清不高,即清

高矣。尔必欲锡飞、杯渡,乃为善知识耶?”此一尼一僧,亦彼法中之独行者矣

(三师父涅?鞑痪茫?其名当有人知,俟见乡试诸孙辈,使归而询之庙中)。

九州之大,奸盗事无地无之,亦无日无之,均不为异也。至盗而稍别于盗,

而不能不谓之盗;奸而稍别于奸,究不能不谓之奸,斯为异矣。盗而人许遂其盗,

奸而人许遂其奸,斯更异矣。乃又相触立发,相牵立息,发如鼎沸,息如电掣,

不尤异之异乎!舅氏安公五章言:有中年失偶者,已有子矣,复买一有夫之妇。

幸控制有术,犹可相安。既而是人死,平日私蓄,悉在此妇手。其子微闻而索之,

事无佐证,妇弗承也。后侦知其藏贮处,乃夜中穴壁入室。方开箧携出,妇觉,

大号有贼,家众惊起,各持械入。其子仓皇从穴出。迎击之,立踣。即从穴入搜

余盗,闻床下喘息有声,群呼尚有一贼,共曳出絷缚。比灯至审视,则破额昏仆

者其子,床下乃其故夫也。其子苏后,与妇各执一词:子云“子取父财,不为盗”

。妇云“妻归前夫,不为奸”。子云“前夫可再合,而不可私会”。妇云“父财

可索取,而不可穿窬”。互相诟谇,势不相下。次日,族党密议,谓涉讼两败,

徒玷门风。乃阴为调停,使尽留金与其子,而听妇自归故夫,其难乃平。然已“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矣。先叔仪南公曰:“此事巧于相值,天也;所以致有此

事,则人也。不纳此有夫之妇,子何由而盗、妇何由而奸哉?彼所恃者,力能驾

驭耳。不知能驾驭于生前,不能驾驭于身后也。”

家园 卷二十一?滦阳续录三

卷二十一?滦阳续录三

轮回之说,凿然有之。恒兰台之叔父,生数岁,即自言前身为城西万寿寺僧。

从未一至其地,取笔粗画其殿廊门径,庄严陈设,花树行列。往验之,一一相合。

然平生不肯至此寺,不知何意,此真轮回也。朱子所谓轮回虽有,乃是生气未尽,

偶然与生气凑合者,亦实有之。余崔庄佃户商龙之子,甫死,即生于邻家。未弥

月,能言。元旦父母偶出,独此儿在襁褓。有同村人叩门,云贺新岁。儿识其语

音,遽应曰:“是某丈耶?父母俱出,房门未锁,请入室小憩可也。”闻者骇笑。

然不久夭逝。朱子所云,殆指此类矣。天下之理无穷,天下之事亦无穷,未可据

其所见,执一端论之。

德州李秋崖言:尝与数友赴济南秋试,宿旅舍中,屋颇敝陋。而旁一院,屋

二楹,稍整洁,乃锁闭之。怪主人不以留客,将待富贵者居耶?主人曰:“是屋

有魅,不知其狐与鬼,久无人居,故稍洁。非敢择客也。”一友强使开之,展补

被独卧,临睡大言曰:“是男魅耶,吾与尔角力;是女魅耶,尔与吾荐枕。勿瑟

缩不出也。”闭户灭烛,殊无他异。人定后,闻窗外小语曰:“荐枕者来矣。”

方欲起视,突一巨物压身上,重若盘石,几不可胜。扪之,长毛?皤穑?喘如牛吼。

此友素多力,因抱持搏击。此物亦多力,牵拽起仆,滚室中几遍。诸友闻声往视,

门闭不得入,但听其砰訇而已。约二三刻许,魅要害中拳,??敫然遁。此友开户

出,见众人环立,指天画地,说顷时状,意殊自得也。时甫交三鼓,仍各归寝。

此友将睡未睡,闻窗外又小语曰:“荐枕者真来矣。顷欲相就,家兄急欲先争力,

因尔唐突。今渠已愧沮不敢出,妾敬来寻盟也。”语讫,已至榻前,探手抚其面,

指纤如春葱,滑泽如玉,脂香粉气,馥馥袭人。心知其意不良,爱其柔媚,且共

寝以观其变。遂引之入衾,备极缱绻。至欢畅极时,忽觉此女腹中气一吸,即心

神恍惚,百脉沸涌,昏昏然竟不知人。比晓,门不启,呼之不应,急与主人破窗

入,??巽水喷之,乃醒,已亻累然如病夫。送归其家,医药半载,乃杖而行。自

此豪气都尽,无复轩昂意兴矣。力能胜强暴,而不能不败于妖冶。欧阳公曰:

“祸患常生于忽微,智勇多困于所溺。”岂不然哉!

余家水明楼与外祖张氏家度帆楼,皆俯临卫河。一日,正乙真人舟泊度帆楼

下。先祖母与先母,姑侄也,适同归宁。闻真人能役鬼神,共登楼自窗隙窥视。

见三人跪岸上,若陈诉者;俄见真人若持笔判断者。度必邪魅事,遣仆侦之。仆

还报曰:对岸即青县境。青县有三村妇,因拾麦,俱僵于野。以为中暑,舁之归。

乃口俱喃喃作谵语,至今不死不生,知为邪魅。闻天师舟至,并来陈诉。天师亦

莫省何怪,为书一符,钤印其上,使持归焚于拾麦处,云姑召神将勘之。数日后,

喧传三妇为鬼所劫,天师劾治得复生。久之,乃得其详曰:三妇魂为众鬼摄去,

拥至空林,欲迭为无礼。一妇俯首先受污。一妇初撑拒,鬼揶揄曰:“某日某地,

汝与某幽会秫丛内。我辈环视嬉笑,汝不知耳,遽诈为贞妇耶!”妇猝为所中,

无可置辩,亦受污。十余鬼以次?临簦?狼藉困顿,殆不可支。次牵拽一妇,妇怒

詈曰:“我未曾作无耻事。为汝辈所挟,妖鬼何敢尔!”举手批其颊。其鬼奔仆

数步外,众鬼亦皆辟易,相顾曰:“是有正气,不可近,误取之矣。”乃共拥二

妇入深林,而弃此妇于田塍,遥语曰:“勿相怨,稍迟遣阿姥送汝归。”正旁皇

寻路,忽一神持戟自天下,直入林中。即闻呼号乞命声,顷刻而寂。神携二妇出

曰:“鬼尽诛矣。汝等随我返。”恍惚如梦,已回生矣。往询二妇,皆呻吟不能

起。其一本倚市门,叹息而已;其一度此妇必泄其语,数日,移家去。余尝疑妇

烈如是,鬼安敢摄。先兄晴湖曰:“是本一庸人妇,未遘患难,无从见其烈也。

迨观两妇之贱辱,义愤一激烈心,陡发刚直之气,鬼遂不得不避之。故初误触而

终不敢干也,夫何疑焉!”

刘书台言:其乡有导引求仙者,坐而运气,致手足拘挛,然行之不辍。有闻

其说而悦之者,礼为师,日从受法,久之亦手足拘挛。妻孥患其闲废至郁结,乃

各制一椅,恒舁于一室,使对谈丹诀。二人促膝共语,寒暑无间,恒以为神仙奥

妙,天下惟尔知我知,无第三人能解也。人或窃笑。二人闻之,太息曰:“朝菌

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信哉是言,神仙岂以形骸论乎!”至死不悔,犹嘱子

孙秘藏其书,待五百年后有缘者。或曰:“是有道之士,托废疾以自晦也。”余

于杂书稍涉猎,独未一阅丹经。然欤否欤?非门外人所知矣。

安公介然言:束州有贫而鬻妻者,已受币,而其妻逃。鬻者将讼,其人曰:

“卖休买休,厥罪均,币且归官,君何利焉?今以妹偿,是君失一再婚妇,而得

一室女也,君何不利焉。”鬻者从之。或曰:“妇逃以全贞也。”或曰:“是欲

鬻其妹而畏人言,故托诸不得已也。”既而其妻归,复从人逃,皆曰:“天也。”

程编修鱼门言:有士人与狐女狎,初相遇即不自讳,曰:“非以采补祸君,

亦不欲托词有夙缘,特悦君美秀,意不自持耳。然一见即恋恋不能去,倘亦夙缘

耶?”不数数至,曰:“恐君以耽色致疾也。”至或遇其读书作文,则去,曰:

“恐妨君正务也。”如是近十年,情若夫妇。士子久无子,尝戏问曰:“能为我

诞育否耶?”曰:“是不可知也。夫胎者,两精相搏,翕合而成者也。媾合之际,

阳精至而阴精不至,阴精至而阳精不至,皆不能成。皆至矣,时有先后,则先至

者气散不摄,亦不能成。不先不后,两精并至,阳先冲而阴包之,则阳居中为主

而成男;阴先冲而阳包之,则阴居中为主而成女。此化生自然之妙,非人力所能

为。故有一合即成者,有千百合而终不成者。故曰不可知也。”问:“孪生何也?”

曰:“两气并盛,遇而相冲,正冲则歧而二,偏冲则其一阳多而阴少,阳即包阴;

其一阴多而阳少,阴即包阳。故二男二女者多,亦或一男一女也。”问:“精

必欢畅而后至。幼女新婚,畏缩不暇,乃有一合而成者,阴精何以至耶?”曰:

“燕尔之际,两心同悦,或先难而后易,或貌瘁而神怡。其情既洽,其精亦至,

故亦偶一遇之也。”问:“既由精合,必成于月信落红以后,何也?”曰:“精

如谷种,血如土膏。旧血败气,新血生气,乘生气乃可养胎也。吾曾侍仙妃,窃

闻讲生化之源,故粗知其概。‘愚夫妇所知能,圣人有所不知能’,此之谓矣。”

后士人年过三十,须暴长。狐忽叹曰:“是?铽镎呷缑⒋蹋?人何以堪!见辄生畏

岂夙缘尽耶!”初谓其戏语,后竟不再来。鱼门多髯,任子田因其纳姬,说此事

以戏之。鱼门素闻此事,亦为失笑。既而曰:“此狐实大有词辩,君言之未详。”

遂具述其论如右。以其颇有理致,因追忆而录存之。

《吕览》称黎丘之鬼,善幻人形。是诚有之。余在乌鲁木齐,军吏巴哈布曰:

甘肃有杜翁者,饶于资。所居故旷野,相近多狐獾穴。翁恶其中夜嗥呼,悉熏而

驱之。俄而其家人见内室坐一翁,厅事又坐一翁,凡行坐之处,又处处有一翁来

往,殆不下十余。形状声音衣服如一,摒挡指挥家事,亦复如一。阖门大扰,妻

妾皆闭门自守。妾言翁腰有绣囊可辨,视之无有,盖先盗之矣。有教之者曰:“

至夜必入寝,不纳即返者翁也,坚欲入者即妖也。”已而皆不纳即返。又有教之

者曰:“使坐于厅事,而舁器物以过,诈仆碎之。嗟惜怒叱者翁也,漠然者即妖

也。”已而皆嗟惜怒叱。喧呶一昼夜,无如之何。有一妓,翁所昵也,十日恒三

四宿其家。闻之,诣门曰:“妖有党羽,凡可以言传者必先知,凡可以物验者必

幻化。盍使至我家,我故乐籍,无所顾惜。使壮士执巨斧立榻旁,我裸而登榻,

以次交接,其间反侧曲伸,疾徐进退,与夫抚摩偎倚,口舌所不能传,耳目所不

能到者,纤芥异同,我自意会,虽翁不自知,妖决不能知也。我呼曰:‘斫!’

即速斫,妖必败矣。”众从其言,一翁启衾甫入,妓呼曰:“斫!”斧落,果一

狐脑裂死。再一翁稍趑趄,妓呼曰:“斫!”果惊窜去。至第三翁,妓抱而喜曰:

“真翁在此,余并杀之可也。”刀杖并举,殪其大半,皆狐与獾也。其逃者遂不

复再至。禽兽夜鸣,何与人事?此翁必扫其穴,其扰实自取。狐獾既解化形,何

难见翁陈诉,求免播迁?遽逞妖惑,其死亦自取也。计其智数,盖均出此妓下矣。

吴青纡前辈言:横街一宅,旧云有祟,居者多不安。宅主病之,延僧作佛事。

入夜放焰口时,忽二女鬼现灯下,向僧作礼曰:“师等皆饮酒食肉,诵经礼忏殊

无益;即焰口施食,亦皆虚抛米谷,无佛法点化,鬼弗能得。烦师传语主人,别

延道德高者为之,则幸得超生矣。”僧怖且愧,不觉失足落座下,不终事,灭烛

去。后先师程文恭公居之,别延僧禅诵,音响遂绝。此宅文恭公殁后,今归沧州

李臬使随轩。

表兄安伊在言:县人有与狐女昵者,多以其妇夜合之资,买簪珥脂粉赠狐女。

狐女常往来其家,惟此人见之,他人不见也。一日,妇诟其夫曰:“尔财自何来,

乃如此用?”狐女忽暗中应曰:“汝财自何来,乃独责我?”闻者皆绝倒。余谓

此自伊在之寓言,然亦足见惟无瑕者可以责人。

赛商鞅者,不欲著其名氏里贯,老诸生也。挈家寓京师。天资刻薄,凡善人

善事,必推求其疵?啵?故得此名。钱敦堂编修殁,其门生为经纪棺衾,赡恤妻子,

事事得所。赛商鞅曰:“世间无如此好人。此欲博古道之名,使要津闻之,易于

攀援奔竞耳。”一贫民母死于路,跪乞钱买棺,形容枯槁,声音酸楚。人竞以钱

投之。赛商鞅曰:“此指尸敛财,尸亦未必其母。他人可欺,不能欺我也。”过

一旌表节妇坊下,仰视微哂曰:“是家富贵,仆从如云,岂少秦宫、冯子都耶!

此事须核,不敢遽言非,亦不敢遽言是也。”平生操论皆类此。人皆畏而避之,

无敢延以教读者,竟困顿以殁。殁后,妻孥流落,不可言状。有人于酒筵遇一妓,

举止尚有士风。讶其不类倚门者,问之,即其小女也,亦可哀矣。先姚安公曰:

“此老生平亦无大过,但务欲其识加人一等,故不觉至是耳。可不戒哉!”

乾隆壬午九月,门人吴惠叔邀一扶乩者至,降仙于余绿意轩中。下坛诗曰:

“沉香亭畔艳阳天,斗酒曾题诗百篇。二八娇娆亲捧砚,至今身带御炉烟。”“

满城风叶蓟门秋,五百年前感旧游。偶与蓬莱仙子遇,相携便上酒家楼。”余曰:

“然则青莲居士耶?”批曰:“然。”赵春涧突起问曰:“大仙斗酒百篇,似不

在沉香亭上。杨贵妃马嵬陨玉,年已三十有八,似尔时不止十六岁。大仙平生足

迹,未至渔阳,何以忽感旧游?天宝至今,亦不止五百年,何以大仙误记?”乩

惟批“我醉欲眠”四字。再叩之,不动矣。大抵乩仙多灵鬼所托,然尚实有所凭

附。此扶乩者,则似粗解吟咏之人,炼手法而为之,故必此人与一人共扶,乃能

成字,易一人则不能书。其诗亦皆流连光景,处处可用。知决非古人降坛也。尔

日猝为春涧所中,窘迫之状可掬。后偶与戴庶常东原议及,东原骇曰:“尝见别

一扶乩人,太白降坛,亦是此二诗,但改满城为满林,蓟门为大江耳。”知江湖

游士,自有此种稿本,转相授受,固不足深诘矣(宋蒙泉前辈亦曰:有一扶乩者

至德州,诗顷刻即成。后检之,皆村书诗学大成中句也)。

田丈耕野,统兵驻巴尔库尔时(即巴里坤。坤字以吹唇声读之,即库尔之合

声),军士凿井得一镜,制作精妙。铭字非隶非八分(隶即今之楷书,八分即今

之隶书),似景龙钟铭;惟土蚀多剥损。田丈甚宝惜之,常以自随。殁于广西戎

幕时,以授余姊婿田香谷。传至香谷之孙,忽失所在。后有亲串戈氏于市上得之,

以还田氏。昨岁欲制为镜屏,寄京师乞余考定。余付翁检讨树培,推寻铭文,知

为唐物。余为镌其释文于屏趺,而题三诗于屏背曰:“曾逐毡车出玉门,中唐铭

字半犹存。几回反覆分明看,恐有崇徽旧手痕。”“黄鹄无由返故乡,空留鸾镜

没沙场。谁知土蚀千年后,又照将军鬓上霜。”“暂别仍归旧主人,居然宝剑会

延津。何如揩尽珍珠粉,满匣龙吟送紫珍。”香谷孙自有题识,亦镌屏背,叙其

始末甚详。《夜灯随录》载威信公岳公钟琪西征时,有裨将得古镜。岳公求之不

得,其人遂遘祸。正与田丈同时同地,疑即此镜传讹也。

门人邱人龙言:有赴任官,舟泊滩河。夜半,有数盗执炬露刃入,众皆慑伏。

一盗拽其妻起,半跪曰:“乞夫人一物,夫人勿惊。”即割一左耳,敷以药末,

曰:“数日勿洗,自结痂愈也。”遂相率呼啸去。怖几失魂,其创果不出血,亦

不甚痛,旋即平复。以为仇耶,不杀不淫;以为盗耶,未劫一物。既不劫不杀不

淫矣,而又戕其耳;既戕其耳矣,而又赠以良药。是专为取耳来也。取此耳又何

意耶?千思万索,终不得其所以然,天下真有理外事也。邱生曰:“苟得此盗,

自必有其所以然;其所以然亦必在理中,但定非我所见之理耳。”然则论天下事,

可据理以断有无哉(恒兰台曰:“此或采补折割之党,取以炼药。”似乃近之)!

董天士先生,前明高士,以画自给,一介不妄取,先高祖厚斋公老友也。厚

斋公多与唱和,今载于《花王阁剩稿》者,尚可想见其为人。故老或言其有狐妾,

或曰天士孤僻,必无之。伯祖湛元公曰:“是有之,而别有说也。吾闻诸董空如

曰:天士居老屋两楹,终身不娶;亦无仆婢,井臼皆自操。一日晨兴,见衣履之

当著者,皆整顿置手下;再视则盥漱俱已陈。天士曰:‘是必有异,其妖将媚我

乎?’窗外小语应曰:‘非敢媚公,欲有求于公。难于自献,故作是以待公问也。

’天士素有胆,命之入。入辄跪拜,则娟静好女也。问其名,曰:‘温玉。’问

何求,曰:‘狐所畏者五:曰凶暴,避其盛气也;曰术士,避其劾治也;曰神灵,

避其稽察也;曰有福,避其旺运也;曰有德,避其正气也。然凶暴不恒有,亦究

自败。术士与神灵,吾不为非,皆无如我何。有福者运衰亦复玩之。惟有德者则

畏而且敬。得自附于有德者,则族党以为荣,其品格即高出侪类上。公虽贫贱,

而非义弗取,非礼弗为。倘准奔则为妾之礼,许侍巾栉,三生之幸也;如不见纳,

则乞假以虚名,名画一扇,题曰某年月日为姬人温玉作,亦明公之末光矣。’即

出精扇置几上,濡墨调色,拱立以俟。天士笑从之。女自取天士小印印扇上,曰:

‘此姬人事,不敢劳公也。’再拜而去。次日晨兴,觉足下有物,视之,则温玉。

笑而起曰:‘诚不敢以贱体玷公,然非共榻一宵,非亲执媵御之役,则姬人字终

为假托。’遂捧衣履侍洗漱讫,再拜曰:‘妾从此逝矣。’瞥然不见,遂不再来。

岂明季山人声价最重,此狐女亦移于风气乎?然襟怀散朗,有王夫人林下风,宜

天士之不拒也。”

先姚安公曰:“子弟读书之余,亦当使略知家事,略知世事,而后可以治家,

可以涉世。明之季年,道学弥尊,科甲弥重。于是黠者坐讲心学,以攀援声气;

朴者株守课册,以求取功名。致读书之人,十无二三能解事。崇祯壬午,厚斋公

携家居河间,避孟村土寇。厚斋公卒后,闻大兵将至河间,又拟乡居。濒行时,

比邻一叟顾门神叹曰:‘使今日有一人如尉迟敬德、秦琼,当不至此。’汝两曾

伯祖,一讳景星,一讳景辰,皆名诸生也。方在门外束补被,闻之,与辩曰:‘

此神荼、郁垒像,非尉迟敬德、秦琼也。’叟不服,检邱处机《西游记》为证。

二公谓委巷小说不足据,又入室取东方朔《神异经》与争。时已薄暮,检寻既移

时,反覆讲论又移时,城门已阖,遂不能出。次日将行,而大兵已合围矣。城破,

遂全家遇难。惟汝曾祖光禄公、曾伯祖镇番公及叔祖云台公存耳。死生呼吸,间

不容发之时,尚考证古书之真伪,岂非惟知读书不预外事之故哉!”姚安公此论,

余初作各种笔记,皆未敢载,为涉及两曾伯祖也。今再思之,书痴尚非不佳事,

古来大儒似此者不一,因补书于此。

奴子刘福荣,善制网罟弓弩,凡弋禽猎兽之事,无不能也。析爨时分属于余,

无所用其技,颇郁郁不自得。年八十余,尚健饭,惟时一携鸟铳,散步野外而已。

其铳发无不中。一日,见两狐卧陇上,再击之不中,狐亦不惊。心知为灵物,惕

然而返,后亦无他。外祖张公水明楼,有值更者范玉,夜每闻瓦上有声,疑为盗;

起视则无有,潜踪侦之,见一黑影从屋上过。乃设机瓦沟,仰卧以听。半夜闻机

发,有女子呼痛声。登屋寻视,一黑狐折股死矣。是夕闻屋上詈曰:“范玉何故

杀我妾?”时邻有刘氏子为妖所媚,玉私度必是狐,亦还詈曰:“汝纵妾私奔,

不知自愧,反詈吾。吾为刘氏子除患也。”遂寂无语。然自是觉夜夜有人以石灰

渗其目,交睫即来,旋洗拭,旋又如是。渐肿痛溃裂,竟至双瞽,盖狐之报也。

其所见逊刘福荣远矣,一老成经事,一少年喜事故也。

门人有作令云南者,家本苦寒,仅携一子一僮,拮据往,需次会城。久之,

得补一县,在滇中,尚为膏腴地。然距省??远,其家又在荒村,书不易寄。偶得

鱼雁,亦不免浮沉,故与妻子几断音问。惟于坊本?萆鹬校?检得官某县而已。偶

一狡仆舞弊,杖而遣之。此仆衔次骨。其家事故所备知,因伪造其僮书云,主人

父子先后卒,二棺今浮厝佛寺,当借资来迎。并述遗命,处分家事甚悉。初,令

赴滇时,亲友以其朴讷,意未必得缺;即得缺,亦必恶。后闻官是县,始稍稍亲

近,并有周恤其家者,有时相馈问者。其子或有所称贷,人亦辄应,且有以子女

结婚者。乡人有宴会,其子无不与也。及得是书,皆大沮,有来唁者,有不来唁

者。渐有索逋者,渐有道途相遇似不相识者。僮奴婢媪皆散,不半载,门可罗雀

矣。既而令托入觐官寄千二百金至家迎妻子,始知前书之伪。举家破涕为笑,如

在梦中。亲友稍稍复集,避不敢见者,颇亦有焉。后令与所亲书曰:“一贵一贱

之态,身历者多矣;一贫一富之态,身历者亦多矣。若夫生而忽死,死逾半载而

复生,中间情事,能以一身亲历者,仆殆第一人矣。”

门人福安陈坊言:闽有人深山夜行,仓卒失路。恐愈迷愈远,遂坐崖下,待

天晓。忽闻有人语,时缺月微升,略辨形色,似二三十人坐崖上,又十余人出没

丛薄间。顾视左右皆乱冢,心知为鬼物,伏不敢动。俄闻互语社公来,窃睨之,

衣冠文雅,年约三十余,颇类书生,殊不作剧场白须布袍状。先至崖上,不知作

何事。次至丛薄,对十余鬼太息曰:“汝辈何故自取横亡,使众鬼不以为伍?饥

寒可念,今有少物哺汝。”遂撮饭撒草间。十余鬼争取,或笑或泣。社公又太息

曰:“此邦之俗,大抵胜负之念太盛,恩怨之见太明。其弱者力不能敌,则思自

戕以累人。不知自尽之案,律无抵法,徒自陨其生也。其强者妄意两家各杀一命,

即足相抵,则械斗以泄愤。不知律凡杀二命,各别以生者抵,不以死者抵。死者

方知悔之已晚,生者不知为之弥甚,不亦悲乎!”十余鬼皆哭。俄远寺钟动,一

时俱寂。此人尝以告陈生,陈生曰:“社公言之,不如令长言之也。然神道设教,

或挽回一二,亦未可知耳。”

嘉庆丙辰冬,余以兵部尚书出德胜门监射。营官以十刹海为馆舍,前明古寺

也。殿宇门径,与刘侗《帝京景物略》所说全殊,非复僧住一房佛亦住一房之旧

矣。寺僧居寺门一小屋,余所居则在寺之后殿,室亦精洁。而封闭者多,验之,

有乾隆三十一年封者,知旷废已久。余住东廊室内,气冷如冰,?鹗?炉不热,数

灯皆黯黯作绿色。知非佳处,然业已入居,姑宿一夕,竟安然无恙。奴辈住西廊,

皆不敢睡,列炬彻夜坐廊下,亦幸无恙。惟闻封闭室中,喁喁有人语,听之不甚

了了耳。轿夫九人,入室酣眠。天晓,已死其一矣。饬别觅居停,乃移住真武祠。

祠中道士云,闻有十刹海老僧,尝见二鬼相遇,其一曰:“汝何来?”曰:“我

转轮期未至,偶此闲游。汝何来?”其一曰:“我缢魂之求代者也。”问:“居

此几年?”曰:“十余年矣。”又问:“何以不得代?”曰:“人见我皆惊走,

无如何也。”其一曰:“善攻人者藏其机,匕首将出袖而神色怡然,乃有济也。

汝以怪状惊之,彼奚为不走耶?汝盍脂香粉气以媚之,抱衾荐枕以悦之,必得当

矣。”老僧素严正,厉声叱之,?讶蝗氲亍J?夕后,寺果有缢者。此鬼可谓阴险

矣。然寺中所封闭,似其鬼尚多,不止此一二也。

汪阁学晓园言:有一老僧过屠市,泫然流涕。或讶之。曰:“其说长矣。吾

能记两世事:吾初世为屠人,年三十余死,魂为数人执缚去。冥官责以杀业至重,

押赴转轮受恶报。觉恍惚迷离,如醉如梦,惟恼热不可忍。忽似清凉,则已在豕

栏矣。断乳后,见食不洁,心知其秽;然饥火燔烧,五脏皆如焦裂,不得已食之。

后渐通猪语,时与同类相问讯,能记前身者颇多,特不能与人言耳。大抵皆自知

当屠割,其时作呻吟声者,愁也;目睫往往有湿痕者,自悲也。躯干痴重,夏极

苦热,惟汩没泥水中少可,然不常得。毛疏而劲,冬极苦寒,视犬羊软毳厚<毛?站,

有如仙兽。遇捕执时,自知不免,姑跳踉奔避,冀缓须臾。追得后,蹴踏头项,

拗捩蹄肘,绳勒四足深至骨,痛若刀蠡刂。或载以舟车,则重叠相压,肋如欲折,

百脉涌塞,腹如欲裂。或贯以竿而扛之,更痛甚三木矣。至屠市,提掷于地,心

脾皆震动欲碎。或即日死,或缚至数日,弥难忍受。时见刀俎在左,汤镬在右,

不知著我身时,作何痛楚,辄簌簌战栗不止。又时自顾己身,念将来不知磔裂分

散,作谁家怀中羹,凄惨欲绝。比受戮时,屠人一牵拽,即惶怖昏瞀,四体皆软,

觉心如左右震荡,魂如自顶飞出,又复落下。见刀光晃耀,不敢正视,惟瞑目以

待?疤蕖M廊讼仁仑秩杏诤恚?摇撼摆拨,泻血盆盎中。其苦非口所能道,求死不得,

惟有长号。血尽始刺心,大痛,遂不能作声,渐恍惚迷离,如醉如梦,如初转生

时。良久稍醒,自视已为人形矣。冥官以夙生尚有善业,仍许为人,是为今身。

顷见此猪,哀其荼毒,因念昔受此荼毒时,又惜此持刀人将来亦必受此荼毒,三

念交萦,故不知涕泪之何从也。”屠人闻之,遽掷刀于地,竟改业为卖菜佣。

晓园说此事时,李汇川亦举二事曰:“有屠人死,其邻村人家生一猪,距屠

人家四五里。此猎恒至屠人家中卧,驱逐不去。其主人捉去,仍自来,絷以锁,

乃已。疑为屠人后身也。又一屠人死,越一载余,其妻将嫁。方彩服登舟,忽一

猪突至,怒目眈眈,径裂妇裙,啮其胫。众急救护,共挤猪落水,始得鼓棹行。

猪自水跃出,仍沿岸急追。适风利扬帆去,猪乃懊丧自归。亦疑屠人后身,怒其

妻之琵琶别抱也。此可为屠人作猎之旁证。又言:有屠人杀猪甫死,适其妻有孕,

即生一女,落蓐即作猪号声,号三四日死,此亦可证猪还为人。余谓此即朱子所

谓生气未尽,与生气偶然凑合者,别自一理,又不以轮回论也。

汪编修守和为诸生时,梦其外祖史主事珥携一人同至其家,指示之曰:“此

我同年纪晓岚,将来汝师也。”因窃记其衣冠形貌。后以己酉拔贡应廷试,值余

阅卷,擢高等。授官来谒时,具述其事,且云衣冠形貌,与今毫发不差,以为应

梦。迨嘉庆丙辰会试,余为总裁,其卷适送余先阅(凡房官荐卷,皆由监试御史

先送一主考阅定,而复转轮公阅),复得中式,殿试以第二人及第。乃知梦为是

作也。按人之有梦,其故难明。《世说》载卫?挝世至蠲危?乐云是想,又云是因。

而未深明其所以然。戊午夏,扈从滦阳,与伊子墨卿以理推求。有念所专注,凝

神生象,是为意识所造之梦,孔子梦周公是也。有祸福将至,朕兆先萌,与见乎

蓍龟,动乎四体相同,是为气机所感之梦,孔子梦奠两楹是也。其或心绪瞀乱,

精神恍惚,心无定主,遂现种种幻形,如病者之见鬼,眩者之生花,此意想之歧

出者也。或吉凶未著,鬼神前知,以象显示,以言微寓,此气机之旁召者也。虽

变化杳冥,千态万状,其大端似不外此。至占梦之说,见于《周礼》,事近祈禳,

礼参巫觋,颇为攻《周礼》者所疑。然其文亦见于《小雅》“大人占之”,固凿

然古经载籍所传,虽不免多所附会,要亦实有此术也。惟是男女之爱,骨肉之情,

有凝思结念,终不一梦者,则意识有时不能造。仓卒之患,意外之福,有忽至而

不知者,则气机有时不必感。且天下之人,如恒河沙数,鬼神何独示梦于此人?

此人一生得失,亦必不一,何独示梦于此事?且事不可泄,何必示之?既示之矣,

而又隐以不可知之象,疑以不可解之语(如《酉阳杂俎》载梦得枣者,谓枣字似

两来字,重来者,呼魄之象,其人果死。《朝野佥载》崔??梦座下听讲而照镜,

谓座下听讲,法从上来,镜字,金旁竟也。小说所说梦事如此迂曲者不一),是

鬼神日日造谜语,不已劳乎?事关重大,示以梦可以也;而猥琐小事,亦相告语

(如《敦煌实录》载宋补梦人坐桶中,以两杖极打之,占桶中人为肉食,两杖象

两箸,果得饱肉食之类),不亦亵乎?大抵通其所可通,其不可通者,置而不论

可矣。至于《谢小娥传》,其父夫之魂既告以为人劫杀矣,自应告以申春、申兰。

乃以“田中走,一日夫”隐申春,以“车中猴,东门草”隐申兰,使寻索数年而

后解,不又颠乎?此类由于记录者欲神其说,不必实有是事。凡诸家所占梦事,

皆可以是观之,其法非大人之旧也。

何纯斋舍人,何恭惠公之孙也。言恭惠公官浙江海防同知时,尝于肩舆中见

有道士跪献一物。似梦非梦,涣然而醒,道士不知所在,物则宛然在手中,乃一

墨晶印章也。辨验其文,镌“青宫太保”四字,殊不解其故。后官河南总督,卒

于任(官制有河东总督,无河南总督。时公以河南巡抚加总督衔,故当日有是称)

,特赠太子太保。始悟印章为神预告也。案仕路升沉,改移不一,惟身后饰终之

典,乃为一生之结局。《定命录》载李迥秀自知当为侍中,而终于兵部尚书,身

后乃赠侍中。又载张守?肿灾?当为凉州都督,而终于括州刺史,身后乃赠凉州都

督。知神注录籍,追赠与实授等也。恭惠公官至总督,而神以赠官告,其亦此意

矣。

高冠瀛言:有人宅后空屋住一狐,不见其形,而能对面与人语。其家小康,

或以为狐所助也。有信其说者,因此人以求交于狐。狐亦与款洽。一日,欲设筵

飨狐。狐言老而饕餮。乃多设酒肴以待。比至日暮,有数狐醉倒现形,始知其呼

朋引类来也。如是数四,疲于供给,衣物典质一空,乃微露求助意。狐大笑曰:

“吾惟无钱供酒食,故数就君也。使我多财,我当自醉自饱,何所取而与君友乎?”

家园 卷二十?滦阳续录二

卷二十?滦阳续录二

一馆吏议叙得经历,需次会城,久不得差遣,困顿殊甚。上官有怜之者,权

令署典史。乃大作威福,复以气焰轹同僚,缘是以他事落职。邵二云学士偶话及

此,因言其乡有人方夜读,闻窗棂有声,谛视之,纸裂一罅,有两小手擘之,大

才如瓜子。即有一小人跃而入,彩衣红履,头作双髻,眉目如画,高仅二寸余。

掣案头笔举而旋舞,往来腾踏于砚上,拖带墨渖,书卷俱污。此人初甚错愕,坐

观良久,觉似无他技,乃举手扑之,??敫然就执。?稔姓莆罩?中,音呦呦如虫鸟,

似言乞命。此人恨甚,径于灯上烧杀之,满室作枯柳木气,迄无他变。炼形甫成,

毫无幻术,而肆然侮人以取祸,其此吏之类欤!此不知实有其事,抑二云所戏造,

然闻之亦足以戒也。

昌吉守备刘德言:昔征回部时,因有急檄,取珠尔士斯路驰往。阴晦失道,

十余骑皆迷,裹粮垂尽,又无水泉,姑坐树根,冀天晴辨南北。见崖下有人马骨

数具,虽风雪剥蚀,衣械并朽,察其形制,似是我兵。因对之慨叹曰:“再两日

不晴,与君辈在此为侣矣。”顷之,旋风起林外,忽来忽去,似若相招。试纵马

随之,风即前导;试暂憩息,风亦不行。晓然知为斯骨之灵。随之返行三四十里,

又度岭两重,始得旧路,风亦?讶幌⒁印V诳薨葜?而去。嗟乎!生既捐躯,魂犹

报国;精灵长在,而名氏翳如,是亦可悲也已。

谓无神仙,或云遇之;谓有神仙,又不恒遇。刘向、葛洪、陶宏景以来,记

神仙之书,不啻百家;所记神仙之名姓,不啻千人。然后世皆不复言及。后世所

遇,又自有后世之神仙。岂保固精气,虽得久延,而究亦终归迁化耶?又神仙清

净,方士幻化,本各自一途。诸书所记,凡幻化者皆曰神仙,殊为无别。有王媪

者,房山人,家在深山。尝告先母张太夫人曰:山有道人,年约六七十,居一小

庵,拾山果为粮,掬泉而饮,日夜击木鱼诵经,从未一至人家。有就其庵与语者,

不甚酬答,馈遗亦不受。王媪之侄佣于外,一夕,归省母,过其庵前。道人大骇

曰:“夜深虎出,尔安得行!须我送尔往。”乃琅琅击木鱼前道。未半里,果一

虎突出。道人以身障之,虎自去,道人不别亦自去。后忽失所在。此或似仙欤?

从叔梅庵公言:尝见有人使童子登三层明楼上(北方以覆瓦者为暗楼,上层作雉

堞形以备御寇者为明楼),以手招之,翩然而下,一无所损。又以铜盂投溪中,

呼之,徐徐自浮出。此皆方士禁制之术,非神仙也。舅氏张公健亭言:砖河农家,

牧数牛于野,忽一时皆暴死。有道士过之,曰:“此非真死,为妖鬼所摄耳。急

灌以吾药,使脏腑勿坏。吾为尔劾治,召其魂。”因延至家,禹步作法。约半刻,

牛果皆蹶然起。留之饭,不顾而去。有知其事者曰:“此先以毒草置草中,后以

药解之耳。不肯受谢,示不图财,为再来荧惑地也。吾在山东,见此人行此术矣。

”此语一传,道士遂不复至。是方士之中,又有真伪,何概曰神仙哉!

李南涧言:其邻县一生,故家子也。少年佻达,颇渔猎男色。一日,自亲串

家饮归,距城稍远,云阴路黑,度不及入,微雪又簌簌下。方踌躇间,见十许步

外有灯光,遣仆往视,则茅屋数间,四无居人,屋中惟一童一妪。问:“有栖止

处否?”妪曰:“子久出外,惟一孙与我住此。尚有空屋两间,不嫌湫隘,可权

宿也。”遂呼童系二马树上,而邀生入坐。妪言老病须早睡,嘱童应客。童年约

十四五,衣履破敝,而眉目极姣好。试挑与言,自吹火煮茗不甚答。渐与谐笑,

微似解意,忽乘间悄语曰:“此地密迩祖母房,雪晴当亲至公家乞赏也。”生大

喜慰,解绣囊玉?驮?之。亦羞涩而受。软语良久,乃掩门持灯去。生与仆倚壁倦

憩,不觉昏睡。比醒,则屋已不见,乃坐人家墓柏下,狐裘貂冠,衣裤靴袜,俱

已褫无寸缕矣。裸露雪中,寒不可忍。二马亦不知所在。幸仆衣未褫,乃脱其敝

裘蔽上体,蹩{薛足}而归,诡言遇盗。俄二马识路自归,已尽剪其尾鬣。衣冠则

得于溷中,并狼藉污秽,灼然非盗,无可置词,仆始具泄其情状。乃知轻薄招侮,

为狐所戏也。

戊子昌吉之乱,先未有萌也。屯官以八月十五夜,犒诸流人,置酒山坡,男

女杂坐。屯官醉后,逼诸流妇使唱歌,遂顷刻激变,戕杀屯官,劫军装库,据其

城。十六日晓,报至乌鲁木齐。大学士温公促聚兵。时班兵散在诸屯,城中仅一

百四十七人,然皆百战劲卒,视贼蔑如也。温公率之即行,至红山口,守备刘德

叩马曰:“此去昌吉九十里,我驰一日至城下,是彼逸而我劳,彼坐守而我仰攻,

非百余人所能办也。且此去昌吉皆平原,玛纳斯河虽稍阔,然处处策马可渡,无

险可扼,所可扼者此山口一线路耳。贼得城必不株守,其势当即来。公莫如驻兵

于此,借陡崖遮蔽。贼不知多寡,俟其至而扼险下击,是反攻为守,反劳为逸,

贼可破也。”温公从之。及贼将至,德左执红旗,右执利刃,令于众曰:“望其

尘气,虽不过千人,然皆亡命之徒,必以死斗,亦不易当。幸所乘皆屯马,未经

战阵,受创必反走。尔等各擎枪屈一膝跪,但伏而击马,马逸则人乱矣。”又令

曰:“望影鸣枪,则枪不及贼,火药先尽,贼至反无可用。尔等视我旗动,乃许

鸣枪;敢先鸣者,手刃之。”俄而贼众枪争发,砰訇动地。德曰:“此皆虚发,

无能为也。”迨铅丸击前队一人伤,德曰:“彼枪及我,我枪必及彼矣。”举旗

一挥,众枪齐发。贼马果皆横逸,自相冲击。我兵噪而乘之,贼遂歼焉。温公叹

曰:“刘德状貌如村翁,而临阵镇定乃尔。参将都司,徒善应对趋跄耳。”故是

役以德为首功。然捷报不能缕述曲折,今详著之,庶不湮没焉。由乌鲁木齐至昌

吉,南界天山,无路可上;北界苇湖,连天无际,淤泥深丈许,入者辄灭顶。贼

之败也,不西还据昌吉,而南北横奔,悉入绝地,以为惶遽迷瞀也。后执俘讯之,

皆曰惊溃之时,本欲西走。忽见关帝立马云中,断其归路,故不得已而旁行,冀

或匿免也。神之威灵,乃及于二万里外。国家之福祚,又能致神助于二万里外。

猬锋螗斧,潢池盗弄何为哉!

昌吉未乱以前,通判赫尔喜奉檄调至乌鲁木齐,核检仓库。及闻城陷,愤不

欲生,请于温公曰:“屯官激变,其反未必本心。愿单骑迎贼于中途,谕以利害。

如其缚献渠魁,可勿劳征讨;如其枭獍成群,不肯反正,则必手刃其帅,不与俱

生。”温公阻之不可,竟橐?匠廴ィ?直入贼中,以大义再三开导。贼皆曰:“公

是好官,此无与公事。事已至此,势不可回。”遂拥至路旁,置之去。知事不济,

乃掣刀奋力杀数贼,格斗而死。当时公论惜之曰:“屯官非其所属,流人非其所

治,无所谓徇纵也。衅起一时,非预谋不轨,无所谓失察也。奉调他出,身不在

署,无所谓守御不坚与弃城逃遁也。所劫者军装库,营弁所掌,无所谓疏防也。

于理于法,皆可以无死。而终执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之一言,甘以身殉。推是志

也,虽为常山、睢阳可矣。”故于其柩归,罔不哭奠。而于屯官之残骸归(屯官

为贼以铁?┧阖肿怎啻绱纾ㄋ阖种炼ァB叶ê螅?始掇拾之),无焚一陌纸钱者。

朱青雷言:曾见一长卷,字大如杯,怪伟极似张二水。首题纪梦十首,而蠹

蚀破烂,惟二首尚完整可读。其一曰:“梦到蓬莱顶,琼楼碧玉山。波浮天半壁,

日涌海中间。遥望仙官立,翻输野老闲。云帆三十丈,高挂径西还。”其二曰:

“郁郁长生树,层层太古苔。空山未开凿,元气尚胚胎。灵境在何处?梦游今几

回。最怜鱼鸟意,相见不惊猜。”年月姓名,皆已损失,不知谁作也。尝为李玉

典书扇,并附以跋。或曰:“此青雷自作,托之古人。”然青雷诗格婉秀如秦少

游小石调,与二诗笔意不近。或又曰:“诗字皆似张东海。”东海集余昔曾见,

不记有此二诗否,待更考之(青雷跋谓,前诗后四句,未经人道。然昌黎诗:“

我能屈曲自世间,安能从汝求神仙?”即是此意,特袭取无痕耳)。

京都有富室子,形状拥肿,步履蹒跚,又不修边幅,垢腻恒满面。然好游狭

斜,遇妇女必注视。一日独行,遇幼妇,风韵绝佳。时新雨泥泞,遽前调之曰:

“路滑如是,嫂莫要扶持否?”幼妇正色曰:“尔勿愦愦,我是狐女,平生惟拜

月炼形,从不作媚人采补事。尔自顾何物,乃敢作是言,行且祸尔。”遂掬沙屑

洒其面。惊而却步,忽堕沟中,努力踊出,幼妇已不知所往矣。自是心恒惴惴,

虑其为崇,亦竟无患。数日后,友人邀饮,有新出小妓侑酒。谛视,即前幼妇也。

疑似惶惑,罔知所措,强试问之曰:“某日雨后,曾往东村乎?”妓漫应曰:“

姊是日往东村视阿姨,吾未往也。姊与吾貌相似,公当相见耶?”语殊恍惚,竟

莫决是怪是人,是一是二,乃托故逃席去。去后,妓述其事曰:“实憎其丑态,

且惧行强暴,如诳以伪词,冀求解免。幸其自仆,遂匿于麦场积柴后。不虞其以

为真也。”席中莫不绝倒。一客曰:“既入青楼,焉能择客?彼固能千金买笑者

也,盍挈尔诣彼乎!”遂偕之同往,具述妓翁姑及夫名氏,其疑乃释(妓姊妹即

所谓大杨、二杨者,当时名士多作《杨柳枝词》,皆借寓其姓也。)妓复谢以小

时固识君,昨喜见怜,故答以戏谑,何期反致唐突,深为歉仄,敢抱衾枕以自赎。

吐词娴雅,资态横生。遂大为所惑,留连数夕。召其夫至,计月给夜合之资。狎

昵经年,竟殒于消渴。先兄晴湖曰:“狐而人,则畏之,畏死也。人而狐,则非

惟不畏,且不畏死,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行且祸汝,彼固先言。是子也死于妓,

仍谓之死于狐可也。”

郭大椿、郭双桂、郭三槐,兄弟也。三槐屡侮其兄,且诣县讼之。归憩一寺,

见缁袍满座,梵呗竞作。主人虽吉服,而容色惨沮,宣疏通诚之时,泪随声下。

叩之,寺僧曰:“某公之兄病危,为叩佛祈福也。”三槐痴立良久,忽发颠狂,

顿足捶胸而呼曰:“人家兄弟如是耶?”如是一语,反覆不已。掖至家,不寝不

食,仍顿足捶胸,诵此一语,两三日不止。大椿、双桂故别住,闻信俱来,持其

手哭曰:“弟何至是?”三槐又痴立良久,突抱两兄曰:“兄固如是耶!”长号

数声,一踊而绝。威曰神殛之,非也。三槐愧而自咎,此圣贤所谓改过,释氏所

谓忏悔也。苟充是志,虽田荆、姜被,均所能为。神方许之,安得殛之?其一恸

立殒,直由感动于中,天良激发,自觉不可立于世,故一瞑不视,戢影黄泉,岂

神之褫其魄哉?惜知过而不知补过,气质用事,一往莫收;无学问以济之,无明

师益友以导之,无贤妻子以辅之,遂不能恶始美终,以图晚盖,是则其不幸焉耳。

昔田氏姊买一小婢,倡家女也。闻人诮邻妇淫乱,瞿然惊曰:“是不可为耶?吾

以为当如是也。”后嫁为农家妻,终身贞洁。然则三槐悖理,正坐不知。故子弟

当先使知礼。

朝鲜使臣郑思贤,以棋子两奁赠予,皆天然圆润,不似人工。云黑者海滩碎

石,年久为潮水冲激而成;白者为小车渠壳,亦海水所磨莹,皆非难得。惟检寻

其厚薄均,轮廓正,色泽匀者,日积月累,比较抽换,非一朝一夕之力耳。置之

书斋,颇为雅玩,后为范大司农取去。司农殁后,家计萧然,今不知在何所矣。

海中三岛十洲,昆仑五城十二楼,词赋家沿用久矣。朝鲜、琉球、日本诸国,

皆能读华书。日本余见其五京地志及山川全图,疆界袤延数千里,无所谓仙山灵

境也。朝鲜、琉球之贡使,则余尝数数与谈,以是询之,皆曰东洋自日本以外,

大小国土凡数十,大小岛屿不知几千百,中朝人所必不能至者,每帆樯万里,商

舶往来,均不闻有是说。惟琉球之落氵祭,似乎三千弱水。然落氵祭之舟,偶值潮平

之岁,时或得还,亦不闻有白银宫阙,可望而不可即也。然则三岛十洲,岂非纯

构虚词乎!《尔雅》、《史记》,皆称河出昆仑。考河源有二:一出和阗,一出

葱岭。或曰葱岭其正源,和阗之水入之。或曰和阗其正源,葱岭之水入之。双流

既合,亦莫辨谁主谁宾。然葱岭、和阗,则皆在今版图内,开屯列戍四十余年,

即深岩穷谷,亦通耕牧。不论两山之水,孰为正源,两山之中,必有一昆仑确矣。

而所谓瑶池、悬圃、珠树、芝田,概乎未见,亦概乎未闻。然则五城十二楼,不

又荒唐矣乎!不但此也,灵鹫山在今拔达克善,诸佛菩萨,骨塔具存,题记梵书,

一一与经典相合。尚有石室六百余间,即所谓大雷音寺,回部游牧者居之。我兵

追剿波罗泥都、霍集占,曾至其地,所见不过如斯,种种庄严,似亦藻绘之词矣。

相传回部祖国,以铜为城。近西之回部云,铜城在其东万里。近东之回部云,铜

城在其西万里。彼此遥拜,迄无人曾到其地。因是以推,恐南怀仁《坤舆图说》

所记五大人洲,珍奇灵怪,均此类焉耳。周编修书昌则曰:“有佛缘者,然后能

见佛界;有仙骨者,然后能见仙境。未可以寻常耳目,断其有无。曾见一道士游

昆仑归,所言与旧记不殊也。”是则余不知之矣。

蔡季实殿撰有一仆,京师长随也。狡黠善应对,季实颇喜之。忽一日,二幼

子并暴卒,其妻亦自缢于家。莫测其故,姑殓之而已。其家有老妪私语人曰:“

是私有外遇,欲毒杀其夫,而后携子以嫁。阴市砒制饼饵,待其夫归。不虞二子

窃食,竟并死。妇悔恨莫解,亦遂并命。”然妪昏夜之中,窗外窃听,仅粗闻秘

谋之语,未辨所遇者为谁,亦无从究诘矣。其仆旋亦发病死。死后,其同侪窃议

曰:“主人惟信彼,彼乃百计欺主人。他事毋论,即如昨日四鼓诣圆明园侍班,

彼故纵驾车骡逸,御者追之复不返。更漏已促,叩门借车必不及。急使雇倩,则

曰风雨将来,非五千钱人不往。主人无计,竟委曲从之,不太甚乎!奇祸或以是

耶!”季实闻之,曰:“是死晚矣,吾误以为解事人也。”

杨槐亭前辈言:其乡有宦成归里者,闭门颐养,不预外事,亦颇得林下之乐,

惟以无嗣为忧。晚得一子,珍惜殊甚。患痘甚危,闻劳山有道士能前知,自往叩

之。道士冁然曰:“贤郎尚有多少事未了,那能便死!”果遇良医而愈。后其子

冶游骄纵,竟破其家,流离寄食,若敖之鬼遂馁。乡党论之曰:“此翁无咎无誉,

未应遽有此儿。惟萧然寒士,作令不过十年,而宦橐逾数万。毋乃致富之道有不

可知者在乎?”

槐亭又言:有学茅山法者,劾治鬼魅,多有奇验。有一家为狐所崇,请往驱

除,整束法器,克日将行。有素识老翁诣之曰:“我久与狐友。狐事急,乞我一

言。狐非获罪于先生,先生亦非有憾于狐也。不过得其贽币,故为料理耳。狐闻

事定之后,彼许馈廿四金。今愿十倍其数,纳于先生,先生能止不行乎?”因出

金置案上。此人故贪忄林,当即受之。次日,谢遣请者曰:“吾法能治凡狐耳。昨

召将检查,君家之崇乃天狐,非所能制也。”得金之后,意殊自喜。因念狐既多

金,可以术取。遂考召四境之狐,胁以雷斧火狱,俾纳贿焉。征索既频,狐不堪

扰,乃共计盗其符印。遂为狐所凭附,颠狂号叫,自投于河。群狐仍摄其金去,

铢两不存。人以为如费长房、明崇俨也。后其徒阴泄之,乃知其致败之故。夫操

持符印,役使鬼神,以驱除妖厉,以其权与官吏侔矣。受赂纵奸,已为不可;又

多方以盈其溪壑,天道神明,岂逃鉴察。微群狐杀之,雷霆之诛,当亦终不免也。

天地高远,鬼神茫昧,似与人无预。而有时其应如响,殚人之智力,不能与

争。沧洲上河涯,有某甲女,许字某乙子。两家皆小康,婚期在一二年内矣。有

星士过某甲家,阻雨留宿。以女命使推。星士沉思良久曰:“未携算书,此命不

能推也。”觉有异,穷诘之。始曰:“据此八字,侧室命也,君家似不应至此。

且闻嫁已有期,而干支无刑克,断不再醮。此所以愈疑也。”有黠者闻此事,欲

借以牟利,说某甲曰:“君家资几何,加以嫁女必多费,益不支矣。命既如是,

不如先诡言女病,次诡言女死,市空棺速葬;而夜携女走京师,改名姓鬻为贵家

妾,则多金可坐致矣。”某甲从之。会有达官嫁女,求美媵。以二百金买之。越

月余,泛舟送女南行,至天妃闸,阖门俱葬鱼腹,独某甲女遇救得生。以少女无

敢收养,闻于所司。所司问其由来。女在是家未久,仅知主人之姓,而不能举其

爵里;惟父母姓名居址,言之凿凿。乃移牒至沧州,其事遂败。时某乙子已与表

妹结婚,无改盟理。闻某甲之得多金也,愤恚欲讼。某甲窘迫,愿仍以女嫁其子。

其表妹家闻之,又欲讼。纷纭?觜铪醺穑?势且成大狱。两家故旧戚众为调和,使某甲

出资往迎女,而为某乙子之侧室,其难乃平。女还家后,某乙子已亲迎。某乙以

牛车载女至家,见其姑,苦辩非己意。姑曰:“既非尔意,鬻尔时何不言有夫?”

女无词以应。引使拜嫡,女稍趑趄。姑曰:“尔买为媵时,亦不拜耶?”又无词

以应,遂拜如礼。姑终身以奴隶畜之。此雍正末年事。先祖母张太夫人,时避暑

水明楼,知之最悉。尝语侍婢曰:“其父不过欲多金,其女不过欲富贵,故生是

谋耳。乌知非徒无益,反失所本有哉!汝辈视此,可消诸妄念矣。”

先四叔母李安人,有婢曰文鸾,最怜爱之。会余寄书觅侍女,叔母于诸侄中

最喜余,拟以文鸾赠。私问文鸾,亦殊不拒。叔母为制衣裳簪珥,已戒日脂车。

有妒之者嗾其父多所要求,事遂沮格。文鸾竟郁郁发病死。余不知也。数年后稍

稍闻之,亦如雁过长空,影沉秋水矣。今岁五月,将扈从启行,摒挡小倦,坐而

假寐。忽梦一女翩然来,初不相识,惊问:“为谁?”凝立无语。余亦遽醒,莫

喻其故也。适家人会食,余偶道之。第三子妇,余甥女也,幼在外家与文鸾嬉戏,

又稔知其赍恨事,瞿然曰:“其文鸾也耶?”因具道其容貌形体,与梦中所见合。

是耶非耶?何二十年来久置度外,忽无因而入梦也?询其葬处,拟将来为树片石。

皆曰丘陇已平,久埋没于荒榛蔓草,不可识矣。姑录于此,以慰黄泉。忆乾隆辛

卯九月,余题秋海棠诗曰:“憔悴幽花剧可怜,斜阳院落晚秋天。词人老大风情

减,犹对残红一怅然。”宛似为斯人咏也。

宗室敬亭先生,英郡王五世孙也。著《四松堂集》五卷,中有《拙鹊亭记》

曰:“鹊巢鸠居,谓鹊巧而鸠拙也。小园之鹊,乃十百其侣,惟林是栖。窥其意,

非故厌乎巢居,亦非畏鸠夺之也。盖其性拙,视鸠为甚,殆不善于为巢者。故雨

雪霜霰,毛羽?君浚欢?朝阳一?冢?乃复群噪于木杪,其音怡然,似不以露栖为苦。

且飞不高翥,去不远扬,惟饮啄于园之左右。或时入主人之堂,值主人食弃其余,

便就而置其喙;主人之客来,亦不惊起,若视客与主人皆无机心者然。辛丑初冬,

作一亭于堂之北,冻林四合,鹊环而栖之,因名曰拙鹊亭。夫鸠拙宜也,鹊何拙?

然不拙不足为吾园之鹊也。”案此记借鹊寓意,其事近在目前,定非虚构,是亦

异闻也。先生之弟仓场侍郎宜公,刻先生集竟,余为校雠,因掇而录之,以资谈

柄。

疡医殷赞庵,自深州病家归,主人遣杨姓仆送之。杨素暴戾,众名之曰横

(去声)虎,沿途寻衅,无一日不与人竞也。一日,昏夜至一村,旅舍皆满,乃

投一寺。僧曰:“惟佛殿后空屋三楹。然有物为崇,不敢欺也。”杨怒曰:“何物

敢崇杨横虎!正欲寻之耳。”促僧扫榻,共赞庵寝。赞庵心怯,近壁眠;横虎卧

于外,明烛以待。人定后,果有声呜呜自外入,乃一丽妇也。渐逼近榻,杨突起

拥抱之,即与接唇狎戏。妇忽现缢鬼形,恶状可畏。赞庵战栗,齿相击。杨徐笑

曰:“汝貌虽可憎,下体当不异人,且一行乐耳。”左手揽其背,右手遽褪其裤,

将按置榻上。鬼大号逃去,杨追呼之,竟不返矣。遂安寝至晓。临行,语寺僧曰:

“此屋大有佳处,吾某日还,当再宿,勿留他客也。”赞庵尝以语沧州王友三曰:

“世乃有逼奸缢鬼者,横虎之名,定非虚得。”

科场为国家取人材,非为试官取门生也。后以诸房额数有定,而分卷之美恶

则无定,于是有拨房之例。雍正癸丑会试,杨丈农先房(杨丈讳椿,先姚安公之

同年),拨入者十之七。杨丈不以介意,曰:“诸卷实胜我房卷,不敢心存畛域,

使黑白倒置也。”(此闻之座师介野园先生,先生即拨入杨丈房者也)乾隆壬戌

会试,诸襄七前辈不受拨,一房仅中七卷,总裁亦听之。闻静儒前辈,本房第一,

为第二十名。王铭锡竟无魁选。任钓台前辈,乃一房两魁。戊辰会试,朱石君前

辈为汤药冈前辈之房首,实从金雨叔前辈房拨入,是雨叔亦一房两魁矣。当时均

未有异词。所刻同门卷,余皆尝亲见也。庚辰会试,钱箨石前辈以蓝笔画牡丹,

遍赠同事,遂递相题咏。时顾晴沙员外拨出卷最多,朱石君拨入卷最多,余题晴

沙画曰:“深浇春水细培沙,养出人间富贵花。好是艳阳三四月,余香风送到邻

家。”边秋?吻氨埠陀嘣显唬骸耙环?好雨净尘沙,春色全归上苑花。此是沉香亭

畔种(上声),莫教移到野人家。”又题石君画曰:“乞得仙园花几茎,嫣红姹

紫不知名。何须问是谁家种,到手相看便有情。”石君自和之曰:“春风春雨剩

枯茎,倾国何曾一问名。心似维摩老居士,天花来去不关情。”张镜壑前辈继和

曰:“墨捣青泥砚ネ沙,浓蓝写出洛阳花。云何不著胭脂染,拟把因缘问画家。”

“黛为花片翠为茎,《欧谱》知居第几名?却怪玉盘承露冷,香山居士太关情。”

盖皆多年密友,脱略形骸,互以虐谑为笑乐,初无成见于其间也。蒋文恪公时为

总裁,见之曰:“诸君子跌宕风流,自是佳话。然古人嫌隙,多起于俳谐。不如

并此无之,更全交之道耳。”皆深佩其言。盖老成之所见远矣。录之以志少年绮

语之过,后来英俊,慎勿效焉。

科场填榜完时,必卷而横置于案。总裁、主考,具朝服九拜,然后捧出,堂

吏谓之拜榜。此误也。以公事论,一榜皆举子,试官何以拜举子?以私谊论,一

榜皆门生,座主何以拜门生哉?或证以《周礼》拜受民数之文,殊为附会。盖放

榜之日,当即以题名录进呈。录不能先写,必拆卷唱一名,榜填一名,然后付以

填榜之纸条,写录一名。今纸条犹谓之录条,以此故也。必拜而送之,犹拜摺之

礼也。榜不放,录不出;录不成,榜不放。故录与榜必并陈于案,始拜。榜大录

小,灯光晃耀之下,人见榜而不见录,故误认为拜榜也。厥后,或缮录未完,天

已将晓;或试官急于复命,先拜而行。遂有拜时不陈录于案者,久而视为固然。

堂吏或因可无录而拜,遂竟不陈录。又因录既不陈,可暂缓写而追送,遂至写榜

竣后,无录可陈,而拜遂潜移于榜矣。尝以问先师阿文勤公,公述李文贞公之言

如此。文贞即公己丑座主也。

翰林院堂不启中门,云启则掌院不利。癸巳,开四库全书馆,质郡王临视,

司事者启之。俄而掌院刘文正公、觉罗奉公相继逝。又门前沙堤中,有土凝结成

丸,倘或误碎,必损翰林。癸未,雨水冲激,露其一,为儿童掷裂。吴云岩前辈

旋殁。又原心亭之西南隅,翰林有父母者,不可设坐,坐则有刑克。陆耳山时为

学士,毅然不信,竟丁外艰。至左角门久闭不启,启则司事者有谴谪,无人敢试,

不知果验否也。其余部院,亦各有禁忌。如礼部甬道屏门,旧不加搭渡(搭渡以

夹木二方,夹于门限,坡陀如桥状,使堂官乘车者可从中入,以免于旁绕)。钱

箨石前辈不听,旋有天坛灯杆之事者,亦往往有应。此必有理存焉,但莫详其理

安在耳。

相传翰林院宝善亭,有狐女曰二姑娘,然未睹其形迹。惟褚筠心学士斋宿时,

梦一丽人携之行,逾越墙壁,如踏云雾。至城根高丽馆,遇一老叟,惊曰:“此

褚学士,二姑娘何造次乃尔?速送之归。”遂霍然醒。筠心在清秘堂,曾自言之。

神奸机巧,有时败也;多财恣横,亦有时败也。以神奸用其财,以多财济其

奸,斯莫可究诘矣。景州李露园言:燕、齐间有富室失偶,见里人新妇而艳之。

阻遣一媪,税屋与邻,百计游说,厚赂其舅姑,使以不孝出其妇,约勿使其子知。

又别遣一媪与妇家素往来者,以厚赂游说其父母,伪送妇还。舅姑亦伪作悔意,

留之饭,已呼妇入室矣。俄彼此语相侵,仍互诟,逐妇归,亦不使妇知。于是买

休卖休,与母家同谋之事,俱无迹可寻矣。既而二媪诈为媒,与两家议婚。富室

以惮其不孝辞,妇家又以贫富非偶辞,于是谋娶之计亦无迹可寻矣。迟之又久,

复有亲友为作合,乃委禽焉。其夫虽贫,然故士族,以迫于父母,无罪弃妇,已

怏怏成疾,犹冀破镜再合;闻嫁有期,遂愤郁死。死而其魂为厉于富室。合卺之

夕,灯下见形,挠乱不使同衾枕,如是者数夜。改卜其昼,妇又恚曰:“岂有故

夫在旁,而与新夫如是者?又岂有三日新妇,而白日闭门如是者?”大泣不从。

无如之何,乃延术士劾治。术士登坛焚符,指挥叱咤,似有所睹,遽起谢去,曰:

“吾能驱邪魅,不能驱冤魄也。”延僧礼忏,亦无验。忽忆其人素颇孝,故出妇

不敢阻。乃再赂妇之舅姑,使谕遣其子。舅姑虽痛子,然利其金,姑共来怒詈。

鬼泣曰:“父母见逐,无复住理,且讼诸地下耳。”从此遂绝。不半载,富室竟

死。殆讼得直欤?富室是举,使邓思贤不能讼,使包龙图不能察。且恃其钱神,

至能驱鬼,心计可谓巧矣,而卒不能逃幽冥之业镜。闻所费不下数千金,为欢无

几,反以殒生。虽谓之至拙可也,巧安在哉!

京师有张相公庙,其缘起无考,亦不知张相公为谁。土人或以为河神。然河

神宜在沽水、氵郭县间,京师非所治也。又密云亦有张相公庙,是实山区,并非

水国,不去河更远乎!委巷之谈,殊未足征信。余谓唐张守?帧⒄胖傥浣栽?镇平

卢,考高适《燕歌行》序,是诗实为守?肿鳌R辉蛟唬骸罢绞烤?前半死生,美人

帐下犹歌舞。”再则曰:“君不见边庭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于守?执笥?

微词。仲武则摧破奚寇,有捍御保障之功,其露布今尚载《文苑英华》。以理推

之,或士人立庙祀仲武,未可知也。行箧无书可检,俟扈从回銮后,当更考之。

家园 卷十九?滦阳续录一

卷十九?滦阳续录一

景薄桑榆,精神日减,无复著书之志,惟时作杂记,聊以消闲。《滦阳消夏

录》等四种,皆弄笔遣日者也。年来并此懒为,或时有异闻,偶题片纸;或忽忆

旧事,拟补前编。又率不甚收拾,如云烟之过眼,故久未成书。今岁五月,扈从

滦阳,退直之余,昼长多暇,乃连缀成书,命曰《滦阳续录》。缮写既完,因题

数语,以志缘起。若夫立言之意,则前四书之序详矣,兹不复衍焉。

嘉庆戊午七夕后三日,观弈道人书于礼部直庐,时年七十有五

嘉庆戊午五月,余扈从滦阳。将行之前,赵鹿泉前辈云:有瞽者郝生,主彭

芸楣参知家,以揣骨游士大夫间,语多奇验。惟揣胡祭酒长龄,知其四品,不知

其状元耳。在江湖术士中,其艺差精。郝自称河间人,余询乡里无知者,殆久游

于外欤?郝又称其师乃一僧,操术弥高,与人接一两言,即知其官禄;久住深山,

立意不出。其事太神,则余不敢信矣。案相人之法,见于《左传》,其书汉志亦

著录;惟太素脉、揣骨二家,前古未闻。太素脉至北宋始出,其授受渊源,皆支

离附会,依托显然。余于《四库全书总目》已详论之。揣骨亦莫明所自起。考《

太平广记》一百三十六引《三国?典略》称:北齐神武与刘贵、贾智等射猎,遇

盲妪,遍扪诸人,云并富贵;及扪神武,云皆由此人。似此术南北朝已有。又《

定命录》称:天宝十四载,东阳县瞽者马生,捏赵自勤头骨,知其官禄。刘公《

嘉话录》称:贞元末,有相骨山人,瞽双目。人求相,以手扪之,必知贵贱。《

剧谈录》称:开成中,有龙复本者,无目,善听声揣骨。是此术至唐乃盛行也。

流传既古,当有所受。故一知半解,往往或中,较太素脉稍有据耳。

诚谋英勇公阿公(文成公之子,袭封)言:灯市口东有二郎神庙。其庙面西,

而晓日初出,辄有金光射室中,似乎返照。其邻屋则不然,莫喻其故。或曰:“

是庙基址与中和殿东西相直,殿上火珠(宫殿金顶,古谓之火珠。唐崔曙有明堂

火珠诗是也)映日回光耳。”其或然欤?

阿公偶问余刑天干戚事,余举《山海经》以对。阿公曰:“君勿谓古记荒唐,

是诚有也。昔科尔沁台吉达尔玛达都尝猎于漠北深山,遇一鹿负箭而奔,因引弧

殪之。方欲收取,忽一骑驰而至,鞍上人有身无首,其目在两乳,其口在脐,语

啁哳自脐出。虽不可辩,然观其手所指画,似言鹿其所射,不应夺之也。从骑皆

震慑失次,台吉素有胆,亦指画示以彼射未仆,此射乃获,当剖而均分。其人会

意,亦似首肯,竟持半鹿而去。不知其是何部族,居于何地。据其形状,岂非刑

天之遗类欤!天地之大,何所不有,儒者自拘于见闻耳。”案《史记》称:《山

海经》、《禹本纪》所有怪物,余不敢信。是其书本在汉以前。《列子》称大禹

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其言必有所受,特后人不免附益又窜

乱之,故往往悠谬太甚,且杂以秦汉之地名,分别观之,可矣。必谓本依附《天

问》作《山海经》,不应引《山海经》反注《天问》,则太过也。

胡中丞太初、罗山人两峰,皆能视鬼。恒阁学兰台,亦能见之,但不能常见

耳。戊午五月,在避暑山庄直庐,偶然话及。兰台言:鬼之形状仍如人,惟目直

视。衣纹则似片片挂身上,而束之下垂,与人稍殊。质如烟雾,望之依稀似人影。

侧视之,全体皆见;正视之,则似半身入墙中,半身凸出。其色或黑或苍,去人

恒在一二丈外,不敢逼近。偶猝不及避,则或瑟缩匿墙隅,或隐入坎井,人过乃

徐徐出。盖灯昏月黑、日暮云阴,往往遇之,不为讶也。所言与胡、罗二君略相

类,而形状较详。知幽明之理,不过如斯。其或黑或苍者,鬼本生人之余气,渐

久渐散,以至于无。故《左传》称新鬼大,故鬼小。殆由气有厚薄,斯色有浓淡

欤?

兰台又言:尝晴昼仰视,见一龙自西而东,头角略与画图同,惟四足开张,

摇撼如一舟之鼓四棹;尾扁而阔,至末渐纤,在似蛇似鱼之间;腹下正白如匹练。

夫阴雨见龙,或露首尾鳞爪耳,未有天无纤翳,不风不雨,不电不雷,视之如此

其明者。录之亦足资博物也。

赵鹿泉前辈言:孙虚船先生未第时,馆于某家。主人之母适病危。馆童具晚

餐至。以有他事,尚未食,命置别室几上。倏见一白衣人入室内,方恍惚错愕,

又一黑衣短人逡巡入。先生入室寻视,则二人方相对大嚼。厉声叱之。白衣者遁

去,黑衣者以先生当门,不得出,匿于墙隅。先生乃坐于户外观其变。俄主人踉

跄出,曰:“顷病者作鬼语,称冥使奉牒来拘。其一为先生所扼,不得出。恐误

程限,使亡人获大咎。未审真伪,故出视之。”先生乃移坐他处,仿佛见黑衣短

人狼狈去,而内寝哭声如沸矣。先生笃实君子,一生未尝有妄语,此事当实有也。

惟是阴律至严,神听至聪,而摄魂吏卒不免攘夺病家酒食。然则人世之吏卒,其

可不严察乎!

门人伊比部秉绶言:有书生赴京应试,寓西河沿旅舍中。壁悬仕女一轴,风

姿艳逸,意态如生。每独坐,辄注视凝思,客至或不觉。一夕,忽翩然自画下,

宛一好女子也。书生虽知为魅,而结念既久,意不自持,遂相与笑语?裱嗤瘛1?

下第南归,竟买此画去。至家悬之书斋,寂无灵响,然真真之唤弗辍也。三四月

后,忽又翩然下。与话旧事,不甚答。亦不暇致诘,但相悲喜。自此狎?廖藜洌?

遂患羸疾。其父召茅山道士劾治。道士熟视壁上,曰:“画无妖气,为祟者非此

也。”结坛作法。次日,有一狐殪坛下。知先有邪心,以邪召邪,狐故得而假借。

其京师之所遇,当亦别一狐也。

断天下之是非,据礼据律而已矣。然有于礼不合,于律必禁,而介然孤行其

志者。亲党家有婢名柳青,七八岁时,主人即指与小奴益寿为妇。迨年十六七,

合婚有日。益寿忽以博负逃,久而无耗。主人将以配他奴,誓死不肯。婢颇有姿,

主人乘间挑之,许以侧室,亦誓死不肯。乃使一媪说之曰:“汝既不肯负益寿,

且暂从主人,当多方觅益寿,仍以配汝。如不从,即鬻诸远方,无见益寿之期矣。

”婢暗泣数日,竟俯首荐枕席,惟时时促觅益寿。越三四载,益寿自投归,主人

如约为合卺。合卺之后,执役如故,然不复与主人交一语,稍近之,辄避去。加

以鞭笞,并赂益寿,使逼胁,讫不肯从。无可如何,乃善遣之。临行以小箧置主

母前,叩拜而去。发之,皆主人数年所私给,纤毫不缺。后益寿负贩,婢缝纫,

拮据自活,终无悔心。余乙酉家居,益寿尚持铜磁器数事来售,头已白矣。问其

妇,云久死。异哉,此婢不贞不淫,亦贞亦淫,竟无可位置,录以待君子论定之。

吴茂邻,姚安公门客也。见二童互詈,因举一事曰:交河有人尝于途中遇一

叟泥滑失足,挤此人几仆。此人故暴横,遂辱詈叟母。叟怒,欲与角,忽俯首沉

思,揖而谢罪,且叩其名姓居址,至歧路别去。此人至家,其母白昼闭房门。呼

之不应,而喘息声颇异,疑有他故。穴窗窥之,则其母裸无寸丝,昏昏如醉,一

人据而淫之。谛视,即所遇叟也。愤激叫呶,欲入捕捉,而门窗俱坚固不可破。

乃急取鸟铳自棂外击之,??敫然而仆,乃一老狐也。邻里聚观,莫不骇笑。此人詈

狐之母,特托空言,竟致此狐实报之,可以为善詈者戒。此狐快一朝之愤,反以

陨身,亦足为睚眦必报者戒也。

诚谋英勇公言:畅春苑前有小溪,直夜内侍,每云阴月黑,辄见空中朗然悬

一星。共相诧异,辗转寻视,乃见光自溪中出。知为宝气,画计取之。得一蚌,

横径四五寸,剖视得二珠,缀合为一,一大一稍小,巨似枣,形似壶卢。不敢私

匿,遂以进御,至今用为朝冠之顶。此乾隆初事也。小溪不能产巨蚌,蚌珠未闻

有合欢,斯由天命。圣人因地呈符瑞,寿跻九旬,康强如昔,岂偶然也哉。

莲以夏开,惟避暑山庄之莲至秋乃开,较长城以内迟一月有余。然花虽晚开,

亦复晚谢,至九月初旬,翠盖红衣,宛然尚在。苑中每与菊花同瓶对插,屡见于

圣制诗中。盖塞外地寒,春来较晚,故夏亦花迟。至秋早寒而不早凋,则莫明其

理。今岁恭读圣制诗注,乃知苑中池沼汇武列水之三源,又引温泉以注之,暖气

内涵,故花能耐冷也。

戴遂堂先生讳亨,姚安公癸巳同年也。罢齐河令归,尝馆余家。言其先德本

浙江人,心思巧密,好与西洋人争胜。在钦天监,与南怀仁忤(怀仁西洋人,官

钦天监正),遂徙铁岭。故先生为铁岭人。言少时见先人造一鸟铳,形若琵琶,

凡火药铅丸皆贮于铳脊,以机轮开闭。其机有二,相衔如牝牡,扳一机则火药铅

丸自落筒中,第二机随之并动,石激火出而铳发矣。计二十八发,火药铅丸乃尽,

始需重贮。拟献于军营,夜梦一人诃责曰:“上帝好生,汝如献此器使流布人间,

汝子孙无噍类矣。”乃惧而不献。说此事时,顾其侄秉瑛(乾隆乙丑进士,官甘

肃高台知县)曰:“今尚在汝家乎?可取来一观。”其侄曰:“在户部学习时,

五弟之子窃以质钱,已莫可究诘矣。”其为实已亡失,或爱惜不出,盖不可知。

然此器亦奇矣。诚谋英勇公因言:征乌什时,文成公与勇毅公明公犄角为营,距

寇垒约里许。每相往来,辄有铅丸落马前后,幸不为所中耳。度鸟铳之力不过三

十余步,必不相及,疑沟中有伏。搜之无见,皆莫明其故。破敌之后,执俘讯之,

乃知其国宝器有二铳,力皆可及一里外。搜索得之,试验不虚,与勇毅公各分其

一。勇毅公征缅甸,殁于阵,铳不知所在。文成公所得,今尚藏于家,究不知何

术制作也。

宋代有神臂弓,实巨弩也,立于地而踏其机,可三百步外贯铁甲。亦曰克敌

弓,洪容斋试词科,有《克敌弓铭》是也。宋军拒金,多倚此为利器。军法不得

遗失一具,或败不能携,则宁碎之,防敌得其机轮仿制也。元世祖灭宋,得其式,

曾用以制胜。至明乃不得其传,惟《永乐大典》尚全载其图说。然其机轮一事一

图,但有短长宽窄之度与其牝牡凸凹之形,无一全图。余与邹念乔侍郎穷数日之

力,审谛逗合,讫无端绪。余欲钩摹其样,使西洋人料理之。先师刘文正公曰:

“西洋人用意至深,如算术借根法,本中法流入西域,故彼国谓之东来法。今从

学算,反秘密不肯尽言。此弩既相传利器,安知不阴图以去,而以不解谢我乎?

《永乐大典》贮在翰苑,未必后来无解者,何必求之于异国?”余与念乔乃止。

“维此老成,瞻言百里”。信乎所见者大也。

贝勒春晖主人言:热河碧霞元君庙(俗谓之娘娘庙)两厢,塑地狱变相。西

厢一鬼卒,惨淡可畏,俗所谓地方鬼也。有人见其出买杂物,如柴炭之类,往往

堆积于庙内。问之土人,信然。然不为人害,亦习而相忘。或曰:“鬼不烹饪,

是安用此?《左传》曰:‘石不能言,物或凭焉。’其他精怪欤?恐久且为患,

当早图之。”余谓天地之大,一气化生。深山大泽,何所不有?热河穹岩巨壑,

密迩居民,人本近彼,彼遂近人,于理当有之。抑或草木之妖,依其本质;狐狸

之属,原其故居,借形幻化,托诸土偶,于理当亦有之。要皆造物所并育也。圣

人以魑魅魍魉铸于禹鼎,庭氏方相列于周官,去其害民者而已,原未尝尽除异类。

既不为害,自可听其去来。海客狎鸥,忽翔不下(鸥字《列子》本作沤,盖古字

假借。然古今行用。从无书作沤鸟者,故今以通行字书之)。机心一起,机心应

之,或反胶胶扰扰矣。

宛平陈鹤龄,名永年,本富室,后稍落。其弟永泰,先亡。弟妇求析箸,不

得已从之。弟妇又曰:“兄本男子能经理,我一孀妇,子女又幼,乞与产三分之

二。”亲族皆曰不可。鹤龄曰:“弟妇言是,当从之。”弟妇又以孤寡不能征逋

负,欲以资财当二分,而以积年未偿借券,并利息计算,当鹤龄之一分。亦曲从

之。后借券皆索取无著,鹤龄遂大贫。此乾隆丙午事也。陈氏先无登科者,是年

鹤龄之子三立,竟举于乡。放榜之日,余同年李步玉居与相近,闻之喟然曰:“

天道固终不负人。”

南皮张浮槎,名景运,即著《秋坪新语》者也。有一子,早亡,其妇缢以殉。

缢处壁上,有其子小像,高尺余,眉目如生。其迹似画非画,似墨非墨。妇固不

解画,又无人能为追写,且寝室亦非人所能到。是时亲党毕集,均莫测所自来。

张氏纪氏为世姻,纪氏之女适张者数十人,张氏之女适纪者亦数十人。众目同观,

咸诧为异。余谓此烈妇精诚之至极,不为异也。盖神之所注,气即聚焉。气之所

聚,神亦凝焉。神气凝聚,象即生焉。象之所丽,迹即著焉。生者之神气动乎此,

亡者之神气应乎彼,两相翕合,遂结此形。故曰缘心生象,又曰至诚则金石为开

也。浮槎录其事迹,征士大夫之歌咏。余拟为一诗,而其理精微,笔力不足以阐

发,凡数易稿,皆不自惬,至今耿耿于心,姑录于此以昭幽明之感,诗则期诸异

日焉。

神仙服饵,见于杂书者不一,或亦偶遇其人;然不得其法,则反能为害。戴

遂堂先生言:尝见一人服松脂十余年,肌肤充溢,精神强固,自以为得力。然久

而觉腹中小不适,又久而病燥结,润以麻仁之类,不应。攻以硝黄之类,所遗者

细仅一线。乃悟松脂粘挂于肠中,积渐凝结愈厚,则其窍愈窄,故束而至是也。

无药可医,竟困顿至死。又见一服硫黄者,肤裂如磔,置冰上,痛乃稍减。古诗

“服药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岂不信哉!

长城以外,万山环抱,然皆坡陀如冈阜。至王家营迤东,则??崎秀拔,皴皱

皆含画意。盖天开地献,灵气之所锺故也。有罗汉峰,宛似一僧趺坐,头项胸腹

臂肘,历历可数。有磬锤峰,即《水经注》所称武列水侧有孤石云举者也,上丰

下锐,屹若削成。余修《热河志》时,曾蹑梯挽绠至其下,乃无数石卵与碎砂凝

结而成,亘古不圮,莫明其故。有双塔峰,亭亭对立,远望如两浮图,拔地涌出。

无路可上,或夜闻上有钟磬经呗声,昼亦时有片云往来。乾隆庚戌,命守吏构木

为梯,遣人登视。一峰周围一百六步,上有小屋。屋中一几一香炉,中供片石,

镌“王仙生”三字。一峰周围六十二步,上种韭二畦;塍畛方正,如园圃之所筑。

是决非人力所到,不谓之仙踪灵迹不得矣。耳目之前,倘恍莫测尚如此,讲学家

执其私见,动曰此理之所无,不亦颠乎(距双塔峰里许有关帝庙,住持僧悟真云:

乾隆壬寅,一夜大雷雨,双塔峰坠下一石佛,今尚供庙中。然仅粗石一片,其一

面略似佛形而已。此事在庚戌前八年。毋乃以此峰尚有灵异,欲引而归诸彼法欤。

疑以传疑,并附著之)。

同年蔡芳三言:尝与诸友游西山,至深处,见有微径,试缘而登,寂无居人,

只破屋数间,苔侵草没。视壁上大书一我字,笔力险劲。因入观之,复有字迹,

谛审乃二诗。其一曰:“溪头散步遇邻家,邀我同尝嫩蕨芽。携手贪论南渡事,

不知触折亚枝花。”其二曰:“酒酣醉卧老松前,露下空山夜悄然。野鹿经年相

见熟,也来分我绿苔眠。”不著年月姓名。味其词意,似前代遗民。或以为仙笔,

非也。又表弟安中宽,昔随木商出古北口,因访友至古尔板苏巴尔汉(俗称三座

塔,即唐之营州,辽之兴中府也)。居停主人云:山家尝捕得一鹿,方缚就涧边

屠割,忽绳寸寸断,蹶然逸去。遥见对山一戴笠人,似举手指画,疑其以术禁制

之。是山陡立,古无人踪,或者其仙欤?

先师何励庵先生,讳?校?雍正癸丑进士,官至宗人府主事。宦途坎坷,贫病

以终。著有《樵香小记》,多考证经史疑义,今著录《四库全书》中。为诗颇喜

陆放翁。一日,作《咏怀》诗曰:“冷署萧条早放衙,闲官风味似山家。偶来旧

友寻棋局,绝少余钱落画叉。浅碧好储消夏酒,嫣红已到殿春花。镜中频看头如

雪,爱惜流光倍有加。”为余书于扇上。姚安公见之,沉吟曰:“何摧抑哀怨乃

尔,殆神志已颓乎?”果以是年夏秋间谢世。古云诗谶,理或有之。

赵鹿泉前辈言:吕城,吴吕蒙所筑也。夹河两岸,有二土神祠。其一为唐汾

阳王郭子仪,已不可解。其一为袁绍部将颜良,更不省其所自来。土人祈祷,颇

有灵应。所属境周十五里,不许置一关帝祠,置则为祸。有一县令不信,值颜祠

社会,亲往观之,故令伶人演《三国志》杂剧。狂风忽起,卷芦棚苫盖至空中,

斗掷而下,伶人有死者,所属十五里内,瘟疫大作,人畜死亡;令亦大病几殆。

余谓两军相敌,各为其主,此胜彼败,势不并存。此以公义杀人,非以私恨杀人

也。其间以智勇之略,败于意外者,其数在天,不得而尤人。以驽下之才,败于

胜己者,其过在己,亦不得而尤人。张睢阳厉鬼杀贼,以社稷安危,争是一郡,

是为君国而然,非为一己而然也。使功成事定之后,殁于战阵者皆挟以为仇,则

古来名将,无不为鬼所殛矣,有是理乎!且颜良受歼已久,越一二千年,曾无灵

响,何忽今日而为神?何忽今日而报怨?揆以天理,殆必不然。是盖庙祝师巫,

造为诡语,山妖水怪,因民听荧惑而依托之。刘敬叔《异苑》曰:“丹阳县有袁

双庙,真第四子也。真为桓宣武诛,便失所在。太元中,形见于丹阳,求立庙。

未即就功,大有虎灾。被害之家,辄梦双至,催功甚急。百姓立祠,于是猛暴用

息。常以二月晦,鼓舞祈祠,其日恒风雨。至元嘉五年,设奠讫,村人邱都于庙

后见一物,人面鼍身,葛巾,七孔端正而有酒气。未知为双之神,为是物凭也。”

余谓来必风雨,其为水怪无疑,然则是事古有之矣。

舅氏张公梦征(亦字尚文,讳景说)言:沧州吴家庄东一小庵,岁久无僧,

恒为往来憩息地。有月作人,每于庵前遇一人招之坐谈,颇相投契。渐与赴市沽

饮,情益款洽。偶询其乡贯居址,其人愧谢曰:“与君交厚,不敢欺,实此庵中

老狐也。”月作人亦不怖畏,来往如初。一日复遇,挈鸟铳相授曰:“余狎一妇,

余弟亦私与狎,是盗嫂也。禁之不止,殴之则余力不敌,愤不可忍,将今夜伺之

于路岐,与决生死。闻君善用铳,俟交斗时,乞发以击彼,感且不朽。月明如昼,

君望之易辨也。”月作人诺之,即所指处伏草间。既而私念曰:“其弟无礼,诚

当死。然究所媚之外妇,彼自有夫,非嫂也。骨肉之间,宜善处置,必致之死,

不太忍乎?彼兄弟犹如此,吾时与往来,倘有睚眦,虑且及我矣。”因乘其纠结

不解,发一铳而两杀之。《棠棣》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家庭交

构,未有不归于两伤者。舅氏恒举此事为子侄戒,盖是人负两狐归,尝目睹也。

司庖杨媪言:其乡某甲将死,嘱其妇曰:“我生无余资,身后汝母子必冻饿。

四世单传,存此幼子。今与汝约:不拘何人,能为我抚孤则嫁之,亦不限服制月

日,食尽则行。”嘱讫,闭目不更言,惟呻吟待尽。越半日,乃绝。有某乙闻其

有色,遣媒妁请如约。妇虽许婚,以尚足自活,不忍行。数月后,不能举火,乃

成礼。合卺之夜,已灭烛就枕,忽闻窗外叹息声。妇识其謦咳,知为故夫之魂,

隔窗呜咽,语之曰:“君有遗言,非我私嫁。今夕之事,于势不得不然,君何以

为祟?”魂亦呜咽曰:“吾自来视儿,非来祟汝。因闻汝啜泣卸妆,念贫故使汝

至于此,心脾凄动,不觉喟然耳。”某乙悸甚,急披衣起曰:“自今以往,所不

视君子如子者,有如日。”灵语遂寂。后某乙耽玩艳妻,足不出户。而妇恒惘惘

如有失。某乙倍爱其子以媚之,乃稍稍笑语。七八载后,某乙病死,无子,亦别

无亲属。妇据其资,延师教子,竟得游泮。又为纳妇,生两孙。至妇年四十余,

忽梦故夫曰:“我自随汝来,未曾离此。因吾子事事得所,汝虽日与彼狎昵,而

念念不忘我,灯前月下,背人弹泪。我皆见之,故不欲稍露形声,惊尔母子。今

彼已转轮,汝寿亦尽,余情未断,当随我同归也。”数日果微疾,以梦告其子,

不肯服药,荏苒遂卒。其子奉棺合葬于故夫,从其志也。程子谓饿死事小,失节

事大。是诚千古之正理,然为一身言之耳。此妇甘辱一身,以延宗祀,所全者大,

似又当别论矣。杨媪能举其姓氏里居,以碎璧归赵,究非完美,隐而不书。悯其

遇,悲其志,为贤者讳也。又吾乡有再醮故夫之三从表弟者,两家所居,距一牛

鸣地。嫁后仍以亲串礼回视其姑,三数日必一来问起居,且时有赡助,姑赖以活。

殁后,出资敛葬,岁恒遣人祀其墓。又京师一妇,少寡,虽颇有姿首,而针黹烹

饪,皆非所能。乃谋于翁姑,伪称己女,鬻为宦家妾,竟养翁姑终身。是皆堕节

之妇,原不足称;然不忘旧恩,亦足励薄俗。君子与人为善,固应不没其寸长。

讲学家持论务严,遂使一时失足者,无路自赎,反甘心于自弃,非教人补过之道

也。

慧灯和尚言:有举子于丰宜门外租小庵过夏,地甚幽僻。一日,得揣摩秘本,

于灯下手钞。闻窗外似?撄萦腥耍?试问为谁。外应曰:“身是幽魂,沉滞于此,

不闻书声者百余年矣。连日听君讽诵,枨触夙心,思一晤谈,以消郁结。与君气

类,幸勿相惊。”语讫,揭帘径入,举止温雅,甚有士风。举子惶怖,呼寺僧。

僧至,鬼亦不畏,指一椅曰:“师且坐,我故识师。师素朴野,无丛林市井气,

可共语也。”僧及举子俱?鼹霾荒艽稹9砟颂饺∷?录书,才阅数行,遽掷之于地,

奄然而灭。

杨雨亭言:莱州深山,有童子牧羊,日恒亡一二,大为主人扑责。留意侦之,

乃二大蛇从山罅出,吸之吞食。其巨如瓮,莫敢撄也。童子恨甚,乃谋于其父,

设犁刀于山罅,果一蛇裂腹死。惧其偶之报复,不敢复牧于是地。时往潜伺,寂

无形迹,意其他徙矣。半载以后,贪是地水草胜他处,仍驱羊往牧。牧未三日,

而童子为蛇吞矣。盖潜匿不出,以诱童子之来也。童子之父有心计,阳不搜索,

而阴祈营弁藏一炮于深草中,时密往伺察。两月以外,见石上有蜿蜓痕,乃载燧

夜伏其旁。蛇果下饮于涧,簌簌有声。遂一发而糜碎焉。还家之后,忽发狂自挝

曰:“汝计杀我夫,我计杀汝子,适相当也。我已深藏不出,汝又百计以杀我,

则我为枉死矣,今必不舍汝。”越数日而卒。俚谚有之曰:“角力不解,必同仆

地;角饮不解,必同沉醉。;斯言虽小,可以喻大矣。

孟鹭洲自记巡视台湾事曰:“乾隆丁酉,偶与友人扶乩,乩赠余以诗曰:‘

乘槎万里渡沧溟,风雨鱼龙会百灵。海气粘天迷岛屿,潮声簸地走雷霆。鲸波不

阻三神岛,鲛室争看二使星。记取白云飘渺处,有人同望蜀山青。’时将有巡视

台湾之役,余疑当往。数日,果命下。六月启行,八月至厦门,渡海,驻半载始

归。归时风利,一昼夜即登岸。去时飘荡十七日,险阻异常。初出厦门,即雷雨

交作,云雾晦冥。信帆而往,莫知所适。忽腥风触鼻,舟人曰:‘黑水洋也。’

其水比海水凹下数十丈,阔数十里,长不知其所极。黝然而深,视如泼墨。舟中

摇手戒勿语,云其下即龙宫,为第一险处,度此可无虞矣。至白水洋,遇巨鱼鼓

鬣而来,举其首如危峰障日,每一拨刺,浪涌如山,声砰訇如霹雳,移数刻始过

尽。计其长,当数百里。舟人云来迎天使,理或然欤?既而飓风四起,舟几覆没。

忽有小鸟数十,环绕樯竿。舟人喜跃,称天后来拯。风果顿止,遂得泊澎湖。圣

人在上,百神效职,不诬也。遐思所历,一一与诗语相符,非鬼神能前知欤!时

先大夫尚在堂,闻余有过海之役,命兄到赤嵌来视余。遂同登望海楼,并末二句

亦巧合。益信数皆前定,非人力所能为矣。戊午秋,扈从滦阳,与晓岚宗伯话及。

宗伯方草《滦阳续录》,因书其大略付之,或亦足资谈柄耶。”(以上皆鹭洲自

序)考唐钟辂作《定命录》,大旨在戒人躁竞,毋涉妄求。此乩仙预告未来,其

语皆验,可使人知无关祸福之惊恐,与无心聚散之踪迹,皆非偶然,亦足消趋避

之机械矣。

高密单作虞言:山东一巨室,无故家中廪自焚,以为偶遗火也。俄怪变数作,

阖家大扰。一日,厅事上砰磕有声,所陈设玩器俱碎。主人性素刚劲,厉声叱问

曰:“青天白日之下,是何妖魅,敢来为祟?吾行诉尔于神矣!”梁上朗然应曰:

“尔好射猎,多杀我子孙。衔尔次骨,至尔家伺隙八年矣。尔祖宗泽厚,福运未

艾,中ニ神、灶君、门尉禁我弗使动,我无如何也。今尔家兄弟外争,妻妾内讧,

一门各分朋党,俨若寇仇。败征已见,戾气应之,诸神不歆尔祀,邪鬼已阚尔室,

故我得而甘心焉。尔尚愦愦哉!”其声愤厉,家众共闻。主人悚然有思,抚膺太

息曰:“妖不胜德,古之训也,德之不修,于妖乎何尤?”乃呼弟及妻妾曰:“

祸不远矣,幸未及也。如能共释宿憾,各逐私党,翻然一改其所为,犹可以救。

今日之事,当自我始。尔等听我,祖宗之灵,子孙之福也;如不听我,我披发入

山矣。”反覆开陈,引咎自责,泪涔涔渍衣袂。众心感动,并伏几哀号,立逐离

间奴婢十余人。凡彼此相轧之事,并一时顿改。执豕于牢,歃血盟神曰:“自今

以往,怀二心者如此豕!”方彼此谢罪,闻梁上顿足曰:“我复仇而自漏言,我

之过也夫!”叹诧而去。此乾隆八九年间事。

侍姬明?停?粗知文义,亦能以常言成韵语。尝夏夜月明,窗外夹竹桃盛开,

影落枕上。因作花影诗曰:“绛桃映月数枝斜,影落窗纱透帐纱。三处婆娑花一

样,只怜两处是空花。”意颇自喜。次年竟病殁。其婢玉台,侍余二年余,年甫

十八,亦相继夭逝。两处空花,遂成诗谶,气机所动,作者殊不自知也。

一庖人随余数年矣,今岁扈从滦阳,忽无故束装去,借住于附近巷中。盖挟

余无人烹饪,故居奇以索高价也。同人皆为不平,余亦不能无愤恚。既而忽忆武

强刘景南官中书时,极贫窘,一家奴偃蹇求去。景南送之以诗曰:“饥寒迫汝各

谋生,送汝依依尚有情。留取他年相见地,临阶惟叹两三声。”忠厚之言,溢于

言表。再三吟诵,觉褊急之气都消。

家园 卷十八?姑妄听之四

卷十八?姑妄听之四

马德重言:沧州城南,盗劫一富室,已破扉入,主人夫妇并被执,众莫敢谁

何。有妾居东厢,变服逃匿厨下,私语灶婢曰:“主人在盗手,是不敢与斗。渠

辈屋脊各有人,以防救应;然不能见檐下。汝抉后窗循檐出,密告诸仆:各乘马

执械,四面伏三五里外。盗四更后必出。四更不出,则天晓不能归巢也。出必挟

主人送;苟无人阻,则行一二里必释,不释恐见其去向也。俟其释主人,急负还

而相率随其后,相去务在半里内。彼知返斗即奔还,彼止亦止,彼行又随行。再

返斗仍奔,再止仍止,再行仍随行。如此数四,彼不返斗则随之。得其巢,彼返

斗则既不得战,又不得遁,逮至天明,无一人得脱矣。”婢冒死出告,众以为中

理,如其言,果并就擒。重赏灶婢。妾与嫡故不甚协,至是亦相睦。后问妾何以

办此?泫然曰:“吾故盗魁某甲女,父在时,尝言行劫所畏惟此法,然未见有用

之者。今事急姑试,竟侥幸验也。”故曰,用兵者务得敌之情。又曰,以贼攻贼。

戴东原言:有狐居人家空屋中,与主人通言语,致馈遗,或互假器物,相安

若比邻。一日,狐告主人曰:“君别院空屋,有缢鬼多年矣。君近拆是屋,鬼无

所栖,乃来与我争屋。时时现恶状,恐怖小儿女,已自可憎;又作祟使患寒热,

尤不堪忍。某观道士能劾鬼,君盍求之除此害。”主人果求得一符,焚于院中。

俄暴风骤起,声轰然如雷霆。方骇愕间,闻屋瓦格格乱鸣,如数十人奔走践踏者,

屋上呼曰:“吾计大左,悔不及。顷神将下击,鬼缚而吾亦被驱,今别君去矣。”

盖不忍其愤,急于一逞,未有不两败俱伤者。观于此狐,可为炯鉴。又吕氏表兄

言(忘其名字,先姑之长子也):有人患狐祟,延术士禁咒。狐去而术士需索无

厌,时遣木人纸虎之类至其家扰人。赂之,暂止。越旬日复然,其祟更甚于狐。

携家至京师避之,乃免。锐于求胜,借助小人,未有不遭反噬者,此亦一征矣。

乌鲁木齐参将海起云言:昔征乌什时,战罢还营,见崖下树桠间一人探首外

窥。疑为间谍,奋矛刺之(军中呼矛曰苗子,盖声之转),中石上,火光激进,

矛折,臂几损。疑为目眩,然矛上地上皆有血迹,不知何怪,余谓此必山精也。

深山大泽,何所不育。《白泽图》所载,虽多附会,殆亦有之。又言:有一游兵,

见黑物蹲石上,疑为熊,引满射之。三发皆中,而此物夷然如不知。骇极,驰回

呼伙伴,携铳往,则已去矣。余谓此亦山精耳。

常山峪道中加班轿夫刘福言(九卿肩舆,以八人更番,出京则加四人,谓之

加班):长姐者,忘其姓,山东流民之女。年十五六,随父母就食于赤峰(即乌

蓝哈达。乌蓝译言红,哈达译言峰也。今建为赤峰州),租田以耕。一日,入山

采樵,遇风雨,避岩下。雨止已昏黑,畏虎不敢行,匿草间。遥见双炬,疑为虎

目。至前,则官役数人,衣冠不古不今,叱问何人。以实告。官坐石上,令曳出。

众呼跪,长姐以为山神,匍匐听命。官曰:“汝夙孽应充我食。今就擒,当啖尔。

速解衣伏石上,无留寸缕,致挂碍齿牙。”知为虎王,觳觫祈免。官曰:“视尔

貌尚可,肯侍我寝,当赦尔。后当来往于尔家,且福尔。”长姐愤怒跃起曰:“

岂有神灵肯作此语?必邪魅也。啖则啖耳,长姐良家女,不能蒙面作此事。”拾

石块奋击,一时奔散。此非其力足胜之,其气足胜之,其贞烈之心足以帅其气也。

故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

张太守墨谷言:德、景间有富室,恒积谷而不积金,防劫盗也。康熙、雍正

间,岁频歉,米价昂。闭廪不肯粜升合,冀价再增。乡人病之,而无如何。有角

妓号玉面狐者曰:“是易与,第备钱以待可耳。”乃自诣其家曰:“我为鸨母钱

树,鸨母顾常虐我。昨与勃??,约我以千金自赎。我亦厌倦风尘,愿得一忠厚长

者托终身,念无如公者。公能捐千金,则终身执巾栉。闻公不喜积金,即钱二千

贯亦足抵。昨有木商闻此事,已回天津取资。计其到,当在半月外。我不愿随此

庸奴。公能于十日内先定,则受德多矣。”张故惑此妓,闻之惊喜,急出谷贱售。

廪已开,买者坌至,不能复闭,遂空其所积,米价大平。谷尽之日,妓遣谢富室

曰:“鸨母养我久,一时负气相诟,致有是议,今悔过挽留,义不可负心。所言

姑俟诸异日。”富室原与私约,无媒无证,无一钱聘定,竟无如何也。此事李露

园亦言之,当非虚谬。闻此妓年甫十六七,遽能办此,亦女侠哉!

丁药圃言:有孝廉年四十无子,买一妾,甚明慧。嫡不能相安,旦夕诟谇。

越岁,生一子。益不能容,竟转鬻于远处。孝廉惘惘如有失。独宿书斋,夜分未

寐,妾忽搴帷入。惊问:“何来?”曰:“逃归耳。”孝廉沉思曰:“逃归虑来

追捕,妒妇岂肯匿?且事已至此,归何所容?”妾笑曰:“不欺君,我实狐也。

前以人来,人有人理,不敢不忍诟;今以狐来,变幻无端,出入无迹,彼乌得而

知之?”因?裱嗤袢绯酢>枚?渐为僮婢泄,嫡大恚,多金募术士劾治。一术士檄将

拘妾至,妾不服罪,攘臂与术士争曰:“无子纳妾,则纳为有理;生子遣妾,则

夫为负心。无故见出,罪不在我。”术士曰:“既见出矣,岂可私归?”妾曰:

“出母未嫁,与子未绝;出妇未嫁,于夫亦未绝。况鬻我者妒妇,非见出于夫。

夫仍纳我,是未出也,何不可归?”术士怒曰:“尔本兽类,何敢据人理争?”

妾曰:“人变兽心,阴律阳律皆有刑。兽变人心,反以为罪,法师据何宪典耶?”

术士益怒曰:“吾持五雷法,知诛妖耳,不知其他。”妾大笑曰:“妖亦天地之

一物,苟其无罪,天地未尝不并育。上帝所不诛,法师乃欲尽诛乎?”术士拍案

曰:“媚惑男子,非尔罪耶?”妾曰:“我以礼纳,不得为媚惑;倘其媚惑,则

摄精吸气,此生久槁矣。今在家两年,复归又五六年,康强无恙,所谓媚惑者安

在?法师受妒妇多金,锻炼周内,以酷济贪耳,吾岂服耶!问答之顷,术士顾所

召神将,已失所在。无可如何,嗔目曰:“今不与尔争,明日会当召雷部。”明

日,嫡再促设坛,则宵遁矣。盖所持之法虽正,而法以贿行,故魅亦不畏,神将

亦不满也。相传刘念台先生官总宪时,题御史台一联曰:“无欲常教心似水,有

言自觉气如霜。”可谓知本矣。

莫雪崖言:有乡人患疫,困卧草榻,魂忽已出门外,觉顿离热恼,意殊自适。

然道路都非所曾经,信步所之。偶遇一故友,相见悲喜。忆其已死,忽自悟曰:

“我其入冥耶?”友曰:“君未合死,离魂到此耳。此境非人所可到,盍同游览,

以广见闻。”因随之行,所经城市墟落,都不异人世;往来扰扰,亦各有所营。

见乡人皆目送之,然无人交一语也。乡人曰:“闻有地狱,可一观乎。”友曰:

“地狱如囚牢,非冥官不能启,非冥吏不能导,吾不能至也。有三数奇鬼,近乎

地狱,君可以往观。”因改循歧路,行半里许,至一地,空旷如墟墓。见一鬼,

状貌如人,而鼻下则无口。问:“此何故?”曰:“是人生时,巧于应对,谀词

颂语,媚世悦人,故受此报,使不能语;或遇焰口浆水,则饮以鼻。”又见一鬼,

尻耸向上,首折向下,面著于腹,以两手支拄而行。问:“此何故?”曰:“是

人生时,妄自尊大,故受此报,使不能仰面傲人。”又见一鬼,自胸至腹,裂罅

数寸,五脏六腑,虚无一物。问:“此何故?”曰:“是人生时,城府深隐,人

不能测,故受是报,使中无匿形。”又见一鬼,足长二尺,指巨如椎,踵巨如斗,

重如千斛之舟,努力半刻,始移一寸。问:“此何故?”曰:“此人生时,高材

捷足,事事务居人先,故受是报,使不能行。又见一鬼,两耳拖地,如曳双翼,

而混沌无窍。问:“此何故?”曰:“此人生时,怀忌多疑,喜闻蜚语,故受此

报,使不能听。是皆按恶业浅深,待受报期满,始入转轮。其罪减地狱一等,如

阳律之徒流也。”俄见车骑杂Ш,一冥官经过,见乡人,惊曰:“此是生魂,误

游至此,恐迷不得归。谁识其家,可导使去。”友跪启是旧交。官即令送返。将

至门,大汗而醒,自是病愈。雪崖天性爽朗,胸中落落无宿物;与朋友谐戏,每

俊辩横生。此当是其寓言,未必真有。然庄生、列子,半属寓言,义足劝惩,固

不必刻舟求剑尔。

陈半江言:有书生月夕遇一妇,色颇姣丽,挑以微词,欣然相就。自云家在

邻近,而不肯言姓名。又云夫恒数日一外出,家有后窗可开,有墙缺可逾,遇隙

即来,不能预定期也。如是五六年,情好甚至。一岁,书生将远行,妇夜来话别。

书生言随人作计,后会无期。凄恋万状,哽咽至不成语。妇忽嬉笑曰:“君如此

情痴,必相思致疾,非我初来相就意。实与君言,我鬼之待替者也。凡人与鬼狎,

无不病且死,阴剥阳也。惟我以爱君韶秀,不忍玉折兰摧,故必越七八日后,待

君阳复,乃肯再来。有剥有复,故君能无恙。使遇他鬼,则纵情冶荡,不出半载,

索君于枯鱼之肆矣。我辈至多,求如我者则至少,君其宜慎。感君义重,此所以

报也。”语讫,散发吐舌作鬼形,长啸而去。书生震栗几失魂,自是虽遇冶容,

曾不侧视。

王梅序言:交河有为盗诬引者,乡民朴愿,无以自明,以赂求援于县吏。吏

闻盗之诬引,由私调其妇,致为所殴,意其妇必美,却赂而微示以意曰:“此事

秘密,须其妇潜身自来,乃可授方略。”居间者以告乡民。乡民惮死失志,呼妇

母至狱,私语以故。母告妇,??弗然不应也。越两三日,吏家有人夜扣门。启视,

则一丐妇,布帕裹首,衣百结破衫,闯然入。问之不答,且行且解衫与帕,则鲜

妆华服艳妇也。惊问所自,红潮晕颊,俯首无言,惟袖出片纸。就所持灯视之,

某人妻三字而已。吏喜过望,引入内室,故问其来意。妇掩泪曰:“不喻君语,

何以夜来?既已来此,不必问矣,惟祈毋失信耳。”吏发洪誓,遂相?裱嗤瘛G绷?

数日,大为妇所蛊惑,神志颠倒,惟恐不得当妇意。妇暂辞去,言村中日日受侮,

难于久住,如城中近君租数楹,便可托庇荫,免无赖凌藉,亦可朝夕相往来。吏

益喜,竟百计白其冤。狱解之后,遇乡民,意甚索漠。以为狎昵其妇,愧相见也。

后因事到乡,诣其家,亦拒不见,知其相绝,乃大恨。会有挟妓诱博者讼于官,

官断妓押归原籍。吏视之,乡民妇也,就与语。妇言苦为夫禁制,愧相负,相忆

殊深。今幸相逢,乞念旧时数日欢,免杖免解。吏又惑之,因告官曰:“妓所供

乃母家籍,实县民某妻。宜究其夫。”盖觊怂恿官卖,自买之也。遣拘乡民,乡

民携妻至,乃别一人。问乡里皆云不伪。问吏何以诬乡民?吏不能对,第曰风闻。

问闻之何人?则噤无语。呼妓问之,妓乃言吏初欲挟污乡民妻,妻念从则失身,

不从则夫死,值妓新来,乃尽脱簪珥,赂妓冒名往,故与吏狎识。今当受杖,适

与相逢,因仍诳托乡民妻,冀脱棰楚。不虞其又有他谋,致两败也。官覆勘乡民,

果被诬。姑念其计出救死,又出于其妻,释不究,而严惩此吏焉。神奸巨蠹,莫

吏若矣,而为村妇所笼络,如玩弄婴孩。盖愚者恒为智者败,而物极必反,亦往

往于所备之外,有智出其上者,突起而胜之。无往不复,天之道也。使智者终不

败,则天地间惟智者存,愚者断绝矣,有是理哉!

鬼魇人至死,不知何意。倪余疆曰:“吾闻诸施亮生矣,取啖其生魂耳。盖

鬼为余气,渐消渐减,以至于无;得生魂之气以益之,则又可再延。故女鬼恒欲

与人狎,摄其精也。男鬼不能摄人精,则杀人而吸其生气,均犹狐之采补耳。”

因忆刘挺生言:康熙庚子,有五举子晚遇雨,栖破寺中。四人已眠,惟一人眠未

稳,觉阴风飒然,有数黑影自牖入,向四人嘘气,四人即梦魇。又向一人嘘气,

心虽了了,而亦渐昏瞀,觉似有拖曳之者。及稍醒,已离故处,似被絷缚,欲呼

则噤不能声;视四人亦纵横偃卧。众鬼共举一人啖之,斯须而尽,又以次食二人。

至第四人,忽有老翁自外入,厉声叱曰:“野鬼无造次!此二人有禄相,不可犯

也。”众鬼骇散。二人倏然自醒,述所见相同。后一终于教谕,一终于训导。鲍

敬亭先生闻之,笑曰:“平生自薄此官,不料为鬼神所重也。”观其所言,似亮

生之说不虚矣。

李庆子言:朱生立园,辛酉北应顺天试。晚过羊留之北,因绕避泥泞,遂迂

回失道,无逆旅可栖。遥见林外有人家,试往投止。至则土垣瓦舍,凡六七楹,

一童子出应门。朱具道乞宿意。一翁衣冠朴雅,延宾入,止旁舍中。呼灯至,黯

黯无光。翁曰:“岁歉油不佳,殊令人闷,然无如何也。”又曰:“夜深不能具

肴馔,村酒小饮,勿以为亵。”意甚款洽。朱问:“家中有何人?”曰:“零丁

孤苦,惟老妻与僮婢同居耳。”问朱何适,朱告以北上。曰:“有一札及少物欲

致京中,僻路苦无书邮。今遇君甚幸。”朱问:“四无邻里,独居不怖乎?”曰:

“薄田数亩,课奴辈耕作,因就之卜居。贫无储蓄,不畏盗也。”朱曰:“谓旷

野多鬼魅耳。”翁曰:“鬼魅即未见,君如怖是,陪坐至天曙,可乎?”因借朱

纸笔,入作书札;又以杂物封函内,以旧布裹束,密缝其外。付朱曰:“居址已

写于函上,君至京拆视自知。”天曙作别,又切嘱信物勿遗失,始殷勤分手。朱

至京,拆视布裹,则函题“朱立园先生启”字,其物乃金簪银钏各一双。其札称:

“仆老无子息,误惑妇言,以婿为嗣。至外孙犹间一祭扫,后则视为异姓,纸钱

麦饭,久已阙如;三尺孤坟,亦就倾圮。九泉茹痛,百悔难追。谨以殉棺薄物,

祈君货鬻,归途以所得之直,修治荒茔,并稍浚冢南水道,庶淫潦不浸幽窀。如

允所祈,定如杜回结草。知君畏鬼,当暗中稽首,不敢见形,勿滋疑虑。亡人杨

宁顿首。”朱骇汗浃背,方知遇鬼;以书中归途之语,知必不售,既而果然。还

至羊留,以所卖簪钏钱遣仆往治其墓,竟不敢再至焉。

吴云岩言:有秦生者,不畏鬼,恒以未一见为歉。一夕,散步别业,闻树外

朗吟唐人诗曰:“自去自来人不知,归时惟对空山月。”其声哀厉而长。隔叶窥

之,一古衣冠人倚石坐。确知为鬼,遽前掩之,鬼亦不避。秦生长揖曰:“与君

路异幽明,人殊今古,邂逅相遇,无可寒温。所以来者,欲一问鬼神情状耳。敢

问为鬼时何似?”曰:“一脱形骸,即已为鬼,如茧成蝶,亦不自知。”问:“

果魂升魄降,还入太虚乎?”曰:“自我为鬼,即在此间。今我全身现与君对,

未尝随?蛆吭?气,升降飞扬。子孙祭时始一聚,子孙祭毕则散也。”问:“果有

神乎?”曰:“鬼既不虚,神自不妄。譬有百姓,必有官师。”问:“先儒称雷

神之类,皆旋生旋化,果不诬乎?”曰:“作措大时,饱闻是说。然窃疑霹雳击

格,轰然交作,如一雷一神,则神之数多于蚊蚋;如雷止神灭,则神之寿促于蜉

蝣。以质先生,率遭呵叱。为鬼之后,乃知百神奉职,如世建官,皆非顷刻之幻

影。恨不能以所闻见,再质先生。然尔时拥皋比者,计为鬼已久,当自知之,无

庸再诘矣。大抵无鬼之说,圣人未有。诸大儒恐人谄渎,故强造斯言。然禁沉湎

可,并废酒醴则不可;禁淫荡可,并废夫妇则不可;禁贪忄林可,并废财货则不可;

禁斗争可,并废五兵则不可。故以一代盛名,挟百千万亿朋党之助,能使人噤不

敢语,而终不能惬服其心,职是故耳。传其教者,虽心知不然,然不持是论,即

不得称为精义之学,亦违心而和之曰,理必如是云尔。君不察先儒矫枉之意,生

于相激,非其本心;后儒辟邪之说,压于所畏,亦非其本心。意信儒者,真谓无

鬼神,皇皇质问,则君之受绐久矣。泉下之人,不欲久与生人接;君亦不宜久与

鬼狎。言尽于此,余可类推。”曼声长啸而去。案此谓儒者明知有鬼,故言无鬼,

与黄山二鬼谓儒者明知井田封建不可行,故言可行,皆洞见症结之论。仅目以迂

阔,犹堕五里雾中矣。

汪主事厚石言:有在西湖扶乩者,下坛诗曰:“旧埋香处草离离,只有西陵

夜月知。词客情多来吊古,幽魂肠断看题诗。沧桑几劫湖仍绿,云雨千年梦尚疑。

谁信灵山散花女,如今佛火对琉璃。”众知为苏小小也。客或请曰:“仙姬生在

南齐,何以亦能七律?”乩判曰:“阅历岁时,幽明一理。性灵不昧,即与世推

移。宣圣惟识大篆,祝词何写以隶书?释迦不解华言,疏文何行以骈体?是知千

载前人,其性识至今犹在,即能解今之语,通今之文。江文通、谢玄晖能作爱妾

换马八韵律赋,沈休文子青箱能作《金陵怀古》五言律诗,古有其事,又何疑于

今乎?”又问:“尚能作永明体否?”即书四诗曰:“欢来不得来,侬去不得去。

懊恼石尤风,一夜断人渡。”“欢从何处来?今日大风雨,湿尽杏子衫,辛苦皆

因汝。”“结束蛱蝶裙,为欢棹舴艋。宛转沿大堤,绿波双照影。”“莫泊荷花

汀,且泊杨柳岸。花外有人行,柳深人不见。”盖《子夜歌》也。虽才鬼依托,

亦可云俊辩矣。

表兄安伊在言:河城秋获时,有少妇抱子行塍上,忽失足仆地,卧不复起。

获者遥见之,疑有故。趋视,则已死,子亦触瓦角脑裂死。骇报田主,田主报里

胥。辨验死者,数十里内无此妇;且衣饰华洁,子亦银钏红绫衫,不类贫家。大

惑不解,且覆以苇箔,更番守视,而急闻于官。河城去县近,官次日晡时至,启

箔检视,则中置稿秸一束,二尸已不见;压箔之砖固未动,守者亦未顷刻离也。

官大怒,尽拘田主及守者去,多方鞫治,无丝毫谋杀弃尸状。纠结缴绕至年余,

乃以疑案上。上官以案情恍惚,往返驳诘。又岁余,乃姑俟访,而是家已荡然矣。

此康熙癸巳、甲午间事。相传村南墟墓间,有黑狐夜夜拜月,人多见之。是家一

子好弋猎,潜往伏伺,彀弩中其股。??敫然长号,化火光西去。搜其穴,得二小

狐,絷以返。旋逸去,月余而有是事。疑狐变幻来报冤。然荒怪无据,人不敢以

入供,官亦不敢入案牍,不能不以匿尸论,故纷扰至斯也。又言:城西某村有丐

妇,为姑所虐,缢于土神祠。亦箔覆待检,更番守视。官至,则尸与守者俱不见。

亦穷治如河城。后七八年,乃得之于安平(深州属县)。盖妇颇白皙,一少年轮

守时,褫下裳而淫其尸。尸得人气复生,竟相携以逃也,此康熙末事。或疑河城

之事当类此,是未可知。或并为一事,则传闻误矣。

同年龚肖夫言:有人四十余无子,妇悍妒,万无纳妾理,恒郁郁不适。偶至

道观,有道士招之曰:“君气色凝滞,似有重忧。道家以济物为念,盍言其实,

或一效铅刀之用乎!”异其言,具以告。道士曰:“固闻之,姑问君耳。君为制

鬼卒衣装十许具,当有以报命。如不能制,即假诸伶官亦可也。”心益怪之,然

度其诳取无所用,当必有故,姑试其所为。是夕,妇梦魇,呼不醒,且呻吟号叫

声甚惨。次日,两股皆青黯。问之,秘不言,吁嗟而已。三日后复然。自是每三

日后皆复然。半月后,忽遣奴唤媒媪,云将买妾。人皆弗信;其夫亦虑后患,殊

持疑。既而妇昏瞀累日,醒而促买妾愈急,布金于案,与僮仆约:三日不得必重

扌失,得而不佳亦重扌失。观其状,似非诡语。觅二女以应,并留之。是夕,即整饰

衾枕,促其夫入房。举家骇愕,莫喻其意;夫亦惘惘如梦境。后复见道士,始知

其有术能摄魂:夜使观中道众为鬼装,而道士星冠羽衣坐堂上,焚符摄妇魂,言

其祖宗翁姑,以斩祀不孝,具牒诉冥府,用桃杖决一百;遣归,克期令纳妾。妇

初以为噩梦,尚未肯。俄三日一摄,如征比然。其昏瞀累日,则倒悬其魂,灌鼻

以醋,约三日不得好女子,即付泥犁也。摄魂小术,本非正法。然法无邪正,惟

人所用,如同一戈矛,用以杀掠则劫盗,用以征讨则王师耳。术无大小,亦惟人

所用,如不龟手之药,可以?柳舒?光,亦可以大败越师耳。道士所谓善用其术欤!

至へ顽悍妇,情理不能喻,法令不能禁,而道士能以术制之。尧牵一羊,舜从而

鞭,羊不行,一牧竖驱之则群行。物各有所制,药各有所畏。神道设教,以驯天

下之强梗,圣人之意深矣。讲学家乌乎识之?

褚鹤汀言:有太学生,资巨万。妻生一子死,再娶,丰于色,太学惑之。托

言家政无佐理,迎其母至,母又携二妹来。不一载,其一兄二弟亦挈家来。久而

僮仆婢媪皆妻党,太学父子反茕茕若寄食。又久而管钥簿籍、钱粟出入,皆不与

闻;残杯冷炙,反遭厌薄矣。稍不能堪,欲还夺所侵权,则妻兄弟哄于外,妻母

妹等诟于内。尝为众所聚殴,至落须败面,呼救无应者。其子狂奔至,一掴仆地,

惟叩额乞缓死而已。恚不自胜,诣后圃将自经。忽一老人止之曰:“君勿尔,君

家之事,神人共愤久矣。我居君家久,不平尤甚。君但焚牒土神祠,云乞遣后圃

狐驱逐,神必许君。”如其言。是夕,果屋瓦乱鸣,窗扉震撼,妻党皆为砖石所

击,破额流血。俄而妻党妇女并为狐媚,虽其母不免。昼则发狂裸走,丑词亵状,

无所不至;夜则每室坌集数十狐,更番嬲戏,不胜其创,哀乞声相闻。厨中肴馔,

俱摄置太学父子前;妻党所食,皆杂以秽物。知不可住,皆窜归。太学乃稍稍招

集旧仆,复理家政,始可以自存。妻党觊觎未息,恒来探视,入门辄被击。或私

有所携,归家则囊已空矣。其妻或私馈亦然。由是遂绝迹。然核计资产,损耗已

甚,微狐力,则太学父子饿殍矣。此至亲密友所不能代谋,此狐百计代谋之,岂

狐之果胜人哉?人于世故深,故远嫌畏怨,趋易避难,坐视而不救;狐则未谙世

故,故不巧博忠厚长者名,义所当为,奋然而起也。虽狐也,为之执鞭,所欣慕

焉。

瞽者刘君瑞言:一瞽者年三十余,恒往来卫河旁,遇泊舟者,必问:“此有

殷桐乎?”又必申之曰:“夏殷之殷,梧桐之桐也。”有与之同宿者,其梦中呓

语,亦惟此二字。问其姓名,则旬日必一变,亦无深诘之者。如是十余年,人多

识之,或逢其欲问,辄呼曰:“此无殷桐,别觅可也。”一日,粮艘泊河干,瞽

者问如初。一人挺身上岸曰:“是尔耶,殷桐在此,尔何能为?”瞽者狂吼如??

虎,扑抱其颈,口啮其鼻,血淋漓满地。众前拆解,牢不可开,竟共堕河中,

随流而没。后得尸于天妃宫前(海口不受尸,凡河中求尸不得,至天妃宫前必浮

出),桐捶其左胁骨尽断,终不释手;十指抠桐肩背,深入寸余;两颧两颊,啮

肉几尽。迄不知其何仇,疑必父母之冤也。夫以无目之人,侦有目之人,其不得

决也;以亻孱弱之人,搏强横之人,其不敌亦决也。此较伍胥之仇楚,其报更难

矣。乃十余年坚意不回,竟卒得而食其肉,岂非精诚之至,天地亦不能违乎!宋

高宗之歌舞湖山,究未可以势弱解也。

王昆霞作《雁宕游记》一卷,朱导江为余书挂幅,摘其中一条云:四月十七

日,晚出小石门,至北涧,耽玩忘返,坐树下待月上。倦欲微眠,山风吹衣,栗

然忽醒。微闻人语曰:“夜气澄清,尤为幽绝,胜罨画图中看金碧山水。”以为

同游者夜至也。俄又曰:“古琴铭云:‘山虚水深,万籁萧萧。古无人踪,惟石

??焦??。’真妙写难状之景。尝乞洪谷子画此意,竟不能下笔。”窃讶斯是何人,

乃见荆浩?起坐听之。又曰:“顷东坡为画竹半壁,分柯布叶,如春云出岫,疏

疏密密,意态自然,无杈桠怒张之状。”又一人曰:“近见其西天目诗,如空江

秋净,烟水渺然,老鹤长唳,清飚远引,亦消尽纵横之气。缘才子之笔,务殚心

巧,飞仙之笔,妙出天然,境界故不同耳。”知为仙人,立起仰视。忽扑簌一声,

山花乱落,有二鸟冲云去,其诗有“蹑屐颇笑谢康乐,化鹤亲见徐佐卿”句,即

记此事也。

刘拟山家失金钏,掠问小女奴,具承卖与打鼓者(京师无赖游民,多妇女在

家倚门,其夫白昼避出,担二荆筐,操短柄小鼓击之,收买杂物,谓之打鼓。凡

僮婢幼孩窃出之物,多以贱价取之。盖虽不为盗,实盗之羽翼。然赃物细碎,所

值不多,又踪迹诡秘,无可究诘,故王法亦不能禁也)。又掠问打鼓者衣服形状,

求之不获。仍复掠问,忽承尘上微嗽曰:“我居君家四十年,不肯一露形声,故

不知有我。今则实不能忍矣。此钏非夫人检点杂物,误置漆奁中耶?”如言求之,

果不谬,然小女奴已无完肤矣。拟山终身愧悔,恒自道之曰:“时时不免有此事,

安能处处有此狐!”故仕宦二十余载,鞫狱未尝以刑求。

多小山言:尝于景州见扶乩者,召仙不至。再焚符,乩摇撼良久,书一诗曰:

“薄命轻如叶,残魂转似蓬。练拖三尺白,花谢一枝红。云雨期虽久,烟波路不

通。秋坟空鬼唱,遗恨宋家东。”知为缢鬼,姑问姓名。又书曰:“妾系本吴门,

家侨楚泽。偶业缘之相凑,宛转通词;讵好梦之未成,仓皇就死。律以圣贤之礼,

君子应讥;谅其儿女之情,才人或悯。聊抒哀怨,莫问姓名。”此才不减李清照;

其圣贤儿女一联,自评亦确也。

《新齐谐》载冥司榜吕留良之罪曰:“辟佛太过。”此必非事实也。留良之

罪,在明亡以后,既不能首阳一饿,追迹夷齐;又不能戢影逃名,鸿冥世外,如

真山民之比。乃青衿应试,身列胶庠;其子葆中,亦高掇科名,以第二人入翰苑。

则久食周粟,断不能自比殷顽。何得肆作谤书,荧惑黔首?诡托于桀犬之吠尧,

是首鼠两端,进退无据,实狡黠反覆之尤。核其生平,实与钱谦益相等,殁罹阴

谴,自必由斯。至其讲学辟佛,则以尊朱之故,不得不辟陆、王为禅。既已辟禅,

自不得不牵连辟佛,非其本志,亦非其本罪也。金人入梦以来,辟佛者多,辟佛

太过者亦多。以是为罪,恐留良转有词矣。抑尝闻五台僧明玉之言曰:辟佛之说,

宋儒深而昌黎浅,宋儒精而昌黎粗。然而披缁之徒,畏昌黎不畏宋儒,衔昌黎不

衔宋儒也。盖昌黎所辟,檀施供养之佛也,为愚夫妇言之也。宋儒所辟,明心见

性之佛也,为士大夫言之也。天下士大夫少而愚夫妇多;僧徒之所取给,亦资于

士大夫者少,资于愚夫妇者多。使昌黎之说胜,则香积无烟,祗园无地,虽有大

善知识,能率恒河沙众,枵腹露宿而说法哉!此如用兵者先断粮道,不攻而自溃

也。故畏昌黎甚,衔昌黎亦甚。使宋儒之说胜,不过尔儒理如是,儒法如是,尔

不必从我;我佛理如是,佛法如是,我亦不必从尔。各尊所闻,各行所知,两相

枝拄,未有害也。故不畏宋儒,亦不甚衔宋儒。然则唐以前之儒,语语有实用;

宋以后之儒,事事皆空谈。讲学家之辟佛,于释氏毫无所加损,徒喧哄耳。录以

为功,因为党论;录以为罪,亦未免重视留良耳。

奴子王发,夜猎归。月明之下,见一人为二人各捉一臂,东西牵曳,而寂不

闻声。疑为昏夜之中,剥夺衣物,乃向空虚鸣一铳。二人奔迸散去,一人返奔归,

倏皆不见,方知为鬼。比及村口,则一家灯火出入,人语嘈Γ,云:“新妇缢死

复苏矣。”妇云:“姑命晚餐作饼,为犬衔去两三枚。姑疑窃食,痛批其颊。冤

抑莫白,痴立树下。俄一妇来劝:‘如此负屈,不如死。’犹豫未决,又一妇来

怂恿之。恍惚迷瞀,若不自知,遂解带就缢,二妇助之。闷塞痛苦,殆难言状,

渐似睡去,不觉身已出门外。一妇曰:‘我先劝,当代我。’一妇曰:“非我后

至不能决,当代我。’方争夺间,忽霹雳一声,火光四照,二妇惊走,我乃得归

也。”后发夜归,辄遥闻哭詈,言破坏我事,誓必相杀。发亦不畏。一夕,又闻

哭詈。发诃曰:“尔杀人。我救人,即告于神,我亦理直。敢杀即杀,何必虚相

恐怖!”自是遂绝。然则救人于死,亦招欲杀者之怨,宜袖手者多欤?此奴亦可

云小异矣。

宋清远先生言:昔在王坦斋先生学幕时,一友言梦游至冥司,见衣冠数十人

累累入;冥王诘责良久,又累累出,各有愧恨之色。偶见一吏,似相识,而不记

姓名,试揖之,亦相答。因问:“此并何人,作此形状?”吏笑曰:“君亦居幕

府,其中岂无一故交耶?”曰:“仆但两次佐学幕,未入有司署也。”吏曰:“

然则真不知矣。此所谓四救先生者也。”问:“四救何义?”曰:“佐幕者有相

传口诀,曰救生不救死,救官不救民,救大不救小,救旧不救新。救生不救死者,

死者已死,断无可救;生者尚生,又杀以抵命,是多死一人也,故宁委曲以出之。

而死者衔冤与否,则非所计也。救官不救民者,上控之案,使冤得申,则官之祸

福不可测;使不得申,即反坐不过军流耳。而官之枉断与否,则非所计也。救大

不救小者,罪归上官,则权位重者谴愈重,且牵累必多;罪归微官,则责任轻者

罚可轻,且归结较易。而小官之当罪与否,则非所计也。救旧不救新者,旧官已

去,有所未了,羁留之恐不能偿;新官方来,有所委卸,强抑之尚可以办。其新

官之能堪与否,则非所计也。是皆以君子之心,行忠厚长者之事,非有所求取巧

为舞文,亦非有所恩仇私相报复。然人情百态,事变万端,原不能执一而论。苟

坚持此例,则矫枉过直,顾此失彼,本造福而反造孽,本弭事而反酿事,亦往往

有之。今日所鞫,即以此贻祸者。”问:“其果报何如乎?”曰:“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夙业牵缠,因缘终凑。未来生中,不过亦遇四救先生,列诸四不救而

已矣。”俯仰之间,霍然忽醒,莫明其入梦之故,岂神明或假以告人欤”

乾隆癸丑春夏间,京中多疫。以张景岳法治之,十死八九;以吴又可法治之,

亦不甚验。有桐城一医,以重剂石膏治冯鸿胪星实之姬,人见者骇异。然呼吸将

绝,应手辄痊。踵其法者,活人无算。有一剂用至八两,一人服至四斤者。虽刘

守真之《原病式》、张子和之《儒门事亲》,专用寒凉,亦未敢至是,实自古所

未闻矣。考喜用石膏,莫过于明缪仲淳(名希雍,天、崇间人,与张景岳同时,

而所传各别),本非中道,故王懋?摺栋滋锛?》有《石膏论》一篇,力辩其非。

不知何以取效如此。此亦五运六气,适值是年,未可执为定例也。

从伯君章公言:中表某丈,月夕纳凉于村外。遇一人似是书生,长揖曰:

“仆不幸获谴于社公,自祷弗解也。一社之中,惟君祀社公最丰,而数十年一无

所祈请。社公甚德君,亦甚重君。君为一祷,必见从。”表丈曰:“尔何人?”

曰:“某故诸生,与君先人亦相识,今下世三十余年矣。昨偶向某家索食,为所

诉也。”表丈曰:“己事不祈请,乃祈请人事乎?人事不祈请,乃祈请鬼事乎?

仆无能为役,先生休矣。”其人掉臂去曰:“自了汉耳,不足谋也。”夫肴酒必

丰,敬鬼神也;无所祈请,远之也。敬鬼神而远之,即民之义也。视流俗之诌渎,

迂儒之傲侮,为得其中矣。说此事时,余甫八九岁,此表丈偶忘姓名。其时乡风

淳厚,大抵必端谨笃实之家,始相与为婚姻,行谊似此者多,不能揣度为谁也。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俯仰七十年间,能勿Э然远想哉!

黄叶道人潘斑,尝与一林下巨公连坐,屡呼巨公为兄。巨公怒且笑曰:“老

夫今七十余矣。”时潘已被酒,昂首曰:“兄前朝年岁,当与前朝人序齿,不应

阑入本朝。若本朝年岁,则仆以顺治二年九月生,兄以顺治元年五月入大清,仅

差十余月耳。唐诗曰:‘与兄行年较一岁。’称兄自是古礼,君何过责耶?”满

座为之咋舌。论者谓潘生狂士,此语太伤忠厚,宜其坎Б终身,然不能谓其无理

也。余作《四库全书总目》,明代集部以练子宁至金川门卒龚诩八人列解缙、胡

广诸人前,并附案语曰:“谨案练子宁以下八人,皆惠宗旧臣也。考其通籍之年,

盖有在解缙等后者。然一则效死于故君,一则邀恩于新主,枭鸾异性,未可同居,

故分别编之,使各从其类。至龚诩卒于成化辛丑,更远在缙等后,今亦升列于前,

用以昭名教是非。”千秋论定,纡青拖紫之荣,竟不能与荷戟老兵争此一纸之先

后也。黄泉易逝,青史难诬。潘生是言,又安可以佻薄废乎?

曾映华言:有数书生赴乡试,长夏溽暑,趁月夜行。倦投一废祠之前,就阶

小憩,或睡或醒。一生闻祠后有人声,疑为守瓜枣者,又疑为盗,屏息细听。一

人曰:“先生何来?”一人曰:“顷与邻家争地界,讼于社公。先生老于幕府者,

请揣其胜负。”一人笑曰:“先生真书痴耶!夫胜负乌有常也?此事可使后讼者

胜,诘先讼者曰:‘彼不讼而尔讼,是尔兴戎侵彼也。’可使先讼者胜,诘后讼

者曰:‘彼讼而尔不讼,是尔先侵彼,知理曲也。’可使后至者胜,诘先至者曰:

‘尔乘其未来,早占之也。’可使先至者胜,诘后至者曰:‘久定之界,尔忽翻

旧局,是尔无故生衅也。’可使富者胜,诘贫者曰:‘尔贫无赖,欲使畏讼赂尔

也。’可使贫者胜,诘富者曰:‘尔为富不仁,兼并不已,欲以财势压孤茕也’。

可使强者胜,诘弱者曰:‘人情抑强而扶弱,尔欲以肤受之诉耸听也。’可使弱

者胜,诘强者曰:‘天下有强凌弱,无弱凌强。彼非真枉,不敢冒险撄尔锋也。’

可以使两胜,曰:‘无券无证,纠结安穷?中分以息讼,亦可以已也。’可以使

两败,曰:‘人有阡陌,鬼宁有疆畔?一棺之外,皆人所有,非尔辈所有,让为

闲田可也。’以是种种胜负,乌有常乎?”一人曰:“然则究竟当何如?”一人

曰:“是十说者,各有词可执,又各有词以解,纷纭反覆,终古不能已也。城隍

社公不可知,若夫冥吏鬼卒,则长拥两美庄矣。”语讫遂寂。此真老于幕府之言

也。

蛇能报冤,古记有之,他毒物则不能也。然闻故老之言曰:“凡遇毒物,无

杀害心,则终不遭螫;或见即杀害,必有一日受其毒。”验之颇信。是非物之知

报,气机相感耳。狗见屠狗者群吠,非识其人,亦感其气也。又有生啖毒虫者,

云能益力。毒虫中人或至死,全贮其毒于腹中,乃反无恙,此又何理欤?崔庄一

无赖少年习此术,尝见其握一赤练蛇,断其首而生啮,如有余味。殆其刚悍鸷忍

之气足以胜之乎?力何必益?即益力方药亦颇多,又何必是也?

贾公霖言:有贸易来往于樊屯者,与一狐友。狐每邀之至所居,房舍一如人

家,但出门后,回顾则不见耳。一夕,饮狐家。妇出行酒,色甚妍丽。此人醉后

心荡,戏扌?嫫渫蟆8灸亢?,狐侧睨笑曰:“弟乃欲作陈平耶?”亦殊不怒,笑谑

如平时。此人归后,一日,忽客中客作控一驴送其妇来,云得急信,君暴中风,

故借驴仓皇连夜至。此人大骇,以为同伴相戏也。旅舍无地容眷属,呼客作送归。

客作已自去。距家不一日程,时甫辰巳,乃自控送归。中途遇少年与妇摩肩过,

手触妇足,妇怒詈,少年惟笑谢,语涉轻薄。此人愤与相搏,致驴惊逸入歧路,

蜀秫方茂,斯须不见。此人舍少年追妇,寻蹄迹行一二里,驴陷淖中,妇则不知

所往矣。野田连陌,四无人踪,彻夜奔驰,旁皇至晓。姑骑驴且返,再商觅妇。

未及数里,闻路旁大呼曰:“贼得矣。”则邻村驴昨夜被窃,方四出缉捕也。众

相执缚,大受捶楚。赖遇素识多方辩说,始得免。懊丧至家,则纺车?讶唬?妇

方引线。问以昨事,茫然不知,始悟妇与客作及少年皆狐所幻,惟驴为真耳。狐

之报复恶矣,然衅则此人自启也。

壬子春,滦阳采木者数十人夜宿山坳,见隔涧坡上有数鹿散游,又有二人往

来林下,相对泣。共诧人入鹿群,鹿何不惊?疑为仙鬼,又不应对泣。虽崖高水

急,人径不通,然月明如昼,了然可见,有微辨其中一人似旧木商某者。俄山风

陡作,木叶乱鸣,一虎自林突出,搏二鹿殪焉。知顷所见,乃其生魂矣。东坡诗

曰,“未死神先泣”,是之谓乎!闻此木商亦无大恶,但心计深密,事事务得便

宜耳。阴谋者道家所忌,良有以夫。

又闻巴公彦弼言:征乌什时,一日攻城急,一人方奋力酣战,忽有飞矢自旁

来,不及见也;一人在侧见之,急举刀代格,反自贯颅死。此人感而哭奠之。夜

梦死者曰:“尔我前世为同官,凡任劳任怨之事,吾皆卸尔;凡见功见长之事,

则抑尔不得前。以是因缘,冥司注今生代尔死。自今以往,两无恩仇。我自有赏

恤,毋庸尔祭也。”此与木商事相近。木商阴谋,故谴重;此人小智,故谴轻耳。

然则所谓巧者,非正其拙欤!

门人郝瑷,孟县人,余己卯典试所取士也。成进士,授进贤令。菲衣恶食,

视民事如家事。仓库出入,月月造一册。预储归途舟车费,扃一笥中,虽窘急不

用铢两。囊箧皆结束室中,如治装状,盖无日不为去官计。人见其日日可去官,

亦无如之何。后患病乞归,不名一钱,以授徒终于家。闻其少时,值春社,游人

如织。见一媪将二女,村妆野服,而姿致天然,瑷与同行,未尝侧盼。忽见妪与

二女,踏乱石横行至绝涧,鹄立树下。怪其不由人径,若有所避,转凝睇视之。

媪从容前致词曰:“节物暄妍,率儿辈踏青,各觅眷属。以公正人不敢近,亦乞

公毋近儿辈,使刺促不宁。”瑷悟为狐魅,掉臂去之。然则花月之妖,为人心自

召明矣。

木兰伐官木者,遥见对山有数虎。悬崖削壁,非迂回数里不能至,人不畏虎,

虎亦不畏人也。俄见别队伐木者,冲虎径过。众顿足危栗。然人如不见虎,虎如

不见人也。数日后,相晤话及。别队者曰:“是日亦遥见众人,亦似遥闻呼噪声。

然所见乃数巨石,无一虎也。”是殆命不遭??乎?然命何能使虎化石,其必有司

命者矣。司命者空虚无朕,冥漠无知,又何能使虎化石?其必天与鬼神矣。天与

鬼神能司命,而顾谓天即理也,鬼神二气之良能也。然则理气浑沦,一屈一伸,

偶遇斯人,怒而搏者,遂峙而嶙峋乎?吾无以测之矣。

景州高冠瀛,以梦高江村而生,故亦名士奇。笃学能文,小试必第一,而省

闱辄北,竟坎Б以终。年二十余时,日者推其命,谓天官、文昌、魁星贵人皆集

于一宫,于法当以鼎甲入翰林。而是岁只得食饩。计其一生遭遇,亦无更得志于

食饩者。盖其赋命本薄,故虽极盛之运,所得不过如是也。田白岩曰:“张文和

公八字,日者以其一生仕履,较量星度,其开坊仅抵一衿耳。此与冠瀛之命,可

以互勘。术家宜以此消息,不可徒据星度,遽断休咎也。”又尝见一术士云,凡

阵亡将士,推其死绥之岁月,运必极盛。盖尽节一时,垂名千古,馨香百世,荣

逮子孙,所得有在王侯将相之上者故也。立论极奇,而实有至理。此又法外之意,

不在李虚中等格局中矣。冠瀛久困名场,意殊抑郁,尝语余及雪崖曰:“闻旧家

一宅,留宿者夜辄遭魇,或鬼或狐,莫能明也。一生有胆力,欲伺为祟者何物,

故寝其中。二更后,果有黑影瞥落地,似前似却,闻生转侧,即伏不动,知其畏

人,佯睡以俟之,渐作鼾声。俄觉自足而上,稍及胸腹,即觉昏沉,急奋右手搏

之,执得其尾,即以左手扼其项。??敫然一声,作人言求释。急呼灯视之,乃一

黑狐。众共捺制,刃穿其髀,贯以索而自系于左臂。度不能幻化,乃持刀问其作

祟意。狐哀鸣曰:‘凡狐之灵者,皆修炼求仙:最上者调息炼神,讲坎离龙虎之

旨,吸精服气,饵日月星斗之华,用以内结金丹,蜕形羽化。是须仙授,亦须仙

才。若是者吾不能。次则修容成素女之术,妖媚蛊惑,摄精补益,内外配合,亦

可成丹。然所采少则道不成,所采多则戕人利己,不干冥谪,必有天刑。若是者

吾不敢。故以剽窃之功,为猎取之计,乘人酣睡,仰鼻息以收余气,如蜂采蕊,

无损于花,凑合渐多,融结为一,亦可元神不散,岁久通灵。即我辈是也。虽道

浅术疏,积功亦苦。如不见释,则百年精力,尽付东流,惟君子哀而恕之。’生

悯其词切,竟纵之使去。此事在雍正末年,相传已久。吾因是以思,科场上者鸿

才硕学,吾亦不能;次者行险徼幸,吾亦不敢;下者剽窃猎取,庶几能之,而吾

又有所不肯,吾道穷矣。二君皆早掇科第,其何以教我乎?”雪崖戏曰:“以君

作江村后身,如香山之为白老矣。惟此一念,当是身异性存。此病至深,仆辈实

无药相救也。”相与一笑而罢。盖冠瀛为文,喜戛戛生造,硬语盘空,屡踬有司,

率多坐是。故雪崖用以为戏。《贾长江集》有“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一联,

句下夹注一诗曰:“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千

古畸人,其意见略相似矣。

吉木萨台军言:尝逐雉入深山中,见悬崖之上,似有人立。越涧往视,去地

不四五丈,一人衣紫氆氇,面及手足皆黑毛,茸茸长寸许;一女子甚姣丽,作蒙

古装,惟跣足不靴,衣则绿氆氇也,方对坐共炙肉,旁侍黑毛人四五,皆如小儿,

身不著寸缕,见人嘻笑。其语非蒙古、非额鲁特、非回部、非西番,啁哳如鸟不

可辨。观其情状,似非妖物,乃跪拜之。忽掷一物于崖下,乃熟野骡肉半肘也。

又拜谢之,皆摇手。乃携以归,足三四日食。再与牧马者往迹,不复见矣。意其

山神欤?

世言虹见则雨止,此倒置也,乃雨止则虹见耳。盖云破日露,则回光返照,

射对面之云。天体浑圆,上覆如笠,在顶上则仰视,在四垂则侧视,故敛为一线。

其形随下垂,两面之势,屈曲如弓。又侧视之中,斜对目者近,平对目者远。以

渐而远,故重重云气,皆见其边际,叠为重重红绿色,非真有一物如带,横亘天

半也。其能下涧饮水,或见其首如驴者(见《朱子语录》),并有能狎昵妇女者

(见《太平广记》),当是别一妖气,其形似虹。或别一妖物,化形为虹耳。

及孺爱先生言:尝亲见一蝇,飞入人耳中为祟,能作人言,惟病者闻之。或

谓蝇之蠢蠢,岂能成魅?或魅化蝇形耳。此语近之。青衣童子之宣赦,浑家门客

之吟诗,皆小说妄言,不足据也。

辟尘之珠,外舅马公周?碓?遇之,确有其物,而惜未睹其形也。初,隆福寺

鬻杂珠宝者,布茵于地(欲谓之摆摊)。罗诸小箧于其上。虽大风霾,无点尘。

或戏以囊有辟尘珠。其人椎鲁,漫笑应之。弗信也。如是半载,一日,顿足大呼

曰:“吾真误卖至宝矣!”盖是日飞尘忽集,始知从前果珠所辟也。按医书有服

响豆法。响豆者,槐实之夜中爆响者也,一树只一颗,不可辨识。其法槐始花时,

即以丝网幂树上,防鸟鹊啄食。结子熟后,多缝布囊贮之,夜以为枕,听无声者

即弃去。如是递枕,必有一囊作爆声者。取此一囊,又多分小囊贮之,枕听,初

得一响者则又分。如二枕渐分至仅存二颗,再分枕之,则响豆得矣。此人所鬻之

珠,谅亦无几。如以此法分试,不数刻得矣,何至交臂失之乎?乃漫然不省,卒

以轻弃,当缘禄相原薄耳。

乾隆甲辰,济南多火灾。四月杪,南门内西横街又火,自东而西,巷狭风猛,

夹路皆烈焰。有张某者,草屋三楹在路北,火未及时,原可挈妻孥出,以有母柩,

筹所以移避,既势不可出,夫妇与子女四人,抱棺悲号,誓以身殉。时抚标参将

方督军扑救,隐隐闻哭声,令标军升后巷屋寻声至所居,垂绠使缒出。张夫妇并

呼曰:“母柩在此,安可弃也?”其子女亦呼曰:“父母殉父母,我不当殉父母

乎?”亦不肯上。俄火及,标军越屋避去,仅以身免。以为阖门并煨烬,遥望太

息而已。乃火熄巡视,其屋岿然独存。盖回飙忽作,火转而北,绕其屋后,焚邻

居一质库,始复西也。非鬼神呵护,何以能然!此事在癸丑七月,德州山长张君

庆源录以寄余,与余《滦阳消夏录》载孀妇事相类。而夫妇子女,齐心同愿,则

尤难之难。夫“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况六人乎!庶女一呼,雷霆下击,况六

人并纯孝乎!精诚之至,哀感三灵,虽有命数,亦不能不为之挽回。人定胜天,

此亦其一。事虽异闻,即谓之常理可也。余于张君不相识,而张君间关邮致,务

使有传,则张君之志趣可知矣。因为点定字句,录之此编。

吕太常含晖言:京师有一民家,停柩遇火,无路可出,亦无人肯助舁。乃阖

家男妇,锹镢刀铲,合手于室内掘一坎,置棺于中,上覆以土。坎甫掩而火及,

屋虽被焚,棺在坎中,竟无恙。火性炎上故也。此亦应变之急智,因张孝子事附

录之。

交河泊镇有王某,善技击,所谓王飞<骨妥>者是也(<骨妥>俗作腿,相沿已

久,正字也)。一夕,偶过墟墓间,见十余小儿当路戏,约皆四五岁,叱使避,

如不闻。怒掴其一,群儿共噪詈。王愈怒,蹴以足。群儿坌涌,各持砖瓦击其髁,

捷若猿猱,执之不得;拒左则右来,御前则后至,盘旋撑拄,竟以颠陨;头目亦

被伤,屡起屡仆,至于夜半,竟无气以动。次日,家人觅之归,两足青紫,卧半

月乃能起。小儿盖狐也。以王之力,平时敌数十壮夫,尚挥霍自如,而遇此小魅,

乃一败涂地。《淮南子》引尧诫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人莫踬于山而踬于

垤。”《左传》曰:“蜂虿有毒。”信夫!

郭彤纶言:阜城有人外出,数载无音问。一日,仓皇夜归,曰:“我流落无

藉,误落群盗中,所劫杀非一。今事败,幸跳身免,然闻他被执者已供我姓名居

址,计已飞檄拘眷属。汝曹宜自为计,俱死无益也。”挥泪竟去,更无一言。阖

家震骇,一夜星散尽,所居竟废为墟。人亦不明其故也。越数载,此人至其故宅,

访父母妻子移居何处。邻人告以久逃匿,亦茫然不测所由。稍稍踪迹,知其妻在

彤纶家佣作。叩门寻访,乃知其故。然在外实无为盗事,后亦实无夜归事。彤纶

为稽官牍,亦并无缉捕事。久而忆耕作八沟时(汉右北平之故地也),筑室山冈。

冈后有狐,时或窃物,又或夜中嗥叫搅人睡。乃聚徒?黄破溲ǎ?薰之以烟,狐乃

尽去。疑或其为魅以报欤?

奴子史锦文,尝往沧州延医。暑月未携补被,乘一马而行。至张家沟西,┲

忽作,乃系马于树,倚树小憩。渐懵腾睡去,梦至一处,草屋数楹,一翁一妪坐

门外,见锦文邀坐,问姓名;自言姓李行六,曾在崔庄住两载,与其父史成德有

交,锦文幼时亦相见,今如是长成耶。感念存殁,意颇凄怆。妪又问:“五魁无

恙否?(五魁,史锦彩之乳名)三黑尚相随否?”(三黑李姓,锦文异父弟,随

继母同来者也)亦颇周至。翁因言今年水潦,由某路至某处水虽深,然沙底不陷;

由某路至某处水虽浅,然皆红土胶泥,粘马足难行。雨且至,日已过午,尔宜速

往,不留汝坐矣。霍然而醒,遥见四五丈外,有一孤冢,意即李六所葬欤?如所

指路,晚至常家砖河,果遇雨。归告其继母,继母曰:“是尝在崔庄卖瓜果,与

尔父日游醉乡者也。”殂谢黄泉,尚?哮瞎嗜酥?子,亦小人之有意识者矣。

奴子傅显,喜读书,颇知文义,亦稍知医药。性情迂缓,望之如偃蹇老儒。

一日,雅步行市上,逢人辄问:“见魏三兄否?”(奴子魏藻,行三也)或指所

在,复雅步以往。比相见,喘息良久。魏问相见何意?曰:“适在苦水井前,遇

见三嫂在树下作针黹,倦而假寐。小儿嬉戏井旁,相距三五尺耳,似乎可虑。男

女有别,不便呼三嫂使醒,故走觅兄。”魏大骇,奔往,则妇已俯井哭子矣。夫

僮仆读书,可云佳事。然读书以明理,明理以致用也。食而不化,至昏愦僻谬,

贻害无穷,亦何贵此儒者哉!

武强一大姓,夜有劫盗,群起捕逐。盗逸去,众合力穷追。盗奔其祖茔松柏

中,林深月黑,人不敢入,盗亦不敢出。相持之际,树内旋飚四起,沙砾乱飞,

人皆眯目不相见,盗乘间突围得脱。众相诧异,先灵何反助盗耶?主人夜梦其祖

曰:“盗劫财不能不捕,官捕得而伏法,盗亦不能怨主人。若未得财,可勿追也;

追而及,盗还斗伤人,所失不大乎?即众力足殪盗,盗殪则必告官,官或不谅,

坐以擅杀,所失不更大乎?且我众乌合,盗皆死党;盗可夜夜伺我,我不能夜夜

备盗也。一与为仇,隐忧方大,可不深长思乎?旋风我所为,解此结也,尔又何

尤焉!”主人醒而喟然曰:“吾乃知老成远虑,胜少年盛气多矣。”

沧州城守尉永公宁与舅氏张公梦征友善。余幼在外家,闻其告舅氏一事曰:

“某前锋有女曰平姐,年十八九,未许人。一日,门外买脂粉,有少年挑之,怒

詈而入。父母出视,路无是人,邻里亦未见是人也。夜扃户寝,少年乃出于灯下。

知为魅,亦不惊呼,亦不与语,操利剪伪睡以俟之。少年不敢近,惟立于床下,

诱说百端。平姐如不见闻。少年倏去,越片时复来,握金珠簪珥数十事,值约千

金,陈于床上。平姐仍如不见闻。少年又去,而其物则未收。至天欲曙,少年突

出曰:‘吾伺尔彻夜,尔竟未一取视也!人至不可以利动,意所不可,鬼神不能

争,况我曹乎?吾误会尔私祝一言,妄谓托词于父母,故有是举,尔勿嗔也。’

敛其物自去。盖女家素贫,母又老且病,父所支饷不足赡,曾私祝佛前,愿早得

一婿养父母,为魅所窃闻也。”然则一语之出,一念之萌,暧昧中俱有伺察矣。

耳目之前,可涂饰假借乎!

瑶泾有好博者,贫至无甑,夫妇寒夜相对泣,悔不可追。夫言:“此时但有

钱三五千,即可挑贩给朝夕,虽死不入囊家矣。顾安所从得乎?”忽闻扣窗语曰:

“尔果悔,是亦易得,即多于是亦易得,但恐故智复萌耳。”以为同院尊长悯恻

相周,遂饮泣设誓,词甚坚苦。随开门出视,月明如昼,寂无一人,惘惘莫测其

所以。次夕,又闻扣窗曰:“钱已尽返,可自取。”秉火起视,则数百千钱累累

然皆在屋内,计与所负适相当。夫妇狂喜,以为梦寐,彼此掐腕皆觉痛,知灼然

是真(俗传梦中自疑是梦者,但自掐腕觉痛者是真,不痛者是梦也)。以为鬼神

佑助,市牲醴祭谢。途遇旧博徒曰:“尔术进耶?运转耶?何数年所负,昨一日

尽复也?”罔知所对,唯喏而已。归甫设祭,闻檐上语曰:“尔勿妄祭,致招邪

鬼。昨代博者是我也。我居附近尔父墓,以尔父愤尔游荡,夜夜悲啸,我不忍闻,

故幻尔形往囊家取钱归。尔父寄语:事可一不可再也。”语讫,遂寂。此人亦自

此改行,温饱以终。呜呼!不肖之子,自以为惟所欲为矣,其亦念黄泉之下,有

夜夜悲啸者乎!

李秀升言:山西有富室,老惟一子。子病瘵,子妇亦病瘵,势皆不救,父母

甚忧之。子妇先卒,其父乃趣为子纳妾。其母骇曰:“是病至此,不速之死乎?”

其父曰:“吾固知其必不起。然未生是子以前,吾尝祈嗣于灵隐,梦大士言:‘

汝本无后,以捐金助赈活千人,特予一孙送汝老。’不趁其未死,早为纳妾,孙

自何来乎?”促成其事。不三四月而子卒,遗腹果生一子,竟延其祀。山谷诗曰:

“能与贫人共年?希?必有明月生蚌胎。”信不诬矣。

宝坻王泗和,余姻家也。尝示余《书艾孝子事》一篇,曰:“艾子诚,宁河

之艾邻村人。父文仲,以木工自给。偶与人斗,击之踣,误以为死,惧而逃,虽

其妻莫知所往,第仿佛传闻似出山海关尔。是时妻方娠,越两月,始生子诚。文

仲不知已有子;子诚幼鞠于母,亦不知有父也。迨稍有知,乃问母父所在,母泣

语以故。子诚自是惘惘如有失,恒絮问其父之年齿状貌,及先世之名字,姻娅之

姓氏里居。亦莫测其意,姑一一告之。比长,或欲妻以女,子诚固辞曰:“乌有

其父流离,而其子安处室家者?’始知其有志于寻父,徒以孀母在堂,不欲远离

耳。然文仲久无音耗,子诚又生未出里闾,天地茫茫,何从踪迹?皆未信其果能

往。子诚亦未尝议及斯事,惟力作以养母。越二十年,母以疾卒。营葬毕,遂治

装裹粮赴辽东,有沮以存亡难定者,子诚泫然曰:‘苟相遇,生则共返,殁则负

骨归。苟不相遇,宁老死道路间,不生还矣。’众挥涕而送之。子诚出关后,念

父避罪亡命,必潜踪于僻地。凡深山穷谷,险阻幽隐之处,无不物色。久而资斧

既竭,行乞以糊口,凡二十载,终无悔心。一日,于马家城山中遇老父,哀其穷

饿,呼与语。询得其故,为之感泣,引至家,款以酒食。俄有梓人携具入,计其

年与父相等。子诚心动,谛审其貌,与母所说略相似。因牵裾泣涕,具述其父出

亡年月,且缕述家世及戚党,冀其或是。是人且骇且悲,似欲相认,而自疑在家

未有子。子诚具陈始未,乃??敫然相持哭。盖文仲辗转逃避,乃至是地,已阅四十

余年;又变姓名为王友义。故寻访无迹,至是始偶相遇也。老父感其孝,为之谋

归计。而文仲流落久,多逋负,滞不能行。子诚乃踉跄奔还,质田宅,贷亲党,

得百金再往,竟奉以归。归七年,以寿终。子诚得父之后,始娶妻。今有四子,

皆勤俭能治生。昔文安王原寻亲万里之外,子孙至今为望族。子诚事与相似,天

殆将昌其家乎?子诚佃种余田,所居距余别业仅二里。余重其为人,因就问其详

而书其大略如右,俾学士大夫,知陇亩间有是人也。时癸丑重阳后二日。”案子

诚求父多年,无心忽遇,与宋朱寿昌寻母事同,皆若有神助,非人力所能为。然

精诚之至,故哀感幽明,虽谓之人力亦可也。

引据古义,宜征经典;其余杂说,参酌而已,不能一一执为定论也。《汉书

?五行志》以一产三男列于人疴,其说以为母气盛也,故谓之咎征。然成周八士,

四乳而生,圣人不以为妖异,抑又何欤?夫天地氤氲,万物化醇,非地之自能生

也。男女构精,万物化生,非女之自能生也。使三男不夫而孕,谓之人疴可矣;

既为有父之子,则父气亦盛可知,何独以为阴盛阳衰乎?循是以推,则嘉禾专车,

异亩同颖,见于《书序》者,亦将谓地气太盛乎?大抵《洪范五行》,说多穿凿,

而此条之难通为尤甚,不得以源出伏胜,遂以传为经。国家典制,凡一产三男,

皆予赏赉。一扫曲学之陋说,真千古定议矣。余修《续文献通考》,于祥异考中,

变马氏之例,削去此门,遵功令也。癸丑七月草此书成,适仪曹以题赏一产三男

本稿请署。偶与论此,因附记于书末。

河间先生典校秘书廿余年,学问文章,名满天下。而天性孤峭,不甚喜交游。

退食之余,焚香扫地,杜门著述而已。年近七十,不复以词赋经心,惟时时追录

旧闻,以消闲送老。初作《滦阳消夏录》,又作《如是我闻》,又作《槐西杂志》

,皆已为坊贾刊行。今岁夏秋之间,又笔记四卷,取庄子语题曰《姑妄听之》。

以前三书,甫经脱稿,即为钞胥私写去。脱文误字,往往而有,故此书特付时彦

校之。时彦尝谓先生诸书,虽托诸小说,而义存劝戒,无一非典型之言,此天下

之所知也。至于辨析名理,妙极精微;引据古义,具有根柢,则学问见焉。叙述

剪裁,贯穿映带,如云容水态,迥出天机,则文章亦见焉。读者或未必尽知也。

第曰:“先生出其余技,以笔墨游戏耳。”然则视先生之书去小说几何哉?夫著

书必取熔经义,而后宗旨正;必参酌史裁,而后条理明;必博涉诸子百家,而后

变化尽。譬大匠之造宫室,千楹广厦,与数椽小筑,其结构一也。故不明著书之

理者,虽诂经评史,不杂则陋;明著书之理者,虽稗官脞记,亦具有体例。先生

尝曰:“《聊斋志异》盛行一时,然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虞初以下,干

宝以上,古书多佚矣。其可见完帙者,刘敬叔《异苑》、陶潜《续搜神记》,小

说类也。《飞燕外传》、《会真记》,传记类也。《太平广记》,事以类聚,故

可并收。今一书而兼二体,所未解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

随意装点。伶玄之传,得诸樊?耥?,故猥琐具详;元稹之记,出于自述,故约略

梗概。杨升庵伪撰《秘辛》,尚知此意,升庵多见古书故也。今燕昵之词、?玲?

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

见之?又所未解也。留仙之才,余诚莫逮其万一;惟此二事,则夏虫不免疑冰。

刘舍人云:‘滔滔前世,既洗予闻;渺渺来修,谅尘彼观。’心知其意,倘有人

乎?”因先生之言,以读先生之书,如叠矩重规,毫厘不失,灼然与才子之笔,

分路而扬镳。自喜区区私议,尚得窥先生涯?阋病R蚋郊怯谀?,以告世之读先生

书者。

乾隆癸丑十一月,门人盛时彦谨跋

家园 卷十七?姑妄听之三

卷十七?姑妄听之三

族侄竹汀言:文安有佣工古北口外者,久无音问。其父母值岁荒,亦就食口

外,且觅子,亦久无音问。后乃有人见之泰山下。言昔至密云东北,日已暮,风

云并作。遥见山谷有灯光,漫往投止。至则土屋数楹,围以秫篱,有老妪应门,

问其里贯,入以告。又遣问姓名年岁,并问:“曾有子出口否?子何名?年几何

岁?”具以实对。忽有女子整衣出,延入上坐,拜而侍立;促老妪督婢治酒肴,

意甚亲昵。莫测其由,起而固诘。则失声伏地曰:“儿不敢欺翁姑。儿狐女也,

尝与翁姑之子为夫妇。本出相悦,无相媚意。不虞其爱恋过度,竟以瘵亡。心恒

愧悔,故誓不别适,依其墓以居。今无意与翁姑遇,幸勿他往,儿尚能养翁姑。”

初甚骇怖,既而见其意真切,相持涕泣,留共居,狐女奉事无不至,转胜于有子。

如是六七年,狐女忽遣老妪市一棺,且具锸畚。怪问其故,欣然曰:“翁姑宜贺

儿。儿奉事翁姑,自追念逝者,聊尽寸心耳。不期感动土神,闻于岳帝。岳帝悯

之,许不待丹成,解形证果。今以遗蜕合窆,表同穴意也。”引至侧室,果一黑

狐卧榻上,毛光如漆;举之轻如叶,扣之乃作金石声。信其真仙矣。葬事毕,又

启曰:“今隶碧霞元君为女官,当往泰山。请共往。”故相偕至此,僦屋与土人

杂居。狐女惟不使人见形,其供养仍如初也。后不知其所终。此与前所记狐女略

相近,然彼有所为而为,故仅得逭诛;此无所为而为,故竟能成道。天上无不忠

不孝之神仙,斯言谅哉。

竹汀又言:有夜宿城隍庙廊者,闻殿中鬼语曰:“奉牒拘某妇。某妇恋其病

姑,不肯死,念念固结,神不离舍,不能摄取,奈何?”城隍曰:“愚忠愚孝,

多不计成败。与命数争,徒自苦者,固不少;精诚之至,鬼神所不能夺者,挽回

一二,间亦有之。与强魂捍拒,其事迥殊,此宜申岳帝取进止,毋遽以厉鬼往也。

”语讫,遂寂,后不知究竟能摄否。然足知人定胜天,确有是理矣。

顾郎中德懋,世所称判冥者也。尝自言平反一狱,颇自喜。其姓名不敢泄,

其事则有姑出其妇者,以小姑之谗,非其罪也。姑性卞,仓卒度无挽回理;而母

家亲党无一人,遂披缁尼庵,待姑意转。其夫怜之,时往视妇,亦不能无情。庵

旁有废园,每约以夜伏破屋,而自逾墙缺私就之。来往岁余,为其师所觉。师持

戒严,以为污佛地,斥其夫勿来,来且逐妇。夫遂绝迹。妇竟郁郁死。冥官谓既

入空门,宜遵佛法,乃耽淫犯戒,当从僧律科断,议付泥犁。顾驳之曰:“尼犯

淫戒,固有明刑。然必初念皈依,中违誓愿,科以僧律,百喙无词。此妇则无罪

仳离,冀收覆水,恩非断绝,志且坚贞。徒以孤苦无归,托身荒刹。其为尼也,

但可谓之毁容,未可谓之奉法;其在庵也,但可谓之借榻,不可谓之安禅。若据

其浮踪,执为恶业,则瑶光夺婿,更以何罪相加?至其感念故夫,逾墙幽会,迹

似‘赠以芍药’,事均‘采彼蘼芜’。人本同衾,理殊失节。阳律于未婚私媾,

仅拟杖刑,犹容纳赎。兹之违礼,恐视彼为轻。况已抑郁捐生,纵有微愆,足以

蔽罪。自应宽其薄罚,径付转轮。准理酌情,似乎两协。”事上,冥王竟从其议。

此语真妄,无可证验。然据其所议,固持平之论矣。又顾临殁,自云以多泄阴事,

谪为社公。姑存其说,亦足为轻谈温室者箴也。

库尔喀喇乌苏(库尔客喇,译言黑;乌苏,译言水也)台军李印,尝随都司

刘德行山中。见悬崖老松贯一矢,莫测其由。晚宿邮舍,印乃言昔过是地,遥见

一骑飞驰来,疑为玛哈沁,伏深草伺之。渐近,则一物似人非人,据马上,马乃

野马也。知为怪,发一矢,中之。嗡然如钟声,化黑烟去;野马亦惊逸。今此矢

在树,知为木妖也。问:“顷见之何不言?”曰:“射时彼原未见我。彼既有灵,

恐闻之或报复,故宁默也。”其机警多类此,一日,塔尔巴哈台押逋寇满答尔至,

命印接解。以铁??丑贯手,以铁链从马腹横锁其足。时已病,奄奄仅一息。与之食,

亦不甚咽;在马上每欲倒掷下,赖絷足得不堕。但虑其死,不虑其逃也。至戈壁,

两马相并,又作欲堕状。印举手引之。突挺然而起,以??丑击印仆马下,即旋辔驰

入戈壁去,戈壁东北连科布多(北路定边副将军所属)绵亘数百里,古无人迹,

竟莫能追。始知其病者伪也。参将岳济,坐是获重谴;印亦长枷。既而伊犁复捕

得满答尔。盖额鲁特来降者,赏赍最厚。满答尔贪饵而出,因就擒。讯其何以敢

再至。则曰:“我罪至重,谅必不料我来;我随众而来,亦必不疑其中有我。”

其所计良是,而不虞识其顶上箭瘢也。以印之巧密,而卒为术愚;以满答尔之深

险,而卒以诈败。日以心斗,诚不知其所穷。然任智终遇其敌,未有千虑不一失

者,则定理也。

李义山诗“空闻子夜鬼悲歌”,用晋时鬼歌子夜事也。李昌谷诗“秋坟鬼唱

鲍家诗”,则以鲍参军有《嵩里行》,幻??其词耳,然世固往往有是事。田香沁

言:尝读书别业。一夕,风静月明,闻有度昆曲者,亮折清圆,凄心动魄。谛审

之,乃《牡丹亭》叫画一出也。忘其所以,静听至终。忽省墙外皆断港荒陂,人

迹罕至,此曲自何而来?开户视之,惟芦荻瑟瑟而已。

香沁又言:有老儒授徒野寺。寺外多荒冢,暮夜或见鬼形,或闻鬼语。老儒

有胆,殊不怖。其僮仆习惯,亦不怖也。一夕,隔墙语曰:“邻君已久,知先生

不讶。尝闻吟咏,案上当有温庭筠诗,乞录其《达摩支曲》一首焚之。”又小语

曰:“末句‘邺城风雨连天草’,祈写‘连’为‘粘’,则感极矣。顷争此一字。

与人赌小酒食也。”老儒适有温集,遂举投墙外。约一食顷,忽木叶乱飞,旋飚

怒卷,泥沙洒窗户如急雨。老儒笑且叱曰:“尔辈勿劣相,我筹之已熟。两相角

赌,必有一负,负者必怨,事理之常。然因改字以招怨,则吾词曲;因其本书以

招怨,则吾词直。听尔辈狡狯,吾不愧也。”语讫而风止。褚鹤汀曰:“究是读

书鬼,故虽负气求胜,而能为理屈。然老儒不出此集,不更两全乎?”王?显?曰:

“君论世法也。老儒解世法,不老儒矣。”

司爨王媪言(即见醉钟馗者):有樵者伐木山冈,力倦小憩。遥见一人持衣

数袭,沿路弃之,不省其何故。谛视之,履险阻如坦途,其行甚速,非人可及;

貌亦惨淡不似人,疑为妖魅。登高树瞰之,人已不见。由其弃衣之路,宛转至山

坳,则一虎伏焉。知人为伥鬼,衣所食者之遗也。急弃柴自冈后遁。次日,闻某

村某甲于是地死于虎矣。路非人径所必经,知其以衣为饵,导之至是也。物莫灵

于人,人恒以饵取物。今物乃以饵取人,岂人弗灵哉!利汩其灵,故智出物下耳。

然是事一传,猎者因循衣所在,得虎窟,合铳群击,殪其三焉。则虎又以智败矣。

辗转倚伏,机械又安有穷欤?或又曰:“虎至悍而至愚,心计万万不到此。闻伥

役于虎,必得代乃转生。是殆伥诱人自代,因引人捕虎报冤也。”伥者人所化,

揆诸人事,固亦有之。又惜虎知伥助己,不知即伥害己矣。

梁豁堂言:有粤东大商,喜学仙,招纳方士数十人,转相神圣,皆曰冲举可

坐致。所费不资,然亦时时有小验,故信之益笃。一日,有道士来访,虽敝衣破

笠,而神竟落落,如独鹤孤松。与之言:微妙玄远,多出意表。试其法,则驱役

鬼神,呼召风雨,如操券也;松鲈、台菌,吴橙、闽荔,如取携也;星娥琴竽,

玉女歌舞,犹仆隶也。握其符,十洲三岛,可以梦游。出黍颗之丹,点瓦石为黄

金,百炼不耗。粤商大骇服。诸方士自顾不及,亦稽首称圣师,皆愿为弟子,求

传道。道士曰:“然则择日设坛,当一一授汝。”至期,道士登座,众拜讫。道

士问:“尔辈何求?”曰:“求仙。”问:“求仙何以求诸我?”曰:“如是灵

异,非真仙而何?”道士轩渠良久,曰:“此术也,非道也。夫道者冲漠自然,

与元气为一,乌有如是种种哉!盖三教之放失久矣。儒之本旨,明体达用而已。

文章记诵,非也;谈天说性,亦非也。佛之本旨,无生无灭而已。布施供养,非

也;机锋语录,亦非也。道之本旨,清净冲虚而已。章咒符?恚?非也;炉火服饵,

亦非也。尔所见种种,是皆章咒符?硎拢?去炉火服饵,尚隔几尘,况长生乎?然

无所征验,遽斥其非,尔必谓誉其所能,而毁其所不能,徒大言耳。今示以种种

能为,而告以种种不可为,尔庶几知返乎!儒家释家,情伪日增,门径各别,可

勿与辩也。吾疾夫道家之滋伪,故因汝好道,姑一正之。”因指诸方士曰:“尔

之不食,辟谷丸也。尔之前知,桃偶人也。尔之烧丹,房中药也。尔之点金,缩

银法也。尔之入冥,茉莉根也。尔之召仙,摄灵鬼也。尔之返魂,役狐魅也。尔

之搬运,五鬼术也。尔之辟兵,铁布衫也。尔之飞跃,鹿卢跷也。名曰道流,皆

妖人耳。不速解散,雷部且至矣。”振衣欲起。众牵衣叩额曰:“下士沉迷,已

知其罪;幸逢仙驾,是亦前缘。忍不一度脱乎?”道士却坐,顾粤商曰:“尔曾

闻笙歌锦绣之中,有一人挥手飞升者乎?”顾诸方士曰:“尔曾闻炫术鬻财之辈,

有一人脱屣羽化者乎?夫修道者须谢绝万缘,坚持一念,使此心寂寂如死,而后

可不死;使此气绵绵不停,而后可长停。然亦非枯坐事也。仙有仙骨,亦有仙缘。

骨非药物所能换,缘亦非情好所能结。必积功累德,而后列名于仙籍,仙骨以生;

仙骨既成,真灵自尔感通,仙缘乃凑。此在尔辈之自度,仙家安有度人法乎?”

因索纸大书十六字曰:“内绝世缘,外积阴骘;无怪无奇,是真秘密。”投笔于

案,声如霹雳,已失所在矣。

表伯王洪生家,有狐居仓中,不甚为祟;然小儿女或近仓游戏,辄被瓦击。

一日,厨下得一小狐,众欲捶杀以泄愤。洪生曰:“是挑衅也。人与妖斗,宁有

胜乎?”乃引至榻上,哺以果饵,亲送至仓外。自是儿女辈往来其地,不复击矣,

此不战而屈人也。

又舅氏安公五占,居县东留福庄。其邻家二犬,一夕吠甚急。邻妇出视无一

人,惟闻屋上语曰:“汝家犬太恶,我不敢下。有逃婢匿汝家灶内,烦以烟熏之,

当自出。”妇大骇,入视灶内,果嘤嘤有泣声。问是何物,何以至此?灶内小语

曰:“我名绿云,狐家婢也。不胜鞭捶,逃匿于此,冀少缓须叟死,惟娘子哀之。

”妇故长斋礼佛,意颇怜悯,向屋仰语曰:“渠畏怖不出,我亦实不忍火攻。苟

无大罪,乞仙家舍之。”(里俗呼狐曰仙家)屋上应曰:“我二千钱新买得,那

能即舍?”妇曰:“二千钱赎之,可乎?”良久,乃应曰:“是或尚可。”妇以

钱掷于屋上,遂不闻声。妇扣灶呼曰:“绿云可出,我已赎得汝。汝主去矣。”

灶内应曰:“感活命恩,今便随娘子驱使。”妇曰:“人那可蓄狐婢,汝且自去;

恐惊骇小儿女,亦慎勿露形。”果似有黑物瞥然逝。后每逢元旦,辄闻窗外呼曰:

“绿云叩头。”

蒙古以羊骨卜,烧而观其坼兆,犹蛮峒鸡卜也。霍丈易书在葵苏图军台时,

有老妇解此术。使卜归期。妇侧睨良久,曰:“马未鞍,人未冠,是不行也;然

鞍与冠皆已具,行有兆矣。”越数月,又使卜。妇一视即拜曰:“马已鞍,人已

冠矣,公不久其归乎!”既而果赐环。又大学士温公言:曩征乌什,俘回部十余

人,禁地窖中。一日,指口诉饥。投以杏,众分食讫,一年老者握其核,喃喃密

祝,掷于地上,观其纵横奇偶,忽失声哭。其党环视,亦皆哭。既而骈诛之牒至。

疑其法如火珠林钱卜也。是与蓍龟虽不同,然以骨取象者,龟之变;以物取数者,

蓍之变。其藉人精神以有灵,理则一耳。

康熙癸巳秋,宋村厂佃户周甲,不胜其妇之捶楚,夜伺妇寝,逃匿破庙,将

待晓,介邻里乞怜。妇觉之,追迹至庙,对神像数其罪,叱使伏受鞭。庙故有狐,

鞭甫十余,方哀呼,群狐合噪而出,曰:“世乃有此不平事!”齐夺甲置墙隅,

执其妇,褫无寸缕,即以其鞭鞭之,至流血未释。突狐妇又合噪而出,曰:“男

子但解护男子。渠背妻私昵某家女,不应死耶?”亦夺其妇置墙隅,而相率执甲。

群狐格斗争救,喧哄良久。守田者疑为劫盗,大呼鸣铳为声援。狐乃各散。妇已

委顿,甲竭蹶负以归。王德庵先生时设帐于是,见妇在途中犹喃喃骂也。先生尝

曰:“快哉诸狐!可谓礼失而求野。狐妇乃恶伤其类,又别执一理,操同室之戈。

盖门户分而朋党起,朋党盛而公论淆,?觜铪醺鸱诅。?是非蜂起,其相轧也久矣。”

张铉耳先生家,一夕觅一婢不见,意其逋逃。次日,乃醉卧宅后积薪下。空

房锁闭,不知其何从入也。沃发渍面,至午乃苏。言昨晚闻后院嬉笑声,稔知狐

魅,习惯不惧,窃从门隙窥之。见酒炙罗列,数少年方聚饮。俄为所觉,遽跃起

拥我逾墙入。恍惚间如睡如梦,噤不能言,遂被逼入坐。陈酿醇Ο,加以苛罚,

遂至沉酣,不记儿时眠,亦不知其几时去也。铉耳先生素刚正,自往数之曰:“

相处多年,除日日取柴外,两无干犯。何突然越礼,以良家婢子作倡女侑觞?子

弟猖狂,父兄安在?为家长者宁不愧乎?”至夜半,窗外语曰:“儿辈冶荡,业

已笞之。然其间有一线乞原者:此婢先探手入门,作谑词乞肉,非出强牵。且其

月下花前,采兰赠芍,阅人非一,碎璧多年,故儿辈敢通款曲。不然,则某婢某

婢色岂不佳,何终不敢犯乎?防范之疏,仆与先生似当两分其过,惟俯察之。”

先生曰:“君既笞儿,此婢吾亦当痛笞。”狐哂曰:“过В梅之年,而不为之择

配偶,郁而横决,罪岂独在此婢乎?”先生默然。次日,呼媒媪至,凡年长数婢,

尽嫁之。

邱县丞天锦言:西商有杜奎者,不知其乡贯,其语似泽、潞人也。刚劲有胆,

不畏鬼神,空宅荒祠,所至恒补被独宿,亦无所见闻。偶行经六盘山麓,日已曛

黑,遂投止。废堡破屋,荒烟蔓草,四无人踪。度万万无寇盗,解装绊马,拾枯

枝?鸹鹩?寒,竟展衾安卧。方欲睡间,闻有哭声。谛听之,似在屋后,似出地下。

时?摞?屈方燃,室明如昼,因侧眠握刀以待之。俄声渐近,已在窗外黑处,呜呜不

已;然终不露形。杜叱问曰:“平生未曾见尔辈。是何鬼物?可出面言。”暗中

有应者曰:“身是女子,裸无寸缕,愧难相见。如不见弃,许入被中,则有物蔽

形,可以对语。”杜知其欲相媚惑,亦不惧之,微哂曰:“欲入即入。”阴风飒

然,已一好女共枕矣。羞容?犹螅?掩面泣曰:“一语才通,遽相偎倚。人虽冶荡,

何至于斯?缘有苦情,迫于陈诉,虽嫌造次,勿讶淫奔。此堡故群盗所居,妾偶

独行,为其所劫,尽褫衣裳簪珥,缚弃涧中。夏浸寒泉,冬埋积雪,沉阴冱冻,

万苦难名。后恶党伏诛,废为墟莽。无人可告,茹痛至今。幸空谷足音,得见君

子,机缘难再,千载一时。故忍耻相投,不辞自献,拟以一宵之爱,乞市薄?撸?

移骨平原。庶地气少温,得安营魄。倘更作佛事,超拔转轮,则再造之恩,誓世

世长执巾栉。”语讫拭泪,纵体入怀。杜慨然曰:“本谓尔为妖,乃沉冤如是!

吾虽耽花柳,然乘人窘急,挟制求欢,则落落丈夫,义不出此。汝既畏冷,无妨

就我取温;如讲幽期,则不如径去。”女伏枕叩额,亦不再言。杜拥之酣眠,帖

然就抱。天晓,已失所在。乃留数日,为营葬营斋。越数载归里,有邻家小女,

见杜辄恋恋相随。后老而无子,求为侧室。父母不肯。女自请相从,竟得一男。

知其事者,皆疑为此鬼后身也。

《宋书?符瑞志》曰:珊瑚钩,王者恭信则见。然不言其形状,盖自然之宝

也。杜工部诗曰:“飘飘青琐郎,文采珊瑚钩。”似即指此。萧诠诗曰:“珠帘

半上珊瑚钩。”则以珊瑚为钩耳。余见故大学士杨公一带钩,长约四寸余,围约

一寸六七分。其钩就倒垂桠杈,截去附枝,作一螭头。其系绦缳柱,亦就一横出

之瘿瘤,作一芝草。其干天然弯曲,脉理分明,无一毫斧凿迹,色亦纯作樱桃红,

殆为奇绝。其挂钩之环,则以交柯连理之枝,去其外歧,而存其周围相属者,亦

似天成。然珊瑚连理者多,佩环似此者亦多,不为异也。云以千四百金得诸洋舶。

此在壬午、癸未间,其时珊瑚易致,价尚未昂云。

又余在乌鲁木齐时,见故大学士温公有玉一片,如掌大,可作臂阁。质理莹

白,面有红斑四点,皆大如指顶,鲜活如花片,非血浸,非油炼,非琥珀烫,深

入腠理,而晕脚四散,渐远渐淡,以至于无,盖天成也。公恒以自随。木果木之

战,公埋轮絷马,慷慨捐生。此物想流落蛮烟瘴雨间矣。

又尝见贾人持一玉簪,长五寸余,圆如画笔之管,上半纯白,下半莹澈如琥

珀,为目所未睹。有酬以九百金者,坚不肯售。余终疑为药炼也。

五十年前,见董文恪公一玉蟹,质不甚巨,而纯白无点瑕。独视之亦常玉,

以他白玉相比,则非隐青即隐黄隐赭,无一正白者,乃知其可贵。顷与柘林司农

话及,司农曰:“公在日,偶值匮乏,以六百金转售之矣。”

益都有书生,才气飚发,颇为隽上。一日,晚凉散步,与村女目成。密遣仆

妇通词,约某夕虚掩后门待。生潜踪匿影,方暗中扪壁窃行,突火光一掣,朗若

月明,见一厉鬼当户立。狼狈奔回,几失魂魄。次日至塾,塾师忽端坐大言曰:

“吾辛苦积得小阴骘,当有一孙登第。何逾墙钻穴,自败成功?幸我变形阻之,

未至削籍,然亦殿两举矣。尔受人?犯?,教人子弟,何无约束至此耶?”自批其

颊十余,昏然仆地。方灌治间,宅内仆妇亦自批其颊曰:“尔我家三世奴,岂朝

秦暮楚者耶?幼主妄行当劝戒,不从则当告主人。乃献媚希赏,几误其终身,岂

非负心耶?后再不悛,且褫尔魄!”语讫,亦昏仆,并久之,乃苏。门人李南涧

曾亲见之。盖祖父之积累如是其难,子孙之败坏如是其易也,祖父之于子孙如是,

其死尚不忘也,人可不深长思乎!然南涧言此生终身不第,<咸页>颔以终。殆流

荡不返,其祖亦无如何欤?抑或附形于塾师,附形于仆妇,而不附形于其孙,亦

不附形于其子,犹有溺爱者存,故终不知惩欤?

狐魅,人之所畏也,而有罗生者,读小说杂记,稔闻狐女之姣丽,恨不一遇。

近郊古冢,人云有狐,又云时或有人与狎昵。乃诣其窟穴,具贽币牲醴,投书求

婚姻,且云或香闺娇女,并已乘龙,或鄙弃樗材,不堪倚玉,则乞赐一艳婢,用

充贵媵,衔感亦均。再拜置之而返,数日寂然。一夕,独坐凝思,忽有好女出灯

下,嫣然笑曰:“主人感君盛意,卜今吉日,遣小婢三秀来充下陈,幸见收录。”

因叩谒如礼,凝眸侧立,妖媚横生。生大欣慰,即于是夜定情。自以为彩鸾甲帐,

不是过也。婢善隐形,人不能见;虽远行别宿,亦复相随,益惬生所愿。惟性饕

餮,家中食物,多被窃。食物不足,则盗衣裳器具,鬻钱以买,亦不知谁为料理,

意有徒党同来也。以是稍谯责之,然媚态柔情,摇魂动魄,低眉一盼,亦复回嗔。

又冶荡殊常,蛊惑万状,卜夜卜昼,靡有已时,尚??兼々不足。以是家为之凋,体

亦为之敝。久而疲于奔命,怨詈时闻,渐起衅端,遂成仇隙。呼朋引类,妖祟大

兴,日不聊生。延正一真人劾治,婢现形抗辩曰:“始缘祈请,本异私奔;继奉

主命,不为苟合。手札具存,非无故为魅也。至于盗窃淫佚,狐之本性,振古如

是,彼岂不知?既以耽色之故,舍人而求狐;乃又责狐以人理,毋乃悖欤?即以

人理而论,图声色之娱者,不能惜蓄养之费。既充妾媵,即当仰食于主人;所给

不敷,即不免私有所取。家庭之内,似此者多。较攘窃他人,终为有间。若夫闺

房燕昵,何所不有?圣人制礼,亦不能立以程限;帝王定律,亦不能设以科条。

在嫡配尚属常情,在姬侍尤其本分。录以为罪,窃有未甘。”真人曰:“纠众肆

扰,又何理乎?”曰:“嫁女与人,意图求取。不满所欲,聚党喧哄者,不知凡

几,未闻有人科其罪,乃科罪于狐欤?”真人俯思良久,顾罗生笑曰:“君所谓

求仁得仁,亦复何怨。老夫耄矣,不能驱役鬼神,预人家儿女事。”后罗生家贫

如洗,竟以瘵终。

从侄秀山言:奴子吴士俊尝与人斗,不胜,恚而求自尽,欲于村外觅僻地,

甫出栅,即有二鬼邀之。一鬼言投井佳,一鬼言自缢更佳,左右牵掣,莫知所适。

俄有旧识丁文奎者从北来,挥拳击二鬼遁去,而自送士俊归。士俊惘惘如梦醒,

自尽之心顿息。文奎亦先以缢死者,盖二人同役于叔父栗甫公家。文奎殁后,其

母撄疾困卧。士俊尝助以钱五百,故以是报之。此余家近岁事,与《新齐谐》所

记针工遇鬼略相似,信凿然有之。而文奎之求代而来,报恩而去,尤足以激薄俗

矣。

周景垣前辈言:有巨室眷属,连舻之任,晚泊大江中。俄一大舰来同泊,门

灯樯帜,亦官舫也。日欲没时,舱中二十余人露刃跃过,尽驱妇女出舱外。有靓

妆女子隔窗指一少妇曰:“此即是矣。”群盗应声曳之去。一盗大呼曰:“我即

尔家某婢父,尔女酷虐我女,鞭捶炮烙无人理。幸逃出遇我。尔追捕未获。衔冤

次骨,今来复仇也。”言讫,扬帆顺流去,斯须灭影。缉寻无迹,女竟不知其所

终,然情状可想矣。夫贫至鬻女,岂复有所能为?而不虑其能为盗也。婢受惨毒,

岂复能报?而不虑其父能为盗也。此所谓蜂虿有毒欤!又李受公言:有御婢残忍

者,偶以小过闭空房,冻饿死,然无伤痕。其父讼不得直,反受笞。冤愤莫释,

夜逾垣入,并其母女手刃之。缉捕多年,竟终漏网,是不为盗亦能报矣。又言京

师某家火,夫妇子女并焚,亦群婢怨毒之所为,事无显证,遂无可追求。是不必

有父亦自能报矣。余有亲串,鞭笞婢妾,嬉笑如儿戏,间有死者,一夕,有黑气

如车轮,自檐堕下,旋转如风,啾啾然有声,直入内室而隐。次日,疽发于项如

粟颗,渐以四溃,首断如斩。是人所不能报,鬼亦报之矣。人之爱子,谁不如我?

其强者衔冤茹痛,郁结莫申,一决横流,势所必至。其弱者横遭荼毒,赍恨黄泉,

哀感三灵,岂无神理!不有人祸,必有天刑,固亦理之自然耳。

世谓古玉皆昆吾刀刻,不尽然也。魏文帝《典论》已不信世有昆吾刀,是汉

时已无此器。李义山诗:“玉集胡沙割。”是唐已沙碾矣。今琢玉之巧,以痕都

斯坦为第一,其地即佛经之印度、《汉书》之身毒。精是技者,相传犹汉武时玉

工之裔,故所雕物象,颇有中国花草,非西域所有者,沿旧谱也。又云别有奇药

能软玉,故细入毫芒,曲折如意。余尝见玛少宰兴阿自西域买来梅花一枝,虬干

夭矫,殆可以插瓶;而开之则上盖下底成一盒,虽细条碎瓣,亦皆空中。又尝见

一钵,内外两重,可以转而不可出,中间隙缝,仅如一发。摇之无声,断无容刀

之理;刀亦断无屈曲三折,透至钵底之理。疑其又有粘合无迹之药,不但能软也。

此在前代,偶然一见,谓之鬼工。今则纳尽输琛,有如域内,亦寻常视之矣。

闽人有女未嫁卒,已葬矣。阅岁余,有亲串见之别县。初疑貌相似,然声音

体态,无相似至此者。出其不意,从后试呼其小名。女忽回顾,知不谬,又疑为

鬼。归告其父母,开冢验视,果空棺,共往踪迹。初阳不相识,父母举其胸胁瘢

痣,呼邻妇密视,乃具伏。觅其夫,则已遁矣。盖闽中茉莉花根,以酒磨汁饮之,

一寸可尸蹶一日,服至六寸尚可苏,至七寸乃真死。女已有婿,而私与邻子狎,

故磨此根使诈死,待其葬而发墓共逃也。婿家鸣官,捕得邻子,供词与女同。时

吴林塘官闽县,亲鞫是狱。欲引开棺见尸律,则人实未死,事异图财;欲引药迷

子女例,则女本同谋,情殊掠卖。无正条可以拟罪,乃仍以奸拐本律断。人情变

幻,亦何所不有乎!

唐宋人最重通犀,所云种种人物,形至奇巧者。唐武后之简,作双龙对立状。

宋孝宗之带,作南极老人扶杖像。见于诸书者不一,当非妄语。今惟有黑白二色,

未闻有肖人物形者,此何以故欤?惟大理石往往似画,至今尚然。尝见梁少司马

铁幢家一插屏,作一鹰立老树斜柯上,嘴距翼尾,一一酷似;侧身旁睨,似欲下

搏,神气亦极生动。朱运使子颖,尝以大理石镇纸赠亡儿汝佶,长约二寸,广约

一寸,厚约五六分。一面悬崖对峙,中有二人乘一舟顺流下;一面作双松欹立,

针鬣分明,下有水纹,一月在松梢,一月在水。宛然两水墨小幅。上有刻字,一

题曰“轻舟出峡”,一题曰“松溪印月”,左侧题“十岳山人”。字皆八分书。

盖明王寅故物也。汝佶以献余,余于器玩不甚留意,后为人取去。烟云过眼矣,

偶然忆及,因并记之。旧蓄北宋苑画八幅,不题名氏,绢丝如布,笔墨沉著,工

密中有浑浑穆穆之气,疑为真迹。所画皆故事,而中有三幅不可考。一幅下作甲

仗隐现状,上作一月衔树杪,一女子衣带飘舞,翩如飞鸟,似御风而行。一幅作

旷野之中,一中使背诏立;一人衣巾褴褛自右来,二小儿迎拜于左,其人作引手

援之状。中使若不见三人,三人亦若不见中使。一幅作一堂甚华敞,阶下列酒罂

五,左侧作艳女数人,靓妆彩服,若贵家姬;右侧作媪婢携抱小儿女,皆侍立甚

肃。中一人常服据榻坐,自抱一酒罂,持钻钻之。后前一幅辨为红线,后二幅则

终不知为谁,姑记于此,俟博雅者考之。

张石粼先生,姚安公同年老友也。性伉直,每面折人过。然慷慨尚义,视朋

友之事如己事,劳与嫌怨皆不避也。尝梦其亡友某公盛气相诘曰:“君两为县令,

凡故人子孙零替者,无不收恤。独我子数千里相投,视如陌路,何也?”先生梦

中怒且笑曰:“君忘之欤?夫所谓朋友,岂势利相攀援,酒食相征逐哉?为缓急

可恃,而休戚相关也。我视君如弟兄,吾家奴结党以蠹我,其势蟠固。我无可如

何。我尝密托君察某某。君目睹其奸状,而恐妆嫌怨,讳不肯言。及某某贯盈自

败,君又搏忠厚之名,百端为之解脱。我事之偾不偾,我财之给不给,君皆弗问,

第求若辈感激,称长者而已。是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君先陌路视我,而怪

我视君如陌路,君忘之欤?”其人瑟缩而去。此五十年前事也。大抵士大夫之习

气,类以不谈人过为君子,而不计其人之亲疏,事之利害。余尝见胡牧亭为群仆

剥削,至衣食不给。同年朱学士竹君奋然代为驱逐,牧亭生计乃稍苏。又尝见陈

裕斋殁后,孀妾孤儿,为其婿所凌逼。同年曹宗丞慕堂亦奋然鸠率旧好,代为驱

逐,其子乃得以自存。一时清议,称古道者百不一二,称多事者十恒八九也。又

尝见崔总宪应阶娶孙妇,赁彩轿亲迎。其家奴互相钩贯,非三百金不能得,众喙

一音。至前期一两日,价更倍昂。崔公恚愤,自求朋友代赁。朋友皆避怨不肯应,

甚有谓彩轿无定价,贫富贵贱,各随其人为消长,非他人所可代赁,以巧为调停

者。不得已,以己所乘轿结彩缯用之。一时清议,谓坐视非理者亦百不一二,谓

善体下情者亦十恒八九也。彼一是非,此一是非,将乌乎质之哉?

朱青雷言:尝谒椒山祠,见数人结伴入,众毕叩拜,中一人独长揖。或诘其

故。曰:“杨公员外郎,我亦员外郎,品秩相等,无庭参礼也。”或又曰:“杨

公忠臣。”??弗然曰:“我奸臣乎?”于大羽因言:聂松岩尝骑驴,遇一治磨者,

嗔不让路。治磨者曰:“石工遇石工(松岩安丘张卯君之弟子,以篆刻名一时),

何让之有?”余亦言:交河一塾师与张晴岚论文相诋。塾师怒曰:“我与汝同岁

入泮,同至今日皆不第,汝何处胜我耶?”三事相类,虽善辩者无如何也。田白

岩曰:“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遇此种人,惟当以不治治之,亦于事无害;必欲

其解悟,弥出葛藤。尝见两生同寓佛寺,一詈紫阳,一詈象山,喧诟至夜半。僧

从旁解纷,又谓异端害正,共与僧斗。次日,三人破额,诣讼庭。非天下本无事,

庸人自扰之乎?”

昌平有老妪,蓄鸡至多,惟卖其卵。有买鸡充馔者,虽十倍其价不肯售。所

居依山麓,日久滋衍,殆以谷量。将曙时,唱声竞作,如传呼之相应也。会刈麦

曝于门外,群鸡忽千百齐至,围绕啄食。媪持杖驱之不开,遍呼男女,交手扑击,

东散西聚,莫可如何。方喧呶间,住屋五楹,訇然摧圮,鸡乃俱惊飞入山去。此

与《宣室志》所载李甲家鼠报恩事相类。夫鹤知夜半,鸡知将旦,气之相感而精

神动焉,非其能自知时也。故邵子曰:“禽鸟得气之先。”至万物成毁之数,断

非禽鸟所先知,何以聚族而来,脱主人于厄乎?此必有凭之者矣!

从侄汝夔言:甲乙并以捕狐为业,所居相距十余里。一日,伺得一冢有狐迹,

拟共往,约日落后会于某所。乙至,甲已先在,同至冢侧,相其穴,可容人。甲

令乙伏穴内,而自匿冢畔丛薄中;待狐归穴,甲御其出路,而乙在内禽絷之。乙

暗坐至夜分,寂无音响,欲出与甲商进止。呼良久,不应;试出寻之,则二墓碑

横压穴口,仅隙光一线,阔寸许,重不可举。乃知为甲所卖。次日,闻外有叱牛

声,极力号叫。牧者始闻,报其家往视。鸠人移石,已幽闭一昼夜矣。疑甲谋杀,

率子弟诣甲,将执讼官,至半途,乃见甲裸体反缚柳树上。众围而唾詈,或鞭扑

之。盖甲赴约时,路遇饣盍妇相调谑,因私狎于秫丛。时盛暑,各解衣置地。甫

脱手,妇跃起掣其衣走,莫知所向。幸无人见,狼狈潜归。未至家,遇明火持械

者,见之呼曰:“奴在此。”则邻家少妇三四,睡于院中,忽见甲解衣就同卧;

惊唤众起,已弃衣逾墙遁。方其里党追捕也,甲无以自白,惟呼天而已。乙述昨

事,乃知皆为狐所卖。然伺其穴而掩袭,此戕杀之仇也。戕杀之仇,以游戏报之:

一闭使不出,而留隙使不死;一褫其衣使受缚无辩,而人觉即遁,使其罪亦不至

死。犹可谓善留余地矣。

天下有极细之事,而皋陶亦不能断者。门人折生遇兰,健令也。官安定日,

有两家争一坟山,讼四五十年,阅两世矣。其地广阔不盈亩,中有二冢,两家各

以为祖茔。问邻证,则万山之中,裹粮挈水乃能至,四无居人。问契券,则皆称

前明兵燹已不存。问地粮串票,则两造具在。其词皆曰:“此地万不足耕,无锱

铢之利,而有地丁之额。所以百控不已者,徒以祖宗丘陇,不欲为他人占耳。”

又皆曰:“苟非先人之体魄,谁肯涉讼数十年,认他人为祖宗者。”或疑为谋占

吉地,则又皆曰:“秦陇素不讲此事,实无此心,亦彼此不疑有此心;且四周皆

石,不能再容一棺,如得地之后,掘而别葬,是反授不得者以间。谁敢为之。”

竟无以折服,又无均分理,无入官理,亦莫能判定。大抵每祭必斗,每斗必讼官。

惟就斗论斗,更不问其所因矣。后蔡西斋为甘肃藩司,闻之曰:“此争祭非争产

也,盍以理喻之。”曰:“尔既自以为祖墓,应听尔祭。其来争祭者既愿以尔祖

为祖,于尔祖无损,于尔亦无损也,听其享荐亦大佳,何必拒乎?”亦不得已之

权词,然迄不知其遵否也。

故牧亭言:其乡一富室,厚自奉养,闭门不与外事,人罕得识其面。不善治

生,而财终不耗;不善调摄,而终无疾病。或有祸患,亦意外得解。尝一婢自缢

死,里胥大喜,张其事报官。官亦欣然即日来。比陈尸检验,忽手足蠕蠕动。方

共骇怪,俄欠伸,俄转侧,俄起坐,已复苏矣。官尚欲以逼污投缳,锻炼罗织,

微以语导之。婢叩首曰:“主人妾媵如神仙,宁有情到我?设其到我,方欢喜不

暇,宁肯自戕?实闻父不知何故为官所杖杀,悲痛难释,愤恚求死耳,无他故也。

”官乃大沮去。其他往往多类此。乡人皆言其蠢然一物,乃有此福,理不可明。

偶扶乩召仙,以此叩之。乩判曰:“诸公误矣,其福正以其蠢也。此翁过去生中,

乃一村叟,其人淳淳闷闷,无计较心;悠悠忽忽,无得失心;落落漠漠,无爱习

憎;坦坦平平,无偏私心;人或凌侮,无争竞心;人或欺绐,无机械心;人或谤

詈,无嗔怒心;人或构害,无报复心。故虽槁死牖下,无大功德,而独以是心为

神所福,使之食报于今生。其蠢无知识,正其身异性存,未昧前世善根也。诸君

乃以为疑,不亦误耶!”时在侧者,信不信参半。吾窃有味斯言也,余曰:“此

先生自作传赞,托诸斯人耳。然理固有之。”

刘约斋舍人言:刘生名寅(此在刘景南家酒间话及。南北乡音各异,不知是

此寅字否也),家酷贫。其父早年与一友订婚姻,一诺为定,无媒妁,无婚书庚

帖,亦无聘币;然子女则并知之也。刘生父卒,友亦卒。刘生少不更事,窭益甚,

至寄食僧寮。友妻谋悔婚,刘生无如之何。女竟郁郁死,刘生知之,痛悼而已。

是夕,灯下独坐,悒悒不宁。忽闻窗外啜泣声,问之不应,而泣不已。固问之,

仿佛似答一我字。刘生顿悟,曰:“是子也耶?吾知之矣。事之至此,来生相聚

可也。”语讫,遂寂。后刘生亦夭死,惜无人好事,竟不能合葬华山。《长恨歌》

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了期。”此之谓乎!虽悔婚无迹,不能名以

贞;又以病终,不能名以烈。然其志则贞烈兼矣。说是事时,满座太息,而忘问

刘生里贯。约斋家在苏州,意其乡里欤?

河间有游僧,卖药于市。以一铜佛置案上,而盘贮药丸,佛作引手取物状。

有买者,先祷于佛,而捧盘进之。病可治者,则丸跃入佛手;其难治者,则丸不

跃。举国信之。后有人于所寓寺内,见其闭户研铁屑。乃悟其盘中之丸,必半有

铁屑,半无铁屑;其佛手必磁石为之,而装金于外。验之信然,其术乃败。会有

讲学者,阴作讼牒,为人所讦。到官昂然不介意,侃侃而争。取所批《性理大全》

核对,笔迹皆相符,乃叩额伏罪。太守徐公,讳景曾,通儒也。闻之笑曰:“吾

平生信佛不信僧,信圣贤不信道学。今日观之,灼然不谬。”

杨槐亭前辈有族叔,夏日读书山寺中。至夜半,弟子皆睡,独秉烛??尹唔。

倦极假寐,闻叩窗语曰:“敢敬问先生,此往某村当从何路?”怪问为谁?曰:

“吾鬼也。溪谷重复,独行失路。空山中鬼本稀疏,偶一二无赖贱鬼,不欲与言;

即问之,亦未必肯相告。与君幽明虽隔,气类原同,故闻书声而至也。”具以告

之,谢而去。后以语槐亭,槐亭怃然曰:“吾乃知孤介寡合,即作鬼亦难。”

李秋崖与金谷村尝秋夜坐济南历下亭,时微雨新霁,片月初生。秋崖曰:“

韦苏州‘流云吐华月’句兴象天然,觉张子野‘云破月来花弄影’句便多少著力。

”谷村未答,忽暗中人语曰:“岂但著力不著力,意境迥殊。一是诗语,一是词

语,格调亦迥殊也。即如《花间集》‘细雨湿流光’句,在词家为妙语,在诗家

则靡靡矣。”愕然惊顾,寂无一人。

胶州法南墅,尝偕一友登日观。先有一道士倚石坐,傲不为礼。二人亦弗与

言。俄丹曦欲吐,海天?梢?,千汇万状,不可端倪。南墅吟元人诗曰:“‘万古

齐州烟九点,五更沧海日三竿。’不信然乎!”道士忽哂曰:“昌谷用作梦天诗,

故为奇语。用之泰山,不太假借乎?”南墅回顾,道士即不再言。既而???嫖谟可希?

南墅谓其友曰:“太阳真火,故入水不濡也。”道士又哂曰:“公谓日自海出乎?

此由不知天形,故不知地形;不知地形,故不知水形也。盖天椭圆如鸡卵,地浑

圆如弹丸,水则附地而流,如核桃之皴皱。椭圆者东西远而上下近,凡有九重,

最上曰宗动,元气之表,无象可窥。次为恒星,高不可测。次七重,则日月五星

各占一重,随大气旋转,去地且二百余万里,无论海也。浑圆者地无正顶,身所

立处皆为顶;地无正平,目所见处皆为平。至广漠之野,四望天地相接处,其圆

中规,中高而四ㄨ之证也,是为地平。圆规以外,目所不见者,则地平下矣。湖

海之中,四望天水相合处,亦圆中规,是又水随地形,中高四ㄨ之证也。然江河

之水狭且浅,夹以两岸,行于地中,故日出地上始受日光。惟海至广至深,附于

地面,无所障蔽,故中高四ㄨ之处,如水晶球之半。日未至地平,倒影上射,则

初同见如一线;日将近地平,则斜影横穿,未明先睹。今所见者是日之影,非日

之形。是天上之日影隔水而映,非海中之日影浴水而出也。至日出地平,则影斜

落海底,转不能见矣。儒家盖尝见此景,故以为天包水,水浮地,日出入于水中。

而不知日自附天,水自附地。佛家未见此景,故以须弥山四面为四州,日环绕此

山,南昼则北夜,东暮则西朝,是日常旋转,平行竟不入地。证以今日所见,其

谬更无庸辩矣。”南墅惊其博辩,欲与再言。道士笑曰:“更竟其说。子不知九

万里之围圆,以渐而迤,以渐而转,渐迤渐转,遂至周环,必以为人能正立,不

能倒立,拾杨光先之说,苦相诘难。老夫慵惰,不能与子到大郎山上看南斗(大

郎山在亚禄国,与中国上下反对。其地南极出地三十五度,北极入地三十五度),

不如其已也。”振衣径去,竟莫测其何许人。

大学士温公言:征乌什时,有骁骑校腹中数刃,医不能缝。适生俘数回妇,

医曰:“得之矣。”择一年壮肥白者,生刳腹皮,幂于创上,以匹帛缠束,竟获

无恙。创愈后,浑合为一,痛痒亦如一。公谓非战阵无此病,非战阵亦无此药,

信然。然叛徒逆党,法本应诛,即不剥肤,亦即断ㄕ,用救忠义之士,固异于杀

人以活人尔。

周化源言:有二士游黄山,留连松石,日暮忘归。夜色苍茫,草深苔滑,乃

共坐于悬崖之下,仰视峭壁,猿鸟路穷,中间片石斜欹,如云出岫。缺月微升,

见有二人坐其上,知非仙即鬼,屏息静听。右一人曰:“顷游岳麓,闻此翁又作

何语?”左一人曰:“去时方聚众讲《西铭》,归时又讲《大学衍义》也。”右

一人曰:“《西铭》论万物一体,理原知是。然岂徒心知此理,即道济天下乎?

父母之于子,可云爱之深矣,子有疾病,何以不能疗?子有患难,何以不能救?

无术焉而已。此犹非一身也。人之一身,虑无不深自爱者,己之疾病,何以不能

疗?己之患难,何以不能救?亦无术焉而已。今不讲体国经野之政,捍灾御变之

方,而曰吾仁爱之心,同于天地之生物。果此心一举,万物即可以生乎?吾不知

之矣。至《大学》条目,自格致以至治平,节节相因,而节节各有其功力。譬如

土生苗,苗成禾,禾成谷,谷成米,米成饭,本节节相因。然土不耕则不生苗,

苗不灌则不得禾,禾不刈则不得谷,谷不舂则不得米,米不炊则不得饭,亦节节

各有其功力。西山作《大学衍义》,列目至齐家而止,谓治国平天下可举而措之。

不知虞舜之时,果瞽瞍允诺而洪水即平,三苗即格乎?抑犹有治法在乎?又不知

周文之世,果太姒徽音而江汉即化,崇侯即服乎?抑别有政典存乎?今一切弃置,

而归本于齐家,毋亦如土可生苗,即炊土为饭乎?吾又不知之矣。”左一人曰:

“琼山所补,治平之道其备乎?”右一人曰:“真氏过于泥其本,丘氏又过于逐

其末,不究古今之时势,不揆南北之情形,琐琐屑屑,缕陈多法,且一一疏请施

行,是乱天下也。即其海运一议,胪列历年漂失之数,谓所省转运之费,足以相

抵,不知一舟人命,讵止数十;合数十舟即逾千百,又何为抵乎?亦妄谈而已矣。

”左一人曰:“是则然矣。诸儒所述封建井田,皆先王之大法,有太平之实验,

究何如乎?”右一人曰:“封建井田,断不可行,驳者众矣。然讲学家持是说者,

意别有在,驳者未得其要领也。夫封建井田不可行,微驳者知之,讲学者本自知

之。知之而必持是说,其意固欲借一必不行之事,以藏其身也。盖言理言气,言

性言心,皆恍惚无可质,谁能考未分天地之前,作何形状;幽微暧昧之中,作何

情态乎?至于实事,则有凭矣。试之而不效,则人人见其短长矣。故必持一不可

行之说,使人必不能试,必不肯试,必不敢试,而后可号于众曰:‘吾所传先王

之法,吾之法可为万世致太平,而无如人不用,何也!’人莫得而究诘,则亦相

率而欢曰:‘先生王佐之才,惜哉不竟其用’云尔。以棘刺之端为母猴,而要以

三月斋戒乃能观,是即此术。第彼犹有棘刺,犹有母猴,故人得以求其削。此更

托之空言,并无削之可求矣。天下之至巧,莫过于是。驳者乃以迂阔议之,乌识

其用意哉!”相与太息者久之,划然长啸而去。二士窃记其语,颇为人述之。有

讲学者闻之,曰:“学术闻道而已。所谓道者,曰天曰性曰心而已。忠孝节义,

犹为末务,礼乐刑政,更末之末矣。为是说者,其必永嘉之徒也夫!”

刘香畹寓斋扶乩,邀余未赴。或传其二诗曰:“是处春山长药苗,闲随蝴蝶

过溪桥;林中借得樵童斧,自斫槐根木瘿瓢。”“飞岩倒挂万年藤,猿?遗试档?

未能。记得随身棕拂子,前年遗在最高层。”虽意境微狭,亦楚楚有致。

《春秋》有原心之法,有诛心之法。青县有人陷大辟,县令好外宠。其子年

十四五,颇秀丽。乘其赴省宿馆舍,邀之于途,托言牒诉而自献焉。狱竟解。实

为娈童,人不以娈童贱之,原其心也。里有少妇与其夫狎昵无度,夫病瘵死。姑

察其性佚荡,恒自监之,眠食必共,出入必偕,五六年未尝离一步。竟郁郁以终。

实为节妇,人不以节妇许之,诛其心也。余谓此童与郭六事相类,惟欠一死耳(

语详《滦阳消夏录》)。此妇心不可知,而身则无玷。《大车》之诗所谓“畏子

不奔,畏子不敢”者,在上犹为有刑政,则在下犹为守礼法。君子与人为善,盖

棺之后,固应仍以节许之。

啄木能禹步劾禁,竟实有之。奴子李福,性顽劣,尝登高木之杪,以??弋塞其

穴口,而锯平其外,伏草间伺之。啄木返,果翩然下树,以喙画沙若符篆,画毕,

以翼拂之,其穴口之??弋,铮然拔出如激矢。此岂可以理解欤?余在书局,销毁妖

书,见《万法归宗》中载有是符,其画纵横交贯,略如小篆两无字相并之形。不

知何以得之,亦不知其信否也。

李福又尝于月黑之夜,出村南丛冢间,呜呜作鬼声,以恐行人。俄???诨鹚钠穑?

皆呜呜来赴。福乃狼狈逃归。此以类相召也。故人家子弟,于交游当慎其所召。

壬午顺天乡试,与安溪李延彬前辈同分校。偶然说虎,延彬曰:“里有入山

樵采者,见一美妇隔涧行,衣饰华丽,不似村妆。心知为魅,伏丛薄中觇所往。

适一鹿引?合陆б?,妇见之,突扑地化为虎,衣饰委地如蝉蜕,径搏二鹿食之。

斯须仍化美妇,整顿衣饰,款款循山去。临流照影,妖媚横生,几忘其曾为虎也。

”秦涧泉前辈曰:“妖媚蛊惑,但不变虎形耳,捕噬之性则一也。偶露本质,遽

相惊讶,此樵何少见多怪乎!”

大学士伍公镇乌鲁木齐日,颇喜吟咏,而未睹其稿。惟于驿壁见一诗曰:“

极目孤城上,苍茫见四郊。斜阳高树顶,残雪乱山坳。牧马嘶归枥,啼乌倦返巢。

秦兵真耐冷,薄暮尚鸣?蕖!笔庥兄刑破?韵。

束州佃户邵仁我言:有李氏妇,自母家归。日薄暮,风雨大作,避入废庙中。

入夜稍止,已暗不能行。适客作(俗谓之短工。为人锄田刈禾,计日受值,去来

无定者也)数人荷锄入。惧遭强暴,又避入庙后破屋。客作暗中见影,相呼追迹。

妇窘急无计,乃呜呜作鬼声,既而墙内外并呜呜有声,如相应答。数人怖而返。

夜半雨晴,竟潜踪得脱。此与李福事相类,而一出偶相追逐,一似来相救援。虽

谓秉心贞正,感动幽灵,亦未必不然也。

仁我又言:有盗劫一富室,攻楼门垂破。其党手炬露刃,迫胁家众曰:“敢

号呼者死!且大风,号呼亦不闻,死何益!”皆噤不出声。一灶婢年十五六,睡

厨下,乃密持火种,黑暗中伏地蛇行,潜至后院,乘风纵火,焚其积柴。烟焰烛

天,阖村惊起,数里内邻村亦救视。大众既集,火光下明如白昼,群盗格斗不能

脱,竟骈首就擒。主人深感此婢,欲留为子妇。其子亦首肯,曰:“具此智略,

必能作家,虽灶婢何害!”主人大喜,趣取衣饰,即是夜成礼。曰:“迟则讲尊

卑,论良贱,是非不一,恐有变局矣。”亦奇女子哉!

边秋?吻氨惭裕阂换录乙怪潦檎?,突见案上一人首,大骇,疑为咎征。里有

道士能符?恚?时预人丧葬事。急召占之。亦骇曰:“大凶!然可禳解,斋醮之费,

不过百余金耳。”正拟议间,窗外有人语曰:“身不幸伏法就终,幽魂无首,则

不可转生,故恒自提携,累如疣赘。顷见公?醇富?净,偶置其上。适公猝至,仓

皇忘取,以致相惊。此自仆之粗疏,无关公之祸福。术士妄语,慎不可听。”道

士乃丧气而去。又言:一宦家患狐祟,延术士劾治。法不验,反为狐所窘。走投

其师,更乞符?碇痢7降翘诚?将,已闻楼上搬移声、呼应声,汹汹然相率而去。

术士顾盼有德色。宦家亦深感谢。忽举首见壁上一帖曰:“公衰运将临,故吾辈

得相扰。昨公捐金九百建育婴堂,德感神明,又增福泽,故吾辈举族而去。术士

行法,适值其时;据以为功,深为忝窃。赐以觞豆,为稍障羞颜,庶几或可;若

有所酬赠,则小人太徼幸矣。”字径寸余,墨痕犹湿。术士惭沮,竟噤不敢言。

梁简文帝与湘东王书引谚曰:“山川而能语,葬师食无所;肺腑而能语,医师面

如土。”此二事者,可谓鬼魅能语矣,术士其知之。

朱导江言:有妻服已释,忽为礼忏者,意甚哀切,过于初丧。问之,初不言。

所亲或私叩之,乃泫然曰:“亡妇相聚半生,初未觉其有显过。顷忽梦至冥司,

见女子数百人,锁以锒铛,驱以骨朵,入一大官署中。俄闻号呼凄惨,栗魄动魂。

既而一一引出,并流血被?拢?匍匐膝行,如牵羊豕。中一人见我招手,视即亡妇。

惊问:‘何罪至此?’曰:“坐事事与君怀二意。初谓为家庭常态,不意阴律至

严,与欺父欺君竟同一理,故堕落如斯。’问:‘二意者何事?’曰:‘不过骨

肉之中私庇子女,奴隶之中私庇婢媪,亲串之中私庇母党,均使君不知而已。今

每至月朔,必受铁杖三十,未知何日得脱。此累累者皆是也。’尚欲再言,已为

鬼卒曳去。多年伉俪,未免有情,故为营斋造福耳。”夫同牢之礼,于情最亲,

亲则非疏者所能间;敌体之义,于分本尊,尊则非卑者所能违。故二人同心,则

家庭之纤微曲折,男子所不能知、与知而不能自为者,皆足以弥缝其阙。苟徇其

私爱,意有所偏,则机械百出,亦可于耳目所不及者无所不为,种种衅端,种种

败坏,皆从是起。所关者大,则其罪自不得轻。况信之者至深,托之者至重,而

欺其不觉,为所欲为,在朋友犹属负心,应干神谴;则人原一体,分属三纲者,

其负心之罪不更加倍蓰乎?寻常细故,断以严刑,固不得谓之深文矣。

人情狙诈,无过于京师。余尝买罗小华墨十六铤,漆匣黯敝,真旧物也。试

之,乃抟泥而染以黑色,其上白霜,亦?子谑?地所生。又丁卯乡试,在小寓买烛,

?鹬?不燃,乃泥质而幂以羊脂。又灯下有唱卖炉鸭者,从兄万周买之。乃尽食其

肉,而完其全骨,内傅以泥,外糊以纸,染为炙????之色,涂以油,惟两掌头颈

为真。又奴子赵平以二千钱买得皮靴,甚自喜。一日骤雨,著以出,徒跣而归。

盖靴则乌油高丽纸揉作绉纹,底则糊粘败絮,缘之以布。其他作伪多类此,然犹

小物也。有选人见对门少妇甚端丽,问之,乃其夫游幕,寄家于京师,与母同居。

越数月,忽白纸糊门,合家号哭,则其夫讣音至矣。设位祭奠,诵经追荐,亦颇

有吊者。既而渐鬻衣物,云乏食,且议嫁。选人因赘其家。又数月,突其夫生还。

始知为误传凶问。夫怒甚,将讼官。母女哀吁,乃尽留其囊箧,驱选人出。越半

载,选人在巡城御史处,见此妇对簿。则先归者乃妇所欢,合谋挟取选人财,后

其夫真归而败也。黎丘之技,不愈出愈奇乎!又西城有一宅,约四五十楹,月租

二十馀金。有一人住半载余,恒先期纳租,因不过问。一日,忽闭门去,不告主

人。主人往视,则纵横瓦砾,无复寸椽,惟前后临街屋仅在。盖是宅前后有门,

居者于后门设木肆,贩鬻屋材,而阴拆宅内之梁柱门窗,间杂卖之。各居一巷,

故人不能觉。累栋连甍,搬运无迹,尤神乎技矣。然是五六事,或以取贱值,或

以取便易,因贪受饵,其咎亦不尽在人。钱文敏公曰:“与京师人作缘,斤斤自

守,不入陷阱已幸矣。稍见便宜,必藏机械,神奸巨蠹,百怪千奇,岂有便宜到

我辈。”诚哉是言也。

王青士言:有弟谋夺兄产者,招讼师至密室,篝灯筹画。讼师为设机布阱,

一一周详,并反间内应之术,无不曲到。谋既定,讼师掀髯曰:“令兄虽猛如虎

豹,亦难出铁网矣。然何以酬我乎?”弟感谢曰:“与君至交,情同骨肉,岂敢

忘大德。”时两人对据一方几,忽几下一人突出,绕室翘一足而跳舞,目光如炬,

长毛毵毵如蓑衣,指讼师曰:“先生斟酌,此君视先生如骨肉,先生其危乎?”

且笑且舞,跃上屋檐而去。二人与侍侧童子并惊仆。家人觉声息有异,相呼入视,

已昏不知人。灌治至夜半,童子先苏,具述所闻见。二人至晓乃能动。事机已泄,

人言藉藉,竟寝其谋,闭门不出者数月。相传有狎一妓者,相爱甚。然欲为脱籍,

则拒不从;许以别宅自居,礼数如嫡,拒益力。怪诘其故,喟然曰:“君弃其结

发而昵我,此岂可托终身者乎?”与此鬼之言,可云所见略同矣。

张夫人,先祖母之妹,先叔之外姑也。病革时,顾侍者曰:“不起矣。闻将

死者见先亡,今见之矣。”既而环顾病榻,若有所觅,喟然曰:“错矣!”俄又

拊枕曰:“大错矣!”俄又瞑目啮齿、掐掌有痕曰:“真大错矣!”疑为谵语,

不敢问。良久,尽呼女媳至榻前,告之曰:“吾向以为夫族疏而母族亲,今来导

者皆夫族,无母族也;吾向以为媳疏而女亲,今亡媳在左右而亡女不见也。非一

气者相关,异派者不属乎?回思平日之存心,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吾一误

矣,尔曹勿再误也。”此三叔母张太宜人所亲闻。妇女偏私,至死不悟者多矣。

此犹是大智慧人,能回头猛省也。

孔子有言:谏有五,吾从其讽。圣人之究悉物情也。亲串中一妇,无子而阴

忮其庶子;侄若婿又媒蘖短长,私党胶固,殆不可以理喻。妇有老乳母,年八十

余矣。闻之,匍匐入谒,一拜,辄痛哭曰:“老奴三日不食矣。”妇问:“曷不

依尔侄?”曰:“老奴初有所蓄积,侄事我如事母,诱我财尽。今如不相识,求

一盂饭不得矣。”又问:“曷不依尔女若婿?”曰:“婿诱我财如我侄,我财尽

后,弃我亦如我侄,虽我女无如何也。”又问:“至亲相负,曷不讼之?”曰“

讼之矣,官以为我已出嫁,于本宗为异姓;女已出嫁,又于我为异姓。其收养为

格外情,其不收养律无罪,弗能直也。”又问:“尔将来奈何?”曰:“亡夫昔

随某官在外,娶妇生一子,今长成矣。吾讼侄与婿时,官以为既有此子,当养嫡

母,不养则律当重诛。已移牒拘唤,但不知何日至耳。”妇爽然若失,自是所为

遂渐改。此亲戚族党唇焦舌敝不能争者,而此妪以数言回其意。现身说法,言之

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耳。触龙之于赵太后,盖用此术矣。

家园 卷十六?姑妄听之二

卷十六?姑妄听之二

天下事,情理而已,然情理有时而互妨。里有姑虐其养媳者,惨酷无人理,

遁归母家。母怜而匿别所,诡云未见,因涉讼。姑以朱老与比邻,当见其来往,

引为证。朱私念言女已归,则驱人就死;言女未归,则助人离婚。疑不能决,乞

签于神。举筒屡摇,签不出,奋力再摇,签乃全出,是神亦不能决也。辛彤甫先

生闻之曰:“神殊愦愦!十岁幼女,而日日加炮烙,恩义绝矣。听其逃死不为过。”

戈孝廉仲坊,丁酉乡试后,梦至一处,见屏上书绝句数首。醒而记其两句曰:

“知是蓬莱第一仙,因何清浅几多年?”壬子春,在河间见景州李生,偶话其事。

李骇曰:“此余族弟屏上近人题梅花作也。句殊不工,不知何以入君梦?前无因

缘,后无征验,《周官》六梦,竟何所属乎?”

《新齐谐》(即《子不语》之改名)载雄鸡卵事,今乃知竟实有之。其大如

指顶,形似闽中落花生,不能正圆,外有斑点,向日映之,其中深红如琥珀,以

点目眚,甚效。德少司空成、汪副宪承霈皆尝以是物合药。然不易得,一枚可以

值十金。阿少司农迪斯曰:“是虽罕睹,实亦人力所为。”以肥壮雄鸡闭笼中,

纵群雌绕笼外,使相近而不能相接。久而精气抟结,自能成卵。此亦理所宜然。

然鸡秉巽风之气,故食之发疮毒。其卵以盛阳不泄,郁积而成,自必蕴热,不知

何以反明目?又《本草》之所不载,医经之所未言,何以知其能明目?此则莫明

其故矣。汪副宪曰:“有以蛇卵售欺者,但映日不红,即为伪托。亦不可不知也。”

沈媪言:里有赵三者,与母俱佣于郭氏。母殁后年馀,一夕,似梦非梦,闻

母语曰:“明日大雪,墙头当冻死一鸡,主人必与尔,尔慎勿食。我尝盗主人三

百钱,冥司判为鸡以偿。今生卵足数而去也。”次日,果如所言。赵三不肯食,

泣而埋之。反复穷诘,始吐其实。此数年内事也。然则世之供车骑受?爸笳撸?必

有前因焉,人不知耳。此辈之狡黠攘窃者,亦必有后果焉,人不思耳。

余十一二岁时,闻从叔灿若公言:里有齐某者,以罪戍黑龙江,殁数年矣。

其子稍长,欲归其骨,而贫不能往,恒蹙然如抱深忧。一日,偶得豆数升,乃悄

以为末,水抟成丸;衣以赭土,诈为卖药者以往,姑以绐取数文钱供口食耳。乃

沿途买其药者,虽危证亦立愈。转相告语,颇得善价,竟藉是达戍所,得父骨,

以箧负归。归途于窝集遇三盗,急弃其资斧,负箧奔。盗追及,开箧见骨,怪问

其故。涕泣陈述。共悯而释之,转赠以金。方拜谢间,一盗忽擗踊大恸曰:“此

人孱弱如是,尚数千里外求父骨。我堂堂丈夫,自命豪杰,顾乃不能耶?诸君好

住,吾今往肃州矣。”语讫,挥手西行。其徒呼使别妻子,终不反顾,盖所感者

深矣。惜人往风微,无传于世。余作《滦阳消夏录》诸书,亦竟忘之。癸丑三月

三日,宿海淀直庐,偶然忆及,因录以补志乘之遗。倘亦潜德未彰,幽灵不泯,

有以默启余衷乎!

李蟠木言:其乡有灌园叟,年六十馀矣。与客作数人同屋寝,忽闻其哑哑作

颤声,又呢呢作媚语,呼之不应。一夕,灯未尽,见其布衾蠕蠕掀簸,如有人交

接者,问之亦不言。既而白昼或忽趋僻处,或无故闭门。怪而觇之,辄有瓦石飞

击。人方知其为魅所据。久之不能自讳,言初见一少年至园中,似曾相识,而不

能记忆;邀之坐,问所自来,少年言:“有一事告君,祈君勿拒。君四世前与我

为密友,后忽藉胥魁势豪夺我田。我诉官,反遭笞。郁结以死,诉于冥官。主者

以契交隙末,当以欢喜解冤。判君为我妇二十年。不意我以业重,遽堕狐身,尚

有四年未了。比我炼形成道,君已再入轮回,转生今世。前因虽昧,旧债难消;

夙命牵缠。遇于此地。业缘凑合,不能待君再堕女身,便乞相偿,完此因果。”

我方骇怪,彼遽嘘我以气,惘惘然如醉如梦,已受其污。自是日必一两至,去后

亦自悔恨,然来时又帖然意肯,竟自忘为老翁,不知其何以故也。一夜,初闻狎

昵声,渐闻呻吟声,渐闻悄悄乞缓声,渐闻切切求免声;至鸡鸣后,乃??敫然失

声。突梁上大笑曰:“此足抵笞三十矣。”自是遂不至。后葺治草屋,见梁上皆

白粉所画圈,十圈为一行。数之,得一千四百四十,正合四年之日数。乃知为所

记淫筹。计其来去,不满四年,殆以一度抵一日矣。或曰:“是狐欲媚此叟,故

造斯言。”然狐之媚人,悦其色,摄其精耳。鸡皮鹤发,有何色之可悦?有何精

之可摄?其非相媚也明甚。且以扶杖之年,讲分桃之好,逆来顺受,亦太不情。

其为身异性存,夙根未泯,自然相就,如磁引针,亦明甚。狐之所云,殆非虚语。

然则怨毒纠结,变端百出,至三生之后而未已,其亦慎勿造因哉!

文水李秀升言:其乡有少年山行,遇少妇独骑一驴,红裙蓝帔,貌颇娴雅,

屡以目侧睨。少年故谨厚,虑或招嫌,恒在其后数十步,俯首未尝一视。至林谷

深处,妇忽按辔不行,待其追及,语之曰:“君秉心端正,大不易得。我不欲害

君,此非往某处路,君误随行。可于某树下绕向某方,斜行三四里即得路矣。”

语讫,自驴背一跃,直上木杪,其身渐渐长丈馀,俄风起叶飞,瞥然已逝。再视

其驴,乃一狐也,少年悸几失魂。殆飞天夜叉之类欤?使稍与狎昵,不知作何变

怪矣。

癸丑会试,陕西一举子于号舍遇鬼,骤发狂疾。众掖出妇寓,鬼亦随出,自

以首触壁,皮骨皆破。避至外城,鬼又随至,卒以刃自刺死。未死间,手书片纸

付其友,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八字。虽不知所为何事,其为冤报则凿凿矣。

南皮郝子明言:有士人读书僧寺,偶便旋于空院,忽有飞瓦击其背。俄闻屋

中语曰:“汝辈能见人,人则不能见汝辈。不自引避,反嗔人耶?”方骇愕间,

屋内又语曰:“小婢无礼,当即笞之,先生勿介意。然空屋多我辈所居,先生凡

遇此等处,宜面墙便旋,勿对门窗,则两无触忤矣。”此狐可谓能克己。余尝谓

僮仆吏役与人争角而不胜,其长恒引以为辱,世态类然。夫天下至可耻者,莫过

于悖理。不问理之曲直,而务求我所隶属,人不能犯以为荣,果足为荣也耶?昔

有属官私其胥魁,百计袒护。余戏语之曰:“吾侪身后,当各有碑志一篇,使盖

棺论定,撰文者奋笔书曰:‘公秉正不阿,于所属吏役,犯法者一无假借。’人

必以为荣,谅君亦以为荣也。又或奋笔书曰:‘公平生喜庇吏役,虽受赇?椒ǎ?

亦一一曲为讳匿。’人必以为辱,谅君亦以为辱也。何此时乃以辱为荣,以荣为

辱耶?”先师董文恪曰:“凡事不可载入行状,即断断不可为。”斯言谅矣。

侍鹭川言(侍氏未详所出,疑本侍其氏,明洪武中,凡复姓皆令去一字,因

为侍氏也):有贾于淮上者,偶行曲巷,见一女姿色明艳,殆类天人。私访其近

邻。曰:“新来未匝月,只老母携婢数人同居,未知为何许人也。”贾因赂媒媪

觇之。其母言:“杭州金姓,同一子一女往依其婿。不幸子遘疾,卒于舟;二仆

又乘隙窃资逃。茕茕孤嫠,惧遭强暴,不得已税屋权住此,待亲属来迎。尚未知

其肯来否?”语讫,泣下。媒舔以既无所归,又无地主,将来作何究竟,有女如

是,何不于此地求佳婿,暮年亦有所依。母言:“甚善,我亦不求多聘币。但弱

女娇养久,亦不欲草草。有能制衣饰奁具约值千金者,我即许之。所办仍是渠家

物,我惟至彼一阅视,不取纤芥归也。”媒以告贾,贾私计良得。旬日内,趣办

金珠锦绣,殚极华美;一切器用,亦事事精好。先亲迎一日,邀母来观,意甚惬

足。次日,箫鼓至门,乃坚闭不启。候至数刻,呼亦不应。询问邻舍,又未见其

移居。不得已逾墙入视,则阒无一人。偏索诸室,惟破床堆髑髅数具,乃知其非

人。回视家中,一物不失,然无所用之,重鬻仅能得半价。懊丧不出者数月,竟

莫测此魅何所取。或曰:“魅本无意惑贾。贾妄生窥伺,反往觇魅,魅故因而戏

弄之。”是于理当然。或又曰:“贾富而悭,心计可以析秋毫。犯鬼神之忌,故

魅以美色颠倒之。”是亦理所宜有也。

《宣室志》载陇西李生左乳患痈,一日痈溃,有雉自乳飞出,不知所之。《

闻奇录》载崔尧封外甥李言吉左目患瘤,剖之有黄雀鸣噪而去。其事皆不可以理

解。札阁学郎阿亲见其亲串家小婢项上生疮,疮中出一白蝙幅。知唐人记二事非

虚,岂但“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哉?

曹慕堂宗丞有乩仙所画《醉锺馗图》,余题以二绝句曰:“一梦荒唐事有无,

吴生粉本几临摹;纷纷画手多新样,又道先生是酒徒。”“午日家家蒲酒香,终

南进士亦壶觞;太平时节无妖厉,任尔闲游到醉乡。”画者题者,均弄笔狡狯而

已。一日,午睡初醒,听窗外婢媪悄语说鬼:有王媪家在西山,言曾月夕守瓜田,

遥见双灯自林外冉冉来,人语嘈杂,乃一大鬼醉欲倒,诸小鬼掖之踉跄行。安知

非醉锺馗乎?天地之大,无所不有。随意画一人,往往遇一人与之肖;随意命一

名,往往有一人与之同。无心暗合,是即化工之自然也。

相传魏环极先生尝读书山寺,凡笔墨几榻之类,不待拂拭,自然无尘。初不

为意,后稍稍怪之。一日晚归,门尚未启,闻室中?撄萦猩?;从隙窃觇,见一人

方整饬书案。骤入掩之,其人瞥穿后窗去。急呼令近,其人遂拱立窗外,意甚恭

谨。问:“汝何怪?”磬折对曰:“某狐之习儒者也。以公正人,不敢近,然私

敬公,故日日窃执仆隶役。幸公勿讶。”先生隔窗与语,甚有理致。自是虽不敢

入室,然遇先生不甚避,先生亦时时与言。一日,偶问:“汝视我能作圣贤乎?”

曰:“公所讲者道学,与圣贤各一事也。圣贤依乎中庸,以实心励实行,以实学

求实用。道学则务语精微,先理气,后彝伦,尊性命,薄事功,其用意已稍别。

圣贤之于人,有是非心,无彼我心;有诱导心,无苛刻心。道学则各立门户,不

能不争,既已相争,不能不巧诋以求胜。以是意见,生种种作用,遂不尽可令孔

孟见矣,公刚大之气,正直之情,实可质鬼神而不愧,所以敬公者在此。公率其

本性,为圣为贤亦在此。若公所讲,则固各自一事,非下愚之所知也。”公默然

遣之。后以语门人曰:“是盖因明季党祸,有激而言,非笃论也。然其抉摘情伪,

固可警世之讲学者。”

沧州南一寺临河干,山门圮于河,二石兽并沉焉。阅十馀岁,僧募金重修,

求二石兽于水中,竟不可得,以为顺流下矣。棹数小舟,曳铁钯,寻十馀里无迹。

一讲学家设帐寺中,闻之笑曰:“尔辈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柿,岂能为暴涨携之

去?乃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渐沉渐深耳。沿河求之,不亦颠乎?”

众服为确论。一老河兵闻之,又笑曰:“凡河中失石,当求之于上流。盖石性坚

重,沙性松浮,水不能冲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处啮沙为坎穴。渐激渐

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掷坎穴中。如是再啮,石又再转。转转不已,遂反溯流逆

上矣。求之下流,固颠;求之地中,不更颠乎?”如其言,果得于数里外。然则

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据理臆断欤!

交河及友声言:有农家子,颇轻佻。路逢邻村一妇,伫目睨视。方微笑挑之,

适有饣盍者同行,遂各散去。阅日,又遇诸途,妇骑一乌??牛,似相顾盼。农家

子大喜,随之。时霖雨之后,野水纵横,牛行沮洳中甚速。沾休濡足,颠踬者屡,

比至其门,气殆不属。及妇下牛,觉形忽不类;谛视之,乃一老翁。恍惚惊疑,

有如梦寐。翁讶其痴立,问:“到此何为?”无可置词,诡以迷路对,踉跄而归。

次日,门前老柳削去木皮三尺馀,大书其上曰:“私窥贞妇,罚行泥泞十里。”

乃知为魅所戏也。邻里怪问,不能自掩,为其父捶几殆。自是愧悔,竟以改行。

此魅虽恶作剧,即谓之善知识可矣。友声又言:一人见狐睡树下,以片瓦掷之。

不中,瓦碎有声,狐惊跃去。归甫入门,突见其妇缢树上,大骇呼救。其妇狂奔

而出,树上缢者已不见。但闻檐际大笑曰:“亦还汝一惊。”此亦足为佻达者戒

也。

同年陈半江言:有道士善符?恚?驱鬼缚魅,具有灵应。所至惟蔬食茗饮而已,

不受铢金寸帛也。久而术渐不验,十每失四五。后竟为群魅所遮,大见窘辱,狼

狈遁走。诉于其师。师至,登坛召将,执群魅鞫状。乃知道士虽不取一物,而其

徒往往索人财,乃为行法;又窃其符?恚?摄狐女?玲颉:?女因窃污其法器,故神

怒不降,而仇之者得以逞也。师拊髀叹曰:“此非魅败尔,尔徒之败尔也;亦非

尔徒之败尔,尔不察尔徒,适以自败也。赖尔持戒清苦,得免幸矣;于魅乎何尤!

”拂衣竟去。夫天君泰然,百体从令,此儒者之常谈也。然奸黠之徒,岂能以主

人廉介,遂辍贪谋哉!半江此言,盖其官直隶时,与某令相遇于余家,微以相讽。

此令不悟,故清风两袖,而卒被恶声,其可惜也已。

里有少年,无故自掘其妻墓,几见棺矣。时耕者满野,见其且詈且掘,疑为

颠痫,群起阻之。诘其故,坚不肯吐;然为众手所牵制,不能复掘,荷锸恨恨去。

皆莫测其所以然也。越日,一牧者忽至墓下,发狂自挝曰:“汝播弄是非,间人

骨肉多矣。今乃诬及黄泉耶?吾得请于神,不汝贷也。”因缕陈始末,自啮其舌

死。盖少年恃其刚悍,顾盼自雄,视乡党如无物。牧者?堆桑?因为造谤曰:“或

谓某帷薄不修,吾固未信也。昨偶夜行,过其妻墓,闻林中呜呜有声,惧不敢前,

伏草间窃视。月明之下,见七八黑影,至墓前与其妻杂坐调谑,?辽?艳语,一一

分明。人言其殆不诬耶?”有闻之者,以告少年。少年为其所中,遽有是举。方

窃幸得计,不虞鬼之有灵也。小人狙诈,自及也宜哉。然亦少年意气凭陵,乃招

是忌,故曰:“君子不欲多上人”。

从孙树宝,盐山刘氏甥也。言其外祖有至戚,生七女,皆已嫁。中一婿,夜

梦与僚婿六人,以红绳连系,疑为不祥。会其妇翁殁,七婿皆赴吊。此人忆是噩

梦,不敢与六人同眠食;偶或相聚,亦稍坐即避出。怪诘之,具述其故。皆疑其

别有所??兼,托是言也。一夕,置酒邀共饮,而私键其外户,使不得遁。突殡宫

火发,竟七人俱烬。乃悟此人无是梦则不避六人,不避六人则主人不键户,不键

户则七人未必尽焚。神特以一梦诱之,使无一得脱也。此不知是何夙因?同为此

家之婿,同时而死,又不知是何夙因?七女同生于此家,同时而寡,殆必非偶然

矣。

周密庵言:其族有孀妇,抚一子,十五六矣。偶见老父携幼女,饥寒困惫,

踣不能行,言愿与人为养媳。女故端丽,孀妇以千钱聘之。手书婚贴,留一宿而

去。女虽孱弱,而善操作,井臼皆能任;又工针黹,家藉以小康。事姑先意承志,

无所不至,饮食起居,皆经营周至,一夜往往三四起。遇疾病,日侍榻旁,经旬

月目不交睫。姑爱之乃过于子。姑病卒,出数十金与其夫使治棺衾。夫诘所自来,

女低回良久曰:“实告君,我狐之避雷劫者也。凡狐遇雷劫,惟德重禄重者庇之

可免。然猝不易逢,逢之又皆为鬼神所呵护,猝不能近。此外惟早修善业,亦可

以免。然善业不易修,修小善业亦不足度大劫。因化身为君妇,黾勉事姑。今藉

姑之庇,得免天刑,故厚营葬礼以申报,君何疑焉!”子故孱弱,闻之惊怖,竟

不敢同居。女乃泣涕别去。后遇祭扫之期,其姑墓上必先有焚楮酹酒迹,疑亦女

所为也。是特巧于逭死,非真有爱于其姑。然有为为之,犹邀神福,信孝为德之

至矣。

闻有村女,年十三四,为狐所媚。每夜同寝处,笑语?玲颍?宛如伉俪。然女

不狂惑,亦不疾病,饮食起居如常人,女甚安之。狐恒给钱米布帛,足一家之用。

又为女制簪珥衣裳,及衾枕茵褥之类,所值逾数百金。女父亦甚安之。如是岁馀,

狐忽呼女父语曰:“我将还山,汝女奁具亦略备,可急为觅一佳婿,吾不再来矣。

汝女犹完璧,无疑我始乱终弃也。”女故无母,倩邻妇验之,果然。此余乡近年

事,婢媪辈言之凿凿,竟与乖崖还婢其事略同。狐之媚人,从未闻有如是者,其

亦夙缘应了,夙债应偿耶?

杨雨亭言:登莱间有木工,其子年十四五,甚姣丽。课之读书,亦颇慧。一

日,自乡塾独归,遇道士对之诵咒,即惘惘不自主,随之俱行。至山坳一草庵,

四无居人,道士引入室,复相对诵咒。心顿明了,然口噤不能声,四肢缓?蟛荒?

举。又诵咒,衣皆自脱。道士掖伏榻上,抚摩偎倚,调以?链剩?方露体近之,忽

蹶起却坐曰:“修道二百馀年,乃为此狡童败乎?”沉思良久,复偃卧其侧,周

身玩视,慨然曰:“如此佳儿,千载难遇。纵败吾道,不过再炼气二百年,亦何

足惜!”奋身相逼,势已万万无免理。间不容发之际,又掉头自语曰:“二百年

辛苦,亦大不易。”掣身下榻,立若木鸡;俄绕屋旋行如转磨。突抽壁上短剑,

自刺其臂,血如涌泉。欹倚呻吟,约一食顷,掷剑呼此子曰:“尔几败,吾亦几

败,今幸俱免矣。”更对之诵咒。此子觉如解束缚,急起披衣。道士引出门外,

指以归路。口吐火焰,自焚草庵,转瞬已失所在,不知其为妖为仙也。余谓妖魅

纵淫,断无顾虑。此殆谷饮岩栖,多年胎息,偶差一念,魔障遂生,幸道力原深,

故忽迷忽悟,能勒马悬崖耳。老子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若已见已乱,则非大

智慧不能猛省,非大神通不能痛割。此道士于欲海横流,势不能遏,竟毅然一决,

以楚毒断绝爱根,可谓地狱劫中证天堂果矣。其转念可师,其前事可勿论也。

朱秋圃初入翰林时,租横街一小宅,最后有破屋数楹,用贮杂物。一日,偶

入检视,见尘壁仿佛有字迹。拂拭谛观,乃细楷书二绝句,其一曰:“红蕊几枝

斜,春深道韫家。枝枝都看遍,原少并头花。”其二曰:“向夕对银?粒?含情坐

绮窗。未须怜寂寞,我与影成双。”墨迹黯淡,殆已多年。又有行书一段,剥落

残缺。玩其句格,似是一词,惟末二句可辨,曰:“天孙莫怅阻银河,汝尚有牵

牛相忆。”不知是谁家娇女,寄感В梅。然不畏人知,濡毫题壁,亦太放诞风流

矣。余曰:《В梅》三章,非女子自赋耶?”秋圃曰:“旧说如是,于心终有所

格格。忆先儒有一说,云是女子父母所作(按:此宋戴岷隐之说),是或近之。”

倪馀疆闻之曰:“详词末二语,是殆思妇之作,遘脱辐之变者也。二公其皆失之

乎!”既而秋圃揭换壁纸,又得数诗,其一曰:“门掩花空落,梁空燕不来。惟

馀双小婢,鞋印在青苔。”其二曰:“久已梳妆懒,香奁偶一开。自持明镜看,

原让赵阳台。”又一首曰:“咫尺楼窗夜见灯,云山似阻几千层。居家翻作无家

客,隔院真成退院僧。镜里容华空若许,梦中晤对亦何曾?侍儿劝织回文锦,懒

惰心情病未能。”则馀疆之说信矣。后为程文恭公诵之。公俯思良久,曰:“吾

知之,吾不言。”既而曰:“语语负气,不见答也亦宜。”

季漱六言:有佃户所居枕旷野。一夕,闻兵仗格斗声,阖家惊骇,登墙视之,

无所睹。而战声如故,至鸡鸣乃息。知为鬼也。次日复然,病其聒不已,共谋伏

铳击之,果应声啾啾奔散。既而屋上屋下,众声合噪曰:“彼劫我妇女,我亦劫

彼妇女为质,互控于社公。社公愦愦,劝以互抵息事。俱不肯伏,故在此决胜负,

何预汝事?汝以铳击我,今共至汝家,汝举铳则我去,汝置铳则我又来,汝能夜

夜自昏至晓,发铳不止耶?”思其言中理,乃跪拜谢过,大具酒食纸钱送之去。

然战声亦自此息矣。夫不能不为之事,不出任之,是失几也;不能不除之害,不

力争之,是养痈也。鬼不干人,人反干鬼,鬼有词矣,非开门揖盗乎!孟子有言,

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伊松林舍人言:有赵延洪者,性伉直,嫉恶至严,每面责人过,无所避忌。

偶见邻妇与少年语,遽告其夫。夫侦之有迹,因伺其私会骈斩之,携首鸣官。官

已依律勿论矣。越半载,赵忽发狂自挝,作邻妇语,与索命,竟啮断其舌死。夫

荡妇逾闲,诚为有罪。然惟其亲属得执之,惟其夫得杀之,非乱臣贼子,人人得

而诛者也。且所失者一身之名节,所玷者一家之门户,亦非神奸巨蠹,弱肉强食,

虐焰横煽,沉冤莫雪,使人人公愤者也。律以隐恶扬善之义,即转语他人,已伤

盛德。倘伯仁由我而死,尚不免罪有所归。况直告其夫,是诚何意,岂非激以必

杀哉!游魂为厉,固不为无词。观事经半载,始得取偿,其必得请于神,乃奉行

天罚矣。然则以讦为直,固非忠厚之道,抑亦非养福之道也。

御史佛公伦,姚安公老友也。言贵家一佣奴,以游荡为主人所逐。衔恨次骨,

乃造作蜚语,诬主人帷薄不修,缕述其下?粕媳ㄗ矗?言之凿凿,一时传布。主人

亦稍闻之,然无以箝其口,又无从而与辩;妇女辈惟?鹣阌跎穸?已。一日,奴与

其党坐茶肆,方抵掌纵谈,四座耸听,忽??敫然一声,已仆于几上死。无由检验,

以痰厥具报。官为敛埋,棺薄土浅,竟为群犬扌骨食,残骸狼藉。始知为负心之

报矣。佛公天性和易,不喜闻人过,凡僮仆婢媪,有言旧主之失者,必善遗使去,

鉴此奴也。尝语昀曰:“宋党进闻平话说韩信”(优人演说故实,谓之平话。《

永乐大典》所载,尚数十部),即行斥逐。或请其故。曰:‘对我说韩信,必对

韩信亦说我,是乌可听?’千古笑其愦愦,不知实绝大聪明。彼但喜对我说韩信,

不思对韩信说我者,乃真愦愦耳。”真通人之论也。

福建泉州试院,故海防道署也,室宇宏壮。而明季兵燹,署中多撄杀戮;又

三年之中,学使按临仅两次。空闭日久,鬼物遂多。阿雨斋侍郎言:尝于黄昏以

后,隐隐见古衣冠人,暗中来往。即而视之,则无睹。余按临是郡,时幕友孙介

亭亦曾见纱帽红袍人入奴子室中,奴子即梦魇。介亭故有胆,对窗唾曰:“生为

贵官,死乃为僮仆辈作祟,何不自重乃尔耶?”奴子忽醒,此后遂不复见。意其

魂即栖是室,故欲驱奴子出;一经斥责,自知理屈而止欤?

里俗遇人病笃时,私剪其着体衣襟一片,炽火焚之。其灰有白文,斑驳如篆

籀者,则必死;无字迹者,即生。又或联纸为衾,其缝不以糊粘,但以秤锤就捣

衣砧上捶之。其缝缀合者必死,不合者即生。试之,十有八九验。此均不测其何

理。

莆田林生霈言:闻泉州有人,忽灯下自顾其影,觉不类己形。谛审之,运动

转侧,虽一一与形相应,而首巨如斗,发蓬松如羽葆,手足皆钩曲如鸟爪,宛然

一奇鬼也。大骇,呼妻子来视,听见亦同。自是每夕皆然,莫喻其故,惶怖不知

所为。邻有塾师闻之,曰:“妖不自兴,因人而兴。子其阴有恶念,致罗刹感而

现形欤?”其人悚然具服,曰:“实与某氏有积仇,拟手刃其一门,使无遗种,

而跳身以从鸭母(康熙末,台湾逆寇朱一贵结党煽乱。一贵以养鸭为业,闽人皆

呼为鸭母云)。今变怪如是,毋乃神果警我乎!且辍是谋,观子言验否?”是夕

鬼影即不见。此真一念转移,立分祸福矣。

丁御史芷溪言:曩在天津,遇上元,有少年观灯夜归,遇少妇甚妍丽,徘徊

歧路,若有所待,衣香髻影,楚楚动人。初以为失侣之游女,挑与语,不答。问

姓氏里居,亦不答。乃疑为幽期密约迟所欢而未至者,计可以挟制留也,邀至家

少憩。坚不肯。强迫之同归。柏酒粉团,时犹未彻,遂使杂坐妻妹间,联袂共饮。

初甚?犹螅?既而渐相调谑,媚态横生,与其妻妹互劝酬。少年狂喜,稍露留宿之

意。则微笑曰:“缘蒙不弃,故暂借君家一卸妆。恐伙伴相待,不能久住。”起

解衣饰卷束之,长揖径行,乃社会中拉花者也(秧歌队中作女妆者,俗谓之拉花)

。少年愤恚,追至门外,欲与斗。邻里聚问,有亲见其强邀者,不能责以夜入人

家;有亲见其唱歌者,不能责以改妆戏妇女,竟哄笑而散。此真侮人反自侮矣。

老仆卢泰言:其舅氏某,月夜坐院中枣树下,见邻女在墙上露半身,向之索

枣。扑数十枚与之。女言今日始归宁,兄嫂皆往守瓜,父母已睡。因以手指墙下

梯,斜盼而去。其舅会意,蹑梯而登。料女甫下,必有几凳在墙内,伸足试踏,

乃踏空堕溷中。女父兄闻声趋视,大受捶楚。众为哀恳乃免。然邻女是日实未归,

方知为魁所戏也。前所记骑牛妇。尚农家子先挑之;此则无因而至,可云无妄之

灾。然使招之不往,魅亦何所施其技?仍谓之自取可矣。

李芍亭言:有友尝避暑一僧寺,禅室甚洁,而以板实其后窗。友置榻其下。

一夕,月明,枕旁有隙如指顶,似透微光。疑后为僧密室,穴纸觇之,乃一空园,

为厝棺之所。意其间必有鬼,因侧卧枕上,以一目就窥。夜半,果有黑影,仿佛

如人,来往树下。谛视粗能别男女,但眉目不了了。以耳就隙窃听,终不闻语声。

厝棺约数十,然所见鬼少仅三五,多不过十馀。或久而渐散,或已入转轮欤?如

是者月馀,不以告人,鬼亦竟未觉。一夕,见二鬼?玲蛴谑骱螅?距窗下才七八尺,

冶荡之态,更甚于人。不觉失声笑,乃阒然灭迹。次夜再窥,不见一鬼矣。越数

日,寒热大作,疑鬼为祟,乃徙居他寺。变幻如鬼,不免于意想之外,使人得见

其阴私。十目十手,殆非虚语,然智出鬼上,而卒不免为鬼驱。察见渊鱼者不祥,

又是之谓矣。

大学士温公镇乌鲁木齐日,军屯报遣犯王某逃,缉捕无迹。久而微闻其本与

一吴某皆闽人,同押解至哈密辟展间,王某道死。监送台军不通闽语,不能别孰

吴孰王。吴某因言死者为吴,而自冒王某之名,来至配所数月,伺隙潜遁。官府

据哈密文牒,缉王不缉吴,故吴幸逃免。然事无左证,疑不能明,竟无从究诘。

军吏巴哈布因言:有卖丝者妇,甚有姿首。忽得奇疾,终日惟昏昏卧,而食则兼

数人。如是两载馀。一日,??敫然长号,僵如尸厥。灌治竟夜,稍稍能言。自云

魂为城隍判官所摄,逼为妾媵,而别摄一饿鬼附其形。至某日寿尽之期,冥牒拘

召,判官又嘱鬼役别摄一饿鬼抵。饿鬼亦喜得转生,愿为之代。迨城隍庭讯,乃

察知伪状,以判官鬼役付狱,遣我归也。后判官塑像无故自碎,此妇又两年馀乃

终。计其复生至再死,与其得疾至复生,日数恰符。知以枉被掠夺,仍还其应得

之寿矣。然则移甲代乙,冥司亦有,所惜者此少城隍一讯耳。

李阿亭言:滦州民家,有狐据其仓中居,不甚为祟;或偶然抛掷砖瓦,盗窃

饮食耳。后延术士劾治,殪数狐;且留符曰:“再至则焚之。”狐果移去。然时

时幻形为其家妇女,夜出与邻舍少年狎;甚乃幻其幼子形,与诸无赖同卧起。大

播丑声,民固弗知。一日,至佛寺,闻禅室嬉笑声。穴纸窃窥,乃其女与僧杂坐。

愤甚,归取刃。其女乃自内室出,始悟为狐复仇,再延术士。术士曰:“是已窜

逸,莫知所之矣。”夫狐魅小小扰人,事所恒有,可以不必治,即治亦罪不至死。

遽骈诛之,实为已甚,其衔冤也固宜。虽有符可恃,狐不能再逞,而相报之巧,

乃卒生于所备外。然则君子于小人,力不足胜,固遭反噬。即力足胜之,而机械

潜伏,变端百出,其亦深可怖已。

嵩辅堂阁学言:海淀有贵家守墓者,偶见数犬逐一狐,毛血狼藉。意甚悯之,

持杖击犬散,提狐置室中,俟其苏息,送至旷野,纵之去。越数日,夜有女子款

扉入,容华绝代。骇问所自来。再拜曰:“身是狐女,昨遘大难,蒙君再生,今

来为君拂枕席。”守墓者度无恶意,因纳之。往来狎昵,两月馀,日渐瘵瘦,然

爱之不疑也。一日,方共寝,闻窗外呼曰:“阿六贱婢!我养创甫愈,未即报恩,

尔何得冒托我名,魅郎君使病?脱有不讳,族党中谓我负义,我何以自明?即知

事出于尔,而郎君救我,我坐视其死,又何以自安?今偕姑姊来诛尔。”女子惊

起欲遁,业有数女排闼入,掊击立毙。守墓者惑溺已久,痛惜恚忿,反斥此女无

良,夺其所爱。此女反覆自陈,终不见省,且拔刃跃起,欲为彼女报冤。此女乃

痛哭越墙去。守墓者后为人言之,犹恨恨也。此所谓“忠而见谤,信而见疑”也

欤!

董曲江前辈言:有讲学者,性乖僻,好以苛礼绳生徒。生徒苦之,然其人颇

负端方名,不能诋其非也。塾后有小圃。一夕,散步月下,见花间隐隐有人影。

时积雨初晴,土垣微圮,疑为邻里窃蔬者。迫而诘之,则一丽人匿树后,跪答曰:

“身是狐女,畏公正人不敢近,故夜来折花。不虞为公所见,乞曲恕。”言词柔

婉,顾盼间百媚俱生。讲学者惑之,挑与语。宛转相就,且云妾能隐形,往来无

迹,即有人在侧亦不睹,不至为生徒知也。因相燕昵。比天欲晓,讲学者促之行。

曰:“外有人声,我自能从窗隙去,公无虑。”俄晓日满窗,执经者?怪粒?女仍

垂帐偃卧。讲学者心摇摇,然尚冀人不见。忽外言某媪来迓女。女披衣径出,坐

皋比上,理鬓讫,敛衽谢曰:“未携妆具,且归梳沐。暇日再来访,索昨夕缠头

锦耳。”乃里中新来角妓,诸生徒贿使为此也。讲学者大沮,生徒课毕归早餐,

已自负衣装遁矣。外有馀必中不足,岂不信乎!

曲江又言:济南有贵公子,妾与妻相继殁。一日,独坐荷亭,似睡非睡,恍

惚若见其亡姬。素所怜爱,即亦不畏,问:“何以能返?”曰:“鬼有地界,土

神禁不许阑入。今日明日,值娘子诵经期,连放焰口,得来领法食也。”问:“

娘子已来否?”曰:“娘子狱事未竟,安得自来!”问:“施食无益于亡者,作

焰口何益?”曰:“天心仁爱,佛法慈悲,赈人者佛天喜,赈鬼者佛天亦喜。是

为亡者资冥福,非为其自来食也。”问:“泉下况味何似?”曰:“堕女身者妾

夙业,充下陈者君夙缘。业缘俱满,静待转轮,亦无大苦乐。但乏一小婢供驱使,

君能为焚一偶人乎?”懵腾而醒,姑信其有,为作偶人焚之。次夕见梦,则一小

婢相随矣。夫束刍缚竹,剪纸裂缯,假合成质,何亦通灵?盖精气抟结,万物成

形;形不虚立,秉气含精。虽久而腐朽,犹?颛?蠕以化,芝菌以蒸。故人之精气未

散者为鬼,布帛之精气,鬼之衣服,亦如生。其于物也,既有其质,精气斯凝,

以质为范,象肖以成。火化其渣滓,不化其菁英,故体为灰烬,而神聚幽冥。如

人殂谢,魄降而魂升。夏作明器,殷周相承,圣人所以知鬼神之情也。若夫金?痢?

春条,未??佳城,殡宫阒寂,彳亍夜行,投畀炎火,微闻咿嘤。是则衰气所召,

妖以人兴,仰或他物之所凭矣(有樊媪者,在东光见有是事)。

朱子颖运使言:昔官叙永同知时,由成都回署,偶遇茂林,停舆小憩。遥见

万峰之顶,似有人家,而削立千仞,实非人迹所到。适携西洋远镜,试以窥之,

见草屋三楹,向阳启户,有老翁倚松立,一幼女坐檐下,手有所持,似俯首缝补;

屋柱似有对联,望不了了。俄云气氵翁郁,遂不复睹。后重过其地,林麓依然,

再以远镜窥之,空山而已。其仙灵之宅,误为人见,遂更移居欤?

潘南田画有逸气,而性情孤峭,使酒骂座,落落然不合于时。偶为余作梅花

横幅,余题一绝曰:“水边篱落影横斜,曾在孤山处士家。只怪つ枝蟠似铁,风

流毕竟让桃花。”盖戏之也。后余从军塞外,侍姬辈嫌其敝黯,竟以桃花一幅易

之。然则细琐之事,亦似皆前定矣。

青县王恩溥,先祖母张太夫人乳母孙也。一日,自兴济夜归,月明如昼,见

大树下数人聚饮,杯盘狼藉。一少年邀之入座,一老翁嗔语少年曰:“索不相知,

勿恶作剧。”又正色谓恩溥曰:“君宜速去,我辈非人,恐小儿等于君不利。”

恩溥大怖,狼狈奔走,得至家,殆无气以动。后于亲串家作吊,突见是翁,惊仆

欲绝,惟连呼:“鬼!鬼!”老翁笑掖之起,曰:“仆耽曲ろ,日恒不足。前值

月夜,荷邻里相邀,酒已无多。遇君适至,恐增一客则不满枯肠,故诡语遣君。

君乃竟以为真耶!”宾客满堂,莫不绝倒。中一客目击此事,恒向人说之。偶夜

过废祠,见数人轰饮,亦邀入座。觉酒味有异,心方疑讶,乃为群鬼挤入深淖,

化磷火荧荧散。东方渐白,有耕者救之,乃出。缘此胆破,反疑恩溥所见为真鬼。

后途遇此翁,竟不敢接谈。此表兄张自修所说。戴君恩诏则曰实有此事,而所传

殊倒置。乃此客先遇鬼,而恩溥闻之。偶夜过某村,值一多年未晤之友,邀之共

饮。疑其已死,绝裾奔逃。后相晤于姻家,大遭诟谇也。二说未审孰是。然由张

所说,知不可偶经一事,遂谓事事皆然,致失于误信。由戴所说,知亦不可偶经

一事,遂谓事事皆然,反败于多疑也。

李秋崖言:一老儒家,有狐居其空仓中,三四十年未尝为祟。恒与人对语,

亦颇知书;或邀之饮,亦肯出。但不见其形耳。老儒殁后,其子亦诸生,与狐酬

酢如其父。狐不甚答,久乃渐肆扰。生故设帐于家,而兼为人作讼牒。凡所批课

文,皆不遗失;凡作讼牒,则甫具草辄碎裂,或从手中掣其笔。凡?犯?所入,毫

厘不失;凡刀笔所得,虽扃锁严密,辄盗去。凡学子出入,皆无所见:凡讼者至,

或瓦石击头面流血,或檐际作人语,对众发其阴谋。生苦之,延道士劾治。登坛

召将,摄孤至。狐侃侃辩曰:“其父不以异类视我,与我交至厚。我亦不以异类

自外,视其父如弟兄。今其子自堕家声,作种种恶业,不陨身不止。我不忍坐视,

故挠之使改图;所攫金皆埋其父墓中,将待其倾覆,周其妻子,实无他肠。不虞

炼师之见谴,生死惟命。”道士蹶然下座,三揖而握其手曰:“使我亡友有此子,

吾不能也;微我不能,恐能者千百无一二。此举乃出尔曹乎!”不别主人,太息

径去。其子愧不自容,誓辍是业,竟得考终。

乾隆丙辰、丁巳间,户部员外郎长公泰有仆妇,年二十馀,中风昏眩,气奄

奄如缕,至夜而绝。次日,方为营棺敛,手足忽动,渐能屈伸。俄起坐,问:“

此何处?”众以为犹谵语也。既而环视室中,意若省悟,喟然者数四,默默无语,

从此病顿愈。然察其语音行步,皆似男子;亦不能自梳沐,见其夫若不相识。觉

有异,细诘其由。始自言本男子,数日前死。魂至冥司,主者检算未尽,然当谪

为女身,命借此妇尸复生。觉倏如睡去,倏如梦醒,则已卧板榻上矣。问其姓名

里贯,坚不肯言,惟曰事已至此,何必更为前世辱。遂不穷究。初不肯与仆同寝,

后无词可拒,乃曲从;然每一荐枕,辄饮泣至晓。或窃闻其自语曰:“语书二十

年,作官三十馀年,乃忍耻受奴子辱耶?”其夫又尝闻呓语曰:“积金徒供儿辈

乐,多亦何为?”呼醒问之,则曰未言。知其深讳,亦姑置之。长公恶言神怪事,

禁家人勿传,故事不甚彰,然亦颇有知之者。越三载馀,终郁郁病死,讫不知其

为谁也。

先师裘文达公言:有郭生,刚直负气。偶中秋燕集,与朋友论鬼神,自云不

畏。众请宿某凶宅以验之,郭慨然仗剑往。宅约数十间,秋草满庭,荒芜蒙翳。

扃户独坐,寂无见闻。四鼓后,有人当户立。郭奋剑欲起,其人挥袖一拂,觉口

噤体僵,有如梦魇,然心目仍了了。其人磬折致词曰:“君固豪士,为人所激,

因至此。好胜者常情,亦不怪君。既蒙枉顾,本应稍尽宾主意。然今日佳节,眷

属皆出赏月,礼别内外,实不欲公见。公又夜深无所归。今筹一策,拟请君入瓮,

幸君勿嗔;觞酒豆肉,聊以破闷,亦幸勿见弃。”遂有数人舁郭置大荷缸中,上

覆方桌,压以巨石。俄隔缸笑语杂Ш,约男妇数十,呼酒行炙,一一可辨。忽觉

酒香触鼻,暗中摸索,有壶一、杯一、小盘四,横阁象箸二。方苦饥渴,且姑饮

啖。复有数童子绕缸唱艳歌,有人扣缸语曰:“主人命娱宾也。”亦靡靡可听。

良久,又扣缸语曰:“郭君勿罪,大众皆醉,不能举巨石。君且姑耐,贵友行至

矣。”语讫,遂寂。次日,众见门不启,疑有变,逾垣而入。郭闻人声,在缸内

大号。众竭力移石,乃闯然出,述所见闻,莫不拊掌。视缸中器具,似皆己物。

还家讯问,则昨夕家燕,并酒肴失之,方诟谇大索也。此魅可云狡狯矣。然闻之

使人笑不使人怒,当出瓮时,虽郭生亦自哑然也,真恶作剧哉。余容若曰:“是

犹玩弄为戏也。曩客秦陇间,闻有少年随塾师读书山寺。相传寺楼有魅,时出媚

人。私念狐女必绝艳,每夕诣楼外,祷以?链剩?冀有所遇。一夜,徘徊树下,见

小鬟招手。心知狐女至,跃然相就。小鬟悄语曰:‘君是解人,不烦絮说。娘子

甚悦君,然此何等事,乃公然致祝!主人怒君甚,以君贵人,不敢祟;惟约束娘

子颇严。今夜幸他出,娘子使来私招君。君宜速往。’少年随之行,觉深闺曲弄,

都非寺内旧门径。至一房,朱?职肟?,虽无灯,隐隐见床帐。小鬟曰:‘娘子初

会,觉?犹螅?已卧帐内。君第解衣,径登榻,无出一言,恐他婢闻也。’语讫,

径去。少年喜不自禁,遽揭其被,拥于杯而接唇。忽其人惊起大呼,却立愕视,

则室庐皆不见,乃塾师睡檐下乘凉也。塾师怒,大施夏楚。不得已吐实,竟遭斥

逐。此乃真恶作剧矣。”文达公曰:“郭生恃客气,故仅为魅侮;此生怀邪心,

故竟为魅陷。二生各自取耳,岂魅有善恶哉!”

李村有农家妇,每早晚出饣盍,辄见女子随左右。问同行者,则不见。意大

恐怖。后乃渐随至家,然恒在院中,或在墙隅,不入寝室。妇逼视,即却走;妇

返,即仍前。知为冤对,因遥问之。女子曰:“汝前生与我皆贵家妾,汝妒我宠,

以奸盗诬我致幽死。今来取偿,讵汝今生事姑孝,恒为善神所护,我不能近,故

日日相随。揆度事势,万万无可相报理。汝倘作道场度我,我得转轮,即亦解冤

矣。”妇辞以贫。女子曰:“汝贫非虚语,能发念诵佛号万声,亦可度我。”问:

“此安能得度鬼?”曰:“常人诵佛号,佛不闻也,特念念如对佛,自摄此心而

已。若忠臣孝子,诚感神明,一诵佛号,则声闻三界,故其力与经忏等。汝是孝

妇,知必应也。”妇如所说,发念持诵。每诵一声,则见女子一拜。至满万声,

女子不见矣。此事故老时说之,知笃志事亲,胜信心礼佛。

又闻洼东有刘某者,母爱其幼弟,刘爱弟更甚于母。弟婴痼疾,母忧之,废

寝食。刘经营疗治,至鬻其子供医药。尝语妻曰:“弟不救,则母可虑,毋宁我

死耳?”妻感之,鬻及衤日衣,无怨言。弟病笃,刘夫妇昼夜泣守。有丐者夜栖

土神祠,闻鬼语曰:“刘某夫妇轮守其弟,神光照烁,猝不能入,有违冥限,奈

何?”土神曰:“兵家声东而击西,汝知之乎?”次日,其母灶下卒中恶。夫妇

奔视,母苏而弟已绝矣。盖鬼以计取之也。后夫妇并年八十馀乃卒。奴子刘琪之

女,嫁于洼东,言闻诸故老曰,刘自奉母以外,诸事蠢蠢如一牛。有告以某忤其

母者,刘掉头曰:“世宁有是人?人宁有是事?汝毋造言。”其痴多类此,传以

为笑。不知乃天性纯挚,直以尽孝为自然,故有是疑耳。元人王彦章墓诗曰:“

谁信人间有冯道?”即此意矣。

景少司马介兹官翰林时,斋宿清秘堂(此因乾隆甲子御题“集贤清秘”额,

因相沿称之,实无此堂名),积雨初晴,微月未上,独坐廊下。闻瀛洲亭中语曰:

“今日楼上看西山,知杜紫微‘雨馀山态活”句,真神来之笔。”一人曰:“此

句佳在活字,又佳在态字烘出活字。若作山色山翠,则兴象俱减矣。”疑为博晰

之等尚未睡,纳凉池上,呼之不应;推户视之,阒无人迹。次日,以告晰之。晰

之笑曰:“翰林院鬼,故应作是语。”

释家能夺舍,道家能换形。夺舍者托孕妇而转生;换形者血气已衰,大丹未

就,则借一壮盛之躯,与之互易也。狐亦能之。族兄次辰云,有张仲深者,与狐

友,偶问其修道之术。狐言:“初炼幻形,道渐深则炼蜕形,蜕形之后,则可以

换形。凡人痴者忽黠,黠者忽颠,与初不学仙而忽好服饵导引,人怪其性情变常,

不知皆魂气已离,狐附其体而生也。然既换人形,即归人道,不复能幻化飞腾。

由是而精进,则与人之修仙同,其证果较易。或声色货利,嗜欲牵缠,则与人之

惑溺同,其堕轮回亦易。故非道力坚定,多不敢轻涉世缘,恐浸淫而不自觉也。”

其言似亦近理。然则人欲之险,其可畏也哉。

朱介如言:尝因中暑眩瞀,觉忽至旷野中,凉风飒然,竟甚爽适。然四顾无

行迹,莫知所向。遥见数十人前行,姑往随之。至一公署,亦姑随入。见殿阁宏

敞,左右皆长廊;吏役奔走,如大官将坐衙状。中一吏突握其手曰:“君何到此?

”视之,乃亡友张恒照。悟为冥司,因告以失路状。张曰:“生魂误至,往往有

此,王见之亦不罪;然未免多一诘问。不如且坐我廊屋,俟放衙,送君返;我亦

欲略问家事也。”入坐未几,王已升座。自窗隙窃窥,见同来数十人,以次庭讯。

语不甚了了,惟一人昂首争辩,似不服罪。王举袂一挥,殿左忽现大圆镜,围约

丈余。镜中现一女子反缚受鞭像。俄似电光一瞥,又现一女子忍泪横陈像。其人

叩颡曰:“伏矣。”即曳去。良久放衙,张就问子孙近状。朱略道一二,张挥手

曰:“勿再言,徒乱人意。”因问:“顷所见者业镜耶?”曰:“是也。”问:

“影必肖形,今无形而现影,何也?”曰:“人镜照形,神镜照心。人作一事,

心皆自知;既已自知,即心有此事;心有此事,即心有此事之象,故一照而毕现

也。若无心作过,本不自知,则照亦不见。心无是事,即无是象耳。冥司断狱,

惟以有心无心别善恶,君其识之。”又问:“神镜何以能照心?”曰:“心不可

见,缘物以形。体魄已离,存者性灵。神识不灭,如灯荧荧。外光无翳,内光虚

明,内外莹澈,故纤芥必呈也。”语讫,遽曳之行。觉此身忽高忽下,如随风败

箨。倏然惊醒,则已卧榻上矣。此事在甲子七月,怪其乡试后期至,乃具道之。

东光马节妇,余妻党也。年未二十而寡,无翁姑兄弟,亦无子女。艰难困苦,

坐卧一破屋中,以浣濯缝纫自给,至鬻釜以易粟,而拾破瓦盆以代釜。年八十余,

乃终。余尝序马氏家乘,然其夫之名字,与母子族氏,则忘之久矣。相传其十一

二时,随母至外家。故有狐,夜掷瓦石击其窗。闻屋上厉声曰:“此有贵人,汝

辈勿取死。”然竟以民妇终,殆孟子所谓“天爵”欤?先师李又聃先生与同里,

尝为作诗曰:“早岁吟黄鹄,颠连四十春。怀贞心比铁,完节鬓如银。慷慨期千

古,凋零剩一身。凡番经坎坷,此念未缁磷(原注:节妇初寡时,尚存薄田数亩。

有欲迫之嫁者,侵凌至尽)。震撼惊风雨,?鹾抢倒砩瘢ㄔ?注:一岁霖雨经旬,

邻屋新造者皆圮,节妇一破屋,支柱欹斜,竟得无恙)。天原常佑善,人竟不怜

贫。稍觉亲朋少,羞为乞索频。一家徒四壁,九食度三旬。绝粒肠空转,佣针手

尽皴。有薪皆扫叶,无甑可生尘。黧面真如鹄,悬衣半似鹑。遮门才破荐(原注:

屋扉破碎不能葺,以破荐代扉者十余年),藉草是华茵。只自甘饥冻,翻嫌话苦

辛。偷儿嗤饿鬼(原注:夜有盗过节妇屋上,节妇呼问,盗大笑曰:“吾何至进

汝饿鬼家!”),女伴笑痴人(原注:有同巷贫妇,再醮富室。归宁时华服过节

妇曰:“看我享用,汝岂非大痴耶!”)。生死心无改,存亡理亦均。喧阗凭燕

雀,坚劲自松筠。伊我钦贤淑,多年共里?贰2淮歉栌阶荆?取表性情真。公议存

乡校,延评待史臣。他时邀紫诰,光映九河滨。”盖先生壬申公车主余家时所作,

故仅云“颠连四十春”。诗格绝类香山。敬录于此,一以昭节妇之贤,一以存先

师之遗墨也。后外舅周?砺砉?见此诗,遂割腴田三百亩为节妇立嗣,且为请旌。

或亦讽谕之力欤!

余从军西域时,草奏草檄,日不暇给,遂不复吟咏。或得一联一句,亦境过

辄忘。乌鲁木齐杂诗百六十首,皆归途追忆而成,非当日作也。一日,功加毛副

戎自述生平,怅怀今昔,偶为赋一绝句曰:“雄心老去渐颓唐,醉卧将军古战场;

半夜醒来吹铁笛,满天明月满林霜。”毛不解诗,余亦不复存稿。后同年杨君逢

元过访,偶话及之。不知何日杨君登城北关帝祠楼,戏书于壁,不署姓名。适有

道士经过,遂传为仙笔。余畏人乞诗,杨君畏人乞书,皆不肯自言。人又微知余

能诗不能书,杨君能书不能诗,亦遂不疑及,竟几于流为丹青。迨余辛卯还京祖

饯,于是始对众言之,乃爽然若失。昔南宋闽人林外题词于西湖,误传仙笔。元

王黄华诗刻于山西者,后摹刻于滇南,亦误传仙笔。然则诸书所谓仙诗者,此类

多矣。

图裕斋前辈言:有选人游钓鱼台。时西顶社会,游女如织。薄暮,车马渐稀,

一女子左抱小儿,右持鼗鼓,袅袅来。见选人,举鼗一摇。选人一笑,女子亦一

笑。选人故狡黠,揣女子装束类贵家,而抱子独行,又似村妇,踪迹诡异,疑为

狐魅,因逐之絮谈。女子微露夫亡子幼意。选人笑语之曰:“毋多言,我知尔,

亦不惧尔。然我贫,闻尔辈能致财。若能赡我,我即从尔去。”女子亦笑曰:

“然则同归耳。”至其家,屋不甚宏壮,而颇华洁;亦有父母姑姊妹。彼此意会,

不复话氏族,惟献酬款洽而已。酒阑就宿,备极?裱嗤瘛4稳杖氤牵?携小奴及补

被往,颇相安。惟女子冶荡无度,奔命殆疲。又渐使拂枕簟,侍梳沐,理衣裳,

司洒扫,至于烟筒茗碗之役,亦遣执之。久而其姑若姊妹,皆调谑指挥,视如僮

婢。选人耽其色,利其财,不能拒也。一旦,使涤厕窬,选人不肯。女子愠曰:

“事事随汝意,此乃不随我意耶?”诸女亦助之诮责。由此渐相忤。既而每夜出

不归,云亲戚留宿。又时有客至,皆曰中表,日嬉笑燕饮,或琵琶度曲,而禁选

人勿至前。选人恚愤,女子亦怒,且笑曰:“不如是,金帛从何来?使我谢客易,

然一家三十口,须汝供给,汝能之耶?”选人知不可留,携小奴入京,僦住屋。

次日再至,则荒烟蔓草,无复人居,并衣装不知所往矣。选人本携数百金,善治

生。衣颇褴褛,忽被服华楚,皆怪之。具言赘婿状,人亦不疑。俄又褴褛,讳不

自言。后小奴私泄其事,人乃知之。曹慕堂宗丞曰:“此魅窃逃,犹有人理,吾

所见有甚丁此者矣。”

武强张公令誉,康熙于酉举人,刘景南之妇翁也。言有选人纳一姬,聘币颇

轻,惟言其母爱女甚,每月当十五日在寓,十五日归宁。悦其色美而值廉,竟曲

从之。后一选人纳姬,约亦如是。选人初不肯,则举此选人为例。询访信然,亦

曲从之。二人本同年,一日话及,前选人忽省曰:“君家阿娇归宁上半月耶?下

半月耶?”曰:“下半月。”前选人大悟,急引入内室视之,果一人也。盖其初

鬻之时,已预留再鬻地矣。张公淳实君子,度必无妄言。惟是京师鬻女之家,虽

变幻万状,亦必欺以其方,故其术一时不遽败。若月月克日归宁,已不近事理;

又不时往来于两家,岂人不能闻。是必败之道,狡黠者断不出此。或传闻失实,

张公误听之欤?然紫陌看花,动多迷路。其造作是语,固亦不为无因耳。

朱青雷言:李华麓在京,以五百金纳一姬。会以他事诣天津,还京之日,途

遇一友,下车为礼。遥见姬与二媒媪同车驰过,大骇愕。而姬若弗见华麓者。恐

误认,思所衣绣衫又己所新制,益怀疑,草草话别。至家,则姬故在。一见,即

问:“尔先至耶?媒媪又将尔嫁何处?”姬仓皇不知所对。乃怒遣家僮呼其父母

来领女。父母狼狈至。其妹闻姊有变,亦同来。入门则宛然车中女,其绣衫乃借

于姊者,尚未脱。盖少其姊一岁,容貌略相似也。华麓方跳踉如?龌?,见之省悟,

嗒然无一语。父母固诘相召意。乃述误认之故,深自引愆。父母亦具述方鬻次女,

借衣随媒媪同往事。问价几何,曰:“三百金,未允也。”华麓冁然,急开箧取

五百金置几上曰:“与其姊同价可乎?”顷刻议定,留不遣归,即是夕同衾焉。

风水相遭,无心凑合。此亦可为佳话矣。

刘东堂言:狂生某者,性悖妄,诋訾今古,高自位置。有指摘其诗文一字者,

衔之次骨,或至相殴。值河间岁试,同寓十数人,或相识,或不相识。夏夜散坐

庭院纳凉,狂生纵意高谈。众畏其唇吻,皆缄口不答。惟树后坐一人,抗词与辩,

连抵其隙。理屈词穷,怒问:“子为谁?”暗中应曰:“仆焦王相也。”(河间

之宿儒)骇问:“子不久死耶?”笑应曰:“仆如不死,敢捋虎须耶?”狂生跳

掷叫号,绕墙寻觅。惟闻笑声吃吃,或在木杪,或在檐端而已。

王洪绪言:莫阝州筑堤时,有少妇抱衣袱行堤上,力若不胜,就柳下暂息。时

佣作数十人,亦散憩树下。少妇言归自母家,幼弟控一驴相送。驴惊坠地,弟入

秫田追驴,自辰至午尚未返。不得已沿堤自行。家去此西北四五里。谁能抱袱送

我,当谢百钱。一少年私念此可挑,不然亦得谢,乃随往。一路与调谑,不甚答

亦不甚拒。行三四里,突七八人要于路曰:“何物狂且,敢觊觎我家妇女?”共

执缚捶楚,皆曰:“送官徒涉讼,不如埋之。”少妇又述其谑语。益无可辩,惟

再三哀祈。一人曰:“姑贳尔。然须罚掘开此塍,尽泄其积水。”授以一锸,坐

守促之。掘至夜半,水道乃通,诸人亦不见,环视四面,芦苇丛生,杳无村落。

疑狐穴被水,诱此人浚治云。

家园 卷十五?姑妄听之一

卷十五?姑妄听之一

余性耽孤寂,而不能自闲。卷轴笔砚,自束发至今,无数十日相离也。三十

以前,讲考证之学,所坐之处,典籍环绕如獭祭。三十以后,以文章与天下相驰

骤,抽黄对白,恒彻夜构思。五十以后,领修秘籍,复折而讲考证。今老矣,无

复当年之意兴,惟时拈纸墨,追录旧闻,姑以消遣岁月而已。故已成《滦阳消夏

录》等三书,复有此集。缅昔作者,如王仲任、应仲远,引经据古,博辨宏通;

陶渊明、刘敬叔、刘义庆,简淡数言,自然妙远。诚不敢妄拟前修,然大旨期不

乖于风教。若怀挟恩怨,颠倒是非,如魏泰、陈善之所为,则自信无是矣。适盛

子松云欲为剞劂,因率书数行弁于首。以多得诸传闻也,遂采庄子之语名曰《姑

妄听之》。

乾隆癸丑七月二十五日,观弈道人自题。

冯御史静山家,一仆忽发狂自挝,口作谵语云:“我虽落拓以死,究是衣冠。

何物小人,傲不避路?今惩尔使知。”静山自往视之,曰:“君白昼现形耶?幽

明异路,恐于理不宜。君隐形耶?则君能见此辈,此辈不能见君,又何从而相避?

”其仆俄如昏睡,稍顷而醒,则已复常矣。门人桐城耿守愚,狷介自好,而喜与

人争礼数。余尝与论此事,曰:“儒者每盛气凌轹,以邀人敬,谓之自重。不知

重与不重,视所自为。苟道德无愧于圣贤,虽王侯拥?畈荒苋伲?虽胥靡版筑不能

辱。可贵者在我,则在外者不足计耳。如必以在外为重轻,是待人敬我我乃荣,

人不敬我我即辱,舆台仆妾皆可操我之荣辱,毋乃自视太轻欤?”守愚曰:“公

生长富贵,故持论如斯。寒士不贫贱骄人,则崖岸不立,益为人所贱矣。”余曰:

“此田子方之言,朱子已驳之,其为客气不待辨。即就其说而论,亦谓道德本重,

不以贫贱而自屈;非毫无道德,但贫贱即可骄人也。信如君言,则乞丐较君为更

贫,奴隶较君为更贱,群起而骄君,君亦谓之能立品乎?先师陈白崖先生,尝手

题一联于书室曰:‘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斯真探本之论,七字

可以千古矣!”

龚集生言:乾隆己未,在京师,寓灵佑宫,与一道士相识,时共杯酌。一日

观剧,邀同往,亦欣然相随。薄暮归,道士拱揖曰:“承诸君雅意,无以为酬,

今夜一观傀儡可乎?”入夜,至所居室中,惟一大方几,近边略具酒果,中央则

陈一棋局。呼童子闭外门,请宾四面围几坐。酒一再行,道士拍界尺一声,即有

数小人长八九寸,落局上,合声演剧。呦呦嘤嘤,音如四五岁童子;而男女装饰,

音调关目,一一与戏场无异。一<齿句>终(传奇以一折为一<齿句>出。古无是字,

始见臣《字汇补注》,曰读如尺。相沿已久,遂不能废。今亦从俗体书之),瞥

然不见。又数人落下,别演一<齿句>。众且骇且喜。畅饮至夜分,道士命童子于

门外几上置鸡卵数百,白酒数罂。戛然乐止,惟闻?茑ㄖ?声矣。诘其何术。道士

曰:“凡得五雷法者,皆可以役狐。狐能大能小,故遣作此戏,为一宵之娱。然

惟供驱使则可。若或役之盗物,役之祟人,或摄召狐女荐枕席,则天谴立至矣。”

众见所未见,乞后夜再观,道士诺之。次夕诣所居,则早起已携童子去。

卜者童西涧言:尝见有二人对弈,一客预点一弈图,如黑九三白六五之类,

封置笥中。弈毕发视,一路不差。竟不知其操何术。按《前定录》载:开元中,

宣平坊王生,为李揆卜进取。授以一缄,可数十纸,曰:“君除拾遗日发此。”

后揆以李ギ荐,命宰臣试文词:一题为《紫丝盛露囊赋》,一题为《答吐蕃书》,

一题为《代南越献白孔雀表》。揆自午至酉而成,凡涂八字,旁注两句。翌日,

授左拾遣。旬馀,乃发王生之缄视之,三篇皆在其中,涂注者亦如之。是古有此

术,此人偶得别传耳。夫操管运思,临枰布子,虽当局之人,有不能预自主持者,

而卜者乃能先知之。是任我自为之事,尚莫逃定数。巧取强求,营营然日以心斗

者,是亦不可以已乎!

乌鲁木齐遣犯刚朝荣言:有二人诣西藏贸易,各乘一骡,山行失路,不辨东

西。忽十馀人自悬崖跃下,疑为夹坝(西番以劫盗为夹坝,犹额鲁特之玛哈沁也)

。渐近,则长皆七八尺,身毵毵有毛,或黄或绿,面目似人非人,语啁哳不可辨。

知为妖魅,度必死,皆战栗伏地。十馀人乃相向而笑,无搏噬之状,惟挟人于胁

下,而驱其骡行。至一山坳,置人于地,二骡一推堕坎中,一抽刃屠割,吹火燔

熟,环坐吞啖。亦提二人就坐,各置肉于前。察其似无恶意,方饥困,亦姑食

之。既饱之后,十馀人皆扪腹仰啸,声类马嘶。中二人仍各挟一人,飞越峻岭三

四重,捷如猿鸟,送至官路旁,各予以一石,瞥然竟去。石巨如瓜,皆绿松也。

携归货之,得价倍于所丧。事在乙酉、丙戌间。朝荣曾见其一人,言之甚悉。此

未知为山精,为木魅,观其行事,似非妖物。殆幽岩穹谷之中,自有此一种野人,

从古未与世通耳。

漳州产水晶,云五色皆备,然赤者未尝见,故所贵惟紫。别有所谓金晶者,

与黄晶迥殊,最不易得;或偶得之,亦大如豇豆,如瓜种止矣。惟海澄公家有一

三足蟾,可为扇坠,视之如精金熔液,洞彻空明,为希有之宝。杨制府景素官汀

漳龙道时,尝为余言,然亦相传如是,未目睹也,姑录之以广异闻。

陈来章先生,余姻家也。尝得一古砚,上刻云中仪凤形。梁瑶峰相国为之铭

曰:“其鸣将将,乘云翱翔。有妫之祥,其鸣归昌。云行四方,以发德光。”时

癸巳闰三月也(按:原题惟作闰月,盖古例如斯)。至庚子,为人盗去。丁未,

先生仲子闻之,多方购得。癸丑六月,复乞铭于余。余又为之铭曰:“失而复得,

如宝玉大弓。孰使之然?故物适逢。譬威凤之?裨疲?翩没影于遥空;及其归也,

必仍止于梧桐。”故家子孙,于祖宗手泽,零落弃掷者多矣。余尝见媒媪携玉佩

数事,云某公家求售。外裹残纸,乃北宋椠《公羊传》四页,为怅惘久之。闻之

于先人已失之器,越八载购得,又乞人铭以求其传,人之用心,盖相去远矣。

董家庄佃户丁锦,生一子曰二牛。又一女赘曹宁为婿,相助工作,甚相得也。

二牛生一子曰三宝。女亦生一女,因住母家,遂联名曰四宝。其生也同年同月,

差数日耳。姑嫂互相抱携,互相乳哺,襁褓中已结婚姻。三宝四宝又甚相爱,稍

长,即跬步不离。小家不知别嫌疑,于二儿嬉戏时,每指曰:“此汝夫,此汝妇

也。”二儿虽不知为何语,然闻之则已稔矣。七八岁外,稍稍解事,然俱随二牛

之母同卧起,不相避忌。会康熙辛丑至雍正癸卯岁屡歉,锦夫妇并殁。曹宁先流

转至京师,贫不自存,质四宝于陈郎中家(不知其名,惟知为江南人)。二牛继

至,会郎中求馆僮,亦质三宝于其家,而诫勿言与四宝为夫妇。郎中家法严,每

笞四宝,三宝必暗泣;笞三宝,四宝亦然。郎中疑之,转质四宝于郑氏(或云,

即貂皮郑也),而逐三宝。三宝仍投旧媒媪,又引与一家为馆僮。久而微闻四宝

所在,乃夤缘入郑氏家。数日后,得见四宝,相持痛哭,时已十三四矣。郑氏怪

之,则诡以兄妹相逢对。郑氏以其名行第相连,遂不疑。然内外隔绝,仅出入时

相与目成而已。后岁稔,二牛、曹宁并赴京赎子女,辗转寻访至郑氏。郑氏始知

其本夫妇,意甚悯恻,欲助之合卺,而仍留服役。其馆师严某,讲学家也,不知

古今事异,昌言排斥曰:“中表为婚礼所禁,亦律所禁,违之且有天诛。主人意

虽善,然我辈读书人,当以风化为己任,见悖理乱伦而不沮,是成人之恶,非君

子也。”以去就力争。郑氏故良懦,二牛、曹宁亦乡愚,闻违法罪重,皆慑而止。

后四宝鬻为选人妾,不数月病卒。三宝发狂走出,莫知所终。或曰:“四宝虽被

迫胁去,然毁容哭泣,实未与选人共房帏。惜不知其详耳。”果其如是,则是二

人者,天上人间,会当相见,定非一瞑不视者矣。惟严某作此恶业,不知何心,

亦不知其究竟。然神理昭昭,当无善报。或又曰:“是非泥古,亦非好名,殆觊

觎四宝,欲以自侍耳。”若然,则地狱之设,正为斯人矣。

乾隆戊午,运河水浅,粮艘衔尾不能进。共演剧赛神,运官皆在。方演《荆

钗记》投江一出,忽扮钱玉莲者长跪哀号,泪随声下,口喃喃诉不止,语作闽音,

啁哳无一字可辨。知为鬼附,诘问其故。鬼又不能解人语。或投以纸笔。摇首似

道不识字,惟指天画地,叩额痛哭而已。无可如何,掖于岸上,尚呜咽跳掷,至

人散乃已。久而稍苏,自云突见一女子,手携其头自水出。骇极失魂,昏然如醉,

以后事皆不知也。此必水底羁魂,见诸官会集,故出鸣冤。然形影不睹,言语不

通。遣善泅者求尸,亦无迹。旗丁又无新失女子者,莫可究诘。乃连衔具牒,焚

于城隍祠。越四五日,有水手无故自刭死,或即杀此女子者,神谴之欤?

郑太守慎人言:尝有数友论闽诗,于林子羽颇致不满。夜分就寝,闻笔砚格

格有声,以为鼠也。次日,见几上有字二行,曰:“如‘檄雨古潭暝,礼星寒殿

开’,似钱、郎诸公都未道及,可尽以为唐摹晋帖乎?”时同寝数人,书皆不类;

数人以外,又无人能作此语者。知文士争名,死尚未已,郑康成为厉之事,殆不

虚乎?

黄小华言:西城有扶乩者,下坛诗曰:“簌簌西风木叶飞,断肠花谢雁来稀。

吴娘日暮幽房冷,犹著玲珑白苎衣。”皆不解所云。乩又书曰:“顷过某家,见

新来稚妾,锁闭空房。流落仳离,自其定命;但饥寒可念,枨触人心,遂恻然咏

此。敬告诸公,苟无驯狮、调象之才,勿轻举此念,亦阴功也。”请问仙号。书

曰:“无尘。”再问之,遂不答。按李无尘,明末名妓,祥符人。开封城陷,殁

于水。有诗集,语颇秀拔。其哭王烈女诗曰:“自嫌予有泪,敢谓世无人!”措

词得体,尤为作者所称也。

“遗秉”、“滞穗”,寡妇之利,其事远见于周雅。乡村麦熟时,妇孺数十

为群,随刈者之后,收所残剩,谓之拾麦。农家习以为俗,亦不复回顾,犹古风

也。人情渐薄,趋利若鹜,所残剩者不足给,遂颇有盗窃攘夺,又浸淫而失其初

意者矣。故四五月间,妇女露宿者遍野。有数人在静海之东,日暮后趁凉夜行,

遥见一处有灯火,往就乞饮。至则门庭华焕,僮仆皆鲜衣;堂上张灯设乐,似乎

燕宾。遥望三贵人据榻坐,方进酒行炙。众陈投止意,阍者为白主人,颔之。俄

又呼回,似附耳有所嘱。阍者出,引一媪悄语曰:“此去城市稍远,仓卒不能致

妓女。主人欲于同来女伴中,择端正者三人侑酒荐寝,每人赠百金;其馀亦各有

犒赏。媪为通词,犒赏当加倍。”媪密告众。众利得资,怂恿幼妇应其请。遂引

三人入,沐浴妆饰,更衣裙侍客;诸妇女皆置别室,亦大有酒食。至夜分,三贵

人各拥一妇入别院,阖家皆灭烛就眠。诸妇女行路疲困,亦酣卧不知晓。比日高

睡醒,则第宅人物,一无所睹,惟野草?升桑?一望无际而已。寻觅三妇,皆裸露

在草间,所更衣裙已不见,惟旧衣抛十馀步外,幸尚存。视所与金,皆纸铤。疑

为鬼。而饮食皆真物,又疑为狐。或地近海滨,蛟螭水怪所为欤?贪利失身,乃

只博一饱。想其惘然相对,忆此一宵,亦大似邯郸枕上矣。先兄睛湖则曰:“舞

衫歌扇,仪态万方,弹指繁华,总随逝水。鸳鸯社散之日,茫茫回首,旧事皆空,

亦与三女子裸露草间,同一梦醒耳。岂但海市蜃楼,为顷刻幻景哉!”

乌鲁木齐参将德君楞额言:向在甘州,见互控于张掖令者,甲云造言污蔑,

乙云事有实证。讯其事,则二人本中表。甲携妻出塞,乙亦同行。至甘州东数十

里,夜失道。遇一人似贵家仆,言此僻径少人,我主人去此不远,不如投止一宿,

明日指路上官道。随行三四里,果有小堡。其人入,良久出,招手曰:“官唤汝

等入。”进门数重,见一人坐堂上,问姓名籍贯,指挥曰:“夜深无宿饭,只可

留宿。门侧小屋,可容二人;女子令与媪婢睡可也。”二人就寝后,似隐隐闻妇

唤声。暗中出视,摸索不得门。唤声亦寂,误以为耳偶鸣也。比睡醒,则在旷野

中。急觅妇,则在半里外树下,裸体反接,鬓乱钗横,衣裳挂在高枝上。言一婢

持灯导至此,有华屋数楹,婢媪数人。俄主人随至,逼同坐。拒不肯,则婢媪合

手抱持,解衣缚臂置榻上。大呼无应者,遂受其污。天欲明,主人以二物置颈旁,

屋宇顿失,身已卧沙石上矣。视颈旁物,乃银二铤,各镌重五十两,其年号则崇

祯,其县名则榆次。土蚀黑黯,真百年以外铸也。甲戒乙勿言,约均分。后违约,

乙怒诟争,其事乃泄。甲夫妇虽坚不承,然诘银所自,则云拾得;又诘妇缚伤,

则云搔破。其词闪烁,疑乙语未必诳也。令笑谴甲曰:“于律得遗失物当入官。

姑念尔贫,可将去。”又?呈右以唬骸岸?所告如虚,则同拾得,当同送官,于尔

无分;所告如实,则此为鬼以酬甲妇,于尔更无分。再多言,且笞尔。”并驱之

出。以不理理之,可谓善矣。此与拾麦妇女事相类。一以巧诱而以利移其心,一

以强胁而以利消其怒。其揣度人情,投其所好,伎俩亦略相等也。

金重牛鱼,即沈阳鲟鳇鱼,今尚重之。又重天鹅,今则不重矣。辽重毗离,

亦曰毗令邦,即宣化黄鼠,明人尚重之,今亦不重矣。明重消熊栈鹿,栈鹿当是

以栈饲养,今尚重之;消熊则不知为何物,虽极富贵家,问此名亦云未睹。盖物

之轻重,各以其时之好尚,无定准也。记余幼时,人参、珊瑚、青金石价皆不贵,

今则日昂。绿松石、碧鸦犀价皆至贵,今则日减。云南翡翠玉,当时不以玉视之,

不过如蓝田乾黄,强名以玉耳;今则以为珍玩,价远出真玉上矣。又灰鼠旧贵白,

今贵黑。貂旧贵长毳,故曰丰貂,今贵短毳。银鼠旧比灰鼠价略贵,远不及天马,

今则贵几如貂。珊瑚旧贵鲜红如榴花,今则贵淡红如樱桃,且有以白类车渠为至

贵者。盖相距五六十年,物价不同已如此,况隔越数百年乎!儒者读《周礼》?蜇?

酱,窃窃疑之,由未达古今异尚耳。

八珍惟熊掌、鹿尾为常见,驼峰出塞外,已罕觏矣(此野驼之单峰,非常驼

之双峰也。语详《槐西杂志》)。猩唇则仅闻其名。乾隆乙未,闵抚军少仪饣鬼

余二枚,贮以锦函,似甚珍重。乃自额至颏全剥而腊之,口鼻眉目,一一宛然,

如戏场面具,不仅两唇。庖人不能治,转赠他友。其庖人亦未知,又复别赠,不

知转落谁氏,迄未晓其烹饪法也。

李又聃先生言:东光毕公(偶忘其名,官贵州通判,征苗时运饷遇寇,血战

阵亡者也)尝奉檄勘苗峒地界,土官盛宴款接。宾主各一磁盖杯置面前,土官手

捧启视,则贮一虫如蜈蚣,蠕蠕旋动。译者云,此虫兰开则生,兰谢则死,惟以

兰蕊为食,至不易得。今喜值兰时,搜岩剔穴,得其二。故必献生,表至敬也。

旋以盐末少许洒杯中,覆之以盖。须臾启视,已化为水,湛然净绿,莹澈如琉璃,

兰气扑鼻。用以代醯,香沁齿颊,半日后尚留馀味,惜未问其何名也。

西域之果,蒲桃莫盛于土鲁番,瓜莫盛于哈密。蒲桃京师贵绿者,取其色耳。

实则绿色乃微熟,不能甚甘;渐熟则黄,再熟则红,熟十分则紫,甘亦十分矣。

此福松岩额驸(名福增格,怡府婿也)镇辟展时为余言。瓜则充贡品者,真出哈

密。馈赠之瓜,皆金塔寺产。然贡品亦只熟至六分有奇,途间封闭包束,瓜气自

相郁蒸,至京可熟至八分。如以熟八九分者贮运,则蒸而霉烂矣。余尝问哈密国

王苏来满(额敏和卓之子):“京师园户,以瓜子种殖者,一年形味并存;二年

味已改,惟形粗近;三年则形味俱变尽。岂地气不同欤?”苏来满曰:“此地上

暖泉甘而无雨,故瓜味浓厚。种于内地,固应少减,然亦养子不得法。如以今年

瓜子,明年种之,虽此地味亦不美,得气薄也。其法当以灰培瓜子,贮于不湿不

燥之空仓,三五年后乃可用。年愈久则愈佳,得气足也。若培至十四五年者,国

王之圃乃有之,民间不能待,亦不能久而不坏也。”其语似为近理。然其灰培之

法,必有节度,亦必有宜忌,恐中国以意为之,亦未必能如所说耳。

裘超然编修言:杨勤悫公年幼时,往来乡塾,有绿衫女子时乘墙缺窥之。或

偶避入,亦必回眸一笑,若与目成。公始终不侧视。一日,拾块掷公曰:“如此

妍皮,乃裹痴骨!”公拱手对曰:“钻穴逾墙,实所不解。别觅不痴者何如?”

女子忽瞠目直视曰:“汝狡黠如是,安能从尔索命乎?且待来生耳。”散发吐舌

而去,自此不复见矣。此足见立心端正,虽冤鬼亦无如何。又足见一代名臣,在

童稚之年,已自树立如此也。

河间王仲颖先生(安溪李文贞公为先生改字曰仲退。然原字行已久,无人称

其改字也),名之锐,李文贞公之高弟。经术湛深,而行谊方正,粹然古君子也。

乙卯、丙辰间,余随姚安公在京师,先生犹官国子监助教,未能一见,至今怅然。

相传先生夜偶至邸后空院,拔所种莱菔下酒,似恍惚见人影,疑为盗。倏已不见,

知为鬼魅,因以幽明异路之理厉声责之。闻丛竹中人语曰:“先生邃于《易》,

一阴一阳,天之道也。人出以昼,鬼出以夜,是即幽明之分。人居无鬼之地,鬼

居无人之地,是即异路焉耳。故天地间无处无人,亦无处无鬼,但不相干,即不

妨并育。使鬼昼入先生室,先生责之是也。今时已深更,地为空隙,以鬼出之时,

入鬼居之地,即不秉烛,又不扬声,猝不及防,突然相遇,是先生犯鬼,非鬼犯

先生。敬避似已足矣,先生何责之深乎?”先生笑曰:“汝词直,姑置勿论。”

自拔莱菔而返。后以语门人,门人谓:“鬼既能言,先生又不畏怖,何不叩其姓

字,暂假词色,问冥司之说为妄为真,或亦格物之一道。”先生曰:“是又人与

鬼狎矣,何幽明异路之云乎?”

郑慎人言:曩与数友往九鲤湖,宿仙游山家。夜凉未寝,出门步月。忽清风

泠然,穿林而过,木叶簌簌,栖鸟惊飞。觉有种种花香,沁人心骨,出林后沿溪

而去。水禽亦磔格乱鸣,似有所见。然凝睇无睹也,心知为仙灵来往。次日,寻

视林内,微雨新睛,绿苔如?洌?步步皆印弓弯;又有跣足之迹,然总无及三寸者。

溪边泥迹亦然。数之,约二十馀人,指点徘徊,相与叹异,不知是何神女也。慎

人有四诗纪之,忘留其稿,不能追忆矣。

慎人又言:一日,庭花盛开,闻婢妪惊相呼唤。推窗视之,竞以手指桂树杪,

乃一蛱蝶大如掌,背上坐一红衫女子,大如拇指,翩翩翔舞。斯须过墙去,邻家

儿女又惊相呼唤矣。此不知为何怪,殆所谓花月之妖欤?说此事时,在刘景南家,

景南曰:“安知非闺阁游戏,以?卟莼ǘ渲腥宋铮?缚于蝶背而纵之耶?”是亦一

说。慎人曰:“实见小人在蝶背,有磬控驾驭之状,俯仰顾盼,意态生动,殊不

类偶人也。”是又不可知矣。

舅氏安公介然言:曩随高阳刘伯丝先生官瑞州,闻城西土神祠有一泥鬼忽仆

地,又一青面赤发鬼,衣装面貌与泥鬼相同,压于其下。视之,则里中少年某,

伪为鬼状也,已断脊死矣。众相骇怪,莫明其故。久而有知其事者曰:“某邻妇

少艾,挑之,为所詈。妇是日往母家,度必夜归过祠前。祠去人稍远,乃伪为鬼

状伏像后,待其至而突掩之,将乘其惊怖昏仆,以图一逞。不虞神之见谴也。”

盖其妇弟预是谋,初不敢告人,事定后,乃稍稍泄之云。介然公又言:有狂童荡

妇,相遇于河间文庙前,调谑无所避忌。忽飞瓦破其脑,莫知所自来也。夫圣人

道德侔乎天地,岂如二氏之教,必假灵异而始信,必待护法而始尊哉!然神鬼??

呵,则理所应有。必谓朱锦作会元,由于前世修文庙,视圣人太小矣。必谓数仞

宫墙,竟无灵卫,是又儒者之迂也。

三座塔(蒙古名古尔板苏巴尔,汉唐之营州柳城县,辽之兴中府也。今为喀

刺沁右翼地)金巡检言(裘文达公之侄婿,偶忘其名):有樵者山行遇虎,避入

石穴中,虎亦随入。穴故嵌空而缭曲,辗转内避,渐不容虎。而虎必欲搏樵者,

努力强入。樵者窘迫,见旁一小窦,尚足容身,遂蛇行而入;不意蜿蜒数步,忽

睹天光,竟反出穴外。乃力运数石,窒虎退路,两穴并聚柴以焚之。虎被熏灼,

吼震岩谷,不食顷,死矣。此事亦足为当止不止之戒也。

金巡检又言:巡检署中一太湖石,高出檐际,皴皱斑驳,孔窍玲珑,望之势

如飞动。云辽金旧物也。考金尝拆艮岳奇石,运之北行,此殆所谓“卿云万态奇

峰”耶?然金以大定府为北京,今大宁城是也。辽兴中府,金降为州,不应置石

于州治,是又疑不能明矣。又相传京师兔儿山石,皆艮岳故物,余幼时尚见之。

余虎坊桥宅,为威信公故第,厅事东偏,一石高七八尺,云是雍正中初造宅时所

赐,亦移自兔儿山者。南城所有太湖石,此为第一,余又号“孤石老人”,盖以

此云。

京师花木最古者,首给孤寺吕氏藤花,次则余家之青桐,皆数百年物也。桐

身横径尺五寸,耸峙高秀,夏月庭院皆碧色。惜虫蛀一孔,雨渍其内,久而中朽

至根,竟以枯槁。吕氏宅后售与高太守兆煌,又转售程主事振甲。藤今犹在,其

架用梁栋之材,始能支拄。其阴覆厅事一院,其蔓旁引,又覆西偏书室一院。花

时如紫云垂地,香气袭衣。慕堂孝廉在日(慕堂名元龙,庚午举人,朱石君之妹

婿也。与余同受业于董文恪公),或自宴客,或友人借宴客,觞咏殆无虚夕。迄

今四十余年,再到曾游,已非旧主,殊深邻笛之悲。倪オ畴年丈尝为题一联曰:

“一庭芳草围新绿,十亩藤花落古香。”书法精妙,如渴骥怒猊,今亦不知所在

矣。

陈句山前辈移居一宅,搬运家具时,先置书十余箧于庭。似闻树后小语曰:

“三十余年,此间不见此物也。”视之阒如。或曰:“必狐也。”句山掉首曰:

“解作此语,狐亦大佳。”

先祖光禄公,康熙中于崔庄设质库,司事者沈玉伯也。尝有提傀儡者,质木

偶二箱,高皆尺余,制作颇精巧。逾期未赎,又无可转售,遂为弃物,久置废屋

中。一夕月明,玉伯见木偶跳舞院中,作演剧之状。听之,亦咿嘤似度曲。玉伯

故有胆,厉声叱之。一时迸散。次日,举火焚之,了无他异。盖物久为妖,焚之

则精气烁散,不复能聚。或有所凭亦为妖,焚之则失所依附,亦不能灵,固物理

之自然耳。

献县一令,待吏役至有恩。殁后,眷属尚在署,吏役无一存问者。强呼数人

至,皆狰狞相向,非复曩时,夫人愤恚,恸哭柩前,倦而假寐。恍惚见令语曰:

“此辈无良,是其本分。吾望其感德已大误,汝责其负德,不又误乎?”霍然忽

醒,遂无复怨尤。

康熙末,张歌桥(河间县地)有刘横者(横读去声,以其强悍得此称,非其

本名也),居河侧。会河水暴满,小舟重载者往往漂没。偶见中流一妇,抱断橹

浮沉波浪间,号呼求救。众莫敢援,横独奋然曰:“汝曹非丈夫哉,乌有见死不

救者!”自棹舴艋追三四里,几覆没者数,竟拯出之。越日,生一子,月余,横

忽病,即命妻子治后事。时尚能行立,众皆怪之。横太息曰:“吾不起也。吾援

溺之夕,恍惚梦至一官府。吏卒导入,官持簿示吾曰:‘汝平生积恶种种,当以

今岁某日死,堕豕身,五世受屠割之刑。幸汝一日活二命,作大阴功,于冥律当

延二纪。今销除寿籍,用抵业报,仍以原注死日死。缘期限已迫,恐世人昧昧,

疑有是善事,反促其生。故召尔证明,使知其故。今生因果并完矣,来生努力可

也。’醒而心恶之,未以告人。今届期果病,尚望活乎?”既而竟如其言。此见

神理分明,毫厘不爽。乘除进退,恒合数世而计之。勿以偶然不验,遂谓天道无

知也。

郑苏仙言:有约邻妇私会,而病其妻在家者,夙负妻家钱数千,乃遣妻赍还。

妻欣然往。不意邻妇失期,而其妻乃途遇强暴,尽夺衣裙簪珥,缚置秫丛。皆客

作流民,莫可追诘。其夫惟俯首太息,无复一言。人亦不知邻妇事也。后数年,

有村媪之子挑人妇女,为媪所觉,反覆戒饬,举此事以明因果。人乃稍知。盖此

人与邻妇相闻,实此媪通词,故知之审;惟邻妇姓名,则媪始终不肯泄,幸不败

焉。

狐所幻化,不知其自视如何,其互相视又如何。尝于《滦阳消夏录》论之。

然狐本善为妖惑者也。至鬼则人之余气,其灵不过如人耳。人不能化无为有,化

小为大,化丑为妍。而诸书载遇鬼者,其棺化为宫室,可延人入;其墓化为庭院,

可留人居。其凶终之鬼,备诸恶状者,可化为美丽。岂一为鬼而即能欤?抑有教

之者欤?此视狐之幻,尤不可解。忆在凉州路中,御者指一山坳曰:“曩与车数

十辆露宿此山,月明之下,遥见山半有人家,土垣周络,屋角一一可数。明日过

之,则数冢而已。”是无人之地,亦能自现此象矣。明器之作,圣人其知此情状

乎?

吴僧慧贞言:有浙僧立志精进,誓愿坚苦,胁未尝至席。一夜,有艳女窥户。

心知魔至,如不见闻。女蛊惑万状,终不能近禅榻。后夜夜必至,亦终不能使起

一念。女技穷,遥语曰:“师定力如斯,我固宜断绝妄想。虽然,师忉利天中人

也,知近我则必败道,故畏我如虎狼。即努力得到非非想天,亦不过柔肌著体,

如抱冰雪;媚姿到眼,如见尘?剩?不能离乎色相也。如心到四禅天,则花自照镜,

镜不知花;月自映水,水不知月,乃离色相矣。再到诸菩萨天,则花亦无花,

镜亦无镜,月亦无月,水亦无水,乃无色无相,无离不离,为自在神通,不可思

议。师如敢容我一近,而真空不染,则摩登伽一意皈依,不复再扰阿难矣。”僧

自揣道力足以胜魔,坦然许之。偎倚抚摩,竟毁戒体。懊丧失志,?噘岩灾铡7?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惟圣人能之,大贤以下弗能也。此僧中于一激,遂开

门揖盗。天下自恃可为,遂为人所不敢为,卒至溃败决裂者,皆此僧也哉!

德?嵴?扶乩,其仙降坛不作诗,自署名曰刘仲甫。众不知为谁,有一国手在

侧,曰:“是南宋国手,著有《棋诀》四篇者也。”因请对弈。乩判曰:“弈则

我必负。”固请,乃许。乩果负半子。众曰:“大仙谦挹,欲奖成后进之名耶?”

乩判曰:“不然,后人事事不及古,惟推步与弈棋则皆胜古。或谓因古人所及,

更复精思,故已到竿头,又能进步,是为推步言,非为弈棋言也。盖风气日薄,

人情日巧,其倾轧攻取之术,两机激薄,变幻万端,吊诡出奇,不留余地。古人

不肯为之事,往往肯为;古人不敢冒之险,往往敢冒;古人不忍出之策,往往忍

出。故一切世事心计,皆出古人上。弈棋亦心计之一,故宋元国手,至明已差一

路,今则差一路半矣。然古之国手,极败不过一路耳;今之国手,或败至两路三

路,是则踏实蹈虚之辨也。”问:“弈竟无常胜法乎?”又判曰:“无常胜法,

而有常不负法。不弈则常不负矣。仆猥以夙慧,得作鬼仙,世外闲身,名心都尽,

逢场作戏,胜败何关。若当局者角争得失,尚慎旃哉!”四座有经历世故者,多

喟然太息。

季沧洲言:有狐居某氏书楼中数十年矣,为整理卷轴,驱除虫鼠,善藏┑者

不及也。能与人语,而终不见其形。宾客宴集,或虚置一席,亦出相酬酢,词气

恬雅,而谈言微中,往往倾其座人。一日,酒纠宣觞政,约各言所畏,无理者罚,

非所独畏者亦罚。有云畏讲学者,有云畏名士者,有云畏富人者,有云畏贵官者,

有云畏善谀者,有云畏过谦者,有云畏礼法周密者,有云畏缄默慎重、欲言不言

者。最后问狐,则曰:“吾畏狐。”众哗笑曰:“人畏狐可也,君为同类,何所

畏?请浮大白。”狐哂曰:“天下惟同类可畏也,夫瓯、越之人,与奚、?共徽?

地;江海之人,与车马不争路。类不同也。凡争产者,必同父之子;凡争宠者,

必同夫之妻;凡争权者,必同官之士;凡争利者,必同市之贾。势近则相碍,相

碍则相轧耳。且射雉者媒以雉,不媒以鸡鹜,捕鹿者由以鹿,不由以羊豕。凡反

间内应,亦必以同类;非其同类,不能投其好而入,伺其隙而抵也。由是以思,

狐安得不畏狐乎?”座有经历险阻者,多称其中理。独一客酌酒狐前曰:“君言

诚确。然此天下所同畏,非君所独畏。仍宜浮大白。”乃一笑而散。余谓狐之罚

觞,应减其半。盖相碍相轧,天下皆知之。至伏肘腑之间,而为心腹之大患,托

水乳之契,而藏钩距之深谋,则不知者或多矣。

沧州李媪,余乳母也。其子曰柱儿,言昔往海上放青时(海滨空旷之地,茂

草丛生。土人驱牛马往牧,谓之放青),有灶丁夜方寝(海上煮盐之户,谓之灶

丁),闻室内?撄萦猩?。时月明穿牖,谛视无人,以为虫鼠类也。俄闻人语嘈杂,

自远而至。有人连呼曰:“窜入此屋矣。”疑讶间已到窗外,扣窗问曰:“某在

此乎?”室内泣应曰:“在。”又问:“留汝乎?”泣应曰:“留。”又问:“

汝同床乎?别宿乎?”泣良久,乃应曰:“不同床谁肯留也!”窗外顿足曰:“

败矣。”忽一妇大笑曰:“我度其出投他所,人必不相饶。汝以为未必,今竟何

如?尚有面目携归乎?”此语之后,惟闻索索人行声,不闻再语。既而妇又大笑

曰:“此尚不决,汝为何物乎?”扣窗呼灶丁曰:“我家逃婢投汝家,既已留宿,

义无归理。此非尔胁诱,老奴无词以仇汝;即或仇汝,有我在,老奴无能为也。

尔等且寝,我去矣。”穴纸私窥,阒然无影;回顾枕畔,则一艳女横陈。且喜且

骇,问所自来。言:“身本狐女,为此冢狐买作妾。大妇妒甚,日日加捶楚。度

不可住,逃出求生。所以不先告君者。虑恐怖不留,必为所执。故ㄣ伏床角,俟

其追至,始冒死言已失身,冀或相舍。今幸得脱,愿生死随君。”灶丁虑无故得

妻,或为人物色,致有他虞。女言:“能自隐形,不为人见,顷缩身为数寸,君

顿忘耶!”遂留为夫妇,亲操井臼,不异贫家,灶丁竟以小康。柱儿于灶丁为外

兄,故知其审。李媪说此事时,云女尚在。今四十余年,不知如何矣。此婢遭逢

患难,不辞诡语以自污,可谓铤而走险。然既已自污,则其夫留之为无理,其嫡

去之为有词,此冒险之计,实亦决胜之计也,婢亦黠矣哉。惟其夫初既不顾其后,

后又不为之所,使此婢援绝路穷,至一决而横溃。又何如度德量力,早省此一举

欤!

老儒周懋官,口操南音,不记为何许人。久困名场,流离困顿,尝往来于周

西擎、何华峰家。华峰本亦姓周,或二君之族欤?乾隆初,余尚及见之,迂拘拙

钝,古君子也。每应试,或以笔画小误被贴,或已售而以一二字被落。亦有过遭

吹索,如题目写曰字偶稍狭,即以误作日字贴。写己字末笔偶锋尖上出,即以误

作已字贴。尤抑郁不平。一日,焚牒文昌祠,诉平生未作过恶,横见沮抑。数日

后,梦朱衣吏引至一殿,神据案语曰:“尔功名坎坷,遽渎明神,徒挟怨尤,不

知因果。尔前身本部院吏也,以尔狡黠舞文,故罚尔今生为书痴,毫不解事。以

尔好指摘文牒,虽明知不误,而巧词锻炼,以挟制取财,故罚尔今生处处以字画

见斥。”因指簿示之曰“尔以日字见贴者,此官前世乃福建驻防音德布之妻,老

节妇也,因咨文写音为殷,译语谐声,本无定字。尔反覆驳诘,来往再三,使穷

困孤嫠所得建坊之金,不足供路费。尔以已字见贴者,此官前世以知县起服,本

历俸三年零一月。尔需索不遂,改其文三字为五,一字为十,又以五年零十月移

计,应得别案处分。比及辨白,坐原文错误,已沉滞年余。业报牵缠,今生相遇,

尔何冤之可鸣欤?其他种种,皆有夙因,不能为尔备陈,亦不可为尔预泄。尔宜

委顺,无更哓哓。倘其不信,则缁袍黄冠,行且有与尔为难者,可了然悟矣。”

语讫,挥出。霍然而醒,殊不解缁袍黄冠之语。时方寓佛寺,因迁徙避之。至乙

卯乡试,闱中已拟第十三。二场僧道拜父母判中,有“长揖君亲”字,盖用傅弈

表“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语也。考官以为疵累,竟斥落,方知神语不诬。

此其馆步丈陈谟家(名登廷,枣强人,官制造库郎中)自详述于步丈者。后不知

所终,殆坎?┃⒁蚤庖印?

虞倚帆待诏言:有选人张某,携一妻一婢至京师,僦居海丰寺街。岁余,妻

病殁。又岁余,婢亦暴卒。方治?撸?忽似有呼吸,既而目睛转动,已复苏,呼选

人执手泣曰:“一别年余,不意又相见。”选人骇愕。则曰:“君勿疑谵语,我

是君妇,借婢尸再生也。此婢虽侍君巾栉,恒郁郁不欲居我下。商于妖尼,以术

魇我。我遂发病死,魂为术者收瓶中,镇以符咒,埋尼庵墙下。局促昏暗,苦状

难言。会尼庵墙圮,掘地重筑,圬者?煌疗破浚?我乃得出。茫茫昧昧,莫知所往,

伽蓝神指我诉城隍。而有魇法者皆有邪神为城社,辗转撑拄,狱不能成。达于东

岳,乃捕逮术者,鞫治得状,拘婢付泥犁。我寿未尽,尸已久朽,故判借婢尸再

生也。”阖家悲喜,仍以主母事之。而所指作魇之尼,则谓选人欲以婢为妻,故

诈死片时,造作斯语。不顾陷人于重辟,汹汹欲讦讼。事无实证,惧干妖妄罪,

遂讳不敢言。然倚帆尝私叩其僮仆,具道妇再生后,述旧事无纤毫差,其语音行

步,亦与妇无纤毫异。又婢拙女红,而妇善刺绣,有旧所制履未竟,补成其半,

宛然一手,则似非伪托矣。此雍正末年事也。

范衡洲(山阴人,名家相,甲戌进士,官柳州府知府)之侄女,未婚殉节,

吞金环不死,卒自投于河。曾太守(嘉祥人,曾子裔也,偶忘其名字)之女,以

救母并焚死。其事迹始末,当时皆了了知之。今四十余年,不能举其详矣。奇闻

易记,庸行易忘,固事理之常欤!附存姓氏,冀不泯幽光。《孔子家语》载弟子

七十二人,固不必一一皆具行实尔。

蘅洲言:其乡某甲甚朴愿,一生无妄为。一日昼寝,梦数役持牒摄之去。至

一公署,则冥王坐堂上,鞫以谋财杀某乙。某乙至,亦执甚坚。盖某乙自外索逋

归,天未曙,趁凉早发。遇数人,见腰缠累然,共击杀之,携资遁,弃尸岸旁。

某甲适棹舴艋过,见尸大骇,视之,识为某乙,尚微有气。因属邻里,抱置舟上,

欲送之归。某乙垂绝,忽稍苏,张目见某甲,以为众夺财去,某甲独载尸弃诸江

也。故魂至冥司,独讼某甲。冥王检籍,云盗为某某,非某甲。某乙以亲见固争。

冥吏又以冥籍无误理,与某乙固争。冥王曰:“冥籍无误,论其常也。然安知千

百万年不误者,不偶此一误乎?我断之不如人质之也,吏言之不如囚证之也。”

故拘某甲。某甲具述载送意。照以业镜,如所言。某乙乃悟。某甲初窃怪误拘,

冥王告以故,某甲亦悟。遂别治某乙狱,而送某甲归。夫折狱之明决,至冥司止

矣;案牍之详确。至冥司亦止矣。而冥王若是不自信也,又若是不惮烦也,斯冥

王所以为冥王欤!

“仲尼不为已甚”,岂仅防矫枉过直哉,圣人之所虑远也。老子曰:“民不

畏死,奈何以死畏之!”夫民未尝不畏死,至知必死乃不畏。至不畏死,则无事

不可为矣。小时闻某大姓为盗劫,悬赏格购捕。半岁余,悉就执,亦俱引伏。而

大姓恨盗甚,以多金赂狱卒,百计苦之:至足不蹑地,胁不到席,束缚不使如厕,

?χ星?虫蠕蠕嘬股髀,惟不绝饮食,使勿速死而已。盗恨大姓甚,私计强劫得财,

律不分首从斩;轮奸妇女,律亦不分首从斩。二罪从一科断,均归一斩,万无加

至磔裂理。乃于庭鞫时,自供遍污其妇女。官虽不据以录供,而众口坚执,众耳

共闻,迄不能灭此语。不善大姓者又从而附会,谓盗已论死足蔽罪,而不惜多金

又百计苦之,其衔恨次骨正以此。人言籍籍,亦无从而辨此疑,遂大为门户玷,

悔已无及。夫劫盗骈戮,不能怨主人;即拷掠追讯,桎梏幽系,亦不能怨主人,

法所应受也。至虐以法外,则其志不甘。掷石击石,力过猛必激而反。取一时之

快,受百世之污,岂非已甚之故乎?然则圣人之所虑远矣。

霍养仲言:雍正初,东光有农家,粗具中人产。一夕,有劫盗,不甚搜财物,

惟就衾中曳其女,掖入后圃,仰缚曲项老树上,盖其意本不在劫也。女哭詈。客

作高斗,睡圃中,闻之跃起,挺刃出与斗。盗尽披靡,女以免。女恚愤泣涕,不

语不食。父母宽譬终不解,穷诘再三,始出一语曰:“我身裸露,可令高斗见乎?

”父母喻意,竟以妻斗,此与楚钟建事适相类。然斗始愿不及此,徒以其父病,

主为医药;及死为官敛,葬以隙地,而招其母司炊煮,故感激出死力耳。罗大经

《鹤林玉露》载咏朱亥诗曰:“高论唐虞儒者事,负君卖友岂胜言。凭君莫笑金

椎陋,却是屠沽解报恩。”至哉言乎!

太白诗曰:“徘徊映歌扇,似月云中见;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此为

冶游言也。人家夫妇有睽离阻隔,而日日相见者,则不知是何因果矣。郭石洲言:

“中州有李生者,娶妇旬余而母病,夫妇更番守侍,衣不解结者七八月。母殁后,

谨守礼法,三载不内宿。后贫甚,同依外家。外家亦仅仅温饱,屋宇无多,扫一

室留居。未匝月,外姑之弟远就馆,送母来依姊。无室可容,乃以母与女共一室,

而李生别榻书斋,仅早晚同案食耳。阅两载,李生入京规进取,外舅亦携家就幕

江西。后得信,云妇已卒。李生意气懊丧,益落拓不自存,仍附舟南下觅外舅。

外舅已别易主人,随往他所。无所栖托,姑卖字糊口。一日,市中遇雄伟丈夫,

取视其字曰:“君书大好。能一岁三四十金,为人书记乎?”李生喜出望外,即

同登舟。烟水渺茫,不知何处。至家,供张亦甚盛。及观所属笔札,则绿林豪客

也。无可如何,姑且依止。虑有后患,因诡易里籍姓名。主人性豪侈,声伎满前,

不甚避客。每张乐,必召李生。偶见一姬,酷肖其妇,疑为鬼。姬亦时时目李生,

似曾相识。然彼此不敢通一语。盖其外舅江行,适为此盗所劫,见妇有姿首,并

掠以去。外舅以为大辱,急市薄?撸?诡言女中伤死,伪为哭敛,载以归。妇惮死

失身,已充盗后房。故于是相遇,然李生信妇已死,妇又不知李生改姓名,疑为

貌似,故两相失。大抵三五日必一见,见惯亦不复相目矣。如是六七年,一日,

主人呼李生曰:“吾事且败,君文士不必与此难。此黄金五十两,君可怀之,藏

某处丛荻间。候兵退,速觅渔舟返。此地人皆识君,不虑其不相送也。”语讫,

挥手使急去伏匿。未几,闻哄然格斗声。既而闻传呼曰:“盗已全队扬帆去,且

籍其金帛妇女。”时已曛黑,火光中窥见诸乐伎皆披发肉袒,反接系颈,以鞭杖

驱之行,此姬亦在内,惊怖战栗,使人心恻。明日,岛上无一人,痴立水次。良

久,忽一人棹小舟呼曰:“某先生耶?大王故无恙,且送先生返。”行一日夜,

至岸。惧遭物色,乃怀金北归,至则外舅已先返矣。生至家,货所携,渐丰裕。

念夫妇至相爱,而结?臼?载,始终无一月共枕席。今物力稍充,不忍终以薄??

葬。拟易佳木,且欲一睹其遗骨,亦夙昔之情。外舅力沮不能止,词穷吐实。急

兼程至豫章,冀合乐昌之镜。则所俘乐伎,分赏已久,不知流落何所矣。每回忆

六七年中,咫尺千里,辄惘然如失。又回忆被俘时,缧绁鞭笞之状,不知以后摧

折,更复若何,又辄肠断也。从此不娶,闻后竟为僧。戈芥舟前辈曰:“此事竟

可作传奇,惜末无结束,与《桃花扇》相等。虽曲终不见,江上峰青,绵邈含情,

正在烟波不尽,究未免增人怊怅耳。”

金可亭(此浙江金孝廉,名嘉炎。与金大司农同姓同号,各自一人)言:有

赵公者,官监司。晚岁家居,得一婢曰紫桃,宠专房,他姬莫当夕。紫桃亦婉娈

善奉事,呼之必在侧,百不一失。赵公固聪察,疑有异,于枕畔固诘。紫桃自承

为狐,然夙缘当侍公,与公无害。昵爱久,亦弗言。家有园亭,一日立两室间,

呼紫桃。则两室各一紫桃出。乃大骇。紫桃谢曰:“妾分形也。”偶春日策杖效

外,逢道士与语,甚有理致。情颇洽,问所自来。曰:“为公来。”公本谪仙,

限满当归三岛。今金丹已为狐所盗,不可复归。再不治,虑寿限亦减。仆公旧侣,

故来视公。”赵公心知紫桃事,邀同归。道士踞坐厅事,索笔书一符,曼声长啸。

邸中纷纷扰扰,有数十紫桃,容色衣饰,无毫发差,跪庭院皆满。道士呼真紫桃

出。众相顾曰:“无真也。”又呼最先紫桃出。一女叩额曰:“婢子是。”道士

叱曰:“尔盗赵公丹已非,又呼朋引类,务败其道,何也?”女对曰:“是有二

故:赵公前生,炼精四五百年,元关坚固,非更番迭取不能得。然赵公非碌碌者,

见众美Ш进,必觉为蛊惑,断不肯纳。故终始共幻一形,匿其迹也。今事已露,

愿散去。”道士挥手令出,顾赵公太息曰:“小人献媚旅进,君子弗受也。一小

人伺君子之隙,投其所尚,众小人从而阴佐之,则君子弗觉矣。《易??窈筘浴分?

初六,一阴始生,其象为系于金??尼。??尼以止车,示当止也。不止则履霜之初,即

坚冰之渐。浸假而《剥卦》六五至矣。今日之事,是之谓乎?然苟无其隙,虽小

人不能伺;苟无所好,虽小人不能投。千金之堤,溃于蚁漏,有罅故也。公先误

涉旁门,欲讲容成之术;既而耽玩艳冶,失其初心。嗜欲日深,故妖物乘之而??

集。衅因自起,于彼何尤?此始此终,固亦其理,驱之而不谴,盖以是耳。吾来

稍晚,于公事已无益,然从此摄心清静,犹不失作九十翁。”再三珍重,瞥然而

去。赵公后果寿八十余。

哈密屯军,多牧马西北深山中。屯弁或往考牧,中途恒憩一民家。主翁或具

瓜果,意甚恭谨。久渐款洽,然窃怪其无邻无里,不圃不农,寂历空山,作何生

计。一日,偶诘其故。翁无词自解,云实蜕形之狐。问:“狐喜近人,何以僻处?

狐多聚族,何以独居?”曰:“修道必世外幽栖,始精神坚定。如往来城市,则

嗜欲日生,难以炼形服气,不免于媚人采补,摄取外丹。倘所害过多,终干天律。

至往来墟墓,种类太繁,则踪迹彰明,易招弋猎,尤非远害之方。故均不为也。”

屯弁喜其朴诚,亦不猜惧,约为兄弟。翁亦欣然。因出便旋,循墙环视。翁笑曰:

“凡变形之狐,其室皆幻;蜕形之狐,其室皆真。老夫尸解以来,久归人道,此

并葺茅伐木,手自经营,公毋疑如海市也。”他日再往,屯军告月明之夕,不睹

人形,而石壁时现二人影,高并丈余,疑为鬼物,欲改牧厂。屯弁以问,此翁曰:

“此所谓木石之怪夔罔两也。山川精气,翕合而生,其始如泡露,久而渐如烟雾,

久而凝聚成形,尚空虚无质,故月下惟见其影;再百余年,则气足而有质矣。二

物吾亦尝见之,不为人害,无庸避也。”后屯弁泄其事,狐遂徙去。惟二影今尚

存焉。此哈密徐守备所说。徐云久拟同屯弁往观,以往返须数日,尚未暇也。

乌鲁木齐牧厂一夕大风雨,马惊逸者数十匹,追寻无迹。七八日后,乃自哈

密山中出。知为乌鲁木齐马者,马有火印故也。是地距哈密二十余程,何以不十

日即至?知穹谷幽岩,人迹未到之处,别有捷径矣。大学士温公,遣台军数辈,

裹粮往探,皆粮尽空返,终不得路。或曰:“台军惮路远,在近山逗遛旬日,诡

云已往。”或曰:“台军惮伐山开路劳,又惮移台搬运费,故讳不言。”或曰:

“自哈密辟展至迪化(即乌鲁木齐之城名,今因为州名),人烟相接,村落市廛,

邮传馆舍如内地,又沙平如掌。改而山行,则路既险阻,地亦荒凉,事事皆不适。

故不愿。”或曰:“道涂既减大半,则台军之额,驿马之数,以及一切转运之费,

皆应减大半,于官吏颇有损。故阴掣肘。”是皆不可知。然七八日得马之事,终

不可解。或又为之说曰:“失马谴重,司牧者以牢醴祷山神。神驱之故马速出,

非别有路也。”然神能驱之行,何不驱之返乎?

奴子王廷佑之母言:幼时家在卫河侧,一日晨起,闻两岸呼噪声。时水暴涨,

疑河决,踉跄出视,则河中一羊头昂出水上,巨如五斗栲栳,急如激箭,顺流向

北去,皆曰羊神过。余谓此蛟螭之类,首似羊也。《埤雅》载龙九似,亦称首似

牛云。

居卫河侧者言:河之将决,中流之水必凸起,高于两岸;然不知其在何处也。

至棒椎鱼集于一处,则所集之处不一两日溃矣。父老相传,验之百不失一。棒椎

鱼者,象其形而名,平时不知在何所,网钓亦未见得之者,至河暴涨乃?怪痢;?

堤者见其以首触岸,如万杵齐筑,则决在斯须间矣,岂非数哉!然唐尧洪水,天

数也;神禹随刊,则人事也。惟圣人能知天,惟圣人不委过于天。先事而绸缪,

后事而补救,虽不能消弭,亦必有所挽回。

先曾祖母王太夫人八旬时,宾客满堂,奴子李荣司茶酒,窃沧酒半罂,匿房

内。夜归将寝,闻罂中有鼾声,怪而撼之。罂中忽语曰:“我醉欲眠,尔勿扰。”

知为狐魁,怒而极撼之。鼾益甚。探手引之,则一人首出罂口,渐巨如斗,渐巨

如栲栳。荣批其颊,则掉首一摇,连罂旋转,砰然有声,触瓮而碎,已涓滴不遗

矣。荣顿足极骂,闻梁上语曰:“长孙无礼(长孙,荣之小名也),许尔盗不许

我盗耶?尔既惜酒,我亦不胜酒。今还尔。”据其项而呕。自顶至踵,淋漓殆遍。

此与余所记西城狐事相似而更恶作剧。然小人贪冒,无一事不作奸,稍料理之,

未为过也。

安州陈大宗伯,宅在孙公园(其后废墟即孙退谷之别业)。后有楼贮杂物,

云有狐居,然不甚露形声也。一日,闻似相诟谇;忽乱掷牙牌于楼下,?腰讶?

雹。数之,得三十一扇,惟阙二四一扇耳。二四幺二,牌家谓之至尊(以合为九

数故也),得者为大捷。疑其争此二扇,怒而抛弃欤?余儿时曾亲见之。杜工部

大呼五白,韩昌黎博塞争财,李习之作《五木经》,杨大年喜叶子戏,偶然寄兴,

借此消闲,名士风流,往往不免。乃至“元邱校尉”亦复沿波,余性迂疏,终以

为非雅戏也。

蒋心馀言:有客赴人游湖约,至则画船箫鼓,红裙而侑酒者,谛视乃其妇也。

去家二千里,不知何流落到此,惧为辱,噤不敢言。妇乃若不相识,无恐怖意,

亦无惭愧意,调丝度曲,引袖飞觞,恬如也。惟声音不相似。又妇笑好掩口,此

妓不然,亦不相似。而右腕红痣如粟颗,乃复宛然。大惑不解,草草终筵,将治

装为归计。俄得家书。妇半载前死矣。疑为见鬼,亦不复深求。所亲见其意态殊

常,密诘再三,始知其故,咸以为貌偶同也。后闻一游士来往吴越间,不事干谒,

不通交游,亦无所经营贸易,惟携姬媵数辈闭门居;或时出一二人,属媒媪卖之

而已。以为贩鬻妇女者,无与人事,莫或过问也。一日,意甚匆遽,急买舟欲赴

天目山,求高行僧作道场。僧以其疏语掩抑支离,不知何事;又有“本是佛传,

当求佛佑,仰藉兹云之庇,庶宽雷部之刑”语,疑有别故,还其衬施,谢遣之。

至中途,果殒于雷,后从者微泄其事,曰:“此人从一红衣番僧受异术,能持咒

摄取新敛女子尸,又摄取妖狐淫鬼,附其尸以生,即以自侍。再有新者,即以旧

者转售人,获利无算。因梦神责以恶贯将满,当伏天诛,故忏悔以求免,竟不能

也。”疑此客之妇,即为此人所摄矣。理藩院尚书留公亦言红教喇嘛有摄召妇女

术,故黄教斥以为魔云。

外祖安公,前母安太夫人父也。殁时,家尚盛,诸舅多以金宝殉,或陈“??

?稀敝?戒,不省。又筑室墓垣外,以数壮夫逻守,柝声铃声,彻夜相答。或曰:

“是树帜招盗也。”亦不省。既而果被发。盖盗乘守者昼寝,衣青蓑,逾垣伏草

间,故未觉其入。至夜,以椎凿破棺。柝二击则亦二椎,柝三击则亦三椎,故转

以铃柝不闻声。伏至天欲晓,铃柝皆息,乃逾垣遁,故未觉其出。一含珠巨如龙

眼核,亦裂颏取去。先闻之也,告官。大索未得间,诸舅同梦外祖曰:“吾夙生

负此三人财,今取偿,捕亦不获。惟我未尝屠割彼,而横见酷虐,刃蠡刂断我颐,

是当受报,吾得直于冥司矣。”后月馀,获一盗,果取珠者。珠为尸气所蚀,已

青黯不值一钱。其二盗灼知姓名,而千金购捕不能得,则梦语不诬矣。

表叔王月阡言:近村某甲买一妾,两月馀,逃去。其父反以妒杀焚尸讼。会

县官在京需次时,逃妾构讼,事与此类,触其旧愤,穷治得诬状。计不得逞,然

坚不承转鬻。盖无诱逃实证,难于究诘,妾卒无踪。某甲妇弟住隔县。妇归宁,

闻弟新纳妾,欲见之。妾闭户不肯出,其弟自曳之来。一见即投地叩额,称死罪,

正所失妾也。妇弟以某甲旧妾,不肯纳。某甲以曾侍妇弟,亦不肯纳,鞭之百,

以配老奴,竟以爨婢终焉。夫富室构讼,词连帷薄,此不能旦夕结也,而适值是

县官。女子转鬻,深匿闺帏,此不易物色求也,而适值其妇弟。机械百端,可云

至巧,乌知造物更巧哉!

门人葛观察正华,吉州人。言其乡有数商,驱骡纲行山间。见樵径上立一道

士,青袍棕笠,以麈尾招其中一人曰:“尔何姓名?”具以对。又问籍何县,曰:

“是尔矣,尔本谪仙,今限满当归紫府。吾是尔本师,故来导尔。尔宜随我行。”

此人私念平生不能识一字,鲁钝如是,不应为仙人转生;且父母年已高,亦无弃

之求仙理,坚谢不往。道士太息,又招众人曰:“彼既堕落,当有一人补其位。

诸君相遇,即是有缘,有能随我行者乎?千载一遇,不可失也。”众亦疑骇无应

者,道士??弗然去。众至逆旅,以此事告人。或云仙人接引,不去可惜。或云恐

或妖物,不去是。有好事者,次日循樵径探之,甫登一岭,见草间残骸狼藉,乃

新被虎食者也。惶遽而返。此道士殆虎伥欤?故无故而致非常之福,贪冒者所喜,

明哲者所惧也。无故而作非分之想,侥幸者其偶,颠越者其常也。谓此人之鲁钝,

正此人之聪明可矣。

宋人咏蟹诗曰:“水清讵免双螯黑,秋老难逃一背红。”借寓朱π之贪婪必

败也。然他物供庖厨,一死焉而已。惟蟹则生投釜甑,徐受蒸煮,由初沸至熟,

至速亦逾数刻,其楚毒有求死不得者。意非夙业深重,不堕是中。相传赵公宏燮

官直隶巡抚时(时直隶尚未设总督),一夜梦家中已死僮仆媪婢数十人,环跪阶

下,皆叩额乞命,曰:“奴辈生受豢养恩,而互结朋党,蒙蔽主人,久而枝蔓牵

缠,根柢胶固,成牢不可破之局。即稍有败露,亦众口一音,巧为解结,使心知

之而无如何。又久而阴相掣肘,使不如众人之意,则不能行一事。坐是罪恶,堕

入水族,使世世罹汤镬之苦。明日主人供膳蟹,即奴辈后身,乞见赦宥。”公故

仁慈,天曙,以梦告司庖,饬举蟹投水,且为礼忏作功德。时霜蟹肥美,使宅所

供,尤精选膏腴。奴辈皆窃笑曰:“老翁狡狯,造此语怖人耶!吾辈岂受汝绐者。

”竟效校人之烹,而以已放告;又乾没其功德钱,而以佛事已毕告。赵公竟终不

知也。此辈作奸,固其常态,要亦此数十僮仆婢媪者,留此锢习,适以自戕。请

君入瓮,此之谓欤!

魂与魄交而成梦,究不能明其所以然。先兄睛湖,尝咏高唐神女事曰:“他

人梦见我,我固不得知;我梦见他人,人又乌知之?孱王自幻想,神女宁幽期?

如何巫山上,云雨今犹疑。”足为瑶姬雪谤。然实有见人之梦者。奴子李星,尝

月夜村外纳凉,遥见邻家少妇掩映枣林间,以为守圃防盗,恐其翁姑及夫或同在,

不敢呼与语。俄见其循塍西行半里许,入秫丛中。疑其有所期会,益不敢近,仅

远望之。俄见穿秫丛出行数步,阻水而返,痴立良久,又循水北行百馀步,阻泥

泞又返,折而东北入豆田。诘屈行,颠踬者再。知其迷路,乃遥呼曰:“几嫂深

夜往何处?迤北更无路,且陷淖中矣。”妇回顾应曰:“我不能出,几郎可领我

还。”急赴之,已无睹矣。知为遇鬼,心惊骨栗,狂奔归家。乃见妇与其母坐门

外墙下,言适纺倦睡去,梦至林野中,迷不能出,闻几郎在后唤我,乃霍然醒。

与星所见,一一相符。盖疲困之极,神不守舍,真阳飞越,遂至离魂。魄与形离,

是即鬼类,与神识起灭自生幻象者不同,故人或得而见之。独狐生之梦游,正此

类耳。

有州牧以贪横伏诛。既死之后,州民喧传其种种冥报,至不可殚书。余谓此

怨毒未平,造作讹言耳。先兄睛湖则曰:“天地无心,视听在民。民言如是,是

亦可危也已。”

里媪遇饭食凝滞者,即以其物烧灰存性,调水服之。余初斥其妄,然亦往往

验。审思其故,此皆油腻凝滞者也。盖油腻先凝,物稍过多,则遇之必滞。凡药

物入胃,必凑其同气。故某物之灰,能自到某物凝滞处。凡油腻得灰即解散,故

灰到其处,滞者自行,犹之以灰浣垢而已。若脾弱之凝滞,胃满之凝滞,气郁之

凝滞,血瘀痰结之凝滞,则非灰所能除矣。

乌鲁木齐军校王福言:曩在西宁,与同队数人入山射生。遥见山腰一番妇独

行,有四狼随其后。以为狼将搏噬,番妇未见也,共相呼噪,番妇如不闻。一人

引满射狼,乃误中番妇,倒掷堕山下。众方惊悔,视之,亦一狼也,四狼则已逸

去矣。盖妖兽幻形,诱人而啖,不幸遭殪也。岂恶贯已盈,若或使之欤!

家园 卷十四?槐西杂志四

卷十四?槐西杂志四

林教谕清标言:曩馆崇安,传有士人居武夷山麓,闻采茶者言,某岩月夜有

歌吹声,遥望皆天女也。士人故佻达,乃借宿山家,月出辄往,数夕无所遇。山

家亦言有是事,但恒在月望,岁或一两闻,不常出也。士人托言习静,留待旬馀。

一夕,隐隐似有声,乃潜踪急往,伏匿丛薄间。果见数女皆殊绝,一女方拈笛欲

吹,瞥见人影,以笛指之。遽僵如束缚,然耳目犹能视听。俄清响透云,曼声动

魄,不觉自赞曰:“虽遭禁制,然妙音媚态,已具赏矣。”语未竟,突一帕飞蒙

其首,遂如梦魇,无闻无见,似睡似醒。迷惘约数刻,渐似苏息。诸女叱群婢曳

出,谯呵曰:“痴儿无状,乃窥伺天上花耶?”趣折修篁,欲行棰楚。士人苦自

申理,言性耽音律,冀窃听幔亭法曲,如李暮之傍宫墙,实不敢别有他肠,希彩

鸾甲帐。一女微哂曰:“悯汝至诚,有小婢亦解横吹,姑以赐汝。”士人匍匐叩

谢,举头已杳。回顾其婢,广颡巨目,短发{髟?妪{髟曾},腰腹彭亭,气咻咻如

喘。惊骇懊恼,避欲却走。婢固引与狎,捉搦不释。愤击仆地,化一豕嗥叫去。

岩下乐声,自此遂绝。观于是婢,殆是妖,非仙矣。或曰:“仙借豕化婢戏之也。”

倘或然欤?

刘燮甫言:有一学子,年十六七,聪俊韶秀,似是近上一流,甚望成立。一

日,忽发狂谵语,如见鬼神。俟醒时问之,自云:“景城社会观剧,不觉夜深,

归途过一家求饮。惟一少妇,取水饮我,留我小坐,言其夫应官外出,须明日方

归。流目送盼,似欲相就。爱其婉媚,遂相燕好。临行泣涕,嘱勿再来,以二钏

赠我。次日视之,铜青斑斑,微有银色,似多年土中者。心知是鬼,而忆念不忘。

昨再至其地,徘徊寻视。突有黑面长髯人,手批我颊。踉跄奔归。彼亦随至。从

此时时见之,向我诟厉。我即忽睡忽醒,不知其他也。”父母为诣墓设奠,并埋

其钏。俄其子?衬亢粼唬骸拔腋臼ь耍?疑有别故;而未得主名,仅倒悬鞭五百,

转鬻远处。今见汝窃来,乃知为汝所诱。此何等事,可以酒食金钱谢耶?”颠痫

月馀,竟以不起。然则钻穴逾墙,即地下亦尚有祸患矣。

李云举言:东光有熏狐者,每载燧挟罟,来往墟墓间。一夜,伏伺之际,见

一方巾衤阑衫人自墓顶出,<需鬼>々(苦侯反。《说文》曰:“鬼声也。”)长

啸,群狐四集,围绕丛薄,狰狞嗥叫,齐呼捕此恶人,煮以作脯。熏狐者无路可

逃,乃攀援上高树。方巾者指挥群狐,令锯树倒。即闻锯声訇訇然。熏狐者窘急,

俯而号曰:“如蒙见释,不敢再履此地。”群狐不应,锯声更厉。如是号再三,

方巾者曰:“果尔,可设誓。”誓讫,鬼狐俱不见。此鬼此狐,均可谓善了事矣。

盖侵扰无已,势不得不铤而走险,背城借一。以群狐之力,原不难于杀一人;然

杀一人易,杀一人而激众人之怒,不焚巢犁穴不止也。仅使知畏而纵之,姑取和

焉,则后患息矣。有力者不尽其力,乃可以养威;屈人者使人易从,乃可以就服。

召陵之役,不责以僭王,而责以苞茅,使易从也;屈完来盟即旋师,不尽其力,

以养威也。讲学家说《春秋》者,动议齐恒之小就。方城汉水之固,不识可一战

胜乎?一战而不胜,天下事尚可为乎?淮西、符离之事,吾征诸史册矣。

族弟继先,尝宿广宁门内友人家。夜大风雨,有雷火自屋山(近房脊之墙谓

之屋山,以形似山也。范石湖诗屡用之)穿过,如电光一掣然,墙栋皆摇。次日,

视其处,东西壁各一小窦如钱大,盖雷神逐精魅,贯而透也。凡击人之雷,从天

而下;击怪之雷,则多横飞,以遁逃追捕故耳。若寻常之雷,则地气郁积,奋而

上出。余在福宁度岭,曾于山巅见云中之雷;在淮镇遇雨,曾于旷野见出地之雷,

皆如烟气上冲,直至天半,其端火光一爆,即訇然有声,与铳炮之发无异。然皆

在无人之地。其有人之地,则从无此事。或曰:“天心仁爱,恐触之者死。”语

殊未然。人为三才之中,人之聚处,则天地气通,通则弗郁,安得有雷乎?塞外

苦寒之地,耕种牧养,渐成墟落,则地气因之渐温,亦此义耳。

王岳芳言:其家有一刀,廷尉公故物也。或夜有盗警,则格格作爆声,挺出

鞘外一二寸。后雷逐妖魅穿屋过,刀堕于地,自此不复作声矣。世传刀剑曾渍人

血者,有警皆能自响。是不尽然,惟曾杀多人者乃如是尔。每杀一人,刀上必有

迹二条,磨之不去。幼年在河间扬威将军哈公元生家,曾以其佩刀求售,云夜亦

有声。验之,信然也。或又谓作声之故,乃鬼所凭,是亦不然。战阵所用,往往

曾杀千百人,岂有千百鬼长守一刀者哉?饮血既多,取精不少,厉气之所聚也。

盗贼凶鸷,亦厉气之所聚也。厉气相感,跃而自鸣,是犹抚琴者鼓宫宫应,鼓商

商应而已。蕤宾之铁,跃乎池内;黄钟之铎,动乎土中,是岂有物凭之哉?至雷

火猛烈,一切厉气,遇之皆消,故一触焰光,仍为凡铁。亦非丰隆、列缺,专为

此物下击也。

余尝惜西域汉画,毁于烟煤,而稍疑一二千年笔迹,何以能在?从侄虞?对唬?

“朱墨著石,苟风雨所不及,苔藓所不生,则历久能存。易州、满城接壤处,有

村曰神星。大河北来,复折而东南,有两峰对峙河南北,相传为落星所结,故以

名村。其峰上哆下敛,如云朵之出地,险峻无路。好事者攀踏其孔穴,可至山腰。

多有旧人题名,最古者有北魏人、五代人,皆手迹宛然可辨。然则洞中汉画之存

于今,不为怪矣。”惜其姓名虞?段聪疽患且病R字荨⒙?城皆近地,当访其土人

问之。

虞?队盅裕郝湫鞘?北有渔梁,土人世擅其利,岁时以特牲祀梁神。偶有人教

以毒鱼法,用芫花于上流ソ渍,则下流鱼虾皆自死浮出,所得十倍于网罟。试之

良验。因结团焦于上流,日施此术。一日,天方午,黑云自龙潭暴涌出,狂风骤

雨,雷火赫然,燔其庐为烬。众惧,乃止。夫佃渔之法,肇自庖羲;然数罟不入,

仁政存焉。绝流而渔,圣人尚恶;况残忍暴殄,聚族而坑哉!干神怒也宜矣。

周书昌曰:“昔游鹊华,借宿民舍。窗外老树森翳,直接冈顶。主人言时闻

鬼语,不辨所说何事也。是夜月黑,果隐隐闻之,不甚了了。恐惊之散去,乃启

窗潜出,匍匐草际,渐近窃听。乃讲论韩、柳、欧、苏文,各标举其佳处,一人

曰:‘如此乃是中声,何前后七子,必排斥不数,而务言秦汉,遂启门户之争?’

一人曰:‘质文递变,原不一途。宋末文格猥琐,元末文格纤?牵?故宋景濂诸公

力追韩、欧,救以舂容大雅。三杨以后,流为台阁之体,日就肤廓,故李崆峒诸

公又力追秦汉,救以奇伟博丽。隆、万以后,流为伪体,故长沙一派,又反唇焉。

大抵能挺然自为宗派者,其初必各有根柢,是以能传;其后亦必各有流弊,是以

互诋。然董江都、司马文园文格不同,同时而不相攻也。李、杜、王、孟诗格不

同,亦同时而不相攻也。彼所得者深焉耳。后之学者,论甘则忌辛,是丹则非素,

所得者浅焉耳。’语未竟,我忽作嗽声,遂乃寂然。惜不尽闻其说也。”余曰:

“此与李词畹记饴山事均以平心之论托诸鬼魅,语已尽,无庸歇后矣。”书昌微

愠曰:“永年百无一长,然一生不能作妄语。先生不信,亦不敢固争。”

董曲江言:一儒生颇讲学,平日亦循谨无过失,然崖岸太甚,动以不情之论

责人。友人于五月释服,七月欲纳妾。此生抵以书曰:“终制未三月而纳妾,知

其蓄志久矣。《春秋》诛心,鲁文公虽不丧娶,犹丧娶也。朋友规过之义,不敢

不以告。其何以教我?”其持论大抵类此。一日,其妇归宁,约某日返,乃先期

一日。怪而诘之。曰:“吾误以为月小也。”亦不为讶。次日,又一妇至。大骇

愕,觅昨妇,已失所在矣。然自是日渐?●ぃ?因以成痨。盖狐女假形摄其精,一

夕所耗已多也。前纳妾者闻之,亦抵以书曰:“夫妇居室,不能谓之不正也;狐

魅假形,亦非意料之所及也。然一夕而大损真元,非恣情纵欲不至是。无乃燕昵

之私,尚有不节以礼者乎?且妖不胜德,古之训也。周、张、程、朱,不闻曾有

遇魅事。而此魅公然犯函丈,无乃先生之德尚有所不足乎?先生贤者也,责备贤

者,《春秋》法也。朋友规过之义,不敢不以告。先生其何以教我?”此生得书,

但力辩实无此事,里人造言而已。宋清远先生闻之曰:“此所谓以子之矛,陷子

之盾。”

袁愚谷制府(讳守侗,长山人,官至直隶总督,谥请悫),少与余同砚席,

又为姻家。自言三四岁时,尚了了记前生。五六岁时,即恍惚不甚记。今则但记

是一岁贡生,家去长山不远,姓名籍贯,家世事迹,全忘之矣。余四五岁时,夜

中能见物,与昼无异。七八岁后,渐昏暗。十岁后,遂全无睹,或夜半睡醒,偶

然能见,片刻则如故。十六七后以至今,则一两年或一见,如电光石火,弹指即

过。盖嗜欲日增,则神明日减耳。

景州李西崖言:其家一佃户,最有胆。种瓜亩馀,地在丛冢侧。熟时恒自守

护,独宿草屋中,或偶有形声,亦恬不为惧。一夕,闻鬼语嘈杂,似相喧诟。出

视,则二鬼冢上格斗,一女鬼痴立于旁。呼问其故。一人曰:“君来大佳,一事

乞君断曲直:天下有对其本夫调其定婚之妻者耶?”其一人语亦同。佃户呼女鬼

曰:“究竟汝与谁定婚?”女鬼?犹罅季茫?曰:“我本妓女。妓家之例,凡多钱

者皆密订相嫁娶。今在冥途,仍操旧术,实不能一记姓名,不敢言谁有约,亦不

敢言谁无约也。”佃户笑且唾曰:“何处得此二痴物!”举首则三鬼皆逝矣。又

小时闻舅祖陈公(讳颖孙,岁久失记其字号。德音公之弟,庚子进士,仙居知县

秋亭之祖也)说亲见一事曰:“亲串中有殁后妾改适者,魂附病婢灵语曰:‘我

昔问尔,尔自言不嫁。今何负心?’妾殊不惧,从容对曰:‘天下有夫尚未亡,

自言必改适者乎!公此问先愦愦,何怪我如是答乎?’”二事可互相发明也。

有讲学者论无鬼,众难之曰:“今方酷暑,能往墟墓中独宿纳凉一夜乎?”

是翁毅然竟往,果无所见。归益自得,曰:“朱文公岂欺我哉!”余曰:“重赍

千里,路不逢盗,未可云路无盗也;纵猎终日,野不遇兽,未可云野无兽也。以

一地无鬼,遂断天下皆无鬼;以一夜无鬼,遂断万古皆无鬼,举一废百矣。且无

鬼之论,创自阮瞻,非朱子也。朱子特谓魂升魄降为常理,而一切灵怪非常理耳,

未言无也。故金去伪录曰:‘二程初不说无鬼神,但无如今世俗所谓鬼神耳。’

杨道夫录曰:‘雨风露雷,日月昼夜,此鬼神之迹也,此是白日公平正直之鬼神。

若所谓有啸于梁,触于胸,此则所谓不正邪暗、或有或无、或来或去、或聚或散

者。又有所谓褥之而应,祈之而获,此亦所谓鬼神同一理也。’包扬录曰:‘鬼

神死生之理,定不如释家所云,世俗所见;然又有其事昭昭,不可以理推者,且

莫要理会。’又曰:‘南轩亦只是硬不信。如禹鼎魑魅魍魉之属,便是有此物,

深山大泽,是彼所居。人往占之,岂不为祟。豫章刘道人,居一山顶结庵。一日,

众晰蜴入来,尽吃庵中水。少顷,庵外皆堆雹。明日,山下果雹。有一妻伯刘文,

人甚朴实,不能妄语。言过一岭,闻溪边林中响,乃无数蜥蜴,各抱一物如水晶,

未去数里下雹。此理又不知如何。旧有一邑,泥塑一大佛,一方尊信之。后被一

无状宗子断其首。民聚哭之,佛颈泥木出舍利。泥木岂有此物,只是人心所致。’

吴必大录曰:‘因论薛士龙家见鬼,曰:世之信鬼神者,皆谓实有在天地间;其

不信者,断然以为无鬼。然却又有真个见者,郑景望遂以薛氏所见为实。不知此

特虹霓之类耳。问:虹霓只是气,还有形质?曰:既能啜水,亦必有肠肚。只才

散便无,如雷部神亦此类。’林赐录曰:‘世之见鬼神者甚多,不审有无如何?

曰:世间人见者极多,如何谓无,但非正理耳。如伯有为厉,伊川谓别是一理。

盖其人气未当尽而强死,魂魄无所归,自是如此。昔有人在淮上夜行,见无数形

象,似人非人,出没于两水之间。此人明知其鬼,不得已冲之而过。询之,此地

乃昔人战场也。彼皆死于非命,衔冤抱恨,固宜未散。坐间或云:乡间有李三者,

死而为厉,乡曲凡有祭祀佛事,必设此人一分。后因为人放爆仗,焚其所依之树,

自是遂绝。曰:是他枉死气未散,被爆仗惊散。’沈亻间录曰:‘人有不伏其死

者,所以既死而此气不散,为妖为怪。如人之凶死及僧道既死多不散(原注:僧

道务养精神,所以凝聚不散)”。万人杰录曰:‘死而气散,泯然无迹者,是其

常道理。恁地有托生者,是偶然聚得气不散,又恁生去凑著那生气便再生。’叶

贺孙录曰:‘潭州一件公事:妇杀夫,密埋之。后为祟。事已发觉,当时便不为

祟。以是知刑狱里面,这般事若不与决罪,则死者之冤必不解。’李壮祖录曰:

‘或问:世有庙食之神,绵历数百年,又何理也?曰:浸久亦散。昔守南康,久

旱,不免遍祷于神。忽到一庙,但有三间敝屋,狼藉之甚。彼人言三五十年前,

其灵如响,有人来而帷中之神与之言者。昔之灵如彼,今之灵如此,亦自可见。’

叶贺孙录曰:‘论鬼神之事,谓蜀中灌口二郎庙是李冰,因开离堆立庙。今来现

许多灵怪,乃是他第二儿子出来,初间封为王;后来徽宗好道,遂改封为真君。

张魏公用兵,祷于其庙,夜梦神语曰:我向来封为王,有血食之奉,故威福得行。

今号为真君,虽尊,人以素食祭我,无血食之养,故无威福之灵。今须复封我为

王,当有威灵。魏公遂乞复其封。不知魏公是有此梦,是一时用兵,托为此说。

又有梓潼神,极灵。此二神似乎割据两川。大抵鬼神用生物祭者,皆是假此生气

为灵。古人衅钟衅龟皆此意。汉卿云,李通说有人射虎,见虎后数人随之,乃是

为虎伤死之人。生气未散,故结成此形。’黄义刚录曰:‘论及请紫姑神吟诗之

事,曰:亦有请得正身出现,其家小女子见,不知此是何物。且如衢州有一人事

一神,只开所录事目于纸,而封之祠前。少间开封,而纸中自有答语。此不知是

如何。’凡此诸说,黎靖德所编语类班班具载,先生何竟诬朱子乎?”此翁索书

观之,良久,怃然曰:“朱子尚有此书耶!”悯默则散。然余犹有所疑者:朱子

大旨,谓人秉天地之气生,死则散还于天地。叶贺孙录所谓“如鱼在水,外面水

便是肚里水,鳜鱼肚里水与鲤鱼肚里水只是一般”,其理精矣;而无如祭祀之理,

制于圣人,载于经典,遂不得不云子孙一气相感,复聚而受祭;受祭既毕,仍散

入虚无。不识此气散还以后,与元气浑合为一欤?抑参杂于元气之内欤?如混合

为一,则如众水归海,共为一水,不能使江淮河汉,复各聚一处也。如五味和羹,

共成一味,不能使姜盐醯酱,复各聚一处也。又安能于中犁出某某之气,使各与

子孙相通耶?如参杂于元气之内,则如飞尘四散,不知析为几万亿处,如游丝乱

飞,不知相去几万亿里。遇子孙享荐,乃星星点点,条条缕缕,复合为一,于事

理毋乃不近耶?即以能聚而论,此气如无知,又安能感格?安能歆享?此气如有

知,知于何起?当必有心。心于何附?当必有身。既已有身,则仍一鬼矣。且未

聚以前,此亿万微尘,亿万缕缕,尘尘缕缕,各有所知,则不止一鬼矣。不过释

氏之鬼,地下潜藏;儒者之鬼,空中旋转。释氏之鬼,平日常存;儒家之鬼,临

时凑合耳。又何以相胜耶?此诚非末学所知也。

乌鲁木齐千总某,患寒疾。有道士踵门求诊,云有夙缘,特相拯也。会一流

人高某妇,颇能医,见其方,骇曰:“桂枝下咽,阳盛乃亡。药病相反,乌可轻

试?”力阻之。道士叹息曰:“命也夫!”振衣竟去。然高妇用承气汤,竟愈。

皆以道士为妄。余归以后,偶阅邸抄,忽见某以侵蚀屯粮伏法。乃悟道士非常人,

欲以药毙之,全其首领也。此与旧所记兵部书吏事相类,岂非孽由自作,非智力

所可挽回欤?

姚安公云,人家有奇器妙迹,终非佳事。因言癸巳同年牟丈氵融家(不知即

牟丈,不知或牟丈之伯叔,幼年听之未审也)有一砚,天然作鹅卵形,色正紫,

一鸲鹆眼如豆大,突出墨池中心,旋螺纹理分明,瞳子炯炯有神气。拊之,腻不

留手。叩之,坚如金铁。呵之,水出如露珠。下墨无声,数磨即成浓渖。无款识

铭语,似爱其浑成,不欲椎凿。匣亦紫檀根所雕,出入无滞,而包裹无纤隙,摇

之无声。背有“紫桃轩”三字,小仅如豆,知为李太仆日华故物也(太仆有说部

名《紫桃轩杂缀》)。平生所见宋砚,此为第一。然后以珍惜此砚忤上官,几罹

不测,竟恚而撞碎。祸将作时,夜闻砚若呻吟云。

余在乌鲁木齐日,城守营都司朱君馈新菌,守备徐君(与朱均偶忘其名。盖

日相接见,惟以官称,转不问其名字耳)因言:昔未达时,偶见卖新菌者,欲买。

一老翁在旁,呵卖者曰:“渠尚有数任官,汝何敢为此!”卖者逡巡去。此老翁

不相识,旋亦不知其何往。次日,闻里有食菌死者。疑老翁是社公。卖者后亦不

再见,疑为鬼求代也。《吕氏春秋》称味之美者越骆之菌,本无毒,其毒皆蛇虺

之故,中者使人笑不止。陈仁玉《菌谱》载水调苦茗白矾解毒法,张华《博物志》

、陶宏景《名医别录》并载地浆解毒法,盖以此也(以黄泥调水,澄而饮之,曰

地浆)。

亲串家厅事之侧有别院,屋三楹。一门客每宿其中,则梦见男女裸逐,粉黛

杂沓,四围环绕,备诸?磷础3跎趵止郏?久而夜夜如是,自疑心病也。然移住他

室则不梦,又疑为妖。然未睡时寂无影响,秉烛至旦,亦无见闻。其人亦自相狎

戏,如不睹旁尚有人,又似非魅,终莫能明。一日,忽悟书厨贮牙镌石琢横陈像

凡十馀事,秘戏册卷大小亦十馀事,必此物为祟。乃密白主人尽焚之。有知其事

者曰:“是物何能为祟哉!此主人征歌选妓之所也,气机所感,而淫鬼应之。此

君亦青楼之狎客也,精神所注,而妖梦通之。水腐而后蠛蠓生,酒酸而后醯鸡集,

理之自然也。市肆鬻杂货者,是物不少,何不一一为祟?宿是室者非一人,何不

一一入梦哉?此可思其本矣。徒焚此物,无益也。某氏其衰乎!”不十岁,而屋

易主。

明公恕斋,尝为献县令,良吏也。官太平府时,有疑狱,易服自察访之。偶

憩小庵,僧年八十馀矣,见公合掌肃立,呼其徒具茶。徒遥应曰:“太守且至,

可引客权坐别室。”僧应曰:“太守已至,可速来献。”公大骇曰:“尔何以知

我来?”曰:“公一郡之主也,一举一动,通国皆知之,宁独老僧!”又问:“

尔何以识我?”曰:“太守不能识一郡之人,一郡之人则孰不识太守。”问:“

尔知我何事出?”曰:“某案之事,两造皆遣其党,布散道路间久矣,彼皆阳不

识公耳。”公怃然自失,因问:“尔何独不阳不识?”僧投地膜拜曰:“死罪死

罪!欲得公此问也。公为郡不减龚、黄,然微不慊于众心者,曰好访。此不特神

奸巨蠹,能预为蛊惑计也;即乡里小民,孰无亲党,孰无恩怨乎哉?访甲之党,

则甲直而乙曲;访乙之党,则甲曲而乙直。访其有仇者,则有仇者必曲;访其有

恩者,则有恩者必直。至于妇人孺子,闻见不真,病媪衰翁,语言昏愦,又可据

为信谳乎?公亲访犹如此,再寄耳目于他人,庸有幸乎?且夫访之为害,非仅听

讼为然也。闾阎利病,访亦为害,而河渠堤堰为尤甚。小民各私其身家,水有利

则遏以自肥,水有患则邻国为壑,是其胜算矣。孰肯揆地形之大局,为永远安澜

之计哉?老僧方外人也,本不应预世间事,况官家事耶?第佛法慈悲,舍身济众,

苟利于物,固应冒死言之耳。惟公俯察焉。”公沉思其语,竟不访而归。次日,

遣役送钱米。归报曰:“公返之后,僧谓其徒曰:‘吾心事已毕。’竟泊然逝矣。

”此事杨丈汶川尝言之,姚安公曰:“凡狱情虚心研察,情伪乃明,信人信已皆

非也。信人之弊,僧言是也;信己之弊,亦有不可胜言者。安得再一老僧,亦为

说法乎!”

舅氏健亭张公言:读书野云亭时,诸同学修禊佟氏园。偶扶乩召仙,共请姓

名。乩题曰:“偶携女伴偶闲行,词客何劳问姓名?记否瑶台明月夜,有人嗔唤

许飞琼。”再请下坛诗。乩又题曰:“三面纱窗对水开,佟园还是旧楼台。东风

吹绿池塘草,我到人间又一回。”众窃议诗情凄惋,恐是才女香魂。然近地无此

闺秀,无乃炼形拜月之仙姬乎。众情颠倒,或凝思伫立,或微谑通词。乩忽奋迅

大书曰:“衰翁憔悴雪盈颠,傅粉熏香看少年。偶遣诸郎作痴梦,可怜真拜小婵

娟。”复大书一“笑”字而去。此不知何代诗魂,作此狡狯;要亦轻薄之意,有

以召之。

胡厚庵先生言:有书生昵一狐女,初遇时,以二寸许壶卢授生,使佩于衣带,

而自入其中。欲与晤,则拔其楔,便出?裱嗤瘢?去则仍入而楔之。一日,行市中,

壶卢为偷儿剪去。从此遂绝,意恒怅怅。偶散步郊外,以消郁结,闻丛翳中有相

呼者,其声狐女也。就往与语,匿不肯出,曰:“妾已变形,不能复与君见矣。”

怪诘其故。泣诉曰:“采补炼形,狐之常理。近不知何处一道士,又搜索我辈,

供其采补。捕得禁以神咒,即僵如木偶,一听其所为。或有道力稍坚,吸之不吐

者,则蒸以为脯。血肉既啖,精气亦为所收。妾入壶卢盖避此难,不意仍为所物

色,攘之以归。妾畏罹汤镬,已献其丹,幸留残喘。然失丹以后,遂复兽形,从

此炼形又须二三百年,始能变化。天荒地老,后会无期;感念旧恩,故呼君一诀。

努力自爱,毋更相思也。”生愤恚曰:“何不诉于神?”曰:“诉者多矣。神以

为悖入悖出,自作之愆;杀人人杀,相酬之道,置不为理也。乃知百计巧取,适

以自戕。自今以往,当专心吐纳,不复更操此术矣。”此事在乾隆丁巳、戊午间,

厚庵先生曾亲见此生。后数年,闻山东雷击一道士,或即此道士淫杀过度,又伏

天诛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挟弹者又在其后,此之谓矣。

从弟东白宅,在村西井畔后,前未为宅时,缭以周垣,环筑土屋。其中有屋

数间,夜中辄有叩门声。虽无他故,而居者恒病不安。一日,门旁墙圮,出一木

人,作张手叩门状,上有符?怼D酥?工匠有??兼于主人,作是镇魇也。故小人不

可与轻作缘,亦不可与轻作难。

何子山先生言:雍正初,一道士善符?怼3⒅廖魃郊?深处,爱其林泉,拟结

庵习静。土人言是鬼魅之巢窟,伐木采薪,非结队不敢入,乃至狼虎不能居,先

生宜审。弗听也。俄而鬼魅并作,或窃其屋材,或魇其工匠,或毁其器物,或污

其饮食。如行荆棘中,步步挂碍。如野火四起,风叶乱飞,千手千目,应接不暇

也。道士怒,结坛召雷将。神降则妖已先遁,大索空山无所得。神去,则数日复

集。如是数回,神恶其渎,不复应,乃一手结印,一手持剑,独与战,竟为妖所

踣,拔须败面,裸而倒悬。遇樵者得解,狼狈逃去。道士盖恃其术耳。夫势之所

在,虽圣人不能逆;党之已成,虽帝王不能破。久则难变,众则不胜诛也。故唐

去牛、李之倾轧,难于河北之藩镇。道士昧众寡之形,客主之局,不量力而撄其

锋,取败也宜矣。

小人之计万变,每乘机而肆其巧。小时,闻村民夜中闻履声,以为盗,秉炬

搜捕,了无形迹。知为魅也,不复问。既而??去箧者知其事,乘夜而往。家人仍

以为魅,偃息弗省。遂饱所欲去。此犹因而用之也。邑有令,颇讲学,恶僧如仇。

一日,僧以被盗告。庭斥之曰:“尔佛无灵,何以庙食?尔佛有灵,岂不能示报

于盗,而转渎官长耶?”挥之使去,语人曰:“使天下守令用此法,僧不沙汰而

自散也。”僧固黠甚,乃阳与其徒修忏祝佛,而阴赂丐者,使捧衣物跪门外,状

若痴者。皆曰佛有灵,檀施转盛。此更反而用之,使厄我者助我也。人情如是,

而区区执一理与之角,乌有幸哉!

张某、瞿某,幼同学,长相善也。瞿与人讼,张受金,刺得其阴谋,泄于其

敌。瞿大受窘辱,衔之次骨。然事密无左证,外则未相绝也。俄张死,瞿百计娶

得其妇。虽事事成礼,而家庭共语,则仍呼曰张几嫂。妇故朴愿,以为相怜相戏,

亦不较也。一日,与妇对食,忽跃起自呼其名曰:“瞿某,尔何太甚耶?我诚负

心,我妇归汝,足偿矣。尔必仍呼嫂何耶?妇再嫁常事,娶再嫁妇亦常事。我既

死,不能禁妇嫁,即不能禁汝娶也。我已失朋友义,亦不能责汝娶朋友妇也。今

尔不以为妇,仍系我姓呼为嫂,是尔非娶我妇,乃淫我妇也。淫我妇者,我得而

诛之矣。”竟颠狂数日死。夫以直报怨,圣人不禁。张固小人之常态,非不共之

仇也。计娶其妇,报之已甚矣,而又视若倚门妇,玷其家声,是已甚之中又已甚

焉,何怪其愤激为厉哉!

一恶少感寒疾,昏愦中魂已出舍,怅怅无所适。见有人来往,随之同行。不

觉至冥司,遇一吏,其故人也。为检籍良久,蹙额曰:“君多忤父母,于法当付

镬汤狱。今寿尚未终,可且反,寿终再来受报可也。”恶少惶怖,叩首求解脱。

吏摇首曰:“此罪至重,微我难解脱,即释迦牟尼亦无能为力也。”恶少泣涕求

不已。吏沉思曰:“有一故事,君知乎?一禅师登座,问:‘虎颔下铃,何人能

解?’众未及对,一沙弥曰:‘何不令系铃人解。’得罪父母,还向父母忏悔,

或希冀可免乎!”少年虑罪业深重,非一时所可忏悔。吏笑曰:“又有一故事,

君不闻杀猪王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乎?”遣一鬼送之归,霍然遂愈。自是洗

心涤虑,转为父母所爱怜,后年七十馀乃终。虽不知其果免地狱否,然观其得寿

如是,似已许忏悔矣。

许文木言:老僧澄止,有道行。临殁,谓其徒曰:“我持律精进,自谓是四

禅天人。世尊嗔我平生议论,好尊佛而斥儒,我相未化,不免仍入轮回矣。”其

徒曰:“崇奉世尊,世尊反嗔乎?”曰:“此世尊所以为世尊也。若党同而伐异,

扬己而抑人,何以为世尊乎?我今乃悟,尔见犹左耳。”因忆杨槐亭言:乙丑上

公车时,偕同年数人行。适一僧同宿逆旅,偶与闲谈。一同年目止之曰:“君奈

何与异端语?”僧不平曰:“释家诚与儒家异,然彼此均各有品地。果为孔子,

可以辟佛;颜、曾以下弗能也。果为颜、曾,可以辟菩萨;郑、贾以下弗能也。

果为郑、贾,可以辟阿罗汉;程、朱以下弗能也。果为程、朱,可以辟诸方祖师;

其依草附木,自托讲学者弗能也。何也?其分量不相及也。先生而辟佛,毋乃高

自位置乎?”同年怒且笑曰:“惟各有品地,故我辈儒可辟汝辈僧也。”几于相

哄而散。余谓各以本教而论,譬如居家,三王以来,儒道之持世久矣,虽再有圣

人弗能易,犹主人也。佛自西域而来,其空虚清净之义,可使驰鹜者息营求,忧

愁者得排遣;其因果报应之说,亦足警戒下愚,使回心向善,于世不为无补。故

其说得行于中国,犹挟技之食客也。食客不修其本技,而欲变更主人之家政,使

主人退而受教,此佛者之过也。各以末流而论,譬如种田,儒犹耕耘者也。佛家

失其初旨,不以善恶为罪福,而以施舍不施舍为罪福。于是惑众蠹财,往往而有,

犹侵越疆畔,攘窃禾稼者也。儒者舍其耒耜,荒其阡陌,而皇皇持梃荷戈,日寻

侵越攘窃者与之格斗;即格斗全胜,不知己之稼穑如何也。是又非儒者之颠耶?

夫佛自汉明帝后,蔓延已二千年,虽尧、舜、周、孔复生,亦不能驱之去。儒者

父子君臣兵刑礼乐,舍之则无以治天下,虽释迦出世,亦不能行彼法于中土。本

可以无争,徒以缁徒不胜其利心,妄冀儒绌佛伸,归佛者檀施当益富。讲学者不

胜其名心,著作中苟无辟佛数条,则不足见卫道之功。故两家语录,如水中泡影,

旋生旋灭,旋灭旋生,互相诟厉而不止。然两家相争,千百年后,并存如故;两

家不争,千百年后,亦并存如故也。各修其本业可矣。

陈瑞庵言:献县城外诸丘阜,相传皆汉冢也。有耕者误犁一冢,归而寒热谵

语,责以触犯。时瑞庵偶至,问:“汝何人?”曰:“汉朝人。”又问:“汉朝

何处人?”曰:“我即汉朝献县人,故冢在此,何必问也?”又问:“此地汉即

名献县耶?”曰:“然。”问:“此地汉为河间国,县曰乐成。金始改献州。明

乃改献县。汉朝安得有此名?”鬼不语。再问之,则耕者苏矣。盖传为汉冢,鬼

亦习闻,故依托以求食,而不虞适以是败也。

毛其人言:有耿某者,勇而悍。山行遇虎,奋一梃与斗,虎竟避去,自以为

中黄、亻次飞之流也。偶闻某寺后多鬼,时嬲醉人,愤往驱逐。有好事数人随之

往。至则日薄暮,乃纵饮至夜,坐后垣上待其来。二鼓后,隐隐闻啸声,乃大呼

曰:“耿某在此。”倏人影无数,涌而至,皆吃吃笑曰:“是尔耶,易与耳。”

耿怒跃下,则鸟兽散去,遥呼其名而詈之。东逐则在西,西逐则在东,此没彼出,

倏忽千变。耿旋转如风轮,终不见一鬼,疲极欲返,则嘲笑以激之。渐引渐远,

突一奇鬼当路立,锯牙电目,张爪欲搏。急奋拳一击,忽??敫然自仆,指已折,

掌已裂矣,乃误击墓碑上也。群鬼合声曰:“勇哉!”瞥然俱杳,诸壁上观者闻

耿呼痛,共持炬舁归。卧数日,乃能起,右手遂废。从此猛气都尽,竟唾面自乾

焉。夫能与?龌⒌校?而不能不为鬼所困,虎斗力,鬼斗智也。以有限之力,欲胜

无穷之变幻,非天下之痴人乎?然一惩即戒,毅然自返,虽谓之大智慧人,亦可

也。

张桂岩自扬州还,携一琴砚见赠。斑驳剥落,古色黝然。右侧近下,镌“西

涯”二篆字,盖怀麓堂故物也。中镌行书一诗曰:“如以文章论,公原胜谢刘。

玉堂挥翰手,对此忆风流。”款曰“稚绳”,高阳孙相国字也。左侧镌小楷一诗

曰:“草绿湘江叫子规,茶陵青史有微词。流传此砚人犹惜,应为高阳五字诗。”

款曰:“不凋”,乃太仓崔华之字。华,渔洋山人之门人。渔洋论诗绝句曰:“

溪水碧于前渡日,桃花红似去年时。江南肠断何人会?只有崔郎七字诗。”即其

人也。二诗本集皆不载,岂以诋诃前辈,微涉讦直,编集时自删之欤?后以赠庆

大司马丹年,刘石庵参知颇疑其伪。然古人多有集外诗,终弗能明也。又杨丈汶

川(讳可镜,杨忠烈公曾孙也。以拔贡官户部郎中,与先姚安公同事)赠姚安公

一小砚,背有铭曰:“自渡辽,携汝伴。草军书,恒夜半。余之心,惟汝见。”

款题“芝冈铭”。盖熊公廷弼军中砚,云得之于其亲串家。又家藏一小砚,左侧

有“白谷手琢”四字,当是孙公传庭所亲制。二砚大小相近,姚安公以皆前代名

臣,合为一匣,后在长儿汝佶处。汝佶夭逝,二砚为婢媪所窃卖,今不可物色矣。

余十七岁时,自京师归应童子试,宿文安孙氏(土语呼若巡诗,音之转也)。

室庐皆新建,而土炕下钉一桃??弋。上下颇碍,呼主人去之。主人颇笃实,摇手

曰:“是不可去,去则怪作矣。”诘问其故。曰:“吾买隙地构此店,宿者恒夜

见炕前一女子立,不言不动,亦无他害。有胆者以手引之,乃虚无所触。道士骂

桃??弋钉之,乃不复见。”余曰:“其下必古冢,人在上,鬼不安耳。何不掘出

其骨,具棺迁葬?”主人曰:“然。”然不知其果迁否也。又辛巳春,余乞假养

疴北仓。姻家赵氏请余题主,先姚安公命之往。归宿杨村,夜已深,余先就枕,

仆隶秣马尚未睡。忽见彩衣女子揭帘入,甫露面,即退出。疑为趁座妓女,呼仆

隶遣去,皆云外户已闭,无一人也。主人曰:“四日前,有宦家子妇宿此卒,昨

移柩去。岂其回煞耶?”归告姚安公。公曰:“我童子时,读书陈氏舅家。值仆

妇夜回煞,月明如昼,我独坐其室外,欲视回煞作何状,迄无见也。何尔乃有见

耶?然则尔不如我多矣。”至今深愧此训也。

河豚惟天津至多,土人食之如园蔬;然亦恒有死者,不必家家皆善烹治也。

姨丈惕园牛公言:有一人嗜河豚,卒中毒死。死后见梦于妻子曰:“祀我何不以

河豚耶?”此真死而无悔也。又姚安公言:里有人粗温饱,后以博破家。临殁,

语其子曰:“必以博具置棺中。如无鬼,与白骨同为土耳,于事何害?如有鬼,

荒榛蔓草之间,非此何以消遣耶!”比大殓,佥曰:“死葬之以礼,乱命不可从

也。”其子曰:“独不云事死如事生乎?生不能几谏,殁乃违之乎”我不讲学,

诸公勿干预人家事。”卒从其命。姚安公曰:“非礼也,然亦孝子无已之心也。

吾恶夫事事遵古礼,而思亲之心则漠然者也。”

一奴子业针工,其父母鬻身时未鬻此子,故独别居于外。其妇年二十馀,为

狐所媚,岁馀病瘵死。初不肯自言,病甚,乃言狐初来时为女形,自言新来邻舍

也。留与语,渐涉谑,既而渐相逼,遽前拥抱,遂昏昏如魇。自是每夜辄来,来

必换一形,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忽丑忽好,忽僧忽道,忽鬼忽神,忽今衣冠忽

古衣冠,岁馀无一重复者。至则四肢缓纵,口噤不能言,惟心目中了了而已。狐

亦不交一言,不知为一狐所化,抑众狐更番而来也。其尤怪者,妇小姑偶入其室,

突遇狐出,一跃即逝。小姑所见,是方巾道袍人,白须?皤稹8舅?见则黯黑垢腻

一卖煤人耳。同时异状,更不可思议耳。

及孺爱先生言(先生于余为疏从表侄,然幼时为余开蒙,故始终待以师礼):

交河有人田在丛冢旁,去家远,乃筑室就之。夜恒闻鬼语,习见不怪也。一夕,

闻冢间呼曰:“尔狼狈何至是?”一人应曰:“适路遇一女,携一童子行。见其

面有衰气,死期已近,未之避也。不虞女忽一嚏,其气中人,如巨杵舂撞(平声)

,伤而仆地。苏息良久,乃得归。今胸鬲尚作楚也。”此人默记其语。次日,耘

者聚集,具述其异,因问:“昨日谁家女子傍晚行,致中途遇鬼?”中一宋姓者

曰:“我女昨晚同我子自外家归,无遇鬼事也。”众以为妄语。数日后,宋女为

强暴所执,捍刃抗节死。乃知贞烈之气,虽届衰绝,尚刚劲如是也。鬼魅畏正人,

殆以此夫。

张完质舍人言:有与狐为友者,将商于外,以家事托狐。凡火烛盗贼,皆为

警卫;僮婢或作奸,皆摘发无遗。家政井井,逾于商未出时。惟其妇与邻人昵,

狐若弗知。越两岁,商归,甚德狐。久而微闻邻人事,又甚咎狐。狐谢曰:“此

神所判,吾不敢违也。”商不服曰:“鬼神祸淫,乃反导淫哉?”狐曰:“是有

故。邻人前世为巨室,君为司出纳,因其倚信,侵蚀其多金。冥判以妇偿负,一

夕准宿妓之价销金五星,今所欠只七十馀金矣。销尽自绝,君何躁焉!君倘未信,

试以所负偿之,观其如何耳。”商乃诣邻人家曰:“闻君贫甚,仆此次幸多赢,

谨以八十金奉助。”邻人感且愧,自是遂与妇绝。岁暮,馈肴品示谢,甚精腆。

计其所值,正合七十馀金所赢数。乃知夙生债负,受者毫厘不能增,与者毫厘不

能减也,是亦可畏也已。

族侄竹汀言:有农家妇少寡,矢志不嫁,养姑抚子数年矣。一日,见华服少

年,从墙缺窥伺。以为过客误入,詈之去。次日复来。念近村无此少年,土人亦

无此华服,心知是魅,持梃驱逐。乃复抛掷砖石,损坏器物。自是日日来,登墙

自道相悦意。妇无计,哭诉于社公祠,亦无验。越七八日,白昼晦冥,雷击裂村

南一古墓,魅乃绝。不知是狐是鬼也。以妖媚人,已干天律。况媚及柏舟之妇,

其受殛也固宜。顾必迟久而后应,岂天人一理,事关殊死,亦待奏请而后刑,由

社公辗转上闻,稍稽时日乎?然匹妇一哭,遽达天听,亦足见孝弟之通神明矣。

沧州一带海滨煮盐之地,谓之灶泡。袤延数百里,并斥卤不可耕种,荒草粘

天,略如塞外,故狼多窟穴于其中。捕之者掘地为阱,深数尺,广三四尺,以板

覆其上,中凿圆孔如盂大,略如枷状。人蹲阱中,携犬子或豚子,击使嗥叫。狼

闻声而至,必以足探孔中攫之。人即握其足立起,肩以归。狼隔一板,爪牙无所

施其利也。然或遇其群行,则亦能搏噬。故见人则以喙据地嗥,众狼毕集,若号

令然,亦颇为行客道途患。有富室偶得二小狼,与家犬杂畜,亦与犬相安。稍长,

亦颇驯,竟忘其为狼。一日,主人昼寝厅事,闻群犬呜呜作怒声,惊起周视,无

一人。再就枕将寐,犬又如前。乃伪睡以俟,则二狼伺其未觉,将啮其喉,犬阻

之不使前也。乃杀而取其革。此事从侄虞?堆浴@亲右靶模?信不诬哉!然野心不

过遁逸耳,阳为亲昵,而阴怀不测,更不止于野心矣。兽不足道,此人何取而自

贻患耶!

田村一农妇,甚贞静。一日饣盍饷,有书生遇于野,从乞瓶中水。妇不应。

出金一锭投其袖。妇掷且詈,书生皇恐遁。晚告其夫,物色之,无是人,疑其魅

也。数日后,其夫外出,阻雨不得归。魅乃幻其夫形,作冒雨归者,入与寝处,

草草息灯,遽相?料贰:龅绻馍浯埃?照见乃向书生。妇恚甚,爪败其面。魅甫跃

出窗,闻呦然一声,莫知所往。次早夫归,则门外一猴脑裂死,如刃所中也。盖

妖之媚人,皆因其怀春而媾合。若本无是心,而乘其不意,变幻以败其节,则罪

当与强污等。揆诸神理,自必不容,而较前记竹汀所说事,其报更速。或社公权

微,不能即断;此遇天神立殛之?抑彼尚未成,此则已玷,可以不请而诛欤?

同年邹道峰言:有韩生者,丁卯夏读书山中。窗外为悬崖,崖下为涧。涧绝

陡,两岸虽近,然可望而不可至也。月明之夕,每见对岸有人影,虽知为鬼,度

其不能越,亦不甚怖。久而见惯,试呼与语。亦响应,自言是堕涧鬼,在此待替。

戏以馀酒凭窗洒涧内,鬼下就饮,亦极感谢。自此遂为谈友,诵肄之暇,颇消岑

寂。一日试问:“人言鬼前知。吾今岁应举,汝知我得失否?”鬼曰:“神不检

籍,亦不能前知,何况于鬼。鬼但能以阳气之盛衰,知人年运;以神光之明晦,

知人邪正耳。若夫禄命,则冥官执役之鬼,或旁窥窃听而知之;城市之鬼,或辗

转相传而闻之;山野之鬼弗能也。城市之中,亦必捷巧之鬼乃闻之,钝鬼亦弗能

也。譬君静坐此山,即官府之事不得知,况朝廷之机密乎!”一夕,闻隔涧呼曰:

“与君送喜。顷城隍巡山,与社公相语,似言今科解元是君也。”生亦窃自贺。

及榜发,解元乃韩作霖,鬼但闻其姓同耳。生太息曰:“乡中人传官里事,果若

斯乎!”

王史亭编修言:有崔生者,以罪戍广东。恐携孥有意外,乃留其妻妾,只身

行。到戍后,穷愁抑郁,殊不自聊,且回思“少妇登楼”,弥增忉怛。偶遇一叟,

自云姓董,字无念。言颇契,愍其流落,延为子师,亦甚相得。一夕,宾主夜酌,

楼高月满,忽动离怀,把酒倚栏,都忘酬酢。叟笑曰:“君其有‘云鬟玉臂’之

感乎?托在契末,已早为经纪,但至否未可知,故先不奉告;旬月后当有耗耳。”

又半载,叟忽戒僮婢扫治别室,意甚匆遽。顷之,则三小肩舆至,妻妾及一婢揭

帘出矣。惊喜怪问。皆曰:“得君信相迓,嘱随某官眷属至。急不能久待,故草

草来;家事托几房几兄代治,约岁得租米,岁岁鬻金寄至矣。”问:“婢何来?”

曰:“即某官之媵,嫡不能容,以贱价就舟中鬻得也。”生感激拜叟,至于涕零。

从此完聚成家,无复故园之梦。越数月,叟谓生曰:“此婢中途邂逅,患难相从,

当亦是有缘。似当共侍巾栉,无独使向隅也。”又数载,遇赦得归。生喜跃不能

寐,而妻妾及婢俱惨惨有离别之色。生慰之曰:“尔辈恋主人恩耶?倘不死,会

有日相报耳。”皆不答,惟趣为生治装。濒行,翁治酒作饯,并呼三女出曰:“

今日事须明言矣。”因拱手对生曰:“老夫地仙也。过去生中,与君为同官。殁

后,君百计营求,归吾妻子,恒耿耿不忘。今君别鹤离鸾,自合为君料理;但山

川绵邈,二孱弱女子,何以能来?因摄召花妖,俾先至君家中半年,窥尊室容貌

语言,摹拟俱似;并刺知家中旧事,使君有证不疑。渠本三姊妹,故多增一婢耳。

渠皆幻相,君勿复思,到家相对旧人,仍与此间无异矣。”生请与三女俱归。叟

曰:“鬼神各有地界,可暂出不可久越也。”三女握手作别,洒泪沾衣,俯仰间

已俱不见。登舟时,遥见立岸上,招之不至矣。归后,妻子具言家日落,赖君岁

岁寄金来,得活至今。盖亦此叟所为也。使世间离别人皆逢此叟,则无复牛女银

河之恨矣。史亭曰:“信然。然粤东有地仙,他处亦必有地仙;董叟有此术,他

仙亦必有此术。所以无人再逢者,当由过去生中原未受恩,故不肯竭尽心力缩地

补天耳。”

有客在泊镇宿妓,与以金。妓反覆审谛,就灯铄之,微笑曰:“莫纸铤否?”

怪问其故。云数日前粮艘演剧赛神,往看至夜深归。遇少年与以金,就河干草屋

野合。至家,探怀觉太轻,取出乃一纸铤,盖遇鬼也。因言相近一妓家,有客赠

衣饰甚厚。去后,皆己箧中物,钥故未启,疑为狐所绐矣。客戏曰:“天道好还。

”又瞽者刘君瑞言:青县有人与狐友,时共饮甚昵。忽久不见,偶过丛莽,闻有

呻吟声,视之,此狐也。问:“何狼狈乃尔?”狐愧沮良久,曰:“顷见小妓颇

壮盛,因化形往宿,冀采其精。不虞妓已有恶疮,采得之后,毒渗命门,与平生

所采混合为一,如油入面,不可复分。遂溃裂蔓延,达于面部。耻见故人,故久

疏来往耳。”此又狐之败于妓者。机械相乘,得失倚伏,胶胶扰扰,将伊于胡底

乎?

李千之侍御言:某公子美丰姿,有卫?舞等酥?目。雍正末,值秋试,于丰宜

门内租僧舍过夏。以一室设榻,一室读书。每晨兴,书室几榻笔墨之类,皆拂拭

无纤尘;乃至瓶插花,砚池注水,亦皆整顿如法,非粗材所办。忽悟北地多狐女,

或藉通情愫,亦未可知,于意亦良得。既而盘中稍稍置果饵,皆精品。虽不敢食,

然益以美人之贻,拭目以待佳遇。一夕月明,潜至北牖外穴纸窃窥,冀睹艳质。

夜半,闻器具有声,果一人在室料理。谛视,则修髯伟丈夫也。怖而却走。次日,

即移寓。移时,承尘上似有叹声。

康师,杜林镇僧也。北俗呼僧多以姓,故名号不传焉,工疡医,余小时曾及

见之。言其乡人家一婢,怀春死,魂不散,时出祟人。然不现形,不作声,亦不

附人语,不使人病。惟时与少年梦中接,稍?∈荩?则别媚他少年,亦不至杀人。

故为祟而不以为祟。即尝为所祟者,亦梦境恍惚,莫能确执。如是数十年,不为

人所畏,亦不为人所劾治。真黠鬼哉!可谓善藏其用,善遁于虚,善留其不尽,

善得老氏之旨矣。然终有人知之,有人传之,则黠巧终无不败也。

相传康熙中,瓜子店火(在正阳门之南而偏东)有少年病瘵不能出,并屋焚

焉。火熄,掘之,尸已焦,而有一狐与俱死,知其病为狐媚也。然不知狐何以亦

死。或曰:“狐情重,救之不出,守之不去也。”或曰:“狐媚人至死,神所殛

也。”是皆不然。狐鬼皆能变幻,而鬼能穿屋透壁出(罗两峰云尔)。鬼有形无

质,纯乎气也;气无所不达,故莫能碍。狐能大能小与龙等,然有形有质,质能

缩而小,不能化而无。故有隙即遁,而无隙则碍不能出。虽至灵之狐,往来亦必

由户牖。此少年未死间,狐尚来媚,猝遇火发,户牖俱焰,故并为烬焉耳。

门人徐通判敬儒言:其乡有富室,昵一婢,宠眷甚至。婢亦倾意向其主,誓

不更适。嫡心妒之而无如何。会富室以事他出,嫡密召女侩鬻诸人。待富室归,

则以窃逃报。家人知主归事必有变也,伪向女侩买出,而匿诸尼庵。婢自到女侩

家,即直视不语,提之立则立,扶之行则行,捺之卧则卧,否则如木偶,终日不

动。与之食则食,与之饮则饮,不与亦不索也。到尼庵亦然。医以为愤恚痰迷,

然药之不效,至尼庵仍不苏。如是不死不生者月馀。富室归,果与嫡操刃斗,屠

一羊沥血告神,誓不与俱生。家人度不可隐,乃以实告。急往尼庵迎归,痴如故。

富室附耳呼其名,乃霍然如梦觉。自言初到女侩家,念此特主母意,主人当必不

见弃,因自奔归;虑为主母见,恒藏匿隐处,以待主人之来。今闻主人呼,喜而

出也。因言家中某日见某人,某人某日作某事,历历不爽。乃知其形去而魂归也。

因是推之,知所谓离魂倩女,其事当不过如斯,特小说家点缀成文,以作佳话。

至云魂归后衣皆重著,尤为诞谩。著衣者乃其本形,顷刻之间,襟带不解,岂能

层层搀入?何不云衣如委蜕,尚稍近事理乎。

客作田不满(初以其取不自满假之义,称其命名有古意。既乃知以饕餮得此

名,取田填同音也),夜行失道,误经墟墓间,足踏一髑髅。髑髅作声曰:“毋

败我面!且祸尔。”不满戆且悍,叱曰:“谁遣尔当路!”髑髅曰:“人移我于

此,非我当路也。”不满又叱曰:“尔何不祸移尔者?”髑髅曰:“彼运方盛,

无如何也。”不满笑且怒曰:“岂我衰耶?畏盛而凌衰,是何理耶?”髑髅作泣

声曰:“君气亦盛,故我不敢祟,徒以虚词恫喝也。畏盛凌衰,人情皆尔,君乃

责鬼乎!哀而拨入土窟中,公之惠也。”不满冲之竟过,惟闻背后呜呜声,卒无

他异。余谓不满无仁心。然遇莽卤之人而以大言激其怒,鬼亦有过焉。

蒋苕生编修言:一士人北上,泊舟北仓、杨柳青之间(北仓去天津二十里,

杨柳青距天津四十里)。时已黄昏,四顾渺漫。去人家稍远,独一小童倚树立,

姣丽特甚,然衣裳华洁,而神意不似大家儿。士故轻薄,自上岸与语。口操南音,

自云流落至此,已有人相约携归,待尚未至。渐相款洽,因挑以微词,解扇上汉

玉佩为赠。?嵫招辉唬骸熬?是解人,亦不能自讳。然故人情重,实不忍别抱琵琶。

”置佩而去。士人意未已,欲觇其居停,蹑迹从之。数十步外,倏已灭迹,惟丛

莽中一小坟,方悟为鬼也。女子事夫,大义也,从一则为贞,野合乃为荡耳。男

子而抱衾?酰?已失身矣,犹言从一,非不揣本而齐末乎?然较反面负心,则终为

差胜也。

先师陈白崖先生言:业师某先生(忘其姓字,似是姓周),笃信洛、闽,而

不鹜讲学名,故穷老以终,声华阒寂。然内行醇至,粹然古君子也。尝税居空屋

数楹,一夜,闻窗外语曰:“有事奉白,虑君恐怖,奈何?”先生曰:“第入无

碍。”入则一人戴首于项,两手扶之;首无巾而身衤阑衫,血渍其半。先生拱之坐,

亦谦逊如礼。先生问:“何语?”曰:“仆不幸,明末戕于盗,魂滞此屋内。向

有居者,虽不欲为祟,然阴气阳光,互相激薄,人多惊悸,仆亦不安。今有一策:

邻家一宅,可容君眷属。仆至彼多作变怪,彼必避去;有来居者,扰之如前,必

弃为废宅。君以贱价售之,迁居于彼。仆仍安居于此。不两得乎?”先生曰:“

吾平生不作机械事,况役鬼以病人乎?义不忍为。吾读书此室,图少静耳。君既

在此,即改以贮杂物,日扃锁之可乎?”鬼愧谢曰:“徒见君案上有性理,故敢

以此策进。不知君竟真道学,仆失言矣。既荷见容,即托宇下可也。”后居之四

年,寂无他异。盖正气足以慑之矣。

凡物太肖人形者,岁久多能幻化。族兄中涵言:官旌德时,一同官好戏剧,

命匠造一女子,长短如人,周身形体以及隐微之处,亦一一如人;手足与目与舌,

皆施关捩,能屈伸运动;衣裙簪珥,可以按时更易。所费百金,殆夺偃师之巧。

或植立书室案侧,或坐于床凳,以资笑噱。一夜,僮仆闻书室格格声。时已?毂眨?

穴纸窃视,月光在牖,乃此偶人来往自行。急告主人自觇之,信然。焚之,嘤嘤

作痛声。又先祖母言:舅祖蝶庄张公家,有空屋数间,贮杂物。媪婢或夜见院中

有女子,容色姣好,而颔下修髯如戟,两颊亦磔如猬毛,携四五小儿游戏。小儿

或跛或盲,或头面破损,或无耳鼻。人至则倏隐,莫知何妖。然不为人害,亦不

外出。或曰目眩,或曰妄语,均不甚留意。后检点此屋,只见破裂虎丘泥孩一床,

状如所见。其女子之须,则儿童嬉戏以墨笔所画云。

景州方夔典言:少尝患心气不宁,稍作劳则似簌簌动。服枣仁、远志之属,

时作时止,不甚验也。偶遇友人家扶乩,云是纯阳真人。因拜乞方。乩判曰:“

此证现于心,而其原出于脾,脾虚则子食母气故也。可炒白术常服之。”试之果

验。夔典又言:尝向乩仙问科第。乩判曰:“场屋文字,只笔酣墨饱,书味盎然,

即中式矣,何必预问乎!”后至乾隆丙辰登进士,本房同考官出阅卷簿视之,所

注批词即此八字也。然则科名前定,并批词亦前定乎?

高梅村言:有二村民同行,一人偶便旋,蹴起片瓦,下有一罂。瓦上刻一字,

则同行者姓也。惧为所见,托故自返,而潜伏荟翳中;望其去远,乃往私取,则

满罂皆清水矣。不胜其恚,举而尽饮之。时日已暮,无可栖止,忆同行者家尚近,

径往借宿。夜中忽患霍乱,呕泄并作,秽其床席几遍;愧不自容,竟宵遁。质明,

其家视之,则皆精银,如?柚?泻地成片然。余谓此语特供谐笑,未必真有,而梅

村坚执谓不诬。然则物各有主,非人力可强求,凿然信矣。

梅村又言:有姜挺者,以贩布为业。恒携一花犬自随。一日独行,途遇一叟

呼之住。问:“不相识,何见招?”叟遽叩首有声曰:“我狐也。夙生负君命,

三日后君当嗾花犬断我喉。冥数已定,不敢逃死。然窃念事隔百馀年,君转生人

道,我堕为狐,必追杀一狐,与君何益?且君已不记被杀事,偶杀一狐,亦无所

快于心。愿纳女自赎,可乎?”姜曰:“我不敢引狐入室,亦不欲乘危劫人女。

贳则贳汝,然何以防犬终不噬也?”曰:“君但手批一帖曰:‘某人夙负,自愿

销除。’我持以告神,则犬自不噬。冤家债主,解释须在本人,神不违也。”适

携记簿纸笔,即批帖予之。叟喜跃去。后七八载,姜贩布渡大江,突遇暴风,帆

不能落,舟将覆。见一人直上樯竿杪,掣断其索,骑帆俱落。望之似是此叟,转

瞬已失所在矣。皆曰:“此狐能报恩。”余曰:“此狐无术自救,能数千里外救

人乎?此神以好生延其寿,遣此狐耳。”

周泰宇言:有刘哲者,先与一狐女狎,因以为继妻。操作如常人,孝舅姑,

睦娣姒,抚前妻子女如己出,尤人所难能。老而死,其尸亦不变狐形。或曰:“

是本奔女,讳其事,托言狐也。”或曰:“实狐也,炼成人道,未得仙,故有老

有死;已解形,故死而尸如人。”余曰:“皆非也,其心足以持之也。凡人之形,

可以随心化。郗皇后之为蟒,封使君之为虎,其心先蟒先虎,故其形亦蟒亦虎也。

旧说狐本淫妇阿紫所化,其人而狐心也,则人可为狐。其狐而人心也,则狐亦可

为人。缁衣黄冠,或坐蜕不仆;忠臣烈女,或骸存不腐,皆神足以持其形耳。此

狐死不变形,其类是夫!”泰宇曰:“信然。相传刘初纳狐,不能无疑惮。狐曰:

‘妇欲宜家耳,苟宜家,狐何异于人?且人徒知畏狐,而不知往往与狐侣。彼妇

之容止无度,生疾损寿,何异狐之采补乎?彼妇之逾墙钻穴,密会幽欢,何异狐

之冶荡乎?彼妇之长舌离间,生衅家庭,何异狐之媚惑乎?彼妇之隐盗资产,私

给亲爱,何异狐之攘窃乎?彼妇之嚣凌诟谇,六亲不宁,何异狐之祟扰乎?君何

不畏彼而反畏我哉?’是狐之立志,欲在人上久矣,宜其以人始以人终也。若所

说种种类狐者,六道轮回,惟心所造,正恐眼光落地,不免堕入彼中耳。”

古者世禄世官,故宗子必立后,支子不祭,则礼无必立后之文。孟皮不闻有

后,亦不闻孔子为立后,非嫡故也。支子之立后,其为茕嫠守志,不忍节妇之无

祀乎?譬诸士本无诔,而县贲父则始诔,死职故也。童子本应殇,而汪?性虿婚洌?

卫社稷故也。礼以义起,遂不可废。凡支子之无后者,亦遂沿为例不可废,而家

庭之难,即往往由是作焉。董曲江言:东昌有兄弟三人,仲先死无后,兄欲以其

子继,弟亦欲以其子继。兄曰,弟当让兄。弟曰,兄子幼而其子长,弟又当让兄。

讼经年,卒为兄夺。弟恚甚,郁结成疾。疾甚时,语其子曰:“吾必求直于地下。

”既而昏眩,经半日复苏,曰:“岂特阳官悖哉,阴官之悖乃更甚。顷魂游冥司,

陈诉此事。一阴官诘我曰:‘汝为汝兄无后耶?汝兄已有后矣,汝特为资产争耳。

见兽于野,两人并逐,捷足者先得。汝何讼焉?’竟不理也。夫争继原为资产,

乃?衬坑胛医沧陟耄?何不解事至此耶?多置纸笔我棺中,我且诉诸上帝也。”此

真至死不悟者欤!曲江曰:“吾犹取其不自讳也。”

己卯典试山西时,陶序东以乐平令充同考官。卷未入时,共闲话仙鬼事。序

东言有友尝游南岳,至林壑深处,见女子倚石坐花下。稔闻智琼、兰香事,遽往

就之。女子以纨扇障面曰:“与君无缘,不宜相近。”曰:“缘自因生,不可从

此种因乎?”女子曰:“因须夙造,缘须两合,非一人欲种即种也。”翳然灭迹,

疑为仙也。余谓情欲之因缘,此女所说是也。至恩怨之因缘,则一人欲种即种,

又当别论矣。

大同宋中书瑞言:昔在家中戏扶乩,乩动,请问仙号。即书曰:“我本住深

山,来往白云里。天风忽飒然,云动如流水。我偶随之游,飘飘因至此。荒村茅

舍静,小坐亦可喜。莫问我姓名,我忘已久矣。且问此门前,去山凡几里?”书

讫,乩遂不动。或者此乃真仙欤?

和和呼通诺尔之战,兵士有没蕃者。乙亥平定伊犁,望大兵旗帜,投出宥死,

安置乌鲁木齐,群呼之曰“小李陵”。此人不知李陵为谁,亦漫应之,久而竟迷

其本名。己丑、庚寅间,余在乌鲁木齐,犹见其人,已老矣。言在准噶尔转鬻数

主,皆司牧羊。大兵将至前一岁八月中旬,夜栖山谷,望见沙碛有火光。西域诸

部,每互相钞掠,疑为劫盗。登冈眺望,乃见一巨人,长丈许,衣冠华整,侍从

秉炬前导,约七八十人。俄列队分立,巨人端拱向东拜,意甚虔肃,知为山灵。

时适准噶尔乱,已微闻阿睦尔撒纳款塞请兵事,窃意或此地当内属,故鬼神预东

向耶?既而果然。时尚不知八月中旬为圣节,归正后乃悟天声震叠,为遥祝万寿

云。

甘肃李参将名璇,精康节观梅之术,占事多验。平定西域时,从大学士温公

在军营。有兵士遗火,焚辕前枯草,阔丈许。公使占何祥。曰:“此无他,公数

日内当有密奏耳。火得枯草行最速,急递之象也;烟气上升,上达之象也。知为

密奏。凡密奏,当焚草也。”公曰:“我无当密奏事。”曰:“遗火亦无心,非

预定也。”既而果然。其占人终身,则使随手拈一物。或同拈一物,而所断又不

同。至京师时,一翰林拈烟筒。曰:“贮火而其烟呼吸通于内,公非冷局官也;

然位不甚通显,尚待人吹嘘故也。”问:“历官当几年?”曰:“公毋怪直言。

火本无多,一熄则为灰烬,热不久也。”问:“寿几何?”摇首曰:“铜器原可

经久,然未见百年烟筒也。”其人愠去。后岁馀,竟如所言。又一郎官同在座,

亦拈此烟筒,观其复何所云。曰:“烟筒火已息,公必冷官也。已置于床,是曾

经停顿也;然再拈于手,是又遇提携复起矣。将来尚有热时,但热又占与前同耳。

”后亦如所言。

吴惠叔携一小幅挂轴,纸色似百年外物,云得之长椿寺市上。笔墨草略,半

以淡墨扫烟霭,半作水纹,中惟一小舟,一女子坐篷下,一女子摇橹而已。右角

浓墨写一诗曰:“沙鸥同住水云乡,不记荷花几度香。颇怪麻姑太多事,犹知人

世有沧桑。”款曰:“画中人自画并题。”无年月,无印记。或以为仙笔,然女

仙手迹,人何自得之?或以为游女,又不应作此世外语。疑是明末女冠,避兵于

渔庄蟹舍,自作此图。无旧人跋语,亦难确信。惠叔索题,余无从著笔,置数日

还之。惠叔殁于蜀中,此画不知今在否也?

舅氏实斋安公言:程老,村夫子也。女颇韶秀,偶门前买脂粉,为里中少年

所挑,泣告父母。惮其暴横,弗敢较,然恚愤不可释,居恒郁郁。故与一狐友,

每至辄对饮。一日,狐怪其惨沮。以实告,狐默然去。后此少年复过其门,见女

倚门笑,渐相软语,遂野合于小圃空屋中。临别,女涕泣不舍,相约私奔。少年

因夜至门外,引以归。防程老追索,以刃拟妇曰:“敢泄者死!”越数日,无所

闻;知程老讳其事,意甚得,益狎昵无度。后此女渐露妖迹,乃知为魅;然相悦

甚,弗能遣也。岁馀病瘵,惟一息仅存,此女乃去。百计医药,幸得不死,资产

已荡然。夫妇露栖,又?∪醪蝗瘟ψ鳎?竟食妇夜合之资,非复从前之悍气矣。程

老不知其由,向狐述说。狐曰:“是吾遣黠婢戏之耳。必假君女形,非是不足饵

之也;必使知为我辈,防败君女之名也;濒危而舍之,其罪不至死也。报之已足,

君无更怏怏矣。”此狐中之朱家、郭解欤?其不为已甚,则又非朱家、郭解所能

也。

从孙树宝言:辛亥冬,与从兄道原访戈孝廉仲坊,见案上新诗数十纸,中有

二绝句云:“到手良缘事又违,春风空自锁双扉。人间果有乘龙婿,夜半居然破

壁飞。”“岂但蛾眉斗尹邢,仙家亦自妒娉婷。请看搔背麻姑爪,变相分明是巨

灵。”皆不省所云,询其本事。仲坊曰:“昨见沧州张君辅言:南皮某甲,年二

十馀,未娶。忽二艳女夜相就。诘所从来,自云:‘是狐,以夙命当为夫妇。虽

不能为君福,亦不至祸君。’某甲耽昵其色,为之不婚。有规戒之者,某甲谢曰:

‘狐遇我厚,相处日久无疾病,非相魅者。且言当为我生子,于嗣续亦无害,实

不忍负心也。’后族众强为纳妇,甲闻其女甚姣丽,遂顿负旧盟。迨洞房停烛之

时,突声若风霆,震撼檐宇,一手破窗而入,其大如箕,攫某甲以去。次日,四

出觅访,杳然无迹。七八日后,有数小儿言,某神祠中有声如牛喘。北方之俗,

凡神祠无庙祝者,虑流丐栖息,多以土墼?鲚榔浠В?而留一穴置香炉。自穴窥之,

似有一人裸体卧,不辨为谁,启户视之,则某甲在焉,已昏昏不知人矣。多方疗

治,仅得不死。自是狐女不至,而妇家畏狐女之报,亦竟离婚。此二诗记此事也。

夫狐已通灵,事与人异。某甲虽娶,何碍倏忽之往来?乃逞厥凶锋,几戕其命,

狐可谓妒且悍矣。然本无夙约,则曲在狐;既不慎于始而与约,又不善其终而背

之,则激而为祟,亦自有词,是固未可罪狐也。

北方之桥,施栏?芤苑朗ё愣?已。闽中多雨,皆于桥上覆以屋,以庇行人。

邱二田言:有人夜中遇雨,趋桥屋。先有一吏携案牍,与军役押数人避屋下,枷

锁琅然。知为官府录囚,惧不敢近,但畏缩于一隅。中一囚号哭不止,吏叱曰:

“此时知惧,何如当日勿作耶?”囚泣曰:“吾为吾师所误也。吾师日讲学,凡

鬼神报应之说,皆斥为佛氏之妄语。吾信其言,窃以为机械能深,弥缝能巧,则

种种惟所欲为,可以终身不败露;百年之后,气反太虚,冥冥漠漠,并毁誉不闻,

何惮而不恣吾意乎!不虞地狱非诬,冥王果有。始知为其所卖,故悔而自悲也。”

又一囚曰:“尔之堕落由信儒,我则以信佛误也。佛家之说,谓虽造恶业,功德

即可以消灭;虽堕地狱,经忏即可以超度。吾以为生前焚香布施,殁后延僧持诵,

皆非吾力所不能。既有佛法护持,则无所不为,亦非地府所能治。不虞所谓罪福,

乃论作事之善恶,非论舍财之多少。金钱虚耗,舂煮难逃。向非恃佛之故,又安

敢纵恣至此耶?”语讫长号。诸囚亦皆痛哭。乃知其非人也。夫《六经》具在,

不谓无鬼神,三藏所谈,非以敛财赂。自儒者沽名,佛者渔利,其流弊遂至此极。

佛本异教,缁徒藉是以谋生,是未足为责。儒者亦何必乃尔乎?

倪媪,武清人,年未三十而寡。舅姑欲嫁之,以死自誓。舅姑怒,逐诸门外,

使自谋生。流离艰苦,抚二子一女,皆婚嫁,而皆不才。茕茕无倚,惟一女孙度

为尼,乃寄食佛寺,仅以自存,今七十八岁矣。所谓青年矢志,白首完贞者欤!

余悯其节,时亦周之。马夫人尝从容谓曰:“君为宗伯,主天下节烈之旌典。而

此媪失诸目睫前,其故何欤?”余曰:“国家典制,具有条格。节妇烈女,学校

同举于州郡,州郡条上于台司,乃具奏请旨,下礼曹议,从公论也。礼曹得察核

之、进退之,而不得自搜罗之,防私防滥也。譬司文柄者,棘闱墨牍,得握权衡,

而不能取未试遗材,登诸榜上。此媪久去其乡,既无举者;京师人海,又谁知流

寓之内,有此孤嫠?沧海遗珠,盖由于此。岂余能为而不为欤?”念古来潜德,

往往藉稗官小说,以发幽光。因撮厥大凡,附诸琐录。虽书原志怪,未免为例不

纯。于表章风教之旨,则未始不一耳。

家园 卷十三?槐西杂志三

卷十三?槐西杂志三

丁卯同年郭彤纶,戊辰上公车,宿新中驿旅舍。灯下独坐吟哦,闻窗外语曰:

“公是文士,西壁有一诗请教。”出视无所睹;至西壁拂尘寻视,有旅邸卧病诗

八句,词甚凄苦,而鄙俚不甚成句。岂好疥壁人死尚结习未忘耶?抑欲彤纶传其

姓名,俾人知某甲旅卒于是,冀家人归其骨也?

奴子宋遇凡三娶:第一妻自合卺即不同榻,后竟仳离。第二妻子必孪生,恶

其提携之烦,乳哺之不足,乃求药使断产。误信一王媪言,舂砺石为末服之,石

结聚肠胃死。后遇病革时,口喃喃如与人辩。稍苏,私语其第三妻曰:“吾出初

妻时,吾父母已受人聘,约日迎娶。妻尚未知,吾先一夕引与狎。妻以为意转,

欣然相就。五更尚拥被共眠,鼓吹已至,妻恨恨去。然媒氏早以未尝同寝告后夫,

吾母兄亦皆云尔。及至彼,非完璧,大遭疑诟,竟郁郁卒。继妻本不肯服石,吾

痛捶使咽尽。殁后惧为厉,又贿巫斩殃。今并恍惚见之,吾必不起矣。”已而果

然。又奴子王成,性乖僻。方与妻嬉笑,忽叱使伏受鞭;鞭已,仍与嬉笑。或方

鞭时,忽引起与嬉笑;既而曰:“可补鞭矣。”仍叱使伏受鞭。大抵一日夜中,

喜怒反覆者数次。妻畏之如虎,喜时不敢不强欢,怒时不敢不顺受也。一日,泣

诉先太夫人。呼成问故。成跪启曰:“奴不自知,亦不自由。但忽觉其可爱,忽

觉其可憎耳。”先太夫人曰:“此无人理,殆佛氏所谓夙冤耶!”虑其妻或轻生,

并遣之去。后闻成病死,其妻竟著红衫。夫夫为妻纲,天之经也。然尊究不及君,

亲究不及父,故妻又训齐,有敌体之义焉。则其相与,宜各得情理之平。宋遇第

二妻,误杀也,罪止太悍。其第一妻,既已被出而受聘,则恩义已绝,不当更以

夫妇论,直诱污他人未婚妻耳。因而致死,其取偿也宜矣。王成酷暴,然未致妇

于死也,一日居其室,则一日为所天。殁不制服,反而从吉,是悖理乱常也,其

受虐固无足悯焉。

吴惠叔言:太湖有渔户嫁女者,舟至波心,风浪陡作,舵师失措,已欹仄欲

沉。众皆相抱哭,突新妇破帘出,一手把舵,一手牵篷索,折戗飞行,直抵婿家,

吉时犹未过也。洞庭人传以为奇。或有以越礼讥者,惠叔曰:“此本渔户女,日

日船头持篙橹,不能责以必为宋伯姬也。”又闻吾郡有焦氏女,不记何县人,已

受聘矣。有谋为媵者,中以蜚语,婿家欲离婚。父讼于官,而谋者陷阱已深,非

惟证佐凿凿,且有自承为所欢者。女见事急,竟倩邻媪导至婿家,升堂拜姑曰:

“女非妇比,贞不贞有明证也。儿与其献丑于官媒,仍为所诬,不如献丑于母前。

”遂阖户弛服,请姑验,讼立解。此较操舟之新妇更越礼矣,然危急存亡之时,

有不得不如是者。讲学家动以一死责人,非通论也。

杨雨亭言:劳山深处,有人兀坐木石间,身已与木石同色矣。然呼吸不绝,

目炯炯尚能视。此婴儿炼成,而闭不能出者也。不死不生,亦何贵于修道,反不

如鬼之逍遥矣。大抵仙有仙骨,质本清虚;仙有仙缘,诀逢指授。不得真传而妄

意冲举,因而致害者不一,此人亦其明鉴也。或曰:以刃破其顶,当兵解去。”

此亦臆度之词,谈何容易乎!

古者大夫祭五祀,今人家惟祭灶神。若门神、若井神、若厕神、若中ニ神,

或祭或不祭矣。但不识天下一灶神欤?一城一乡一灶神欤?抑一家一灶神欤?如

天下一灶神,如火神之类,必在祀典,今无此祀典也。如一城一乡一灶神,如城

隍社公之类,必有专祠,今未见处处有专祠也。然则一家一灶神耳,又不识天下

人家,如恒河沙数,天下灶神,亦当如恒河沙数;此恒河沙数之灶神,何人为之?

何人命之?神不太多耶?人家迁徙不常,兴废亦不常,灶神之闲旷者何所归?灶

神之新增者何自来?日日铨除移改,神不又太烦耶?此诚不可以理解。然而遇灶

神者,乃时有之。余小时,见外祖雪峰张公家一司爨妪,好以秽物扫入灶。夜梦

乌衣人呵之,且批其颊。觉而颊肿成痈,数日巨如杯,脓液内溃,从口吐出;稍

一呼吸,辄入喉呕哕欲死。立誓虔祷,乃愈。是又何说欤?或曰:“人家立一祀,

必有一鬼凭之。祀在则神在,祀废则神废,不必一一帝所命也。”是或然矣。

孙叶飞先生夜宿山家,闻了鸟(了鸟,门上铁系也。李义山诗作此二字)丁

东声,问为谁?门外小语曰:“我非鬼非魅,邻女欲有所白也。”先生曰:“谁

呼汝为鬼魅而先辩非鬼非魅也?非欲盖弥彰乎!”再听之,寂无声矣。

崔崇??千,汾阳人,以卖丝为业。往来于上谷、云中有年矣。一岁,折阅十馀

金,其曹偶有怨言。崇??千恚愤,以刃自剖其腹,肠出数寸,气垂绝。主人及其

未死,急呼里胥与其妻至,问:“有冤耶?”曰:“吾拙于贸易,致亏主人资。

我实自愧,故不欲生,与人无预也。其速移我返,毋以命案为人累。”主人感之,

赠数十金为棺敛费,奄奄待尽而已。有医缝其肠,纳之腹中。敷药结痂,竟以渐

愈。惟遗矢从刀伤处出,谷道闭矣。后贫甚,至鬻其妻。旧共卖丝者怜之,各赠

以丝,俾拈线自给。渐以小康,复娶妻生子。至乾隆癸巳、甲午间,年七十乃终。

其乡人刘炳为作传。曹受之侍御录以示余,因撮记其大略。夫贩鬻丧资,常事也。

以十馀金而自戕,崇??千可谓轻生矣。然其本志,则以本无毫发私,而其迹有似

于乾没,心不能白,以死自明,其平生之自好可知矣。濒死之顷,对众告明里胥,

使官府无可疑;切嘱其妻,使眷属无可讼,用心不尤忠厚欤!当死不死,有天道

焉,事似异而非异也。

文安王丈紫府言:灞州一宦家娶妇,甫却扇,新婿失声狂奔出。众追问故。

曰:“新妇青面赤发。状如奇鬼。吾怖而走。”妇故中人姿,莫解其故。强使复

入,所见如前。父母迫之归房,竟伺隙自缢。既未成礼,女势当归。时贺者尚满

堂,其父引之遍拜诸客,曰:“小女诚陋,然何至惊人致死哉!”《幽怪录》载

卢生娶弘农令女事,亦同于此,但婿未死耳。此殆夙冤,不可以常理论也。自讲

学家言之,则必曰:“是有心疾,神虚目眩耳。”

李主事再瀛,汉三制府之孙也。在礼部时为余属,气宇郎彻,余期以远到。

乃新婚未几,遽夭天年。闻其亲迎时,新妇拜神,怀中镜忽堕地,裂为二,已讶

不祥,既而鬼声啾啾,彻夜不息。盖衰气之所感,先兆之矣。

选人某,在虎坊桥租一宅。或曰:“中有狐,然不为患,入居者祭之则安。”

某性啬不从,亦无他异。既而纳一妾,初至日,独坐房中。闻窗外帘隙有数十人

悄语,品评其妍媸。忸怩不敢举首。既而灭烛就寝,满室吃吃作笑声(吃吃笑不

止,出《飞燕外传》。或作嗤嗤,非也。又有作????者,盖据毛亨《诗传》。然

《毛传》????乃笑貌,非笑声也),凡一动作,辄高唱其所为。如是数夕不止。

诉于正乙真人。其法官汪某曰:“凡魅害人,乃可劾治;若止嬉笑,于人无损。

譬互相戏谑,未酿事端,即非王法之所禁。岂可以猥亵细事,渎及神明!”某不

得已,设酒肴拜祝。是夕寂然。某喟然曰:“今乃知应酬之礼不可废。”

王符九言:凤皇店民家,有儿持其母履戏,遗后圃花架下,为其父所拾。妇

大遭诟诘,无以自明,拟就缢。忽其家狐祟大作,妇女近身之物,多被盗掷于他

处,半月馀乃止。遗履之疑,遂不辩而释,若阴为此妇解结者,莫喻其故。或曰:

“其姑性严厉,有婢私孕,惧将投缳。妇窃后圃钥纵之逃。有是阴功,故神遣狐

救之欤!”或又曰:“既为神佑,何不遣狐先收履,不更无迹乎?”符九曰:“

神正以有迹明因果也。”余亦以符九之言为然。

胡太虚抚军能视鬼,云尝以葺屋巡视诸仆家,诸室皆有鬼出入,惟一室阒然。

问之,曰:“某所居也。”然此仆蠢蠢无寸长,其妇亦常奴耳。后此仆死,其妇

竟守节终身。盖烈妇或激于一时,节妇非素有定志必不能。饮冰茹蘖数十年,其

胸中正气,蓄积久矣,宜鬼之不敢近也。又闻一视鬼者曰:“人家恒有鬼往来,

凡闺房?玲颍?必诸鬼聚观,指点嬉笑,但人不见不闻耳。鬼或望而引避者,非他

年烈妇、节妇,即孝妇、贤妇也。”与胡公所言,若重规叠矩矣。

朱定远言:一士人夜坐纳凉,忽闻屋上有噪声。骇而起视,则两女自檐际格

斗堕,厉声问曰:“先生是读书人,姊妹共一婿,有是礼耶?”士人噤不敢语。

女又促问。战栗嗫嚅曰:“仆是人,仅知人礼。鬼有鬼礼,狐有狐礼,非仆之所

知也。”二女唾曰:“此人模棱不了事,当别问能了事人耳。”仍纠结而去。苏

味道模棱,诚自全之善计也。然以推诿偾事,获谴者亦在在有之。盖世故太深,

自谋太巧,恒并其不必避者而亦避,遂于其必当为者而亦不为,往往坐失事机,

留为祸本,决裂有不可收拾者。此士人见诮于狐,其小焉者耳。

济南朱青雷言:其乡民家一少年与邻女相悦,时相窥也。久而微露盗香迹,

女父疑焉,夜伏墙上,左右顾视两家,阴伺其往来。乃见女室中有一少年,少年

室中有一女,衣饰形貌皆无异。始知男女皆为狐媚也,此真黎丘之技矣。青雷曰:

“以我所见,好事者当为媒合,亦一佳话。然闻两家父母皆恚甚,各延巫驱狐。

时方束装北上,不知究竟如何也。”

有视鬼者曰:“人家继子,凡异姓者,虽女之子,妻之侄,祭时皆所生来享,

所后者弗来也。凡同族者,虽五服以外,祭时皆所后来享,所生者虽亦来,而配

食于侧,弗敢先也。惟于某抱养张某子,祭时乃所后来享。久而知其数世前本于

氏妇怀孕嫁张生,是于之祖也。此何义欤?”余曰:“此义易明。铜山西崩,洛

钟东应,不以远而阻也。琥珀拾芥不引针,磁石引针不拾芥,不以近而合也。一

本者气相属,二本者气不属耳。观此使人睦族之心,油然而生,追远之心,亦油

然而生。一身歧为四肢,四肢各歧为五指,是别为二十歧矣;然二十歧之痛痒,

吾皆能觉,一身故也。莫昵近于妻妾,妻妾之痛痒,苟不自言,吾终不觉,则两

身而已矣。”

宋子刚言:一老儒训蒙乡塾,塾侧有积柴,狐所居也。乡人莫敢犯,而学徒

顽劣,乃时秽污之。一日,老儒往会葬,约明日返。诸儿因累几为台,涂朱墨演

剧。老儒突返,各挞之流血,恨恨复去。众以为诸儿大者十一二,小者七八岁耳,

皆怪师太严。次日,老儒返,云昨实未归。乃知狐报怨也。有欲讼诸土神者,有

议除积柴者,有欲往诟詈者。中一人曰:“诸儿实无礼,挞不为过,但太毒耳。

吾闻胜妖当以德,以力相角,终无胜理。冤冤相报,吾虑祸不止此也。”众乃已。

此人可谓平心,亦可谓远虑矣。

雍正乙卯,佃户张天锡家生一鹅,一身而两首。或以为妖。沈丈丰功曰:“

非妖也。人有孪生,卵亦有双黄;双黄者,雏必枳首。吾数见之矣。”与从侄虞

?杜蓟凹按耍?虞?对唬骸胺捕煲恍垡淮普撸?生十卵即得十雏。两雄一雌者,十卵

必<卵段>一二,父气杂也。一雄两雌者,十卵亦必<卵段>一二,父气弱也。鸡鹜

则不妨,物各一性尔。”余因思鹅鸭皆不能自伏卵,人以鸡代伏之。天地生物之

初,羽族皆先以气化,后以卵生,不待言矣(凡物皆先气化而后形交,前人先有

鸡先有卵之争,未之思也)。第不知最初卵生之时,上古之民淳淳闷闷,谁知以

鸡代伏也?鸡不代伏,又何以传种至今也?此真百思不得其故矣。

刘友韩侍御言:向寓山东一友家,闻其邻女为狐媚。女父迹知其穴,百计捕

得一小狐,与约曰:“能舍我女,则舍尔子。”狐诺之。舍其子而狐仍至。詈其

负约。则谢曰:“人之相诳者多矣。而责我辈乎!”女父恨甚,使女阳劝之饮,

而阴置砒焉。狐中毒,变形踉跄去。越一夕,家中瓦砾交飞,窗扉震撼,群狐合

噪来索命。女父厉声道始末,闻似一老狐语曰:“悲哉!彼徒见人皆相诳,从而

效尤。不知天道好还,善诳者终遇诳也。主人词直,犯之不祥,汝曹随我归矣。”

语讫寂然。此狐所见,过其子远矣。

季廉夫言:泰兴旧宅后,有楼五楹,人迹罕至。廉夫取其僻静,恒独宿其中。

一夕,甫启户,见板阁上有黑物,似人非人,?瘥髟沙}长毳如蓑衣,扑灭其灯,

长吼冲人去。又在扬州宿舅氏家,朦胧中见红衣女子推门入。心知鬼物,强起

叱之。女子跪地,若有所陈,俄仍冉冉出门去。次日,问主人,果有女缢此室,

时为祟也。盖幽房曲室,多鬼魅所藏。黑物殆精怪之未成者,潜伏已久,是夕猝

不及避耳。缢鬼长跪,或求解脱沉沦乎?廉夫壮年气盛,故均不能近而去也。俚

巫言,凡缢死者著红衣,则其鬼出入房闼,中ニ神不禁。盖女子不以红衣敛,红

为阳色,犹似生魂故也。此语不知何本。然妇女信之甚深,故衔愤死者多红衣就

缢,以求为祟。此鬼红衣,当亦由此云。

先足晴湖言:沧州吕氏姑家(余两胞姑皆适吕氏,此不知为二姑家、五姑家

也),门外有巨树,形家言其不利。众议伐之,尚未决。夜梦老人语曰:“邻居

二三百年,忍相戕乎?”醒而悟为树之精,曰:“不速伐,且为妖矣。”议乃定。

此树如不自言,事尚未可知也。天下有先期防祸,弥缝周章,反以触发祸机者,

盖往往如是矣(闻李太仆敬堂某科磨勘试卷,忽有举人来投刺,敬堂拒未见。然

私讶曰:“卷其有疵乎?”次日检之,已勘过无签;覆加详核,竟得其谬,累停

科。此举人如不干谒,已漏网矣)。

奴子王敬,王连升之子也。余旧有质库在崔庄,从官久,折阅都尽,群从鸠

资复设之,召敬司夜焉。一夕,自经于楼上,虽其母其弟莫测何故也。客作胡兴

文,居于楼侧,其妻病剧。敬魂忽附之语,数其母弟之失,曰:“我自以博负死,

奈何多索主人棺敛费,使我负心!此来明非我志也。”或问:“尔怨索负者乎?”

曰:“不怨也。使彼负我,我能无索乎?”又问:“然则怨诱博者乎:“曰:“

亦不怨也。手本我手,我不博,彼能握我手博乎?我安意候代而已。”初附语时,

人以为病者瞀乱耳;既而序述生平、寒温故旧,语音宛然敬也。皆叹曰:“此鬼

不昧本心,必不终沦于鬼趣。”

李玉典言:有旧家子,夜行深山中,迷不得路。望一岩洞,聊投憩息,则前

辈某公在焉。惧不敢进,然某公招邀甚切。度无他害,姑前拜谒。寒温劳苦如平

生,略问家事,共相悲慨。因问:“公佳城在某所,何独游至此?”某公喟然曰:

“我在世无过失,然读书第随人作计,为官第循分供职,亦无所树立。不意葬数

年后,墓前忽见一巨碑,螭额篆文,是我官阶姓字;碑文所述,则我皆不知,其

中略有影响者,又都过实。我一生朴拙,意已不安;加以游人过读,时有讥评;

鬼物聚观,更多姗笑。我不耐其聒,因避居于此。惟岁时祭扫。到彼一视子孙耳。

”士人曲相宽尉曰:“仁人孝子,非此不足以荣亲。蔡中郎不免愧词,韩吏部亦

尝谀墓。古多此例,公亦何必介怀。”某公正色曰:“是非之公,人心具在;人

即可诳,自问已惭。况公论具存,诳亦何益?荣亲当在显扬,何必以虚词招谤乎?

不谓后起者流,所见皆如是也。”拂衣竟起。士人惘惘而归。余谓此玉典寓言也。

其妇翁田白岩曰:“此事不必果有,此论则不可不存。”

交河老儒刘君琢,居于闻家庙,而设帐于崔庄。一日,夜深饮醉,忽自归家。

时积雨之后,道途间两河皆暴涨,亦竟忘之。行至河干,忽又欲浴,而稍惮波浪

之深。忽旁有一人曰:“此间原有可浴处,请导君往。”至则有盘石如渔矶,因

共洗濯。君琢酒少解,忽叹曰:“此去家不十馀里,水阻迂折,当多行四五里矣。

”其人曰:“此间亦有可涉处,再请导君。”复摄衣径渡。将至家,其人匆匆作

别去。叩门入室,家人骇路阻何以归。君琢自忆,亦不知所以也。揣摩其人,似

高川贺某,或留不住(村名,其取义则未详)赵某。后遣子往谢,两家皆言无此

事;寻河中盘石,亦无踪迹。始知遇鬼。鬼多嬲醉人,此鬼独扶导醉人。或君琢

一生循谨,有古君子风,醉涉层波,势必危,殆神阴相而遣之欤?

奴子董柱言:景河镇某甲,其兄殁,寡嫂在母家。以农忙,与妻共诣之,邀

归助饣盍饷。至中途,憩破寺中。某甲使妇守寺门,而入与嫂调谑。嫂怒叱,竟

肆强暴。嫂??拒呼救,去人??远,无应者。妇自入沮解,亦不听。会有饣盍妇踣

于途,碎其瓶?瑁?客作五六人,皆归就食。适经过,闻声趋视。具陈状。众共愤

怒,纵其嫂先行;以二人更番持某甲,裸其妇而迭淫焉。濒行,叱曰:“尔淫嫂,

有我辈证,尔当死。我辈淫尔妇,尔嫂决不为证也。任尔控官,我辈午餐去矣。”

某甲反叩额于地,祈众秘其事。此所谓假公济私者也,与前所记杨生事,同一非

理,而亦同一快人意。后乡人皆知,然无肯发其事者:一则客作皆流民,一日耘

毕,得值即散,我从知为谁何;一则恶某甲故也。皆曰:“饣盍妇之踣,不先不

后,岂非若或使之哉!”

缢鬼溺鬼皆求代,见说部者不一。而自刭自鸩以及焚死压死者,则古来不闻

求代事,是何理欤?热河罗汉峰,形酷似趺坐老僧,人多登眺。近时有一人堕崖

死,俄而市人时有无故发狂,奔上其顶,自倒掷而陨者。皆曰:“鬼求代也。”

延僧礼忏,无验。官守以逻卒,乃止。夫自戕之鬼候代,为其轻生也。失足而死,

非其自轻生。为鬼所迷而自投,尤非其自轻生。必使辗转相代,是又何理欤?余

谓是或冤谴,或山鬼为祟,求祭享耳,未可概目以求代也。

余乡产枣,北以车运供京师,南随漕舶以贩鬻于诸省,土人多以为恒业。枣

未熟时,最畏雾,雾?胖?则瘠而皱,存皮与核矣。每雾初起,或于上风积柴草焚

之,烟浓而雾散;或排鸟铳迎击,其散更速。盖阳气盛则阴霾消也。凡妖物皆畏

火器。史丈松涛言:山陕间每山中黄云暴起,则有风雹害稼。以巨炮迎击,有堕

虾蟆如车轮大者。余督学福建时,山魈或夜行屋瓦上,格格有声。遇辕门鸣炮,

则踉跄奔逸,顷刻寂然。鬼亦畏火器。余在乌鲁木齐,曾以铳击厉鬼,不能复聚

成形(语详《滦阳消夏录》),盖妖鬼亦皆阴类也。

董秋原言:东昌一书生,夜行郊外。忽见甲第甚宏壮,私念此某氏墓,安有

是宅,殆狐魅所化欤?稔闻《聊斋志异》青凤、水仙诸事,冀有所遇,踯躅不行。

俄有车马从西来,服饰甚华,一中年妇揭帏指生曰:“此郎即大佳,可延入。”

生视车后一幼女,妙丽如神仙,大喜过望。既入门,即有二婢出邀。生既审为狐,

不问氏族,随之入。亦不见主人出,但供张甚盛,饮馔丰美而已。生候合卺,心

摇摇如悬旌。至夕,箫鼓喧阗,一老翁搴帘揖曰:“新婿入赘,已到门。先生文

士,定习婚仪,敢屈为傧相,三党有光。”生大失望,然原未议婚,无可复语;

又饫其酒食,难以遽辞。草草为成礼,不别而归。家人以失生一昼夜,方四出觅

访。生愤愤道所遇,闻者莫不拊掌曰:“非狐戏君,乃君自戏也。”余因言有李

二混者,贫不自存,赴京师谋食。途遇一少妇骑驴,李趁与语,微相调谑。少妇

不答亦不嗔。次日,又相遇,少妇掷一帕与之,鞭驴径去,回顾曰:“吾今日宿

固安也。”李启其帕,乃银簪珥数事。适资斧竭,持诣质库。正质库昨夜所失,

大受拷掠,竟自诬为盗。是乃真为狐戏矣。秋原曰:“不调少妇,何缘致此?仍

谓之自戏可也。”

莆田李生裕?裱裕河谐轮粮照撸?其妇死,遗二子一女。岁馀,至刚又死。田

数亩、屋数间,俱为兄嫂收去。声言以养其子女,而实虐遇之。俄而屋后夜夜闻

鬼哭,邻人久不平,心知为至刚魂也,登屋呼曰:“何不祟尔兄?哭何益!”魂

却退数丈外,呜咽应曰:“至亲者兄弟,情不忍祟;父之下,兄为尊矣,礼亦不

敢祟。吾乞哀而已。”兄闻之感动,詈其嫂曰:“尔使我不得为人也。”亦登屋

呼曰:“非我也,嫂也。”魂又呜咽曰:“嫂者兄之妻,兄不可祟,嫂岂可祟也!

”嫂愧不敢出。自是善视其子女,鬼亦不复哭矣。使遭兄弟之变者,尽如是鬼,

尚有阋墙之衅乎?

卫媪,从侄虞?吨?乳母也。其夫嗜酒,恒在醉乡。一夕,键户自出,莫知所

往。或言邻圃井畔有履,视之,果所著,窥之,尸亦在。众谓墙不甚短,醉人岂

能逾;且投井何必脱履?咸大惑不解。询守圃者,则是日卖菜未归,惟妇携幼子

宿,言夜闻墙外有二人邀客声,继又闻牵拽固留声,又訇然一声,如人自墙跃下

者,则声在墙内矣;又闻延坐屋内声,则声在井畔矣;俄闻促客解履上床声,又

訇然一声,遂寂无音响。此地故多鬼,不以为意,不虞此人之入井也,其溺鬼求

代者乎?遂堙是井,后亦无他。

族叔?翕盅裕撼⒓?旋风中有一女子张袖而行,迅如飞鸟,转瞬已在数里外。

又尝于大槐树下见一兽跳掷,非犬非羊,毛作褐色,即之已隐。均不知何物。余

曰:“叔平生专意研经,不甚留心于子、史。此二物,古书皆载之。女子乃飞天

夜叉,《博异传》载唐薛淙于卫州佛寺见老僧言居延海上见天神追捕者是也。褐

色兽乃树精,《史记?秦本纪》二十七年,伐南山大梓,丰大特。注曰:‘今武

都故道,有怒特祠,图大牛上生树本,有牛从木中出,复见于丰水之中。’《列

异传》:秦文公时,梓树化为牛。以骑击之,骑不胜,或堕地,髻解被发,牛畏

之入水。故秦因是置旄头骑。庾信《枯树赋》曰:‘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柳

宗元《祭纛文》曰:‘丰有大特,化为巨梓;秦人凭神,乃建旄头。’即用此事

也。”

王德圃言:有县吏夜息松林,闻有泣声。吏故有胆,寻往视之,则男女二人

并坐石几上,喁喁絮语,似夫妇相别者。疑为淫奔,诘问其由。男子起应曰:“

尔勿近,我鬼也。此女吾爱婢,不幸早逝,虽葬他所,而魂常依此。今被配入转

轮,从此一别,茫茫万古,故相悲耳。”问:“生为夫妇,各有配偶,岂死后又

颠倒移换耶?”曰:“惟节妇守贞者,其夫在泉下暂留,待死后同生人世,再续

前缘,以补其一生之茕苦。馀则前因后果,各以罪福受生,或及待,或不及待,

不能齐矣。尔宜自去,吾二人一刻千金,不能与你谈冥事也。”张口嘘气,木叶

乱飞。吏悚然反走。后再过其地,知为某氏墓也。德圃为凝斋先生侄,先生作《

秋灯丛话》,漏载此事。岂德圃偶未言及,抑先生偶失记耶?

先外祖母曹太恭人尝告先太夫人曰:“沧州一宦家妇,不见容于夫,郁郁将

成心疾,性情乖剌,琴瑟愈不调。会有高行尼至,诣问因果。尼曰:‘吾非冥吏,

不能稽配偶之籍也;亦非佛菩萨,不能照见三生也。然因缘之理,则吾知之矣。

夫因缘无无故而合者也,大抵以恩合者必相欢,以怨结者必相忤。又有非恩非怨,

亦恩亦怨者,必负欠使相取相偿也。如是而已。尔之夫妇,其以怨结者乎?天所

定也,非人也;虽然,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故释迦立法,许人忏悔。但消尔

胜心,戢尔傲气,逆来顺受,以情感而不以理争;修尔内职,事翁姑以孝,外娣

姒以和,待妾媵以恩,尽其在我,而不问其在人,庶几可以挽回乎!徒问往因,

无益也。’妇用其言,果相睦如初。”先太夫人尝以告诸妇曰:“此尼所说,真

闺阁中解冤神咒也。信心行持,无不有验;如或不验,尚是行持未至耳。”

蔡太守必昌云:判冥,论者疑之。然朱竹君之先德(唐人称人故父曰先德,

见《北梦琐言》),蔡君先告以亡期;蔡君之母,亦自预知其亡期,皆日辰不爽。

是又何说欤?朱石君抚军,言其他事甚悉。石君非妄语人也。顾郎中德懋亦云判

冥。后自言以泄漏阴府事,谪为社公,无可验也。余尝闻其论冥律,已载《滦阳

消夏录》中。其论鬼之存亡,亦颇有理。大意谓人之馀气为鬼,气久则渐消。其

不消者有三:忠孝节义,正气不消;猛将劲卒,刚气不消;鸿材硕学,灵气不消。

不遽消者亦三:冤魂恨魄,茹痛黄泉,其怨结则气亦聚也;大富大贵,取多用宏,

其精壮则气亦盛也;儿女缠绵,埋忧赍恨,其情专则气亦凝也。至于凶残狠悍,

戾气亦不遽消,然堕泥犁者十之九,又不在此数中矣。言之凿凿,或亦有所征耶?

雍正戊申夏,崔庄有大旋风,自北而南,势如潮涌,余家楼堞半揭去(北方

乡居者,率有明楼以防盗,上为城堞)。从伯灿宸公家,有花二盎、水一瓮,并

卷置屋上,位置如故,毫不欹侧;而阶前一风炉铜铫,炭火方炽,乃安然不动,

莫明其故。次日,询迤北诸村,皆云未见。过村数里,即渐高入云,其风黄色,

嗅之有腥气。或地近东瀛,不过百里,海神来往,水怪飞腾,偶然狡狯欤?

从侄虞?叮?甲辰闰三月官满城教谕时,其同官戴君,邀游抱阳山。戴携彭、

刘二生,从山前往。虞?顿傻苋昵取⒆邮鼾浮既T5SS〗及金、刘二生, 由山后观

牛角洞、仙人室诸胜。方升山麓,遥见一人岩上立,意戴君遣来迎也。相距尚里

许,急往赴之。愈近,其人渐小,至则白石一片,倚岩植立,高尺五六寸,广四

五寸耳。绝不类人形,而望之如人,奇矣。凡物远视必小,欧罗巴人所谓视差也。

此石远视大而近视小,抑又奇矣。迨下山里许,再回视之,仍如初见状。众谓此

石有灵,拟上山携取归。彭生及树?赶韧?觅,不得;汝侨又与二刘生同往,道路

依然,物物如旧,石竟不可复睹矣。盖邃谷深崖,神灵所宅,偶然示现,往往有

之。是山所谓仙人室者,在峭壁之上,人不能登。土人每遥见洞口人来往,其必

炼精羽化之徒矣。

申丈苍巅言:刘智庙有两生应科试,夜行失道。见破屋,权投栖止。院落半

圮,亦无门窗,拟就其西厢坐。闻树后语曰:“同是士类,不敢相拒。西厢是幼

女居,乞勿入;东厢是老夫训徒地,可就坐也。”心知非鬼即狐,然疲极不能再

进,姑向树拱揖,相对且坐。忽忆当向之问路,再起致词,则不应矣。暗中摸索,

觉有物触手;扪之,乃身畔各有半瓜。谢之,亦不应。质明将行,又闻树后语曰:

“东去二里,即大路矣。一语奉赠:《周易》互体,究不可废也。”不解所云,

叩之又不应。比就试,策果问互体。场中皆用程朱说,惟二生依其语对,并列前

茅焉。

乾隆甲子,余在河间应科试。有同学以帕幂首,云堕驴伤额也。既而有同行

者知之,曰:“是于中途遇少妇,靓妆独立官柳下,忽按辔问途。少妇曰:‘南

北驿路,而车马往来,岂有迷途之患?尔直欺我孤立耳’忽有飞瓦击之,流血被

面。少妇径入秫田去,不知是人是狐是鬼也。但未见举手,而瓦忽横击,疑其非

人;鬼又不应白日出,疑其狐矣。”高梅村曰:“此不必深问。无论是人是鬼是

狐,总之当击耳。”又丁卯秋,闻有京官子,暮过横街东,为娼女诱入室。突其

夫半夜归,胁使尽解衣履,裸无寸缕,负置门外丛冢间。京官子无计,乃号呼称

遇鬼。有人告其家迎归。姚安公时官户部,闻之笑曰:“今乃知鬼能作贼。”此

均足为佻薄者戒也。

乌鲁木齐千总柴有伦言:昔征霍集占时,率卒搜山。于珠尔土斯深谷中遇玛

哈沁,射中其一,负矢奔去。馀七八人亦四窜,夺得其马及行帐。树上缚一回妇,

左臂左股,已脔食见骨,??敫々作虫鸟鸣。见有伦,屡引其颈,又作叩颡状。有伦

知其求速死,事刂刃贯其心,瞠目长号而绝。后有伦复经其地,水暴涨,不敢涉,

姑憩息以待减退。有旋风来往马前,倏行倏止,若相引者。有伦悟为回妇之鬼,

乘骑从之,竟得浅处以渡。

季廉夫言:泰兴有贾生者,食饩于庠,而癖好符?斫?咒事。寻师访友,炼五

雷法,竟成。后病笃,恍惚见鬼来摄,举手作诀,鬼不能近。既而家人闻屋上金

铁声,奇鬼狰狞,汹涌而入。咸悚惶避出。遥闻若相格斗者,彻夜乃止。比晓视

之,已伏于床下死,手掊地成一深坎,莫知何故也。夫死生数也,数已尽矣,犹

以小术与天争,何其不知命乎?

廉夫又言:钟太守光豫官江宁时,有幕友二人,表兄弟也。一司号籍,一司

批发,恒在一室同榻寝。一夕,一人先睡。一人犹秉烛,忽见案旁一红衣女子坐,

骇极,呼其一醒。拭目惊视,则非女子,乃奇形鬼也。直前相搏,二人并昏仆。

次日,众怪门不启,破扉入视。其先见者已死,后见者气息仅属,灌治得活。乃

具述夜来状。鬼无故扰人,事或有之;至现形索命,则未有无故而来者。幕府宾

佐,非官而操官之权,笔墨之间,动关生死,为善易,为恶亦易。是必冤谴相寻,

乃有斯变。第不知所缘何事耳。

乌鲁木齐军吏茹大业言:古浪回民,有踞佛殿饮博者,寺僧孤弱,弗能拒也。

一夜,饮方酣,一人舒拇指呼曰:“一。”突有大拳如五斗栲栳,自门探入,五

指齐张,厉声呼曰:“六。”举掌一拍,烛灭几碎,十馀人并惊仆。至晓,乃各

渐苏,自是不敢复至矣。佛于众生无计较心,其护法善神之示现乎?

苏州朱生焕。举壬午顺天乡试第二人,余分校所取也。一日,集余阅微草堂,

酒间各说异闻。生言:曩乘舟,见一舵工额上恒贴一膏药,纵约寸许,横倍之。

云有疮,须避风。行数日,一篙工私语客曰:“是大奇事,云有疮者伪也。彼尝

为会首,赛水神例应捧香而前。一夕犯不洁,方跪致祝,有风?仿?灰扑其面;骨

栗神悚,几不成礼。退而拂试,则额上现一墨画秘戏图,神态生动,宛肖其夫妇。

洗濯不去,转更分明,故以膏药掩之也。”众不深信,然既有此言,出入往来,

不能不注视其额。舵工觉之,曰:“小儿又饶舌耶!”长喟而已。然则其事殆不

虚,惜未便揭视之耳。又余乳母李媪言:曩登泰山,见娼女与所欢皆往进香,遇

于逆旅,伺隙偶一接唇,竟胶粘不解,擘之则痛彻心髓。众为忏悔,乃开。或曰:

“庙祝贿娼女作此状,以耸人信心也。”是亦未可知矣。

献县刑房吏王瑾,初作吏时,受贿欲出一杀人罪。方濡笔起草,纸忽飞著承

尘上,旋舞不下。自是不敢枉法取钱,恒举以戒其曹偶,不自讳也。后一生温饱,

以老寿终。又一吏恒得贿舞文,亦一生无祸,然殁后三女皆为娼。其次女事发当

杖,伍伯夙戒其徒曰:“此某师傅女(土俗呼吏曰师傅),宜从轻。”女受杖讫,

语鸨母曰:“微我父曾为吏,我今日其殆矣。”嗟乎,乌知其父不为吏,今日原

不受杖哉!

交河有姊妹二妓,皆为狐所媚,羸病欲死。其家延道士劾治,狐不受捕。道

士怒,趣设坛,牒雷部。狐化形为书生,见道士曰:“炼师勿苦相仇也。夫采补

杀人,诚干天律,然亦思此二女者何人哉!饰其冶容,蛊惑年少,无论其破人之

家,不知凡几,废人之业,不知凡几,间人之夫妇,不知凡几,罪皆当死。即彼

摄人之精,吾摄其精;彼致人之疾,吾致其疾;彼戕人之命,吾戕其命。皆所谓

请君入瓮,天道宜然。炼师何必曲庇之?且炼师之劾治,谓人命至重耳。夫人之

为人,以有人心也。此辈机械万端,寒暖百变,所谓人面兽心者也。既已兽心,

即以兽论。以兽杀兽,事理之常。深山旷野,相食者不啻恒河沙数,可一一上渎

雷部耶?”道士乃舍去。论者谓道士不能制狐,造此言也,然其言则深切著明矣。

程鱼门言:朱某昵淮上一妓,金尽,被斥出。一日,有西商过访妓,仆舆奢

丽,挥金如土。妓兢兢恐其去,尽谢他客,曲意效媚。日赠金帛珠翠,不可缕数。

居两月馀,云暂出赴扬州,遂不返,访问亦无知者。资货既饶,拟去北里为良家。

检点箧笥,所赠已一物不存,朱某所赠亦不存;惟留二百馀金,恰足两月馀酒食

费,一家迷离惝恍,如梦乍回。或曰,闻朱某有狐友,殆代为报复云。

鱼门又言:游士某,在广陵纳一妾,颇娴文墨。意甚相得,时于闺中倡和。

一日,夜饮归,僮婢已睡,室内暗无灯火。入视阒然,惟案上一札曰:“妾本狐

女,僻处山林。以夙负应偿,从君半载。今业缘已尽,不敢淹留。本拟暂住待君,

以展永别之意,恐两相凄恋,弥难为怀。是以茹痛竟行,不敢再面。临风回首,

百结柔肠。或以此一念,三生石上,再种后缘,亦未可知耳!诸惟自爱,勿以一

女子之故,至损清神。则妾虽去而心稍慰矣。”某得书悲感,以示朋旧,咸相慨

叹。以典籍尝有此事,弗致疑也。后月馀,妾与所欢北上,舟行被盗,鸣官待捕;

稽留淮上者数月,其事乃露。盖其母重鬻于人,伪以狐女自脱也。周书昌曰:“

是真狐女,何伪之云?吾恐志异诸书所载,始遇仙姬,久而舍去者,其中或不无

此类也乎!”

余在翰林日,侍读索公尔逊同斋戒于待诏厅(厅旧有何义门书“衡山旧署”

一匾,又联句一对。今联句尚存,匾则久亡矣)。索公言:前征霍集占时,奉参

赞大臣檄调。中途逢大雪,车仗不能至,仅一行帐随,姑支以憩。苦无枕,觅得

二三死人首,主仆枕之。夜中并蠕蠕掀动,叱之乃止。余谓此非有鬼,亦非因叱

而止也。当断首时,生气未尽,为严寒所束,郁伏于中;得人气温蒸,冻解而气

得外发,故能自动。已动则气散,故不再动矣。凡物生性未尽者,以火炙之皆动,

是其理也。索公曰:“从古战场,不闻逢鬼;吾心恶之,谓吾命衰也。今日乃释

此疑。”

崔庄多枣,动辄成林,俗谓之枣行(户郎切)。余小时,闻有妇女数人,出

挑菜,过树下,有小儿坐树杪,摘红熟者掷地下。众竞拾取。小儿急呼曰:“吾

自喜周二姐娇媚,摘此与食。尔辈黑鬼,何得夺也?”众怒詈,二姐恶其轻蒲,

亦怒詈,拾块击之。小儿跃过别枝,如飞鸟穿林去。忽悟村中无此小儿,必妖魅

也。姚安公曰:“赖周二姐一詈一击,否则必为所媚矣。凡妖魅媚人,皆自招致。

苏东坡《范增论》曰:‘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

有选人在横街夜饮,步月而归。其寓在珠市口,因从香厂取捷径。一小奴持

烛笼行,中路踣而灭。望一家灯未息,往乞火。有妇应门,邀入苟饮。心知为青

楼,姑以遣兴。然妇羞涩低眉,意色惨沮。欲出,又牵袂固留。试调之,亦宛转

相就。适携数金,即以赠之。妇谢不受,但祈曰:“如念今宵爱,有长随某住某

处,渠久闲居,妻亡子女幼,不免饥寒。君肯携之赴任,则九泉感德矣。”选人

戏问:“卿可相随否?”泫然曰:“妾实非人,即某妻也。为某不能赡子女,故

冒耻相求耳。”选人悚然而出,回视乃一新冢也。后感其意,竟携此人及子女去。

求一长随,至鬼亦荐枕,长随之多财可知。财自何来?其蠹官而病民可知矣。

牛犊马驹,或生鳞角,蛟龙之所合,非真麟也。妇女露寝,为所合者亦有之。

惟外舅马氏家,一佃户年近六旬,独行遇雨,雷电晦冥,有龙探爪按其笠。以为

当受天诛,悸而踣,觉龙碎裂其裤,以为褫衣而后施刑也。不意龙捩转其背,据

地淫之。稍转侧缩避,辄怒吼,磨牙其顶。惧为吞噬,伏不敢动。移一二刻,始

霹雳一声去。呻吟塍上,腥涎满身。幸其子持蓑来迎,乃负以返。初尚讳匿,既

而创甚,求医药,始道其实。耘苗之候,饣盍妇众矣,乃狎一男子;牧竖亦众矣,

乃狎一衰翁。此亦不可以理解者。

王方湖言:蒙阴刘生,尝宿其中表家。偶言家有怪物,出没不恒,亦不知其

潜何所。但暗中遇之,辄触人倒,觉其身坚如铁石。刘故喜猎,恒以鸟铳随,曰:

“若然,当携此自防也。”书斋凡三楹,就其东室寝。方对灯独坐,见西室一物

向门立,五官四体,一一似人,而目去眉约二寸,口去鼻仅分许,部位乃无一似

人。刘生举铳拟之,即却避。俄手掩一扉,出半面外窥,作欲出不出状。才一举

铳,则又藏,似惧出而人袭其后者。刘生亦惧怪袭其后,不敢先出也。如是数回,

忽露全面,向刘生摇首吐舌,急发铳一击,则铅丸中扉上,怪已冲烟去矣。盖诱

人发铳,使一发不中,不及再发,即乘机遁也。两敌相持,先动者败,此之谓乎!

使忍而不发,迟至天晓,此怪既不能透壁穿窗,势必由户出,则必中铳;不出,

则必现形矣。然自此知其畏铳。后伏铳窗棂,伺出击之,?讶黄偷兀?如檐瓦堕裂

声。视之,乃破瓮一片,儿童就近沿无氵幼处戏画作人画,笔墨拙涩,随意涂抹,

其状一如刘生所见云。

有富室子病危,绝而复苏,谓家人曰:“吾魂至冥司矣。吾尝捐金活二命,

又尝强夺某女也。今活命者在冥司具保状,而女之父亦诉牒喧辩。尚未决,吾且

归也。”越二日,又绝而复苏曰:“吾不济矣。冥吏谓夺女大恶,活命大善,可

相抵。冥王谓活人之命,而复夺其女,许抵可也。今所夺者此人之女,而所活者

彼人之命;彼人活命之德,报此人夺女之仇,以何解之乎?既善业本重,未可全

销,莫若冥司不刑赏,注来生恩自报恩,怨自报怨可也。”语讫而绝。案欧罗巴

书不取释氏轮回之说,而取其天堂地狱,亦谓善恶不相抵。然谓善恶不抵,是绝

恶人为善之路也。大抵善恶可抵,而恩怨不可抵,所谓冤家债主,须得本人是也。

寻常善恶可抵,大善大恶不可抵。曹操赎蔡文姬,不得不谓之义举,岂足抵篡弑

之罪乎(曹操虽未篡,然以周文王自比,其志则篡也,特畏公议耳)?至未来生

中,人未必相遇,事未必相值,故因缘凑合者,或在数世以后耳。

宋村厂(从弟东白庄名,土人省语呼厂里)仓中旧有狐。余家未析箸时,姚

安公从王德庵先生读书是庄。仆隶夜入仓院,多被瓦击,而不见其形,惟先生得

纳凉其中,不遭扰戏。然时见男女往来,且木榻藤枕,俱无纤尘,若时拂拭者。

一日,暗中见一人循墙走,似是一翁,呼问之曰:“吾闻狐不近正人,吾其不正

乎?”翁拱手对曰:“凡兴妖作崇之狐,则不敢近正人;若读书知礼之狐,则乐

近正人。先生君子也,故虽少妇稚女,亦不相避,信先生无邪心也。先生何反自

疑耶?”先生曰:“虽然,幽明异路,终不宜相接,请勿见形可乎?”翁磬折曰:

“诺。”自是不复睹矣。

沈瑞彰寓高庙读书,夏夜就文昌阁廊下睡。人静后,闻阁上语曰:“吾曹亦

无用钱处,尔积多金何也?”一人答曰:“欲以此金铸铜佛,送西山潭柘寺供养,

冀仰托福佑,早得解形。”一人作啐声曰:“咄咄大错!布施须己财。佛岂不问

汝来处,受汝盗来金耶?”再听之,寂矣。善哉野狐,檀越云集之时,倘闻此语,

应如霹雳声也。

瑞彰又言:尝偕数友游西山,至林峦深处,风日暄妍,泉石清旷,杂树新绿,

野花半开。眺赏间,闻木杪诵书声。仰视无人,因揖而遥呼曰:“在此朗吟,定

为仙侣。叨同儒业,可请下一谈乎?”诵声忽止,俄琅琅又在隔溪。有欲觅路追

寻者,瑞彰曰:“世外之人,趁此良辰,尚耽研典籍。我辈身列黉宫,乃在此携

酒?芽从闻?,其鄙而不顾宜矣,何必多此跋涉乎!”众乃止。

沧州有一游方尼,即前为某夫人解说因缘者也,不许妇女至其寺,而肯至人

家。虽小家以粗粝为供,亦欣然往。不劝妇女布施,惟劝之存善心,作善事。外

祖雪峰张公家,一范姓仆妇,施布一匹。尼合掌谢讫,置几上片刻,仍举付此妇

曰:“檀越功德,佛已鉴照矣。既蒙见施,布既我布。今已九月,顷见尊姑犹单

衫。谨以奉赠,为尊姑制一絮衣可乎”仆妇?鼹鑫?

“此尼乃深得佛心。”惜闺阁多传其轶事,竟无人能举其名。

先太夫人乳母廖媪言:四月二十八日,沧州社会也,妇女进香者如云。有少

年于日暮时,见城外一牛车向东去,载二女,皆妙丽,不类村妆。疑为大家内眷,

又不应无一婢媪,且不应坐露车。正疑思间,一女遗红帕于地,其中似裹数百钱,

女及御者皆不顾。少年素朴实,恐或追觅为累,亦未敢拾。归以告母,谯诃其痴。

越半载,邻村少年为二狐所媚,病瘵死。有知其始末者,曰:“正以拾帕索帕,

两相调谑媾合也。”母闻之,憬然悟曰:“吾乃知痴是不痴,不痴是痴。”

有纳其奴女为媵者,奴弗愿,然无如何也。其人故隶旗籍,亦自有主。媵后

生一女,年十四五。主闻其姝丽,亦纳为媵。心弗愿,亦无如何也。喟然曰:“

不生此女,无此事。”其妻曰:“不纳某女,自不生此女矣。”乃爽然自失。又

亲串中有一女,日构其嫂,使受谯责不聊生。及出嫁,亦为小姑所构,日受谯责

如其嫂。归而对嫂挥涕曰:“今乃知妇难为也。”天道好还,岂不信哉!又一少

年,喜窥妇女,窗罅帘隙,百计潜伺。一日醉寝,或戏以膏药糊其目。醒觉肿痛

不可忍,急揭去,眉及睫毛并拔尽;且所糊即所蓄媚药,性至酷烈,目受其熏灼,

竟以渐盲。又一友好倾轧,往来播弄,能使胶漆成冰炭。一夜酒渴,饮冷茶。中

先堕一蝎,陡螫其舌,溃为疮。虽不致命,然舌短而拗戾,话言不复便捷矣。此

亦若或使之,非偶然也。

先师陈文勤公言:有一同乡,不欲著其名,平生亦无大过恶,惟事事欲利归

于己,害归于人,是其本志耳。一岁,北上公车,与数友投逆旅。雨暴作,屋尽

漏。初觉漏时,惟北壁数尺无渍痕。此人忽称感寒,就是榻蒙被取汗。众知其诈

病,而无词以移之也。雨弥甚,众坐屋内如露宿,而此人独酣卧。俄北壁颓圮,

众未睡皆急奔出;此人正压其下,额破血流,一足一臂并折伤,竟舁而归。此足

为有机心者戒矣。因忆奴子于禄,性至狡。从余往乌鲁木齐,一日早发,阴云四

合。度天欲雨,乃尽置其衣装于车箱,以余衣装覆其上。行十馀里,天竟放晴,

而车陷于淖,水从下入,反尽濡焉。其事亦与此类,信巧者造物之所忌也。

沈淑孙,吴县人。御史芝光先生孙女也。父兄早卒,鞠于祖母。祖母,杨文

叔先生妹也,讳芬,字瑶季,工诗文,画花卉尤精。故淑孙亦习词翰,善渲染。

幼许余侄妆备,未嫁而卒。病革时,先太夫人往视之。沈夫人泣呼曰:“招孙(

其小字也),尔祖姑来矣,可以相认也。”时已沉迷,犹张目视,泪承睫,举手

攀太夫人钏。解而与之,亲为贯于臂,微笑而瞑。始悟其意欲以纪氏物敛也。初

病时,自知不起,画一卷,缄封甚固,恒置枕函边,问之不答。至是亦悟其留与

太夫人,发之,乃雨兰一幅,上题曰:“独坐写幽兰,图成只自看;怜渠空谷里,

风雨不胜寒。”盖其家庭之间,有难言者,阻滞嫁期,亦是故也。太夫人悲之,

欲买地以葬。姚安公谓于礼不可,乃止。后其柩附漕舶归,太夫人尚恍惚梦其泣

拜云。

王西候言:曾与客作都四,夜行淮镇西。倦而少憩,闻一鬼遥呼曰:“村中

赛神,大有酒食,可共往饮啖。”众鬼曰:“神筵那可近?尔勿造次。”呼者曰:

“是家兄弟相争,叔侄互轧,乖戾之气,充塞门庭,败征已具,神不享矣。尔辈

速往,毋使他人先也。”西候素有胆,且立观其所往。鬼渐近,树上系马皆惊嘶。

惟见黑气蒙蒙,转绕从他道去,不知其诣谁氏也。夫福以德基,非可祈也;祸以

恶积,非可禳也。苟能为善,虽不祭,神亦助之;败理乱常,而渎祀以冀神佑,

神其受赇乎?

梁豁堂言:有廖太学,悼其宠姬,幽郁不适。姑消夏于别墅,窗俯清溪,时

开对月。一夕,闻隔溪?勐釉┏?声,望似缚一女子,伏地受杖。正怀疑凝眺,女

子呼曰:“君乃在此,忍不相救耶?”谛视,正其宠姬,骇痛欲绝。而崖陡水深,

无路可过,问:“尔葬某山,何缘在此?”姬泣曰:“生前恃宠,造业颇深。殁

被谪配于此,犹人世之军流也。社公酷毒,动辄鞭捶。非大放焰口,不能解脱也。

”语讫,为众鬼牵曳去。廖爱恋既深,不违所请;乃延僧施食,冀拔沉沦。月馀

后,声又如前。趋视,则诸鬼益众,姬裸身反接,更摧辱可怜。见廖哀号曰:“

前者法事未备,而牒神求释,被驳不行。社公以祈灵无验,毒虐更增,必七昼夜

水陆道场,始能解此厄也。”廖猛省社公不在,谁此监刑?社公如在,鬼岂敢斥

言其恶?且社公有庙,何为来此?毋乃黠鬼幻形,绐求经忏耶?姬见廖凝思,又

呼曰:“我实是某,君毋过疑。”廖曰:“此灼然伪矣。”因诘曰:“汝身有红

痣,能举其生于何处,则信汝矣。”鬼不能答,斯须间,稍稍散去。自是遂绝。

此可悟世情狡狯,虽鬼亦然;又可悟情有所牵,物必抵隙。廖自云有灶婢殁葬此

山下,必其知我眷念,教众鬼为之。又可悟外患突来,必有内间矣。

豁堂又言:一粤东举子赴京,过白沟河,在逆旅午餐。见有骡车载妇女住对

屋中,饭毕先行。偶步入,见壁上新题一词曰:“垂杨袅袅映回汀,作态为谁青?

可怜弱絮,随风来去,似我飘零。蒙蒙乱点罗衣袂,相送过长亭。丁宁嘱汝:沾

泥也好,莫化浮萍。”(按:此调名《秋波媚》,即《眼儿媚》也)举子曰:“

此妓语也,有厌倦风尘之意矣。”日日逐之同行,至京,犹遣小奴记其下车处。

后宛转物色,竟纳为小星。两不相期,偶然凑合,以一小词为红叶,此真所谓前

缘矣。

舅祖陈公德音家,有婢恶猫窃食,见则挞之。猫闻其咳笑,即窜避。一日,

舅祖母郭太安人使守屋。闭户暂寝,醒则盘中失数梨。旁无他人,猫犬又无食梨

理,无以自明,竟大受捶楚。至晚,忽得于灶中,大以为怪。验之,一一有猫爪

齿痕。乃悟猫故衔去,使亦以窃食受挞也。“蜂虿有毒”,信哉。婢愤恚,欲再

挞猫。郭太安人曰:“断无纵汝杀猫理,猫既被杀,恐冤冤相报,不知出何变怪

矣。”此婢自此不挞猫,猫见此婢亦不复窜避。

桐城耿守愚言:一士子游嵩山,搜剔古碑,不觉日晚。时方盛夏,因藉草眠

松下。半夜露零,寒侵衣袖,噤而醒。偃卧看月,遥见数人从小径来,敷席山冈,

酌酒环坐。知其非人,惧不敢起,姑侧听所言。一人曰:“二公谪限将满,当入

转轮,不久重睹白日矣。受生何所,已得消息否?”上坐二人曰:“尚不知也。”

既而皆起,曰:“社公来矣。”俄一老人扶杖至,对二人拱手曰:“顷得冥牒,

来告喜音:二公前世良朋,来生嘉耦。”指右一人曰:“公官人。”指左一人曰:

“公夫人也。”右者顾笑,左者默不语。社公曰:“公何悒悒?阎罗王宁误注哉!

此公性刚直,刚则凌物,直则不委曲体人情。平生多所树立,亦多所损伤。故沉

沦几二百年,乃得解脱。然究君子之过,故仍得为达官。公本长者,不肯与人为

祸福。然事事养痈不治,亦贻患无穷。故堕鬼趣二百年,谪堕女身。以平生深而

不险,柔而不佞,故不失富贵。又以此公多忤,而公始终与相得,故生是因缘。

神理分明,公何悒悒哉?”众哗笑曰:“渠非悒悒,直初作新妇,未免娇羞耳。

有酒有肴,请社公相礼,先为合卺可乎!”酬酢喧杂,不复可辩。晨鸡俄唱,各

匆匆散去,不知为前代何许人也。

李应纟玄言:甲与乙邻居世好,幼同嬉戏,长同砚席,相契如兄弟。两家男

女时往来,虽隔墙,犹一宅也。或为甲妇造谤,谓私其表弟。甲侦无迹,然疑不

释,密以情告乙,祈代侦之。乙故谨密畏事,谢不能。甲私念未侦而谢不能,是

知其事而不肯侦也,遂不再问,亦不明言;然由是不答其妇。妇无以自明,竟郁

郁死。死而附魂于乙曰:“莫亲于夫妇,夫妇之事,乃密祈汝侦,此其信汝何如

也。使汝力白我冤,甲疑必释;或阳许侦而徐告以无据,甲疑亦必释。汝乃虑脱

侦得实,不告则负甲,告则汝将任怨也。遂置身事外,恝然自全,致我赍恨于泉

壤,是杀人而不操兵也。今日诉汝于冥王,汝其往质。”竟颠痫数日死。甲亦曰:

“所以需朋友,为其缓急相资也。此事可欺我,岂能欺人?人疏者或可欺,岂能

欺汝?我以心腹托汝,无则当言无,直词责我勿以浮言间夫妇;有则宜密告我,

使善为计,勿以秽声累子孙。乃视若路人,以推诿启疑窦,何贵有此朋友哉!”

遂亦与绝,死竟不吊焉。乙岂真欲杀人哉,世故太深,则趋避太巧耳。然畏小怨,

致大怨;畏一人之怨,致两人之怨。卒杀人而以身偿,其巧安在乎?故曰,非极

聪明人,不能作极懵懂事。

窦东皋前辈言:前任浙江学政时,署中一小儿,恒往来供给使。以为役夫之

子弟,不为怪也。后遣移一物,对曰:“不能。”异而询之,始自言为前学使之

僮,殁而魂留于是也。盖有形无质,故能传语而不能举物,于事理为近。然则古

书所载,鬼所能为,与生人无异者,又何说欤?

特纳格尔为唐金满县地,尚有残碑。吉木萨有唐北庭都护府故城,则李卫公

所筑也。周四十里,皆以土墼垒成;每墼厚一尺,阔一尺五六寸,长二尺七八寸。

旧瓦亦广尺馀,长一尺五六寸。城中一寺已圮尽,石佛自腰以下陷入土,犹高七

八尺。铁钟一,高出人头,四围皆有铭,锈涩模糊,一字不可辨识。惟刮视字棱,

相其波磔,似是八分书耳。城中皆黑煤,掘一二尺乃见土。额鲁特云:“此城昔

以火攻陷,四面炮台,即攻城时所筑。”其为何代何人,则不能言之。盖在准噶

尔前矣。城东南山冈上一小城,与大城若相犄角。额鲁特云:“以此一城阻碍,

攻之不克,乃以炮攻也。”庚寅冬,乌鲁木齐提督标增设后营,余与永馀斋(名

庆,时为迪化城督粮道,后官至湖北布政使)奉檄筹画驻兵地。万山丛杂,议数

日未定。余谓馀斋曰:“李卫公相度地形,定胜我辈。其所建城必要隘,盍因之

乎?”馀斋以为然,议乃定。即今古城营也(本名破城,大学士温公为改此名)。

其城望之似孤悬,然山中千蹊万径,其出也必过此城,乃知古人真不可及矣。褚

筠心学士修《西域图志》时,就访古迹,偶忘语此。今附识之。

喀什噶尔山洞中,石壁?特制酱τ腥寺硐瘛;厝讼啻?云,是汉时画也。颇知护

惜,故岁久尚可辨。汉画如武梁祠堂之类,仅见刻本,真迹则莫古于斯矣。后戍

卒燃火御寒,为烟气所熏,遂模糊都尽。惜初出师时,无画手橐笔摹留一纸也。

次子汝传妇赵氏,性至柔婉,事翁姑尤尽孝。马夫人称其工容言德皆全备,

非偏爱之词也。不幸早卒,年仅三十有三。余至今悼之。后汝传官湖北时,买一

妾,体态容貌,与妇竟无毫发差,一见骇绝。署中及见其妇者,亦莫不骇绝,计

其生时,妇尚未殁,何其相肖至此欤?又同归一夫,尤可异也。然此妾入门数月,

又复夭逝。造物又何必作此幻影,使一见再见乎?

桐城姚别峰,工吟咏,书仿赵吴兴,神骨逼肖。尝摹吴兴体作伪迹,熏暗其

纸,赏鉴家弗能辨也。与先外祖雪峰张公相善,往来恒主其家,动淹旬月。后闻

其观潮没于水,外祖甚悼惜之。余小时多见其笔迹,惜年幼不知留意,竟忘其名

矣。舅祖紫衡张公(先祖母与先母为姑侄,凡祖母兄弟,惟雪峰公称外祖,有服

之亲从其近也;馀则皆称舅祖,统于尊也)尝延之作书,居宅西小园中。一夕月

明,见窗上有女子影,出视则无。四望园内,似有翠裙红袖,隐隐树石花竹间。

东就之则在西,南就之则在北,环走半夜,迄不能一睹,倦而憩息。闻窗外语曰:

“君为书《金刚经》一部,则妾当相见拜谢。不过七千馀字,君肯见许耶?”别

峰故好事,急问:“卿为谁?”寂不应矣。适有宣纸素册,次日,尽谢他笔墨,

一意写经。写成,炷香供几上,觊其来取。夜中已失之。至夕,俳徊怅望,果见

女子冉冉花外来,叩颡至地。别峰方举手引之,挺然起立,双目上视,血淋漓胸

臆间,乃自刭鬼也。??敫然惊仆。馆僮闻声持烛至,已无睹矣。顿足恨为鬼所卖。

雪峰公曰:“鬼云拜谢,已拜谢矣。鬼不卖君,君自生妄念,于鬼何尤?”

于南溟明经曰:“人生苦乐,皆无尽境;人心忧喜,亦无定程。曾经极乐之

境,稍不适则觉苦;曾经极苦之境,稍得宽则觉乐矣。尝设帐康宁屯,馆室湫隘,

几不可举头。门无帘,床无帐,院落无树。久旱炎郁,如坐炊甑;解衣午憩,蝇

扰扰不得交睫。烦躁殆不可耐,自谓此猛火地狱也。久之,倦极睡去。梦乘舟大

海中,飓风陡作,天日晦冥,樯断帆摧,心胆碎裂,顷刻覆没。忽似有人提出,

掷于岸上,即有人持绳束缚,闭置地窖中。暗不睹物,呼吸亦咽塞不通。恐怖窘

急,不可言状。俄闻耳畔唤声,霍然开目,则仍卧三脚木榻上。觉四体舒适,心

神开朗,如居蓬莱方丈间也。是夕月明,与弟子散步河干,坐柳下,敷陈此义。

微闻草际叹息曰:‘斯言中理。我辈沉沦水次,终胜于地狱中人’。”

外舅周?砺砉?家,有老仆曰门世荣。自言尝渡吴桥钩盘河,日已暮矣,积雨

暴涨,沮洳纵横,不知何处可涉。见二人骑马先行,迂回取道,皆得浅处,似熟

悉地形者。因随之行。将至河干,一人忽勒马立,待世荣至,小语曰:“君欲渡

河,当左绕半里许,对岸有枯树处可行。吾导此人来此,将有所为。君勿与俱败。

”疑为劫盗,悚然返辔,从所指路别行,而时时回顾。见此人策马先行,后一人

随至中流,突然灭顶,人马俱没,前一人亦化旋风去。乃知为报冤鬼也。

田丈耕野官凉州镇时,携回万年松一片,性温而活血,煎之,色如琥珀。妇

女血枯血闭诸证,服之多验。亲串家递相乞取,久而遂尽。后余至西域,乃见其

树,直古松之皮,非别一种也。土人煮以代茶,亦微有香气。其最大者,根在千

仞深涧底。枝干亭苕,直出山脊,尚高二三十丈,皮厚者二尺有余。奴子吴玉保,

尝取其一片为床。余谓闽广芭蕉叶可容一二人卧,再得一片作席,亦一奇观。又

尝见一人家,即树孔施门窗,以梯上下;入之,俨然一屋。余与呼延化州(名华

国,长安人,己未进士,前化州知州)同登视,化州曰:“此家以巢居兼穴处矣。

”盖天山以北,如乌孙突厥,古多行国,不需梁柱之材,故斧斤不至。意其真盘

古时物,万年之名,殆不虚矣。

田白岩曰:“名妓月宾,尝来往渔洋山人家,如东坡之于琴操也。”苏斗南

因言少时见山东一妓,自云月宾之孙女,尚有渔洋所赠扇。索观之,上画一临水

草亭,傍倚二柳,题“庚寅三月道冲写”。不知为谁。左侧有行书一诗曰:“烟

缕蒙蒙蘸水青,纤腰相对斗娉婷。樽前试问香山老,柳宿新添第几星?”不署名

字,一小印已模糊。斗南以为高年耆宿,偶赋闲情,故讳不自著也。余谓诗格风

流,是新城宗派。然渔洋以辛卯夏卒,庚寅是其前一岁,是时不当有老友,“香

山老”定指何人?如云自指,又不当云“试问”;且词意轻巧,亦不类老笔。或

是维摩丈室,偶留天女散花,他少年代为题扇,以此调之。妓家借托盛名,而不

解文义,遂误认颜标耳。

王觐光言:壬午乡试,与数友共租一小宅读书。觐光所居室中,半夜灯光忽

黯碧。剪剔复明,见一人首出地中,对炉嘘气。拍案叱之,急缩入。停刻许复出,

叱之又缩。如是七八度,几四鼓矣,不胜其扰;又素以胆自负,不欲呼同舍,静

坐以观其变。乃惟张目怒视,竟不出地。觉其无能为,息灯竟睡,亦不知其何时

去。然自此不复睹矣。吴惠叔曰:“殆冤鬼欲有所诉,惜未一问也。”余谓果为

冤鬼,当哀泣不当怒视。粉房琉璃街迤东,皆多年丛冢,民居渐拓,每夷而造屋。

此必其骨在屋内,生人阳气熏烁,鬼不能安,故现变怪驱之去。初拍案叱,是不

畏也,故不敢出。然见之即叱,是犹有鬼之见存,故亦不肯竟去。至息灯自睡,

则全置此事于度外,鬼知其终不可动,遂亦不虚相恐怖矣。东坡书孟德事一篇,

即是此义。小时闻巨盗李金梁曰:“凡夜至人家,闻声而嗽者,怯也,可攻也;

闻声而启户以待者,怯而示勇也,亦可攻也;寂然无声,莫测动静,此必?蔚校?

攻之十恒七八败,当量力进退矣。”亦此义也。

《列子》谓蕉鹿之梦,非黄帝孔子不能知。谅哉斯言!余在西域,从办事大

臣巴公履视军台。巴公先归,余以未了事暂留,与前副将梁君同宿。二鼓有急递,

台兵皆差出,余从睡中呼梁起,令其驰送,约至中途遇台兵则使接递。梁去十馀

里,相遇即还,仍复酣寝。次日,告余曰:“昨梦公遣我赍廷寄,恐误时刻,鞭

马狂奔。今日髀肉尚作楚。真大奇事!”以真为梦,仆隶皆粲然。余乌鲁木齐杂

诗曰:“一笑挥鞭马似飞,梦中驰去梦中归。人生事事无痕过(东坡诗:事如春

梦了无痕),蕉鹿何须问是非?”即纪此事也。又有以梦为真者,族兄次辰言:

静海一人,就寝后,其妇在别屋夜绩。此人忽梦妇为数人劫去,噩而醒,不自知

其梦也,遽携梃出门追之。奔十馀里,果见旷野数人携一妇,欲肆强暴,妇号呼

震耳。怒焰炽腾,奋力死斗,数人皆被创逸去。近前慰问,乃近村别一人妇,为

盗所劫者也。素亦相识,姑送还其家。惘惘自返,妇绩未竟,一灯尚荧然也。此

则鬼神或使之,又不以梦论矣。

交河黄俊生言:折伤骨者,以开通元宝钱(此钱唐初所铸,欧阳询所书。其

旁微有偃月形,乃进蜡样时,文德皇后误掐一痕,因而未改也。其字当回环读之。

俗读为开元通宝,以为玄宗之钱,误之甚矣)烧而醋淬,研为末,以酒服下,则

铜末自结而为圈,周束折处。曾以一折足鸡试之,果接续如故。及烹此鸡,验其

骨,铜束宛然。此理之不可解者。铜末不过入肠胃,何以能透膜自到筋骨间也?

惟仓卒间此钱不易得。后见张?拧冻?野佥载》曰:“定州人崔务,堕马折足。医

令取铜末酒服之,遂痊平。及亡后十馀年,改葬,视其胫骨折处,铜末束之。”

然则此本古方,但云铜末,非定用开通元宝钱也。

招聚博塞,古谓之囊家,见李肇《国史补》,是自唐已然矣。至藏蓄粉黛,

以分夜合之资,则明以前无是事。家有家妓,官有官妓故也。教坊既废,此风乃

炽,遂为豪猾之利源,而呆痴之陷阱。律虽明禁,终不能断其根株。然利旁倚刀,

贪还自贼。余尝见操此业者,花娇柳?螅?近在家庭,遂不能使其子孙皆醉眠之阮

籍。两儿皆梁淫毒,延及一门,疠疾缠绵,因绝嗣续。若敖氏之鬼,竟至馁而。

临清李名儒言:其乡屠者买一牛,牛知为屠也,缒不肯前,鞭之则横逸。气

力殆竭,始强曳以行。牛过一钱肆,忽向门屈两膝跪,泪涔涔下。钱肆悯之,问

知价八千,如数乞赎。屠者恨其狞,坚不肯卖,加以子钱亦不许,曰:“此牛可

恶,必事刂刃而甘心,虽万贯不易也。”牛闻是言,蹶然自起,随之去。屠者煮

其肉于釜,然后就寝。五更,自起开釜。妻子怪不回,疑而趋视,则已自投釜中,

腰以上与牛俱糜矣。夫凡属含生,无不畏死。不以其畏而悯恻,反以其畏而恚愤,

牛之怨毒,加寻常数等矣。厉气所凭,报不旋踵,宜哉。先叔仪南公,尝见屠者

许学牵一牛。牛见先叔,跪不起。先叔赎之,以与佃户张存。存豢之数年,其驾

耒服辕,力作较他牛为倍。然则恩怨之间,物犹如此矣,可不深长思哉!

甲与乙望衡而居,皆宦裔也。其妇皆以姣丽称,二人相契如弟兄,二妇亦相

契如姊妹。乙俄卒,甲妇亦卒。乃百计图谋娶乙妇,士论讥焉。纳币之日,厅事

有声,登登然如挝叠鼓。却扇之夕,风扑花烛灭者再。人知为乙之灵也。一日,

甲妇忌辰,悬画像以祀。像旁忽增一人影,立妇椅侧,左手自后凭其肩,右手戏

摩其颊。画像亦侧眸流盼,红晕微生。谛视其形,宛然如乙。似淡墨所渲染,而

绝无笔痕,似隐隐隔纸映出,而眉目衣纹,又纤微毕露。心知鬼祟,急裂而焚之。

然已众目共睹,万口喧传矣。异哉!岂幽冥恶其薄行,判使取偿于地下,示此变

幻,为负死友者戒乎!

家园 卷十二?槐西杂志二

卷十二?槐西杂志二

安中宽言:有人独行林莽间,遇二人,似是文士,吟哦而行。一人怀中落一

书册,此人拾得。字甚拙涩,波磔皆不甚具,仅可辩识。其中或符?怼⒒蛞┓健?

或人家春联,纷糅无绪,亦间有经书古文诗句。展阅未竟,二人遽追来夺去,倏

忽不见。疑其狐魅也。一纸条飞落草间,俟其去远,觅得之。上有字曰:“《诗

经》於字皆音乌,《易经》无字左边无点。”余谓此借言粗材之好讲文艺者也,

然能刻意于是,不愈于饮博游冶乎!使读书人能奖励之,其中必有所成就。乃薄

而挥之,斥而笑之,是未思圣人之待互乡、阙党二童子也。讲学家崖岸过峻,使

人甘于自暴弃,皆自沽己名,视世道人心如膜外耳。

景州宁逊公,能以琉璃舂碎调漆,堆为擘窠书。凹凸皴皱,俨若石纹。恒挟

技游富贵家,喜索人酒食。或闻燕集,必往搀末席。一日,值吴桥社会,以所作

对联匾额往售。至晚,得数金。忽遇十数人邀之,曰:“我辈欲君殚一月工,堆

字若干,分赠亲友,冀得小津润。今先屈先生一餐,明日奉迎至某所。”宁大喜,

随入酒肆,共恣饮啖。至漏下初鼓,主人促闭户。十数人一时不见,座上惟宁一

人。无可置辩,乃倾囊偿值,懊恼而归。不知为幻术为狐魅也。李露园曰:“此

君自宜食此报。”

某公眷一娈童,性柔婉,无市井态,亦无恃宠骄纵意。忽泣涕数日,目尽肿。

怪诘其故。慨然曰:“吾日日荐枕席,殊不自觉。昨寓中某与某童狎,吾穴隙窃

窥,丑难言状,与横陈之女迥殊。因自思吾一男子而受污如是,悔不可追,故愧

愤欲死耳。”某公譬解百方,终怏怏不释。后竟逃去,或曰:“已改易姓名,读

书游泮矣。”梅禹金有《青泥莲花记》,若此童者,亦近于青泥莲花欤!又奴子

张凯,初为沧州隶,后夜闻罪人暗泣声,心动辞去,鬻身于先姚安公。年四十馀,

无子。一日,其妇临蓐,凯愀然曰:“其女乎!”已而果然。问:“何以知之?”

曰:“我为隶时,有某控其妇与邻人张九私。众知其枉,而事涉暧昧,无以代白

也。会官遣我拘张九。我禀曰:‘张九初五日以逋赋拘,初八日笞十五去矣。今

不知所往,乞宽其限。’官检征比册,良是,怒某曰:‘初七日张九方押禁,何

由至汝妇室乎?’杖而遣之。其实别一张九,吾借以支吾得免也。去岁,闻此妇

死。昨夜梦其向我拜,知其转生为我女也。”后此女嫁为贾人妇,凯夫妇老且病,

竟赖其孝养以终。杨椒山有《罗刹成佛记》。若此奴者,亦近于罗刹成佛欤!

冯平宇言:有张四喜者,家贫佣作。流转至万全山中,遇翁妪留治圃。爱其

勤苦,以女赘之。越数岁,翁妪言往塞外省长女,四喜亦挈妇他适。久而渐觉其

为狐,耻与异类偶,伺其独立,潜弯弧射之,中左股。狐女以手拔矢,一跃直至

四喜前,持矢数之曰:“君太负心,殊使人恨!虽然,他狐媚人,苟且野合耳。

我则父母所命,以礼结婚,有夫妇之义焉。三纲所系,不敢仇君;君既见弃,亦

不敢强住聒君。”握四喜之手痛哭,逾数刻,乃蹶然逝。四喜归,越数载,病死,

无棺以敛。狐女忽自外哭入,拜谒姑舅,具述始末,且曰:“儿未嫁,故敢来也。

”其母感之,詈四喜无良,狐女俯不语。邻妇不平,亦助之詈。狐女?呈釉唬骸?

父母詈儿,无不可者。汝奈何对人之妇,詈人之夫!”振衣竟出,莫知所往。去

后,于四喜尸旁得白金五两,因得成葬。后四喜父母贫困,往往于盎中箧内无意

得钱米,盖亦狐女所致也。皆谓此狐非惟形化人,心亦化人矣。或又谓狐虽知礼,

不至此,殆平宇故撰此事,以愧人之不如者。姚安公曰:“平宇虽村叟,而立心

笃实,平生无一字虚妄。与之谈,讷讷不出口,非能造作语言者也。”

卢观察?跫?言:茌平有夫妇相继死,遗一子,甫周岁。兄嫂咸不顾恤,饿将

死。忽一少妇排门入,抱儿于怀,詈其兄嫂曰:“尔弟夫妇尸骨未寒,汝等何忍

心至此!不如以儿付我,犹可觅一生活处也。”挈儿竟出,莫知所终。邻里咸目

睹之。有知其事者曰:“其弟在日,常昵一狐女。意或不忘旧情,来视遗孤乎?”

是亦张四喜妇之亚也。

乌鲁木齐多狭斜小楼深巷,方响时闻。自谯鼓初鸣,至寺钟欲动,灯火恒荧

荧也。冶荡者惟所欲为,官弗禁,亦弗能禁。有宁夏布商何某,年少美风姿,资

累千金,亦不甚吝,而不喜为北里游。惟畜牝豕十馀,饲极肥,濯极洁,日闭门

而沓淫之。豕亦相摩相倚,如昵其雄。仆隶恒窃窥之,何弗觉也。忽其友乘醉戏

诘,乃愧而投井死。迪化厅同知木金泰曰:“非我亲鞫是狱,虽司马温公以告我,

我弗信也。”余作是地杂诗,有曰:“石破天惊事有无,后来好色胜登徒。何郎

甘为风情死,才信刘郎爱媚猪。”即咏是事。人之性癖,有至于如此者!乃知以

理断天下事,不尽其变;即以情断天下事,亦不尽其变也。

张一科,忘其何地人。携妻就食塞外,佣于西商。西商昵其妻,挥金如土,

不数载资尽归一科,反寄食其家。妻厌薄之,诟谇使去。一科曰:“微是人无此

日,负之不祥。”坚不可。妻一日持梃逐西商,一科怒詈。妻亦反詈曰:“彼非

爱我,昵我色也。我亦非爱彼,利彼财也。以财博色,色已得矣,我原无所负于

彼;以色博财,财不继矣,彼亦不能责于我。此而不遣,留之何为?”一科益愤,

竟抽刃杀之,先以百金赠西商,而后自首就狱。又一人忘其姓名,亦携妻出塞。

妻病卒,困不能归,且行乞。忽有西商招至肆,赠五十金。怪其太厚,固诘其由。

西商密语曰:“我与尔妇最相昵,尔不知也。尔妇垂殁,私以尔托我。我不忍负

于死者,故资尔归里。”此人怒掷于地,竟格斗至讼庭。二事相去不一月。相国

温公,时镇乌鲁木齐。一日,宴僚佐于秀野亭,座间论及。前竹山令陈题桥曰:

“一不以贫富易交,一不以死生负约,是虽小人,皆古道可风也。”公颦蹙曰:

“古道诚然。然张一科曷可风耶?”后杀妻者拟抵,而谳语甚轻;赠金者拟杖,

而不云枷示。公沉思良久,慨然曰:“皆非法也。然人情之薄久矣,有司如是上,

即如是可也。”

嘉祥曾映华言:一夕秋月澄明,与数友散步场圃外,忽旋风滚滚,自东南来,

中有十馀鬼,互相牵曳,且殴且詈。尚能辨其一二语,似争朱、陆异同也。门户

之祸,乃下彻黄泉乎!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行行重行行,辗转犹含情。含情一回首,见我

窗前柳;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鹉;今为墙外人,红

泪沾罗巾。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悲哉两决绝,

从此终天别。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手裂湘裙裾,

泣寄稿砧书。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君如收覆水,

妾罪甘鞭捶。不然死君前,终胜生弃捐。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倘化断肠花,

犹得生君家。”右见《永乐大典》,题曰《李芳树刺血诗》,不著朝代,亦不详

芳树始末。不知为所自作,如窦玄妻诗;为时人代作,如焦仲卿妻诗也。世无传

本,余校勘《四库》偶见之。爱其缠绵悱恻,无一毫怨怒之意,殆可泣鬼神。令

馆吏录出一纸,久而失去。今于役滦阳,检点旧帙,忽于小箧内得之。沉湮数百

年,终见于世,岂非贞魂怨魄,精贯三光,有不可磨灭者乎!陆耳山副宪曰:“

此诗次韩蕲王孙女诗前;彼在宋末,则芳树必宋人。”以例推之,想当然也。

舅氏安公实斋,一夕就寝,闻室外扣门声。问之不答,视之无所见。越数夕,

复然,又数夕,他室亦复然。如是者十馀度,亦无他故。后村中获一盗,自云我

曾入某家十馀次,皆以人不睡而返。问其日皆合,始知鬼报盗警也。故瑞不必为

祥,妖不必为灾,各视乎其人。

明永乐二年,迁江南大姓实畿辅。始祖椒坡公,自上元徙献县之景城。后子

孙繁衍,析居崔庄,在景城东三里。今土人以仕宦科第,多在崔庄,故皆称崔庄

纪,举其盛也。而余族则自称景城纪,不忘本也。椒坡公故宅,在景城、崔庄间,

兵燹久圮,其址属族叔?翕旨摇-翕执佑嗍芫?,以乾隆丙子举乡试,拟筑室移居

于是。先姚安公为预题一联曰:“当年始祖初迁地,此日云孙再造家。”后室不

果筑,而姚安公以甲申八月弃诸孤。卜地惟是处吉,因割他田易诸?翕侄?葬焉。

前联如公自谶也。事皆前定,岂不信哉!

侍姬沈氏,余字之曰明?汀F渥娉ぶ奕耍?流寓河间,其父因家焉。生二女,

姬其次也。神思朗彻,殊不类小家女。常私语其姊曰:“我不能为田家妇。高门

华族,又必不以我为妇。庶几其贵家媵乎?”其母微闻之,竟如其志。性慧黠,

平生未尝忤一人。初归余时,拜见马夫人。马夫人曰:“闻汝自愿为人媵,媵亦

殊不易为。”敛衽对曰:“惟不愿为媵,故媵难为耳。既愿为媵,则媵亦何难!”

故马夫人始终爱之如娇女。尝语余曰:“女子当以四十以前死,人犹悼惜。青裙

白发,作孤雏腐鼠,吾不愿也。”亦竟如其志,以辛亥四月二十五日卒,年仅三

十。初仅识字,随余检点图籍,久遂粗知文义,亦能以浅语成诗。临终,以小照

付其女,口诵一诗,请余书之,曰:“三十年来梦一场,遗容手付女收藏。他时

话我生平事,认取姑苏沈五娘。”泊然而逝。方病剧时,余以侍值圆明园,宿海

淀槐西老屋。一夕,恍惚两梦之,以为结念所致耳。既而知其是夕晕绝,移二时

乃苏,语其母曰:“适梦至海淀寓所,有大声如雷霆,因而惊醒。”余忆是夕,

果壁上挂瓶绳断堕地,始悟其生魂果至矣。故题其遗照有曰:“几分相似几分非,

可是香魂月下归?春梦无痕时一瞥,最关情处在依稀。”又曰:“到死春蚕尚有

丝,离魂倩女不须疑。一声惊破梨花梦,恰记铜瓶坠地时。”即记此事也。

相去数千里,以燕赵之人,谈滇黔之俗,而谓居是土者,不如吾所知之确。

然耶否耶?晚出数十年,以髫龀之子,论耆旧之事,而曰见其人者,不如吾所知

之确。然耶否耶?左丘明身为鲁史,亲见圣人;其于《春秋》,确有源委。至唐

中叶,陆淳辈始持异论。宋孙复以后,哄然佐斗,诸说争鸣,皆曰左氏不可信,

吾说可信。何以异于是耶!盖汉儒之学务实,宋儒则近名,不出新义,则不能耸

听;不排旧说,则不能出新义。诸经训诂,皆可以口辩相争;惟《春秋》事迹厘

然,难于变乱。于是谓左氏为楚人、为七国初人、为秦人,而身为鲁史、亲见圣

人之说摇。既非身为鲁史、亲见圣人,则传中事迹,皆不足据,而后可惟所欲言

矣。沿及宋季,赵鹏飞作《春秋经筌》,至不知成风为僖公生母,尚可与论名分、

定褒贬乎?元程端学推波助澜,尤为悍戾。偶在五云多处(即原心亭)检校端学

《春秋解》,周编修书昌因言:有士人得此书,珍为鸿宝。一日,与友人游泰山,

偶谈经义,极称其论叔姬归??阝一事,推阐至精,夜梦一古妆女子,仪卫尊严,厉

色诘之曰:“武王元女,实主东岳。上帝以我艰难完节,接迹共姜,俾隶太姬为

贵神,今二千馀年矣。昨尔述竖儒之说,谓我归??阝为淫于纪季,虚辞诬诋,实所

痛心!我隐公七年归纪,庄公二十年归??阝,相距三十四年,已在五旬以外矣。以

斑白之嫠妇,何由知季必悦我?越国相从,《春秋》之法,非诸侯夫人不书,亦

如非卿不书也。我待年之媵,例不登诸简策,徒以矢心不二,故仲尼有是特笔。

程端学何所依凭而造此暧昧之谤耶?尔再妄传,当脔尔舌,命从神以骨朵击之。”

狂叫而醒,遂毁其书。余戏谓书昌曰:“君耽宋学,乃作此言!”书昌曰:“我

取其所长,而不敢讳所短也。”是真持平之论矣。

杨令公祠在古北口内,祀宋将杨业。顾亭林《昌平山水记》,据《宋史》谓

业战死长城北口,当在云中,非古北口也。考王曾《行程录》,已云古北口内有

业祠。盖辽人重业之忠勇,为之立庙。辽人亲与业战,曾奉使时,距业仅数十年,

岂均不知业殁于何地?《宋史》则元季托克托所修(托克托旧作脱脱,盖译音未

审。今从《三史国语解》),距业远矣,似未可据后驳前也。

余校勘秘籍,凡四至避暑山庄:丁未以冬、戊申以秋、己酉以夏、壬子以春,

四时之胜胥览焉。每泛舟至文津阁,山容水意,皆出天然,树色泉声,都非尘境;

阴晴朝暮,千态万状,虽一鸟一花,亦皆入画。其尤异者,细草沿坡带谷,皆茸

茸如绿?洌?高不数寸,齐如裁剪,无一茎参差长短者。苑丁谓之规矩草。出宫墙

才数步,即?瘥髟沙}滋蔓矣。岂非天生嘉卉,以待宸游哉!

李又聃先生言:有张子克者,授徒村落,岑寂寡俦。偶散步场圃间,遇一士,

甚温雅。各道姓名,颇相款洽。自云家住近村,里巷无可共语者,得君如空谷之

足音也。因共至塾,见童子方读《孝经》。问张曰:“此书有今文古文,以何为

是?”张曰:“司马贞言之详矣。近读《吕氏春秋》,见《审微》篇中引诸侯一

章,乃是今文。七国时人所见如是,何处更有古文乎?”其人喜曰:“君真读书

人也。”自是屡至塾。张欲报谒,辄谢以贫无栖止,夫妇赁住一破屋,无地延客。

张亦遂止。一夕,忽问:“君畏鬼乎?”张曰:“人未离形之鬼,鬼已离形之人

耳,虽未见之,然觉无可畏。”其人恧然曰:“君既不畏,我不欺君,身即是鬼。

以生为士族,不能逐焰口争钱米。叨为气类,求君一饭可乎?”张契分既深,亦

无疑惧,即为具食,且邀使数来。考论图籍,殊有端委。偶论太极无极之旨,其

人怫然曰:“于传有之:‘天道远,人事迩。’《六经》所论皆人事,即《易》

阐阴阳,亦以天道明人事也。舍人事而言天道,已为虚杳;又推及先天之先,空

言聚讼,安用此为?谓君留心古义,故就君求食。君所见乃如此乎?”拂衣竟起,

倏已影灭。再于相遇处候之,不复睹矣。

余督学闽中时,院吏言:雍正中,学使有一姬堕楼死,不闻有他故,以为偶

失足也。久而有泄其事者,曰姬本山东人,年十四五,嫁一窭人子。数月矣,夫

妇甚相得,形影不离。会岁饥,不能自活,其姑卖诸贩鬻妇女者。与其夫相抱,

泣彻夜,啮臂为志而别。夫念之不置,沿途乞食,兼程追及贩鬻者,潜随至京师。

时于车中一觌面,幼年怯懦,惧遭诃詈,不敢近,相视挥涕而已。既入官媒家,

时时候于门侧,偶得一睹,彼此约勿死,冀天上人间,终一相见也。后闻为学使

所纳,因投身为其幕友仆,共至闽中。然内外隔绝,无由通问,其妇不知也。一

日病死,妇闻婢媪道其姓名、籍贯、形状、年齿,始知之。时方坐笔捧楼上,凝

立良久,忽对众备言始末,长号数声,奋身投下死。学使讳言之,故其事不传。

然实无可讳也。大抵女子殉夫,其故有二:一则扌耆柱纲常,宁死不辱。此本乎礼

教者也。一则忍耻偷生,苟延一息,冀乐昌破镜,再得重圆;至望绝势穷,然后

一死以明志。此生于情感者也。此女不死于贩鬻之手,不死于媒氏之家,至玉玷

花残,得故夫凶问而后死,诚为太晚。然其死志则久定矣,特私爱缠绵,不能自

割。彼其意中,固不以当死不死为负夫之恩,直以可待不待为辜夫之望。哀其遇,

悲其志,惜其用情之误,则可矣。必执《春秋》大义,责不读书之儿女,岂与人

为善之道哉!

壬申七月,小集宋蒙泉家,偶谈狐事。聂松岩曰:“贵族有一事,君知之乎?

曩以乡试在济南,闻有纪生者,忘其为寿光为胶州也。尝暮遇女子独行,泥泞颠

踬,倩之扶掖。念此必狐女,姑试与昵,亦足以知妖魅之情状。因语之曰:“我

识尔,尔勿诳我。然得妇如尔亦自佳。人静后可诣书斋,勿在此相调,徒多迂折。

”女子笑而去。夜半果至,狎?琳呤?夕,觉渐为所惑,因拒使勿来。狐女怨詈不

肯去。生正色曰:“勿如是也。男女之事,权在于男。男求女,女不愿,尚可以

强暴得;女求男,男不愿,则心如寒铁,虽强暴亦无所用之。况尔为盗我精气来,

非以情合,我不为负尔情。尔阅人多矣,难以节言,我亦不为堕尔节。始乱终弃,

君子所恶,为人言之,不为尔曹言之也。尔何必恋恋于此,徒为无益?”狐女竟

词穷而去。乃知一受蛊惑,缠绵至死,符?聿荒芮?遣者,终由情欲牵连,不能自

割耳。使泊然不动,彼何所取而不去哉!

法南野又说一事曰:里有恶少数人,闻某氏荒冢有狐,能化形媚人。夜携置

罟布穴口,果掩得二牝狐。防其变幻,急以锥刺其髀,贯之以索,操刃胁之曰:

“尔果能化形为人,为我辈行酒,则贷尔命。否则立磔尔!”二狐嗥叫跳掷,如

不解者。恶少怒,刺杀其一,其一乃人语曰:“我无衣履,及化形为人,成何状

耶?”又以刃拟颈。乃宛转成一好女子,裸无寸缕。众大喜,迭肆无礼,复拥使

侑觞,而始终掣索不释手。狐妮妮软语,祈求解索。甫一脱手,已瞥然逝。归未

到门,遥见火光,则数家皆焦土,杀狐者一女焚焉,知狐之相报也。狐不扰人,

人乃扰狐,“多行不义”,其及也宜哉。

田白岩说一事曰:某继室少艾,为狐所媚,劾治无验。后有高行道士,檄神

将缚至坛,责令供状。佥闻狐语曰:“我豫产也,偶挞妇,妇潜窜至此,与某昵。

我衔之次骨,是以报。”某忆幼时果有此,然十馀年矣。道士曰:“结恨既深,

自宜即报,何迟迟至今?得无刺知此事,假借藉口耶?”曰:“彼前妇贞女也,

惧干天罚,不敢近,此妇轻佻,乃得诱狎。因果相偿,鬼神弗罪,师又何责焉?”

道士沈思良久,曰:“某昵尔妇几日?”曰:“一年馀。”“尔昵此妇几日?”

曰:“三年馀。”道士怒曰:“报之过当,曲又在尔,不去,且檄尔付雷部!”

狐乃服罪去。清远先生(蒙泉之父)曰:“此可见邪正之念,妖魅皆得知。报施

之理,鬼神弗能夺也。”

清远先生亦说一事曰:朱某一婢,粗材也。稍长,渐慧黠,眉目亦渐秀媚,

因纳为妾。颇有心计,摒挡井井,米盐琐屑,家人纤毫不敢欺,欺则必败。又善

居积,凡所贩鬻,来岁价必贵。朱以渐裕,宠之专房。一日,忽谓朱曰:“君知

我为谁?”朱笑曰:“尔颠耶?”因戏举其小名曰:“尔非某耶?”曰:“非也,

某逃去久矣,今为某地某人妇,生子已七八岁。我本狐女,君九世前为巨商,我

为司会计。君遇我厚,而我乾没君三千馀金。冥谪堕狐身,炼形数百年,幸得成

道。然坐此负累,终不得升仙。故因此婢之逃,幻其貌以事君。计十馀年来,所

入足以敌所逋。今尸解去矣。我去之后,必现狐形。君可付某仆埋之,彼必裂尸

而取革,君勿罪彼。彼四世前为饿殍时,我未成道,曾啖其尸。听彼碎磔我,庶

冤可散也。”俄化狐仆地,有好女长数寸,出顶上,冉冉去;其貌则别一人矣。

朱不忍而自埋之,卒为此仆窃发,剥卖其皮。朱知为夙业,浩叹而已。

从孙树棂言:高川贺某,家贫甚。逼除夕,无以卒岁,诣亲串借贷无所得,

仅沽酒款之。贺抑郁无聊,姑浇块垒,遂大醉而归。时已昏夜,遇老翁负一囊,

蹩{薛足}不进,约贺为肩至高川,酬以雇值。贺诺之,其囊甚重。贺私念方无度

岁资,若攘夺而逸,龙钟疲叟,必不能追及。遂尽力疾趋,翁自后追呼,不应。

狂奔七八里,甫得至家,掩门急入。呼灯视之,乃新斫杨木一段,重三十馀斤,

方知为鬼所弄。殆其贪狡之性,久为鬼恶,故乘其窘而侮之。不然,则来往者多,

何独戏贺?是时未见可欲,尚未生盗心,何已中途相待欤?

树棂又言:垛庄张子仪,性嗜饮,年五十馀,以寒疾卒。将敛矣。忽苏曰:

“我病愈矣。顷至冥司,见贮酒巨瓮三,皆题‘张子仪封’字;某一已启封,尚

存半瓮,是必皆我之食料,须饮尽方死耳。”既而果愈,复纵饮二十馀年。一日,

谓所亲曰:“我其将死乎!昨又梦至冥司,见三翁酒俱尽矣。”越数日,果无疾

而卒。然则《补录纪传》载李卫公食羊之说,信有之乎!

宝坻王孝廉锦堂言:宝坻旧城圮坏,水啮雨穿,多成洞穴,妖物遂窟宅其中。

后修城时,毁其旧垣,失所凭依,遂散处空宅古寺,四出祟人,男女多为所媚。

忽来一道士,教人取黑豆四十九粒,持咒炼七日,以击妖物,应手死。锦堂家多

空屋,遂为所据;一仆妇亦为所媚。以道人所炼豆击之,忽风声大作,似有多人

喧呼曰:“太夫人被创死矣!”趋视,见一巨蛇,豆所伤处,如铳炮铅丸所中。

因问道士:“凡媚女者必男妖,此蛇何呼太夫人?”道士曰:“此雌蛇也。蛇之

人,其首尾皆可以??翕精气,不必定相交接也。”旋有人但闻风声,即似梦魇,

觉有吸其精者,精即涌溢。则道士之言信矣。又一人突见妖物,豆在纸裹中,猝

不及解,并纸掷之,妖物亦负创遁。又一人为女妖所媚,或授以豆。耽其色美,

不肯击,竟以陨身。夫妖物之为祟,事所恒有,至一时群聚而肆毒,则非常之恶,

天道所不容矣。此道士不先不后,适以是时来,或亦神所假手欤!

某侍郎夫人卒,盖棺以后,方陈祭祀,忽一白鸽飞入帏,寻视无睹。ㄈ扰间,

烟焰自棺中涌出,连甍累栋,顷刻并焚。闻其生时,御下酷严:凡买女奴,成券

入门后,必引使长跪,先告戒数百语,谓之教导;教导之后,即褫衣反接,挞百

鞭,谓之试刑。或转侧,或呼号,挞弥甚。挞至不言不动,格格然如击木石,始

谓之知畏,然后驱使。安州陈宗伯夫人,先太夫人之姨也,曾至其家。常曰其僮

仆婢媪,行列进退,虽大将练兵,无如是之整齐也。又余常至一亲串家,丈人行

也,入其内室,见门左右悬二鞭,穗皆有血迹,柄皆光泽可鉴。闻其每将就寝,

诸婢一一缚于凳,然后覆之以衾,防其私遁或自戕也。后死时,两股疽溃露骨,

一若杖痕。

刑曹案牍,多被殴后以伤风死者,在保辜限内,于律不能不拟抵。吕太常含

晖,尝刊秘方:以荆芥、黄蜡、鱼鳔三味(鱼鳔炒黄色)各五钱,艾叶三片,入

无灰酒一碗,重汤煮一炷香,热饮之,汗出立愈;惟百日以内,不得食鸡肉。后

其子慕堂,登庚午贤书,人以为刊方之报也。

《酉阳杂俎》载骰子咒曰:“伊帝弥帝,弥揭罗帝。”诵至十万遍,则六子

皆随呼而转。试之,或验或不验。余谓此犹诵驴字治病耳。大抵精神所聚,气机

应之,气机所感,鬼神通之。所谓“至诚则金石为开”也。笃信之则诚,诚则必

动;姑试之则不诚,不诚则不动。凡持炼之术,莫不如是,非独此咒为然矣。

旧仆兰桂言:初至京师,随人住福清会馆,门以外皆丛冢也。一夜月黑,闻

汹汹喧呶声、哭泣声,又有数人劝谕声。念此地无人,是必鬼斗;自门隙窃窥。

无所睹。屏息谛听,移数刻,乃一人迁其妇柩,误取他家柩去。妇故有夫,葬亦

相近,谓妇为此人所劫,当以此人妇相抵。妇不从而诟争也。会逻者鸣金过,乃

寂无声。不知其作何究竟,又不知此误取之妇他年合窆又作何究竟也。然则谓鬼

附主而不附墓,其不然乎!时方可村在座,言:“游秦陇时,闻一事与此相类,

后有合窆于妻墓者,启圹,则有男子尸在焉。不知地下双魂,作何相见。焦氏《

易林》曰:‘两夫共妻,莫适为雌。’若为此占矣。”戴东原亦在座,曰:“《

后汉书》尚有三夫共妻事,君何见不广耶?”余戏曰:“二君勿喧。山阴公主面

首三十人,独忘之欤!然彼皆不畏其夫者。此鬼私藏少年,不虑及后来之合窆,

未免纵欲忘患耳。”东原喟然曰:“纵欲忘患,独此鬼也哉!”

虞?队械杌?孙某,善鸟统,所击无不中。尝见一黄鹂,命取之。孙启曰:“

取生者耶?死者耶?”问:“铁丸冲击,安能预决其生死?”曰:“取死者直中

之耳,取生者则惊使飞而击其翼。”命取生者。举手铳发,黄鹂果堕。视之,一

翼折矣。其精巧如此。适一人能诵放生咒,与约曰:“我诵咒三遍,尔百击不中

也。”试之果然。后屡试之,无不验。然其词鄙俚,殆可笑噱,不识何以能禁制。

又凡所闻禁制诸咒,其鄙俚大抵皆似此,而实皆有验,均不测其所以然也。

蔡葛山先生曰:“吾校四库书,坐讹字夺俸者数矣,惟一事深得校书力:吾

一幼孙,偶吞铁钉,医以朴硝等药攻之,不下,日渐?∪酢:笮!端丈蛄挤健罚?

见有小儿吞铁物方,云剥新炭皮研为末,调粥三碗,与小儿食,其铁自下。依方

试之,果炭屑裹铁钉而出。乃知杂书亦有用也。此书世无传本,惟《永乐大典》

收其全部。余领书局时,属王史亭排纂成帙。苏沈者,苏东坡、沈存中也,二公

皆好讲医药,宋人集其所论,为此书云。”

叶守甫,德州老医也,往来余家,余幼时犹及见之。忆其与先姚安公言:常

从平原诣海丰,夜行失道,仆从皆迷。风雨将至,四无村墟,望有废寺,往投暂

避。寺门虚掩,而门扉隐隐有白粉大书字。敲火视之,则“此寺多鬼,行人勿住”

二语也。进退无路,乃推门再拜曰:“过客遇雨,求神庇荫;雨止即行,不敢久

稽。”闻承尘板上语曰:“感君有礼。但今日大醉,不能见客,奈何!君可就东

壁坐,西壁蝎窟,恐遭其螫;渴勿饮檐溜,恐有蛇涎;殿后酸梨已熟,可摘食也。

”毛发植立,噤不敢语。雨稍止,即惶遽拜谢出,如脱虎口焉。姚安公曰:“题

门榜示,必伤人多矣。而君得无恙,且得其委曲告语。盖以礼自处,无不可以礼

服者;以诚相感,无不可以诚动者。虽异类无间也。君非惟老于医,抑亦老于涉

世矣。”

朱导江言:新泰一书生,赴省乡试。去济南尚半日程,与数友乘凉早行。黑

暗中有二驴追逐行,互相先后,不以为意也。稍辨色后,知为二妇人。既而审视,

乃一妪,年约五六十,肥而黑;一少妇,年约二十,甚有姿色。书生频目之。少

妇忽回顾失声曰:“是几兄耶?”生错愕不知所对。少妇曰:“我即某氏表妹也。

我家法甚严,中表兄妹不相见,故兄不识妹。妹则尝于帘隙窥兄,故相识也。”

书生忆原有表妹嫁济南,因相款语。问:“早行何适?”曰:“昨与妹婿往问舅

母疾,本拟即日返。舅母有讼事,浼妹婿入京,不能即归;妹早归为治装也。”

流目送盼,情态嫣然,且微露十馀岁时一见相悦意。书生心微动。至路歧,邀至

家具一饭。欣然从之,约同行者晚在某所候。至钟动不来。次日,亦无耗。往昨

别处,循歧路寻之,得其驴于野田中,鞍尚未解。遍物色村落间,绝无知此二妇

者。再询,访得其表妹家,则表妹殁已半年馀。其为鬼所感、怪所啖,抑或为盗

所诱,均不可知,而此人遂长已矣。此亦足为少年佻薄者戒也。

杂说称娈童始黄帝(钱詹事辛楣如此说,辛楣能举其书名,今忘之矣),殆

出依托。比顽童始见《商书》,然出梅颐伪古文,亦不足据。《逸周书》称“美

男破老”,殆指是乎?《周礼》有不男之讼,注谓天阉不能御女者。然自古及今,

未有以不能御女成讼者;经文简质,疑其亦指此事也。凡女子淫佚,发乎情欲之

自然。娈童则本无是心,皆幼而受绐,或势劫利饵耳。相传某巨室喜狎狡童,而

患其或愧拒,乃多买端丽小儿未过十岁者;与诸童?料肥保?使执烛侍侧。种种淫

状,久而见惯,视若当然。过三数年,稍长可御,皆顺流之舟矣。有所供养僧规

之曰:“此事世所恒有,不能禁檀越不为,然因其自愿。譬诸挟妓,其过尚轻;

若处心积虑,凿赤子之天真,则恐干神怒。”某不能从,后卒罹祸。夫术取者造

物所忌,况此事而以术取哉!

东光有王莽河,即胡苏河也,旱则涸,水则涨,每病涉焉。外舅马公周?硌裕?

雍正末,有丐妇一手抱儿,一手扶病姑涉此水。至中流,姑蹶而仆。妇弃儿于水,

努力负姑出。姑大诟曰:“我七十老妪,死何害!张氏数世,待此儿延香火,尔

胡弃儿以拯我?斩祖宗之祀者尔也!”妇泣不敢语,长跪而已。越两日,姑竟以

哭孙不食死。妇呜咽不成声,痴坐数日,亦立槁。不知其何许人,但于其姑詈妇

时,知为姓张耳。有著论者,谓儿与姑较,则姑重;姑与祖宗较,则祖宗重。使

妇或有夫,或尚有兄弟,则弃儿是。既两世穷嫠,止一线之孤子,则姑所责者是,

妇虽死有馀悔焉。姚安公曰:“讲学家责人无已时。夫急流汹涌,少纵即逝,此

岂能深思长计时哉!势不两全,弃儿救姑,此天理之正,而人心之所安也。使姑

死而儿存,终身宁不耿耿耶?不又有责以爱儿弃姑者耶?且儿方提抱,育不育未

可知。使姑死而儿又不育,悔更何如耶?此妇所为,超出恒情已万万。不幸而其

姑自殒,以死殉之,其亦可哀矣!犹沾沾焉而动其喙,以为精义之学,毋乃白骨

衔冤,黄泉赍恨乎!孙复作《春秋尊王发微》,二百四十年内,有贬无褒;胡致

堂作《读史管见》,三代以下无完人。辨则辨矣,非吾之所欲闻也。”

郭石洲言:朱明经静园,与一狐友。一日,饮静园家,大醉,睡花下。醒而

静园问之曰:“吾闻贵族醉后多变形,故以衾覆君而自守之。君竟不变,何也?”

曰:“此视道力之浅深矣。道力浅者能化形幻形耳,故醉则变,睡则变,仓皇惊

怖则变;道力深者能脱形,犹仙家之尸解,已归人道,人其本形矣,何变之有!”

静园欲从之学道。曰:“公不能也。凡修道人易而物难,人气纯,物气驳也;成

道物易而人难,物心一,而人心杂也。炼形者先炼气,炼气者先炼心,所谓志气

之帅也。心定则气聚而形固,心摇则气涣而形萎。广成子之告黄帝,乃道家之秘

要,非庄叟寓言也。深岩幽谷,不见不闻,惟凝神导引,与天地阴阳往来消息,

阅百年如一日,人能之乎?”朱乃止。因忆丁卯同年某御史,尝问所昵伶人曰:

“尔辈多矣,尔独擅场,何也?”曰:“吾曹以其身为女,必并化其心为女,而

后柔情媚态,见者意消。如男心一线犹存,则必有一线不似女,乌能争蛾眉曼

??录之宠哉?若夫登场演剧,为贞女则正其心,虽笑谑亦不失其贞;为淫女则荡

其心,虽庄坐亦不掩其淫;为贵女则尊重其心,虽微服而贵气存;为贱女则敛抑

其心,虽盛妆而贱态在;为贤女则柔婉其心,虽怒甚无遽色;为悍女则拗戾其心,

虽理讠出无巽词。其他喜怒哀乐,恩怨爱憎,一一设身处地,不以为戏而以为真,

人视之竟如真矣。他人行女事而不能存女心,作种种女状而不能有种种女心,此

我所以独擅场也。”李玉典曰:“此语猥亵不足道,而其理至精;此事虽小,而

可以喻大。天下未有心不在是事而是事能诣极者,亦未有心心在是事而是事不诣

极者。心心在一艺,其艺必工;心心在一职,其职必举。小而僚之丸、扁之轮,

大而皋、夔、稷、契之营四海,其理一而已矣。此与炼气炼心之说,可互相发明

也。”

石洲又言:一书生家有园亭,夜雨独坐。忽一女子搴帘入,自云家在墙外,

窥宋已久,今冒雨相就。书生曰:“雨猛如是,尔衣履不濡,何也?”女词穷,

自承为狐。问:“此间少年多矣,何独就我?”曰:“前缘。”问:“此缘谁所

记载?谁所管领?又谁以告尔?尔前生何人?我前生何人?其结缘以何事?在何

代何年?请道其详。”狐仓卒不能对,嗫懦久之,曰:“子千百日不坐此,今适

坐此;我见千百人不相悦,独见君相悦。其为前缘审矣,请勿拒。”书生曰:“

有前缘者必相悦。吾方坐此,尔适自来,而吾漠然心不动,则无缘审矣,请勿留。

”女趑趄间,闻窗外呼曰:“婢子不解事,何必定觅此木强人!”女子举袖一挥,

灭灯而去。或云是汤文正公少年事。余谓狐魅岂敢近汤公,当是曾有此事,附会

于公耳。

乌鲁木齐多野牛,似常牛而高大,千百为群,角利如矛槊;其行以强壮者居

前,弱小者居后。自前击之,则驰突奋触,铳炮不能御,虽百炼健卒,不能成列

合围也;自后掠之,则绝不反顾。中推一最巨者,如蜂之有王,随之行止。尝有

一为首者,失足落深涧,群牛俱随之投入,重叠殪焉。又有野骡野马,亦作队行,

而不似野牛之悍暴,见人辄奔。其状真骡真马也,惟被以鞍勒,则伏不能起。然

时有背带鞍花者(鞍所磨伤之处,创愈则毛作白色,谓之鞍花),又有蹄嵌踣铁

者,或曰山神之所乘,莫测其故。久而知为家畜骡马逸入山中,久而化为野物,

与之同群耳。骡肉肥脆可食,马则未见食之者。又有野羊,《汉书?西域传》所

谓?朐?羊也,食之与常羊无异。又有野猪,猛鸷亚于野牛,毛革至坚,枪矢弗能入,

其牙?加诶?刃,马足触之皆中断。吉木萨山中有老猪,其巨如牛,人近之辄被伤;

常率其族数百,夜出暴禾稼。参领额尔赫图牵七犬入山猎,猝与遇,七犬立为所

啖,复厉齿向人。鞭马狂奔,乃免。余拟植木为栅,伏巨炮其中,伺其出击之。

或曰:“倘击不中,则其牙拔栅如拉朽,栅中人危矣。”余乃止。又有野驼,止

一峰,脔之极肥美。杜甫《丽人行》所谓“紫驼之峰出翠釜”,当即指此。今人

以双峰之驼为八珍之一,失其实矣。

景城之北,有横冈坡陀,形家谓余家祖茔之来龙,其地属姜氏。明末,姜氏

妒余族之盛,建真武祠于上,以厌胜之。崇祯壬午,兵燹,余家不绝如线。后祠

渐圮,余族乃渐振,祠圮尽而复盛焉。其地今鬻于从侄信夫,时乡中故老已稀,

不知旧事,误建土神祠于上,又稍稍不靖。余知之,急属信夫迁去,始安。相地

之说,或以为有,或以为无。余谓刘向校书,已列此术为一家,安得谓之全无;

但地师所学必不精,又或缘以为奸利,所言尤不足据,不宜溺信之耳。若其凿然

有验者,固未可诬也。

《象经》始见《庾开府集》,然所言与今法不相符。《太平广记》载棋子为

怪事,所言略近今法,而亦不同。北人喜为此戏,或有耽之忘寝食者。景城真武

祠未圮时,中一道士酷好此,因共以“棋道士”呼之,其本姓名乃转隐。一日,

从兄方洲入所居,见几上置一局,止三十一子,疑其外出,坐以相待。忽闻窗外

喘息声,视之,乃二人四手相持,共夺一子,力竭并踣也。癖嗜乃至于此!南人

则多嗜弈,亦颇有废时失事者。从兄坦居言:丁卯乡试,见场中有二士,画号板

为局,拾碎炭为黑子,剔碎石灰块为白子,对著不止,竟俱曳白而出。夫消闲遣

日,原不妨偶一为之;以此为得失喜怒,则可以不必。东坡诗曰:“胜固欣然,

败亦可喜。”荆公诗曰:“战罢两奁收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二公皆有胜心

者,迹其生平,未能自践此言,然其言则可深思矣。辛卯冬,有以“八仙对弈图”

求题者,画为韩湘、何仙姑对局,五仙旁观,而铁拐李枕一壶卢睡。余为题曰:

“十八年来阅宦途,此心久似水中凫。如何才踏春明路,又看仙人对弈图。”“

局中局外两沉吟,犹是人间胜负心。那似顽仙痴不省,春风蝴蝶睡乡深。”今老

矣,自迹生平,亦未能践斯言,盖言则易耳。

明天启中,西洋人艾儒略作《西学》,凡一卷。言其国建学育才之法,凡分

六科:勒铎理加者,文科也;斐录所费哑者,理科也;默弟济纳者,医科也;勒

斯义者,法科也;加诺搦斯者,教科也;陡禄日亚者,道科也。其教授各有次第,

大抵从文入理,而理为之纲。文科如中国之小学,理科如中国之大学,医科、法

科、教科皆其事业,道科则彼法中所谓尽性至命之极也。其致力亦以格物穷理为

要,以明体达用为功,与儒学次序略似;特所格之物皆器数之末,所穷之理,又

支离怪诞而不可诘,是所以为异学耳。末附《唐碑》一篇,明其教之久入中国。

碑称贞观十二年,大秦国阿罗木远将经像来献,即于义宁坊敕造大秦寺一所,度

僧二十一人云云。考《西溪丛语》,贞观五年,有传法穆护何禄,将袄教诣阙奏

闻。敕令长安崇化坊立袄寺,号大秦寺,又名波斯寺。至天宝四年七月,敕波斯

经教,出自大秦,传习而来,久行中国。爰初建寺,因以为名;将以示人,必循

其本,其两京波斯寺,并宜改为大秦寺。天下诸州县有者准此。《册府元龟》载,

开元七年,吐火罗鬼王上表献解天文人大慕?眨?智慧幽深,问无不知。伏乞天恩

唤取问诸教法,知其人有如此之艺能;请置一法堂,依本教供养。段成式《酉阳

杂俎》载,孝亿国界三千馀里,举俗事袄,不识佛法,有祆祠三千馀所。又载德

建国乌浒河中有火袄祠,相传其神本自波斯国来。祠内无像,于大屋下作小庐舍

向西,人向东礼神。有一铜马,国人言自天而下。据此数说,则西洋人即所谓波

斯,天主即所谓袄神,中国具有纪载,不但此碑也。又杜预注《左传》次睢之社

曰:“睢受汴,东经陈留,是谯彭城入泗。此水次有祆神,皆社祠之。”顾野王

《玉篇》亦有祆字,音阿怜切,注为祆神。徐铉据以增入《说文》。宋敏求《东

京记》载宁远坊有祆神庙,注曰:“《四夷朝贡图》云:‘康国有神名祆毕,国

有火祆祠,或传石勒时立此。’”是祆教其来已久,亦不始于唐。岳珂《??呈史》

记番禺海獠,其最豪者号白番人,本占城之贵人,留中国以通往来之货,屋室侈

靡逾制。性尚鬼而好洁,平居终日,相与膜拜祈福。有堂焉以祀,如中国之佛,

而实无像设,称为聱牙。亦莫能晓,竟不知为何神。有碑高袤数丈,上皆刻异书

如篆籀,是为像主,拜者皆向之。是祆教至宋之末年,尚由贾舶达广州。而利玛

窦之初来,乃诧为亘古未有。艾儒略既援唐碑以自证,其为祆教更无疑义。乃当

时无一人援据古事,以决源流。盖明自万历以后,儒者早年攻八比,晚年讲心学,

即尽一生之能事,故征实之学全荒也。

田氏姊言:赵庄一佃户,夫妇甚相得。一旦,妇微闻夫有外遇,未确也。妇

故柔婉,亦不甚愠,但戏语其夫:“尔不爱我而爱彼,吾且缢矣。”次日,饣盍

田间,遇一巫能视鬼,见之骇曰:“尔身后有一缢鬼,何也?”乃知一语之戏,

鬼已闻之矣。夫横亡者必求代,不知阴律何所取,殆恶其轻生,使不得速入转轮。

且使世人闻之,不敢轻生欤?然而又启鬼瞰之渐,并闻有缢鬼诱人自裁者。故天

下无无弊之法,虽神道无如何也。

戈荔田言:有妇为姑所虐,自缢死。其室因废不居,用以贮杂物。后其翁纳

一妾,更悍于姑,翁又爱而阴助之;家人喜其遇敌也,又阴助之。姑窘迫无计,

亦恚而自缢;家无隙所,乃潜诣是室。甫启钥,见妇披发吐舌当户立。姑故刚悍,

了不畏,但语曰:“尔勿为厉,吾今还尔命。”妇不答,径前扑之。阴风飒然,

倏已昏仆。俄家人寻视,扶救得苏,自道所见。众相劝慰,得不死。夜梦其妇曰:

“姑死我当得代;然子妇无仇姑理,尤无以姑为代理,是以拒姑返。幽室沉沦,

凄苦万状,姑慎勿蹈此辙也。”姑哭而醒,愧悔不自容。乃大集僧徒,为作道场

七日。戈傅斋曰:“此妇此念,自足生天,可无烦追荐也。”此言良允。然傅斋、

荔田俱不肯道其姓氏,余有??兼焉。

姚安公言:霸州有老儒,古君子也,一乡推祭酒。家忽有狐祟,老儒在家则

寂然,老儒出则撼窗扉、毁器物、掷污秽,无所不至。老儒缘是不敢出,闭户修

省而已。时霸州诸生以河工事??州牧,期会于学宫,将以老儒列牒首。老儒以狐

祟不至,乃别推一王生。自后王生坐聚众抗官伏法,老儒得免焉。此狱兴而狐去,

乃知为尼其行也。是故小人无瑞,小人而有瑞,天所以厚其毒;君子无妖,君子

而有妖,天所以示之警。

前母安太夫人家有小书室,寝是室者,中夜开目,见壁上恍惚有火光,如燃

香状,谛视则无。久而光渐大,闻人声,乃徐徐隐。后数岁,谛视之竟不隐,乃

壁上悬一画猿,光自猿目中出也。佥曰:“此画宝矣。”外祖安公(讳国维,佚

其字号。今安氏零落殆尽,无可问矣)曰:“是妖也,何宝之有?为虺弗摧,为

蛇奈何?不知后日作何变怪矣?”举火焚之,亦无他异。

崔媪家在西山中,言其邻子在深谷樵采,忽见虎至,上高树避之。虎至,昂

首作人语曰:“尔在此耶,不识我矣!我今堕落作此形,亦不愿尔识也。”俯首

呜咽良久。既而以爪掊地,曰:“悔不及矣。”长号数声,奋然掉首去。

杨槐亭言:即墨有人往劳山,寄宿山家。所住屋有后门,门外缭以短墙为菜

圃。时日已薄暮,开户纳凉,见墙头一靓妆女子,眉目姣好,仅露其面,向之若

微笑。方凝视间,闻墙外众童子呼曰:“一大蛇身蟠于树,而首阁于墙上。”乃

知蛇妖幻形,将诱而吸其血也。仓皇闭户,亦不知其几时去。设近之,则危矣。

琴工钱生(钱生尝客裘文达公家,日相狎习,而忘问名字乡里)言:其乡有

人,家酷贫,佣作所得,悉以与其寡嫂,嫂竟以节终。一日,在烛下拈?合撸?见

窗隙一人面,其小如钱,目炯炯内视。急探手攫得之,乃一玉孩,长四寸许,制

作工巧,土蚀斑然。乡僻无售者,仅于质库得钱四千。质库置椟中,越日失去,

深惧其来赎。此人闻之,曰:“此本怪物,吾偶攫得,岂可复胁取人财!”具述

本末,还其质券。质库感之,常呼令佣作,倍酬其直,且岁时周恤之,竟以小康。

裘文达公曰:“此天以报其友爱也。不然,何在其家不化去,到质库始失哉?至

慨还质券,尤人情所难,然此人之绪馀耳。世未有锲薄奸黠而友于兄弟者,亦未

有友于兄弟而锲薄奸黠者也。”

王庆?鸵绘粒?恒为走无常(即《滦阳消夏录》所记见送妇再醮之鬼者)。有

贵家姬问之曰:“我辈为妾媵,是何因果?”曰:“冥律小善恶相抵,大善恶则

不相掩。姨等皆积有小善业,故今生得入富贵家;又兼有恶业,故使有一线之不

足也。今生如增修善业,则恶业已偿,善业相续,来生益全美矣。今生如增造恶

业,则善业已销,恶业又续,来生恐不可问矣。然增修善业,非烧香拜佛之谓也,

孝亲敬嫡,和睦家庭,乃真善业耳。”一姬又问:“有子无子,是必前定,祈一

检问。如冥籍不注,吾不更作痴梦矣。”曰:“此不必检,但常作有子事,虽注

无子,亦改注有子;若常作无子事,虽注有子,亦改注无子也。”先外祖雪峰张

公,为王庆?筒苁闲觯?平生严正,最恶六婆,独时时引与语,曰:“此妪所言,

虽未必皆实,然从不劝妇女布施佞佛,是可取也。”

翰林院供事茹事(忘其名,似是茹铤)言:“曩访友至邯郸,值主人未归,

暂寓城隍祠,适有卖瓜者,息担横卧神座前。一卖线叟寓祠内,语之曰:“尔勿

若是,神有灵也。”卖瓜者曰:“神岂在此破屋内?”叟曰:“在也。吾常夜起

纳凉,闻殿中有人声。蹑足潜听,则有狐陈诉于神前,大意谓邻家狐媚一少年,

将死未绝之顷,尚欲取其精。其家愤甚,伏猎者以铳矢攻之。狐骇,现形奔。众

噪随其后。狐不投己穴,而投里许外一邻穴。众布网穴外,熏以火,阖穴皆殪,

而此狐反乘隙遁。故讼其嫁祸。城隍曰:‘彼杀人而汝受祸,讼之宜也。然汝子

孙亦有媚人者乎?’良久,应曰:‘亦有。’‘亦曾杀人乎?’又良久,应曰:

‘或亦有。’‘杀几人乎?’狐不应。城隍怒,命批其颊。乃应曰:‘实数十人。

’城隍曰:‘杀数十命,偿以数十命,适相当矣。此怨魄所凭,假手此狐也。尔

何讼焉?’命检籍示之。狐乃泣去。尔安得谓神不在乎?”乃知祸不虚生,虽无

妄之灾,亦必有所以致之。但就事论事者,不能一一知其故耳。

汪主事康谷言:有在西湖扶乩者,降坛诗曰:“我游天目还,跨鹤看龙井。

夕阳没半轮,斜照孤飞影。飘然一片云,掠过千峰顶。”未及题名,一客窃议曰:

“夕阳半没,乃是反照,司马相如所谓凌倒景也。何得云斜照?”乩忽震撼久之,

若有怒者,大书曰:“小儿无礼!”遂不再动。余谓客论殊有理,此仙何太护前,

独不闻古有“一字师”乎?

俞君祺言:向在姚抚军署,居一小室。每灯前月下,睡欲醒时,恍惚见人影

在几旁,开目则无睹。自疑目眩,然不应夜夜目眩也。后伪睡以伺之,乃一粗婢,

冉冉出壁角;侧听良久,乃敢稍移步。人略转,则已缩入矣。乃悟幽魂滞此不能

去,又畏人不敢近,意亦良苦。因私计彼非为祟,何必逼近使不安,不如移出。

才一举念,已仿佛见其遥拜。可见人心一动,鬼神皆知:“十目十手”,岂不然

乎!次日,遂托故移出。后在余幕中,乃言其实,曰:“不欲惊怖主人也。”余

曰:君一生缜密,然殊未了此鬼事。后来必有居者,负其一拜矣。”

族侄肇先言:曩中涵叔官旌德时,有掘地遇古墓者,棺骸俱为灰土,惟一心

存,血色犹赤,惧而投诸水。有石方尺馀,尚辨字迹。中涵叔闻而取观。乡民惧

为累,碎而沉之,讳言无是事,乃里巷讹传。中涵叔罢官后,始购得录本,其文

曰:“白璧有瑕,黄泉蒙耻。魂断水ぞ,骨埋山趾。我作誓词,祝霾圹底。千百

年后,有人发此。尔不贞耶,消为泥滓。尔倘衔冤,心终不死。”末题“壬申三

月,耕石翁为第五女作。”盖其女冤死,以此代志。观心仍不朽,知受枉为真。

然翁无姓名,女无夫族,岁月无年号,不知为谁,无从考其始末。遂令奇迹不彰,

其可惜也夫!

许文木言:康熙末年,鬻古器李鹭汀,其父执也。善六壬,惟晨起自占一课,

而不肯为人卜,曰:“多泄未来,神所恶也。”有以康节比之者。曰:“吾才得

六七分耳。尝占得某日当有仙人扶竹杖来,饮酒题诗而去。焚香候之,乃有人携

一雕竹纯阳像求售,侧倚一贮酒壶卢,上刻‘朝游北海’一诗也。康节安有此失

乎?”年五十馀无子,惟蓄一妾。一日,许父造访,闻其妾泣,且絮语曰:“此

何事而以戏人,其试我乎?”又闻鹭汀力辩曰:“此真实语,非戏也。”许父叩

反目之故。鹭汀曰:“事殊大奇!今日占课,有二客来市古器:一其前世夫,尚

有一夕缘;一其后夫,结好当在半年内,并我为三,生在一堂矣。吾以语彼,彼

遽恚怒。数定无可移,我不泣而彼泣,我不讳而彼讳之,岂非痴女子哉!”越半

载,鹭汀果死。妾鬻于一翰林家,嫡不能容,过一夕即遣出。再鬻于一中书舍人

家,乃相安云。

庞雪崖初婚日,梦至一处,见青衣高髻女子,旁一人指曰:“此汝妇也。”

醒而恶之。后再婚殷氏,宛然梦中之人。故《丛碧山房集》中有悼亡诗曰:“漫

说前因与后因,眼前业果定谁真?与君琴瑟初调日,怪煞箜篌入梦人。”记此事

也。按箜篌入梦凡二事:其一为《仙传拾遗》载薛肇摄陆长源女见崔宇,其一为

《逸史》载卢二舅摄柳氏女见李生,皆以人未婚之妻作伎侑酒,殊太恶作剧。近

时所闻吕道士等,亦有此术(语详《滦阳消夏录》)。

叶旅亭言:其祖犹及见刘石渠。一日,夜饮,有契友逼之召仙女。石渠命扫

一室,户悬竹帘,燃双炬于几。众皆移席坐院中,而自禹步持咒,取界尺拍案一

声,帘内果一女子亭亭立。友视之,乃其妾也,奋起欲殴。石渠急拍界尺一声,

见火光蜿蜒如掣电,已穿帘去矣。笑语友曰:“相交二十年,岂有真以君妾为戏

者。适摄狐女,幻形激君一怒为笑耳。”友急归视,妾乃刺绣未辍也。如是为戏,

庶乎在不即不离间矣。余因思李少君致李夫人,但使远观而不使相近,恐亦是摄

召精魅,作是幻形也。

费长房劾治百鬼,乃后失其符,为鬼所杀。明崇俨卒,事刂刃陷胸,莫测所自。

人亦谓役鬼太苦,鬼刺之也。恃术者终以术败,盖多有之。刘香畹言:有僧善禁

咒,为狐诱至旷野,千百为群,嗥叫搏噬。僧运金杵,击踣人形一老狐,乃溃围

出。后遇于途,老狐投地膜拜。曰:“曩蒙不杀,深自忏悔。今愿皈依受五戒。”

僧欲摩其顶,忽掷一物幂僧面,遁形而去。其物非帛非革,色如琥珀,粘若漆,

牢不可脱。瞀闷不可忍,使人奋力揭去,则面皮尽剥,痛晕殆绝。后痂落,无复

人状矣。又一游僧,榜门曰“驱狐”。亦有狐来诱,僧识为魅,摇铃诵梵咒。狐

骇而逃。旬月后,有媪叩门,言家近墟墓,日为狐扰,乞往禁治。僧出小镜照之,

灼然人也,因随往。媪导至堤畔,忽攫其书囊掷河中,符?矸ㄎ铮?尽随水去。妪

亦奔匿秫田中,不可踪迹。方懊恼间,瓦砾飞击,面目俱败;幸赖梵咒自卫,狐

不能近,狼狈而归。次日,即愧遁。久乃知妪即土人,其女与狐昵;因其女,赂

以金,使盗其符耳。此皆术足以胜狐,卒为狐算,狐有策而僧无备,狐有党而僧

无助也,况术不足胜而轻与妖物角乎!

舅氏五占安公言:留福庄木匠某,从卜者问婚姻。卜者戏之曰:“去此西南

百里,某地某甲今将死,其妻数合嫁汝。急往访求,可得也。”匠信之,至其地,

宿村店中。遇一人,问:“某甲居何处?”其人问:“访之何为?”匠以实告。

不虑此人即某甲也,闻之恚愤,掣佩刀欲刺之。匠逃入店后,逾垣遁。是人疑主

人匿室内,欲入搜。主人不允,互相格斗,竟杀主人,论抵伏法。而匠之名姓里

居,则均未及问也。后年馀,有妪同一男一妇过献县,云叔及寡嫂也。妪暴卒,

无以敛,叔乃议嫁其嫂。嫂无计,亦曲从。匠尚未娶,众为媒合焉。后询其故夫,

正某甲也。异哉,卜者不戏,匠不往;匠不往,无从与某甲斗;无从与某甲斗,

则主人不死;主人不死,则某甲不论抵;某甲不论抵,此妇无由嫁此匠也。乃无

故生波,卒辗转相牵,终成配偶,岂非数使然哉!又闻京师西四牌楼,有卜者日

没肆于衢。雍正庚戌闰六月,忽自卜十八日横死。相距一两日耳,自揣无死法,

而爻象甚明。乃于是日键户不出,观何由横死。不虑忽地震,屋圮压焉。使不自

卜,是日必设肆通衢中,乌由覆压?是亦数不可逃,使转以先知误也。

画士张无念,寓京师樱桃斜街,书斋以巨幅阔纸为窗帧,不著一棂,取其明

也。每月明之夕,必有一女子全影在帧心。启户视之,无所睹,而影则如故。以

不为祸祟,亦姑听之。一夕谛视,觉体态生动,宛然入画。戏以笔四围钩之,自

是不复见;而墙头时有一女子露面下窥。忽悟此鬼欲写照,前使我见其形,今使

我见其貌也。与语不应,注视之,亦不羞避,良久乃隐。因补写眉目衣纹,作一

仕女图。夜闻窗外语曰:“我名亭亭。”再问之,已寂。乃并题于帧上,后为一

知府买去(或曰,是李中山)。或曰:“狐也,非鬼也,于事理为近。”或曰:

“本无是事,无念神其说耳。”是亦不可知。然香魂才鬼,恒欲留名于后世。由

今溯古,结习相同,固亦理所宜有也。

姚安公官刑部江苏司郎中时,西城移送一案,乃少年强污幼女者。男年十六,

女年十四。盖是少年游西顶归,见是女撷菜圃中,因相逼胁。逻卒闻女号呼声,

就执之。讯未竟,两家父母俱投词:乃其未婚妻,不相知而误犯也。于律未婚妻

和奸有条,强奸无条。方拟议间,女供亦复改移,称但调谑而已。乃薄责而遣之。

或曰:“是女之父母受重赂,女亦爱此子丰姿;且家富,故造此虚词以解纷。”

姚安公曰:“是未可知。然事止婚姻,与贿和人命,冤沉地下者不同。其奸未成

无可验,其贿无据难以质。女子允矣,父母从矣,媒保有确证,邻里无异议矣,

两造之词亦无一毫之?殛跻樱?君子可欺以其方,不能横加锻炼,入一童子远戍也。

某公夏日退朝,携婢于静室昼寝。会阍者启事,问:“主人安在?”一僮故

与阍者戏,漫应曰:“主人方拥尔妇睡某所。”妇适至前,怒而诟詈。主人出问,

笞逐此僮。越三四年,阍者妇死。会此婢以抵触失宠,主人忘前语,竟以配阍者。

事后忆及,乃浩然叹曰:“岂偶然欤!”

文水李华廷言:去其家百里一废寺,云有魅,无敢居者。有贩羊者十馀人,

避雨宿其中。夜闻呜呜声,暗中见一物,臃肿团?桑?不辨面目,蹒跚而来,行甚

迟重。众皆无赖少年,殊不恐怖,共以破砖掷。击中声铮然,渐缩退欲却。觉其

无能,噪而追之,至寺门坏墙侧,屹然不动。逼视,乃一破钟,内多碎骨,意其

所食也。次日,告土人,冶以铸器,自此怪绝。此物之钝极矣,而亦出嬲人,卒

自碎其质。殆见夫善幻之怪,有为祟者,从而效之也。余家一婢,沧洲山果庄人

也。言是庄故盗薮,有人见盗之获利,亦从之行。捕者急,他盗格斗跳免,而此

人就执伏法焉,其亦此钟之类也夫。

舅氏安公介然言:“有柳某者,与一狐友,甚昵。柳故贫,狐恒周其衣食。

又负巨室钱,欲质其女。狐为盗其券,事乃已。时来其家,妻子皆与相问答,但

惟柳见其形耳。狐媚一富室女,符?聿荒芮玻?募能劾治者予百金。柳夫妇素知其

事。妇利多金,怂恿柳伺隙杀狐。柳以负心为歉。妇谇曰:“彼能媚某家女,不

能媚汝女耶?昨以五金为汝女制冬衣,其意恐有在。此患不可不除也。”柳乃阴

市砒霜,沽酒以待。狐已知之。会柳与乡邻数人坐,狐于檐际呼柳名,先叙相契

之深,次陈相周之久,次乃一一发其阴谋曰:“吾非不能为尔祸,然周旋已久,

宁忍便作寇仇?”又以布一匹、棉一束自檐掷下,曰:“昨尔幼儿号寒苦,许为

作被,不可失信于孺子也。”众意不平,咸诮让柳。狐曰:“交不择人,亦吾之

过。世情如是,亦何足深尤?吾姑使知之耳。”太息而去。柳自是不齿于乡党,

亦无肯资济升斗者。挈家夜遁,竟莫知所终。

舅氏张公梦征言:沧州佟氏园未废时,三面环水,林木翳如,游赏者恒借以

宴会。守园人每闻夜中鬼唱曰:“树叶儿青青,花朵儿层层。看不分明,中间有

个佳人影。只望见盘金衫子,裙是水红绫。”如是者数载。后一妓为座客殴辱,

恚而自缢于树。其衣色一如所唱,莫喻其故。或曰:“此缢鬼候代,先知其来代

之人,故喜而歌也。”

青县一农家,病不能力作。饿将殆,欲鬻妇以图两活。妇曰:“我去,君何

以自存?且金尽仍饿死。不如留我侍君,庶饮食医药,得以检点,或可冀重生。

我宁娼耳。”后十馀载,妇病垂死,绝而复苏曰:“顷恍惚至冥司,吏言娼女当

堕为雀鸽;以我一念不忘夫,犹可生人道也。”

侍姬郭氏,其父大同人,流寓天津。生时,其母梦鬻端午彩符者,买得一枝,

因以为名。年十三,归余。生数子,皆不育;惟一女,适德州卢荫文,晖吉观察

子也。晖吉善星命,尝推其命,寿不能四十。果三十七而卒。余在西域时,姬已

病瘵,祈签关帝,问:“尚能相见否?”得一签曰:“喜鹊檐前报好音,知君千

里有归心。绣帏重结鸳鸯带,叶落霜雕寒色侵。”谓余即当以秋冬归,意甚喜。

时门人邱二田在寓,闻之,曰:“见则必见,然末句非吉语也。”后余辛卯六月

还,姬病良已。至九月,忽转剧,日渐沉绵,遂以不起。殁后,晒其遗箧,余感

赋二诗,曰:“风花还点旧罗衣,惆怅酴?衅?片飞。恰记香山居士语:‘春随樊

素一时归。’(姬以三月三十日亡,恰送春之期也)百折湘裙?坊?栏,临风还忆

步珊珊。明知神谶曾先定,终惜‘芙蓉不耐寒’。”(“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

寒”,寒山子诗也)即用签中意也。

世传推命始于李虚中,其法用年月日而不用时,盖据昌黎所作虚中墓志也。

其书《宋史?艺文志》著录,今已久佚,惟《永乐大典》载虚中《命书》三卷,

尚为完帙。所说实兼论八字,非不用时,或疑为宋人所伪托,莫能明也。然考虚

中墓志,称其最深于五行,书以人始生之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干相生,胜衰死

生,互相斟酌,推人寿夭贵贱、利不利云云。按天有十二辰,故一日分为十二时,

日至某辰,即某时也。故时亦谓之日辰。《国语》“星与日辰之位,皆在北维”

是也。《诗》“?肀酥?女,终日七襄。”孔颖达疏:“从旦暮七辰一移,因谓之

七襄。”是日辰即时之明证。《楚辞》“吉日兮辰良”,王逸注:“日谓甲乙,

辰谓寅卯。”以辰与日分言,尤为明白。据此以推,似乎“所直日辰”四字,当

连上年月日为句。后人误属下文为句,故有不用时之说耳。余撰《四库全书总目》

,亦谓虚中推命不用时,尚沿旧说。今附著于此,以志余过。至五星之说,世传

起自张果。其说不见于典籍。考《列子》称禀天命,属星辰,值吉则吉,值凶则

凶,受命既定,即鬼神不能改易,而圣智不能回。王充《论衡》称天施气而众星

布精,天施气而众星之气在其中矣,含气而长,得贵则贵,得贱则贱。贵或秩有

高下,富或资有多少,皆星位大小尊卑之所授。是以星言命,古已有之,不必定

始于张果。又韩昌黎《三星行》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奋其角,箕张其

口。”杜樊川自作墓志曰:“余生于角星昴毕,于角为第八宫,曰疾厄宫,亦曰

八杀宫,土星在焉,火星继木星土。杨?谠唬骸?木在张于角为第十一福德宫。木

为福德大君子,无虞也。’余曰:‘湖守不周岁迁舍人,木还福于角足矣,火土

还死于角,宜哉。’”是五星之说,原起于唐,其法亦与今不异。术者托名张果,

亦不为无因。特其所托之书,词皆鄙俚,又在李虚中命书之下,决非唐代文字耳。

霍养仲言:一旧家壁悬仙女骑鹿图,款题赵仲穆,不知确否也(仲穆名雍,

松雪之子也)。每室中无人,则画中人缘壁而行,如灯戏之状。一日,预系长绳

于轴首,伏人伺之。俟其行稍远,急掣轴出,遂附形于壁上,彩色宛然。俄而渐

淡,俄而渐无,越半日而全隐。疑其消散矣。余尝谓画无形质,亦无精气,通灵

幻化,似未必然;古书所谓画妖,疑皆有物凭之耳。后见林登《博物志》载北魏

元兆,捕得云门黄花寺画妖,兆诘之曰:“尔本虚空,画之所作,奈何有此妖形?

”画妖对曰:“形本是画,画以象真;真之所示,即乃有神。况所画之上,精灵

有凭可通。此臣之所以有感,感而幻化。臣实有罪”云云,其言似亦近理也。

骁骑校萨音绰克图与一狐友,一日,狐仓皇来曰:“家有妖祟,拟借君坟园

栖眷属。”怪问:“闻狐祟人,不闻有物更祟狐,是何魅欤?”曰:“天狐也,

变化通神,不可思议;鬼出电入,不可端倪。其祟人,人不及防;或祟狐,狐亦

弗能睹也。”问:“同类何不相惜欤?”曰:“人与人同类,强凌弱,智绐愚,

宁相惜乎?”魅复遇魅,此事殊奇。天下之势,辗转相胜;天下之巧,层出不穷。

千变万化,岂一端所可尽乎!

家园 卷十一?槐西杂志一

卷十一?槐西杂志一

余再掌乌台,每有法司会谳事,故寓直西苑之日多。借得袁氏婿数楹,榜曰

“槐西老屋”。公馀退食,辄憩息其间。距城数十里,自僚属白事外,宾客殊稀。

昼长多暇,晏坐而已。旧有《滦阳消夏录》、《如是我闻》二书,为书肆所刊刻。

缘是友朋聚集,多以异闻相告。因置一册于是地,遇轮直则忆而杂书之,非轮直

之日则已,其不能尽忆则亦已。岁月?醚埃?不觉又得四卷。孙树馨录为一帙,题

曰《槐西杂志》,其体例则犹之前二书耳。自今以往,或竟懒而辍笔欤?则以为

《挥麈》之三录可也;或老不能闲,又有所缀欤?则以为《夷坚》之丙志亦可也。

壬子六月,观弈道人识。

《隋书》载兰陵公主死殉后夫,登于《列女传》之首,颇乖史法(祖君彦《

檄隋文》称兰陵公主逼幸告终。盖欲甚炀帝之恶,当以史文为正)。沧州医者张

作霖言:其乡有少妇,夫死未周岁辄嫁。越两岁,后夫又死,乃誓不再适,竟守

志终身。尝问一邻妇病,邻妇忽?衬孔髌淝胺蛴镌唬骸岸?甘为某守,不为我守何

也?”少妇毅然对曰:“尔不以结发视我,三年曾无一肝鬲语,我安得为尔守!

彼不以再醮轻我,两载之中,恩深义重,我安得不为彼守!尔不自反,乃敢咎人

耶?”鬼竟语塞而退。此与兰陵公主事相类。盖亦豫让“众人遇我,众人报之;

国士遇我,国士报之”之意也。然五伦之中,惟朋友以义合:不计较报施,厚道

也;即计较报施,犹直道也。兄弟天属,已不可言报施;况君臣父子夫妇,义属

三纲哉。渔洋山人作《豫让桥》诗曰:“国士桥边水,千年恨不穷;如闻柱厉叔,

死报莒敖公。”自谓可以敦薄俗,斯言允矣。然柱厉叔以不见知而放逐,乃挺身

死难,以愧人君不知其臣者(事见刘向《说苑》),是犹怨怼之意;特与君较是

非,非为君捍社稷也。其事可风,其言则未协乎义,或记载者之失乎?

江宁王金英,字菊庄,余壬午分校所取士也。喜为诗,才力稍弱,然秀削不

俗,颇近宋末四灵。尝画艺菊小照,余戏仿其体格题之,有“以菊为名字,随花

入画图”句,菊庄大喜,则所尚可知矣。撰有诗话数卷,尚未成书,霜凋夏绿,

其稿不知流落何所。犹记其中一条云:江宁一废宅,壁上微有字迹。拂尘谛视,

乃绝句五首。其一曰:“新绿渐长残红稀,美人清泪沾罗衣。蝴蝶不管春归否,

只趁菜花黄处飞。”其二曰:“六朝燕子年年来,朱雀桥圮花不开。未须惆怅问

王谢,刘郎一去何曾回”其三曰:“荒池废馆芳草多,踏青年少时行歌。谯楼鼓

动人去后,回风袅袅吹女萝。”其四曰:“土花漠漠满颓垣,中有桃叶桃根魂。

夜深踏遍阶下月,可怜罗袜终无痕。”其五曰:“清明处处啼黄鹂,春风不上枯

柳枝。惟应夹?滤?石兽,记汝曾挂黄金丝。”字极怪伟,不著姓名,不知为人语

鬼语。余谓此福王破灭以后前明故老之词也。

董秋原言:昔为钜野学官时,有门役典守节孝祠,即携家居祠侧。一日秋祀,

门役夜起洒扫,其妻犹寝。梦中见妇女数十辈,联袂入祠。心知神降,亦不恐怖。

忽见所识二贫媪亦在其中,再三审视,真不谬。怪问其未邀旌表,何亦同来。一

媪答曰:“人世旌表,岂能遍及穷乡?段荩夸蚊徊徽谜撸?在在有之。鬼神愍其荼

苦,虽祠不设立,亦招之来飨。或藏瑕匿垢,冒滥馨香,虽位设祠中,反不容入。

故我二人得至此也。”此事颇创闻,然揆以神理,似当如是。又献县礼房吏魏某,

临终喃喃自语曰:“吾处闲曹,自谓未尝作恶业;不虞贫妇请旌,索其常例,冥

谪如是其重也。”二事足相发明。信忠孝节义,感天地动鬼神矣!

族叔行止言:有农家妇,与小姑并端丽。月夜纳凉,共睡檐下。突见赤发青

面鬼,自牛栏后出,旋舞跳掷,若将搏噬。时男子皆外出守场圃,姑嫂悸不敢语。

鬼一一攫搦强污之,方跃上短墙,忽??敫然失声,倒投于地。见其久不动,乃敢

呼人。邻里趋视,则墙内一鬼,乃里中恶少某,已昏仆不知人事;墙外一鬼屹然

立,则社公祠中土偶也。父老谓社公有灵,议至晓报赛。一少年哑然曰:“某甲

恒五鼓出担粪,吾戏抱神祠鬼卒置路侧,使骇走,以博一笑;不虞遇此伪鬼,误

为真鬼惊踣也。社公何灵哉!”中一叟曰:“某甲日日担粪,尔何他日不戏之而

此日戏之也?戏之术亦多矣,尔何忽抱此土偶也?土偶何地不可置,尔何独置此

家墙外也?此其间神实凭之,尔自不知耳。”乃共醵金以祀。其恶少为父母舁去,

困卧数日,竟不复苏。

山西太谷县西南十五里白城村,有糊涂神祠,土人奉事之甚严。云稍不敬,

辄致风雹。然不知神何代人,亦不知何以得此号。后检通志,乃知为狐突祠,元

中统三年敕建,本名利应狐突神庙。“狐”“糊”同音;北人读入声皆似平声,

故“突”转为“涂”也。是又一杜十姨矣。

石中物象,往往有之。姜绍书《韵石轩笔记》言见一石子,太极图相似。犹

纹理旋螺,偶分黑白也。颜介子尝见一英德砚山,上有白脉,作“山高月小”四

字,炳然分明;其脉直透石背,尚依稀似字之反面,但模糊散漫,不具点画波磔

耳。谛视,非嵌非雕,亦非渍染,真天成也。不更异哉!夫山与地俱有,石与山

俱有,岂开辟以来,即预知有程邈隶书欤?即预知有东坡《赤壁赋》欤?即曰山

孕此石,在宋以后。又谁使仿此字,谁使题此语欤?然则天工之巧,无所不有,

精华蟠结,自成文章,非常理所可测矣。世传河图洛书,出于北宋,唐以前所未

见也。河图作黑白圈五十五,洛书作黑白圈四十五。考孔安国《论语注》,称河

图即八卦(孔安国《论语注》今已不传,此条乃何晏《论语集解》所引)。是孔

氏之门,本无此五十五点之图矣,陈抟何自而得之?至洛书既谓之书,当有文字,

乃亦四十五圈,与河图相同,是宜称洛图不得称书。系词又何以别之曰书乎?刘

向、刘歆、班固并称洛书有文,孔颖达《尚书正义》并详载其字数(《洪范》初

一曰五行一章疏曰,《五行志》全载此一章,云此六十五皆洛书本文。计天言简

要,必无次第之数。初一曰等二十七字,是禹加之也;其敬用农用等一十八字,

大刘及顾氏以为龟背先有总三十八字,小刘以为敬用等皆禹所叙第,其龟文惟有

二十字云云。虽所说字数不同,而足见由汉至唐,洛书无黑白点之伪图也)。观

此砚山,知石纹成字,凿然不诬,未可执卢辨晚出之说(明堂九室龟文,始见北

齐卢辩《大戴礼注》。朱子以为郑康成说,偶误记也),遂以太乙九宫真为神禹

所受也(今术家所用洛书,乃太乙行九宫法,出于《易纬?乾凿度》,即《汉书

?艺文志》所谓太乙家,当时原不称为洛书也)。

表兄刘香畹言:昔官闽中,闻有少妇素幽静,殁葬山麓。每月明之夕,辄遥

见其魂,反接缚树上,渐近则无睹。莫喻其故也。余曰:“此有所示也:人莫喻

其受谴之故,而必使人见其受谴,示人所不知,鬼神知之也。”

陈太常枫?窝裕阂煌?子年十四五,每睡辄作呻吟声,疑其病也。问之,云无

有。既而时作呓语,唤之不醒。其语颇了了,谛听皆?玲蛑?词,其呻吟亦受淫声

也。然问之终不言。知为魅,牒于社公。夜梦社公曰:“魅诚有之,非吾力所能

制也。”乃牒于城隍。越一宿,城隍祠中泥塑控马卒无故首自陨,始悟社公所谓

力不能制也。然一驺耳,未必城隍之所爱;即城隍之所爱,神正直而聪明,亦必

不以所爱之故,曲法庇一驺。牒一陈而伏冥诛,城隍之心事昭然矣。彼社公者乃

揣摩顾畏,隐忍而不敢言,其视城隍何如也!城隍之视此社公,又何如也!

赵太守书三言:有夜遇狐女者,近前挑之,忽不见。俄飞瓦击落其帽。次日

睡起,见窗纸细书一诗,曰:“深院满枝花,只应蝴蝶采;??要々草下虫,尔有

蓬蒿在。”语殊轻薄,然风致楚楚,宜其不爱纨?露?。

田白岩言:尝与诸友扶乩,其仙自称真山民,宋末隐君子也(按:山民有诗

集,今著录《四库全书》中)。倡和方洽,外报某客某客来,乩忽不动。他日复

降,众叩昨遽去之故。乩判曰:“此二君者,其一世故太深,酬酢太熟,相见必

有谀词数百句。云水散人,拙于应对,不如避之为佳。其一心思太密,礼数太明,

甚与人语恒字字推敲,责备无已。闲云野鹤,岂能耐此苛求,故逋逃尤恐不速耳。

”后先姚安公闻之,曰:“此仙究狷介之士,器量未宏。”

从兄懋园言:乾隆丙辰乡试,坐秋字号中。续一人入号,号军问姓名籍贯,

拱手致贺曰:“昨梦女子持杏花一枝插号舍上,告我曰:‘明日某县某人至,为

言杏花在此也。’君名姓籍贯适符,岂非佳兆哉!”其人愕然失色,竟不解考具,

称疾而出。乡人有知其事者曰:“此生有小婢名杏花,逼乱之而终弃之,竟流落

不知所终,意其赍恨以殁矣。”

从孙树森言:晋人有以资产托其弟而行商于外者,客中纳妇,生一子。越十

馀年,妇病卒,乃携子归。弟恐其索还资产也,诬其子抱养异姓,不得承父业。

纠纷不决,竟鸣于官。官故愦愦,不牒其商所问真赝,而依古法滴血试;幸血相

合,乃笞逐其弟。弟殊不信滴血事,自有一子,刺血验之,果不合。遂执以上诉,

谓县令所断不足据。乡人恶其贪?衩拔奕死恚?签曰:“其妇夙与某私昵,子非其

子,血宜不合。”众口分明,具有征验,卒证实奸状。拘妇所欢鞫之,亦俯首引

伏。弟愧不自容,竟出妇逐子,窜身逃去,资产反尽归其兄。闻者快之。按陈业

滴血,见《汝南先贤传》,则自汉已有此说。然余闻诸老吏曰:“骨肉滴血必相

合,论其常也。或冬月以器置冰雪上,冻使极冷;或夏月以盐醋拭器,使有酸咸

之味:则所滴之血,入器即凝,虽至亲亦不合。故滴血不足成信谳。”然此令不

刺血,则商之弟不上诉,商之弟不上诉,则其妇之野合生子亦无从而败。此殆若

或使之,未可全咎此令之泥古矣。

都察院蟒,余载于《滦阳消夏录》中,尝两见其蟠迹,非乌有子虚也。吏役

畏之,无敢至库深处者。壬子二月,奉旨修院署。余启库检视,乃一无所睹。知

帝命所临,百灵慑伏矣。院长舒穆噜公因言内阁学士札公祖墓亦有巨蟒,恒遥见

其出入曝鳞,墓前两槐树,相距数丈,首尾各挂于一树,其身如彩虹横亘也。后

葬母卜圹,适当其地,祭而祝之,果率其族类千百蜿蜒去。葬毕,乃归。去时其

行如风,然渐行渐缩,乃至长仅数尺。盖能大能小,已具神龙之技矣。乃悟都察

院蟒,其围如柱,而能出入窗棂中,隙才寸许,亦犹是也。是月,与汪焦雪副宪

同在山西马观察家,遇内务府一官,言西十库贮硫黄处亦有二蟒,皆首矗一角,

鳞甲作金色。将启钥,必先鸣钅正。其最异者,每一启钥,必见硫黄堆户内,磊

磊如假山,足供取用,取尽复然。意其不欲人入库,人亦莫敢入也。?蛟患词乜

庵?神,理或然欤 渡胶>?》载诸山之神,蛇身鸟首,种种异状,不必定作人形

也。????

先兄晴湖言:有王震升者,暮年丧爱子,痛不欲生。一夜偶过其墓,徘徊凄

恋,不能去。忽见其子独坐陇头,急趋就之,鬼亦不避。然欲握其手,辄引退。

与之语,神意索漠,似不欲闻。怪问其故,鬼哂曰:“父子宿缘也,缘尽,则尔

为尔我为我矣,何必更相问讯哉!”掉头竟去。震升自此痛念顿消。客或曰:“

使西河能知此义,当不丧明。”先兄曰:“此孝子至情,作此变幻,以绝其父之

悲思,如郗超密札之意耳,非正理也。使人存此见,父子兄弟夫妇,均视如萍水

之相逢,不日趋于薄哉!”

某公纳一妾,姿采秀丽,言笑亦婉媚,善得人意。然独坐则凝然若有思,习

见亦不讶也。一日,称有疾,键户昼卧。某公穴窗纸窥之,则涂脂傅粉,钗钏衫

裙,一一整饬,然后陈设酒果,若有所祀者。排闼入问,姬蹙然敛衽跪曰:“妾

故某翰林之宠婢也。翰林将殁,度夫人必不相容,虑或鬻入青楼,乃先遣出。临

别,切切私嘱曰:‘汝嫁我不恨,嫁而得所我更慰。惟逢我忌日,妆必于密室靓

汝私祭我;我魂若来,以香烟绕汝为验也。’”某公曰:“徐铉不负李后主,宋

主弗罪也。吾何妨听汝。”姬再拜炷香,泪落入俎。烟果袅袅然三绕其颊,渐蜿

蜒绕至足。温庭筠《达摩支曲》曰:“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此

之谓欤!虽琵琶别抱,已负旧恩,然身去而心留,不犹愈于同床各梦哉。

交河一节妇建坊,亲串毕集。有表姊妹自幼相谑者,戏问曰:“汝今白首完

贞矣,不知此四十馀年中,花朝月夕,曾一动心否乎?”节妇曰:“人非草木,

岂得无情。但觉礼不可逾,义不可负,能自制不行耳。”一日,清明祭扫毕,忽

似昏眩,喃喃作呓语。扶掖归,至夜乃苏,顾其子曰:“顷恍惚见汝父,言不久

相迎,且劳慰甚至,言人世所为,鬼神无不知也。幸我平生无瑕玷,否则黄泉会

晤,以何面目相对哉!”越半载,果卒。此王孝廉梅序所言,梅序论之曰:“佛

戒意恶,是铲除根本工夫,非上流人不能也。常人胶胶扰扰,何念不生?但有所

畏而不敢为,抑亦贤矣。此妇子孙,颇讳此语。余亦不敢举其氏族。然其言光明

磊落,如白日青天,所谓皎然不自欺也,又何必讳之!”

姚安公监督南新仓时,一<厂敖>后壁无故圮。掘之,得死鼠近一石,其巨者

形几如猫。盖鼠穴壁下,滋生日众,其穴亦日廓;廓至壁下全空,力不任而覆压

也。公同事福公海曰:“方其坏人之屋,以广己之宅,殆忘其宅之托于屋也耶?”

余谓李林甫、杨国忠辈尚不明此理,于鼠乎何尤。

先曾祖润生公,尝于襄阳见一僧,本惠登相之幕客也。述流寇事颇悉,相与

叹劫数难移。僧曰:“以我言之,劫数人所为,非天所为也。明之末年,杀戮淫

掠之惨,黄巢流血三千里,不足道矣。由其中叶以后,官吏率贪虐,绅士率暴横,

民俗亦率奸盗诈伪,无所不至。是以下伏怨毒,上干神怒,积百年冤愤之气,而

发之一朝。以我所见闻,其受祸最酷者,皆其稔恶最甚者也。是可曰天数耶?昔

在贼中,见其缚一世家子,跪于帐前,而拥其妻妾饮酒,问?‘敢怒乎?’曰:

‘不敢。’问:‘愿受役乎?’曰:‘愿。’则释缚使行酒于侧。观者或太息不

忍。一老翁陷贼者曰:‘吾今乃始知因果。’是其祖尝调仆妇,仆有违言,捶而

缚之槐,使旁观与妇卧也。即是一端,可类推矣。”座有豪者曰:“巨鱼吞细鱼,

鸷鸟搏群鸟,神弗怒也,何独于人而怒之?”僧掉头曰:“彼鱼鸟耳,人鱼鸟也

耶?”豪者拂衣起。明日,邀客游所寓寺,欲挫辱之。已打包去,壁上大书二十

字曰:“尔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说。楼下寂无人,楼上有明月。”疑刺豪者之阴

事也。后豪者卒覆其宗。

有郎官覆舟于卫河,一姬溺焉。求得其尸,两掌各握粟一?簦?咸以为怪。河

干一叟曰:“是不足怪也。凡沉于水者,上视暗而下视明,惊惶瞀乱,必反从明

处求出,手皆掊土。故检验溺人,以十指甲有泥无泥别生投死弃也。此先有运粟

之舟沉于水底,粟尚未腐,故掊之盈手耳。”此论可谓入微,惟上暗下明之故,

则不能言其所以然。按张衡《灵宪》曰:“日譬犹火,月譬犹水。火则外光,水

则含景。”又刘邵《人物志》曰:“火日外照,不能内见;金水内映,不能外光。

”然则上暗下明,固水之本性矣。

程念伦,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戌间,来游京师,弈称国手。如皋冒祥珠曰:

“是与我皆第二手,时无第一手,遽自称耳。”一日,门人吴惠叔等扶乩,问:

“仙善弈否?”判曰:“能。”问:“肯与凡人对局否?”判曰:“可。”时念

伦寓余家,因使共弈(凡弈谱,以子纪数。象戏谱,以路记数。与乩仙弈,则以

象戏法行之。如纵第九路横第三路下子,则判曰:“九三。”馀皆仿此)。初下

数子,念伦茫然不解,以为仙机莫测也,深恐败名,凝思冥索,至背汗手颤,始

敢应一子,竟犹惴惴。稍久,似觉无他异,乃放手攻击。乩仙竟全局覆没,满室

哗然。乩忽大书曰:“吾本幽魂,暂来游戏,托名张三丰耳。因初解弈,故尔率

答。不虞此君之见困,吾今逝矣。”惠叔慨然曰:“长安道上,鬼亦诳人。”余

戏曰:“一败即吐实,犹是长安道上钝鬼也。”

景州申谦居先生,讳诩,姚安以癸巳同年也。天性和易,平生未尝有忤色,

而孤高特立,一介不取,有古狷者风。衣必?颗郏?食必粗粝。偶门人馈祭肉,持

至市中易豆腐,曰:“非好苟异,实食之不惯也。”尝从河间岁试归,使童子控

一驴。童子行倦,则使骑而自控之。薄暮遇雨,投宿破神祠中。祠止一楹,中无

一物,而地下芜秽不可坐,乃摘板扉一扇,横卧户前。夜半睡醒,闻祠中小声曰:

“欲出避公,公当户不得出。”先生曰:“尔自在户内,我自在户外,两不相害,

何必避?”久之,又小声曰:“男女有别,公宜放我出。”先生曰:“户内户外

即是别,出反无别。”转身酣睡。至晓,有村民见之,骇曰:“此中有狐,尝出

媚少年人,入祠辄被瓦砾击。公何晏然也?”后偶与姚安公语及,掀髯笑曰:“

乃有狐欲媚申谦居,亦大异事。”姚安公戏曰:“狐虽媚尽天下人,亦断不到君。

当是诡状奇形,狐所未睹,不知是何怪物,故惊怖欲逃耳。”可想见先生之为人

矣。

董曲江前辈言:乾隆丁卯乡试,寓济南一僧寺。梦至一处,见老树下破屋一

间,欹斜欲圮。一女子靓妆坐户内,红愁绿惨,摧抑可怜。疑误入人内室,止不

敢进。女子忽向之遥拜,泪涔涔沾衣袂,然终无一言。心悸而悟。越数夕,梦复

然,女子颜色益戚,叩额至百馀。欲逼问之,倏又醒。疑不能明,以告同寓,亦

莫解。一日,散步寺园,见庑下有故柩,已将朽。忽仰视其树,则宛然梦中所见

也。询之寺僧,云是某官爱妾,寄柩于是,约来迎取。至今数十年,寂无音问。

又不敢移瘗,旁皇无计者久矣。曲江豁然心悟。故与历城令相善,乃醵金市地半

亩,告于官而迁葬焉。用知亡人以入土为安,停搁非幽灵所愿也。

朱青雷言:高西园尝梦一客来谒,名刺为司马相如。惊怪而寤,莫悟何祥。

越数日,无意得司马相如一玉印,古泽斑驳,篆法精妙,真昆吾刀刻也。恒佩之

不去身,非至亲昵者不能一见。官盐场时,德州卢丈雅雨为两淮运使,闻有是印,

燕见时偶索观之。西园离席半跪,正色启曰:“凤翰一生结客,所有皆可与朋友

共。其不可共者惟二物:此印及山妻也。”卢丈笑遣之曰:“谁夺尔物者,何痴

乃尔耶!”西园画品绝高,晚得末疾,右臂偏枯,乃以左臂挥毫。虽生硬倔强,

乃弥有别趣。诗格亦脱洒。虽托迹微官,蹉跎以殁,在近时士大夫间,犹能追前

辈风流也。

杨铁?未收缕胬觯?虽被文妖之目,不损其名。惟鞋杯一事,猥亵淫秽,可谓

不韵之极,而见诸赋咏,传为佳话。后来狂诞少年,竞相依仿,以为名士风流,

殊不可解。闻一巨室,中元家祭,方举酒置案上,忽一杯声如爆竹,砉刂然中裂,

莫解何故。久而知数日前其子邀妓,以此杯效铁?喂适乱病?

太常寺仙蝶、国子监瑞柏,仰邀圣藻,人尽知之。翰林院金槐,数人合抱,

瘿磊?ㄈ缂偕剑?人亦或知之。礼部寿草,则人不尽知也。此草春开红花,缀如火

齐,秋结实如珠。《群芳谱》、《野菜谱》皆未之载,不知其名。或曰:“即田

塍公道老。”(此草种两家田塍上,用识界限。犁不及则一茎不旁生,犁稍侵之,

即蔓延不止,反过所侵之数。故得此名)余谛审之,叶作锯齿,略相似,花则不

似,其说非也。在穿堂之北,治事处阶前甬道之西。相传生自国初,岁久渐成藤

本。今则分为二歧,枝格杈丫,挺然老木矣。曹地山先生名之曰“长春草”。余

官礼部尚书时,作木栏护之。门人陈太守?龋?时官员外,使为之图。盖醴化湛深,

和气涵育,虽一草一虫,亦各遂其生若此也。礼部又有连理槐,在斋戒处南荣下。

邹小山先生官侍郎,尝绘图题诗。今尚贮库中。然特大小二槐相并而生,枝干互

相缠抱耳,非真连理也。

道家言祈禳,佛家言忏悔,儒家则言修德以胜妖:二氏治其末,儒者治其本

也。族祖雷阳公畜数羊,一羊忽人立而舞。众以为不祥,将杀羊。雷阳公曰:“

羊何能舞,有凭之者也。石言于晋,《左传》之义明矣。祸已成欤,杀羊何益?

祸未成而鬼神以是警余也,修德而已,岂在杀羊?”自是一言一动,如对圣贤。

后以顺治乙酉拔贡,戊子中副榜,终于通判,讫无纤芥之祸。

三从兄晓东言:雍正丁未会试归,见一丐妇,口生于项上,饮啜如常人。其

人妖也耶?余曰:“此偶感异气耳,非妖也。骈拇枝指,亦异于众,可曰妖乎哉!

余所见有豕两身一首者,有牛背生一足者。又于闻家庙社会见一人,右手掌大如

箕,指大如椎,而左手则如常;日以右手操笔鬻字画。使谈谶纬者见之,必曰此

豕祸,此牛祸,此人疴也,是将兆某患;或曰,是为某事之应。然余所见诸异,

讫毫无征验也。故余于汉儒之学,最不信《春秋》阴阳、《洪范五行传》;于宋

儒之学,最不信河图洛书、《皇极经世》。”

房师孙端人先生,文章淹雅,而性嗜酒。醉后所作,与醒时无异。馆阁诸公,

以为斗酒百篇之亚也。督学云南时,月夜独饮竹丛下,恍惚见一人注视壶盏,状

若朵颐。心知鬼物,亦不恐怖,但以手按盏曰:“今日酒无多,不能相让。”其

人瑟缩而隐。醒而悔之,曰:“能来猎酒,定非俗鬼。肯向我猎酒,视我亦不薄。

奈何辜其相访意。”市佳酿三巨碗,夜以小几陈竹间。次日视之,酒如故。叹曰:

“此公非但风雅,兼亦狷介。稍与相戏,便涓滴不尝。”幕客或曰:“鬼神但歆

其气,岂真能饮!”先生慨然曰:“然则饮酒宜及未为鬼时,勿将来徒歆其气。”

先生侄渔珊,在福建学幕,为余述之。觉魏晋诸贤,去人不远也。

钱塘俞君祺(偶忘其字,似是佑申也)乾隆癸未,在余学署。偶见其《野泊

不寐》诗曰:“芦荻荒寒野水平,四围唧唧夜虫声,长眠人亦眠难稳,独倚枯松

看月明。”余曰:“杜甫诗曰:‘巴童浑不寝,夜半有行舟。’张继诗曰:‘姑

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均从对面落笔,以半夜得闻,写出未睡,非

咏巴童舟、寒山寺钟也。君用此法,可谓善于夺胎。然杜、张所言是眼前景物,

君忽然说鬼,不太鹘兀乎?”俞君曰:“是夕实遥见月下一人倚树立,似是文士。

拟就谈以破岑寂,相去十馀步,竟冉冉没,故有此语。”钟忻湖戏曰:“‘云中

鸡犬刘安过,月里笙歌炀帝归。’唐人谓之见鬼诗,犹嫌假借。如公此作,乃真

不愧此名。”

霍丈易书言:闻诸海大司农曰:“有世家子,读书坟园。园外居民数十家,

皆巨室之守墓者也。一日,于墙缺见丽女露半面,方欲注视,已避去。越数日,

见于墙外采野花,时时凝睇望墙内,或竟登墙缺,露其半身,以为东家之窥宋玉

也,颇萦梦想。而私念居此地者皆粗材,不应有此艳质;又所见皆荆布,不应此

女独靓妆,心疑为狐鬼。故虽流目送盼,而未通一词。一夕,独立树下,闻墙外

二女私语。一女曰:‘汝意中人方步月,何不就之?’一女曰:‘彼方疑我为狐

鬼,何必徒使惊怖!’一女又曰:‘青天白日,安有狐鬼?痴儿不解事至此。’

世家子闻之窃喜,褰衣欲出,忽猛省曰:‘自称非狐鬼,其为狐鬼也确矣。天下

小人未有自称小人者,岂惟不自称,且无不痛诋小人以自明非小人者。此魅用此

术也。’掉臂竟返。次日密访之,果无此二女。此二女亦不再来。”

吴林塘言:曩游秦陇,闻有猎者在少华山麓,见二人亻累然卧树下。呼之犹能

强起,问:“何困踬于此?”其一曰:“吾等皆为狐魅者也。初,我夜行失道,

投宿一山家。有少女绝妍丽,伺隙调我。我意不自持,即相?玲颉N?其父母所窥,

甚见詈辱。我拜跪,始免捶挞。既而闻其父母絮絮语,若有所议者。次日,竟纳

我为婿,惟约山上有主人,女须更番执役,五日一上直,五日乃返。我亦安之。

半载后,病瘵,夜嗽不能寝,散步林下。闻有笑语声,偶往寻视,见屋数楹,有

人拥我妇坐石看月。不胜恚忿,力疾欲与角。其人亦怒曰:‘鼠辈乃敢瞰我妇?’

亦奋起相搏。幸其亦病惫,相牵并仆。妇安坐石上,嬉笑曰:‘尔辈勿斗,吾明

告尔:吾实往来于两家,皆托云上直,使尔辈休息五日,蓄精以供采补耳。今吾

事已露,尔辈精亦竭,无所用尔辈。吾去矣。’奄忽不见。两人迷不能出,故饿

踣于此,幸遇君等相拯也。”其一人语亦同。猎者食以乾Я,稍能举步,使引视

其处。二人共诧曰:“向者墙垣故土,梁柱故木,门故可开合,窗故可启闭,皆

确有形质,非幻影也。今何皆土窟耶?院中地平如砥,净如拭。今何土窟以外,

崎岖不容足耶?窟广不数尺,狐自容可矣,何以容我二人?岂我二人之形亦为所

幻化耶?”一人见对面崖上有破磁,曰:“此我持以登楼失手所碎,今峭壁无路,

当时何以上下耶?”四顾徘徊,皆惘惘如梦。二人恨狐女甚,请猎者入山捕之。

猎者曰:“邂逅相遇,便成佳偶,世无此便宜事。事太便宜,必有不便宜者存。

鱼吞钩,贪饵故也;猩猩刺血,嗜酒故也。尔二人宜自恨,亦何恨于狐?”二人

乃悯默而止。

林塘又言:有少年为狐所媚,日渐羸困,狐犹时时来。后复共寝,已疲顿不

能御女。狐乃披衣欲辞去,少年泣涕挽留,狐殊不顾。怒责其寡情,狐亦怒曰:

“与君本无夫妻义,特为采补来耳。君膏髓已竭,吾何所取而不去!此如以势交

者,势败则离;以财交者,财尽则散。当其委曲相媚,本为势与财,非有情于其

人也。君于某家某家,昔向日附门墙,今何久绝音问耶?乃独责我?”其音甚厉,

侍疾者闻之皆太息。少年乃反面向内,寂无一言。

汪旭初言:见扶乩者,其仙自称张紫阳。叩以《悟真篇》,弗能答也,但判

曰“金丹大道,不敢轻传”而已。会有仆妇窃资逃,仆叩问:“尚可追捕否?”

仙判曰:尔过去生中,以财诱人,买其妻;又诱之饮博,仍取其财。此人今世相

遇,诱汝妇逃者,买妻报;并窃资者,取财报也。冥数先定,追捕亦不得,不如

已也。”旭初曰:“真仙自不妄语。然此论一出,凡奸盗皆诿诸夙因,可勿追捕,

不推波助澜乎?”乩不能答。有疑之者曰:“此扶乩人多从狡狯恶少游,安知不

有人匿仆妻而教之作此语?”阴使人侦之。薄暮,果赴一曲巷。登屋脊密伺,则

聚而呼卢,仆妇方艳饰行酒矣。潜呼逻卒围所居,乃弭首就缚。律禁师、巫,为

奸民窜伏其中也。蓝道行尝假此术以败严嵩,论者不甚以为非,恶嵩故也。然杨、

沈诸公,喋血碎首而不能争者,一方士从容谈笑,乃制其死命,则其力亦大矣。

幸所排者为嵩,使因而排及清流,虽韩、范、富、欧阳,能与枝梧乎?故乩仙之

术,士大夫偶然游戏,倡和诗词,等诸观剧则可;若藉卜吉凶,君子当怖其卒也。

从叔梅庵公曰:“淮镇人家有空屋五间,别为院落,用以贮杂物。儿童多往

嬉游,跳掷践踏,颇为喧拢。键户禁之,则窃逾短墙入。乃大书一帖粘户上,曰:

‘此房狐仙所住,毋得秽污!’姑以怖儿童云尔。数日后,夜闻窗外语:‘感君

见招,今已移入,当为君坚守此院也。’自后人有入者,辄为砖瓦所击,并僮奴

运杂物者亦不敢往。久而不治,竟全就圮颓,狐仙乃去,此之谓‘妖由人兴’。”

余有庄在沧州南,曰上河涯,今鬻之矣。旧有水明楼五楹,下瞰卫河。帆墙

来往栏?芟拢?与外祖雪峰张公家度帆楼,皆游眺佳处。先祖母太夫人夏月每居是

纳凉,诸孙更番随侍焉。一日,余推窗南望,见男妇数十人,登一渡船,缆已解。

一人忽奋拳击一叟落近岸浅水中,衣履皆濡。方坐起愤詈,船已鼓棹去。时卫河

暴涨,洪波直泻,汹涌有声。一粮艘张双帆顺流来,急如激箭,触渡船,碎如柿。

数十人并没,惟此叟存,乃转怒为喜,合掌诵佛号。问其何适。曰:“昨闻有族

弟得二十金,鬻童养媳为人妾,以今日成券,急质田得金如其数,赍之往赎耳。”

众同声曰:“此一击神所使也。”促换渡船送之过。时余方十岁,但闻为赵家庄

人,惜未问其名姓。此雍正癸丑事。又先太夫人言:沧州人有逼嫁其弟妇而鬻两

侄女于青楼者,里人皆不平。一日,腰金贩绿豆泛巨舟诣天津,晚泊河干,坐船

舷濯足。忽西岸一盐舟纤索中断,横扫而过,两舷相切,自膝以下,筋骨糜碎如

割截,号呼数日乃死。先外祖一仆闻之,急奔告曰:“某甲得如是惨祸,真大怪

事!”先外祖徐曰:“此事不怪。若竟不如此,反是怪事。”此雍正甲辰、乙巳

间事。

刘河王洪绪言:高川刘某,住屋七楹:自居中三楹,东厢二楹,以妻殁无葬

地,停柩其中;西厢二楹,幼子与其妹居之。一夕,闻儿啼甚急,而不闻妹语。

疑其在灶室未归,从窗罅视已息灯否,月明之下,见黑烟一道,蜿蜒从东厢户下

出,萦绕西厢窗下,久之不去。迨妹醒拊儿,黑烟乃冉冉敛入东厢去。心知妻之

魂也。自后每月夜闻儿啼,潜起窥视,所见皆然。以语其妹,妹为之感泣。悲哉,

父母之心,死尚不忘其子乎!人子追念其父母,能如是否乎?

先师桂林吕公ウ斋言:其乡有官邑令者,莅任之日,梦其房师某公,容色憔

悴,若重有忧者。邑令蹙然迎拜曰:“旅榇未归,是诸弟子之过也。然念之未敢

忘。今幸托荫得一官,将拮据营窀穸矣。”――盖某公卒于戍所,尚浮厝僧院也。

――某公曰:“甚善。然归我之骨,不如归我之魂。子知我骨在滇南,不知我魂

羁于此也。我初为此邑令,有试垦?卫痴撸?吾误报升科。诉者纷纷,吾心知其词

直,而恐干吏议,百计回护,使不得申,遂至今为民累。土神诉与东岳,岳神谓

事由疏舛,虽无自利之心,然恐以检举妨迁擢,则其罪与自利等。牒摄吾魂,羁

留于此,待此浮粮减免,然后得归。困苦饥寒,所不忍道。回思一时爵禄,所得

几何?而业海茫茫,竟杳无崖岸,诚不胜泣血椎心。今幸子来官此,倘念平生知

遇,为吁请蠲除,则我得重入转轮,脱离鬼趣。虽生前遗蜕,委诸蝼蚁,亦非所

憾矣。”邑令检视旧牍,果有此事。后为宛转请豁,又恍惚梦其来别云。

交河及方言曰:“说鬼者多诞,然亦有理似可信者。雍正乙卯七月,泊舟静

海之南。微月朦胧,散步岸上,见二人坐柳下对谈。试往就之,亦欣然延坐。谛

听所说,乃皆幽冥事。疑其为鬼,瑟缩欲遁。二人止之曰:君勿讶,我等非鬼。

一走无常,一视鬼者也。’问:‘何以能视鬼?’曰:‘生而如是,莫知所以然。

’又问:“何以走无常?’曰:‘梦寝中忽被拘役,亦莫知所以然也。’共话至

二鼓,大抵缕陈报应。因问:‘冥司以儒理断狱耶?以佛理断狱耶?’视鬼者曰:

‘吾能见鬼,而不能与鬼语,不知此事。’走无常曰:‘君无须问此,只问己心。

问心无愧,即阴律所谓善;问心有愧,即阴律所谓恶。公是公非,幽明一理,何

分儒与佛乎?’其说平易,竟不类巫觋语也。”

里有视鬼者曰:“鬼亦恒憧憧扰扰,若有所营,但不知所营何事;亦有喜怒

哀乐,但不知其何由。大抵鬼与鬼竞,亦如人与人竞耳。然微阴不足敌盛阳,故

莫不畏人。其不畏人者,一由人据所居,鬼刺促不安,故现变相驱之去;一由祟

人求祭享;一由桀骜强魂,戾气未消。如人世无赖,横行为暴,皆遇气旺者避,

遇运蹇者乃敢侵。或有冤魂厉魄,得请于神,报复以申积恨者,不在此数。若夫

欲心所感,淫鬼应之,杀心所感,厉鬼应之,愤心所感,怨鬼应之,则皆由其人

之自召,更不在此数矣。我尝清明上冢,见游女踏青,其妖媚弄姿者,请鬼随之

嬉笑;甚幽闲贞静者,左右无一鬼。又尝见学宫有数鬼,教谕鲍先生出(先生讳

梓,南宫人,官献县教谕。载县志《循吏传》),则瑟缩伏草间;训导某先生出,

则跳掷自如。然则鬼之敢侮与否,尤视乎其人哉!”

侍姬之母沈媪言:盐山有刘某者,患癃闭,百药不验。一夕,梦神语曰:“

铜头煅灰,酒服之,即通。”问:“铜头为何物?”曰:“汝辈所谓蝼蛄也。”

试之果愈。余谓此湿热蕴结,以湿热攻湿热,借其窜利下行之性耳。若州都之宫,

气不能化,则求之于本原,非此物所能导也。

梁铁幢副宪言:有夜行者,于竹林边见一物,似人非人,蠢蠢然摸索而行。

叱之不应,知为精魅,拾瓦石击之。其物化为黑烟,缩入林内,啾啾作声曰:“

我缘宿业,堕饿鬼道中,既瞽且聋,艰苦万状。公何忍复相逼?”乃委之而去。

余《滦阳消夏录》中,记王菊庄所言女鬼以巧于谗构受哑报,此鬼受聋瞽报,其

聪明过甚者乎?

先师汪文端公言:有欲谋害异党者,苦无善计。有黠者密侦知之,阴裹药以

献,曰:“此药入腹即死,然死时情状,与病卒无异;虽蒸骨验之,亦与病卒无

异也。”其人大喜,留之饮。归则以是夕卒矣。盖先以其药饵之,为灭口计矣。

公因太息曰:“献药者杀人以媚人,而先自杀也。用其药者,先杀人以灭口,而

口终不可灭也。纷纷机械何为乎?”张樊川前辈时在座,因言有好娈童者,悦一

宦家子。度无可得理,阴属所爱姬托媒妪招之,约会于别墅,将执而胁污焉。届

期,闻已至,疾往掩捕。突失足堕荷塘板桥下,几于灭顶。喧呼掖出,则宦家子

已遁,姬已鬓乱钗横矣。盖是子美秀甚,姬亦悦之故也。后无故开ト放此姬,婢

妪乃稍泄其事。阴谋者鬼神所忌,殆不虚矣。

卖花者顾媪,持一旧磁器求售:似笔洗而略浅,四周内外及底皆有氵幼色,似

哥窑而无冰纹。中平如砚,独露磁骨,边线界画甚明,不出入毫发,殊非剥落。

不知何器。以无用还之。后见《广异志》载嵇胡见石室道士案头朱笔及杯语,《

乾??巽子》载何元让所见天狐有朱盏笔砚语,又《逸史》载叶法善有持朱钵画符

语,乃悟唐以前无朱砚,点勘文籍,则研朱于杯盏;大笔濡染,则贮朱于钵。杯

盏略小而口哆,以便掭笔;钵稍大而口敛,以便多注浓渖也。顾媪所持,盖即朱

盏,向来赏鉴家未及见耳。忽呼之来,问:“此盏何往?”曰:“本以三十钱买

得,云出自井中。因公斥为无用,以二十钱卖诸杂物摊上。今将及一年,不能复

问所在矣。”深为惋惜。世多以高价市赝物,而真古器或往往见摈。余尚非规方

竹漆断纹者,而交臂失之尚如此。然则蓄宝不彰者,可胜数哉(余后又得一朱盏,

制与此同,为陈望之抚军持去。乃知此物世尚多有,第人不识耳)!

先师介公野园言:亲串中有不畏鬼者,闻有凶宅,辄往宿。或言西山某寺后

阁,多见变怪。是岁值乡试,因僦住其中。奇形诡状,每夜环绕几榻间,处之恬

然,然亦弗能害也。一夕月明,推窗四望,见艳女立树下,??然曰:“怖我不动,

来魅我耶?尔是何怪,可近前。”女亦??然曰:“尔固不识我,我尔祖姑也,殁

葬此山。闻尔日日与鬼角,尔读书十馀年,将徒博一不畏鬼之名耶?抑亦思奋身

科目,为祖父光、为门户计耶?今夜而斗争,昼而倦卧,试期日近,举业全荒,

岂尔父尔母遣尔裹粮入山之本志哉?我虽居泉壤,于母家不能无情,故正言告尔。

尔试思之。”言讫而隐。私念所言颇有理,乃束装归。归而详问父母,乃无是祖

姑。大悔,顿足曰:“吾乃为黠鬼所卖。”奋然欲再往。其友曰:“鬼不敢以力

争,而幻其形以善言解,鬼畏尔矣,尔何必追穷寇?”乃止。此友可谓善解纷矣。

然鬼所言者正理也,正理不能禁,而权词能禁之,可以悟销熔刚气之道也。

前记阁学札公祖墓巨蟒事,据总宪舒穆噜公之言也。壬子三月初十日,蒋少

司农戟门邀看桃花,适与札公联坐,因叩其详。知舒穆噜公之语不诬。札公又曰:

“尚有一轶事,舒穆噜公未知也。守墓者之妻刘媪,恒与此蟒同寝处,蟠其榻上

几满。来必饮以火酒,注巨碗中,蟒举首一嗅,酒减分许,所馀已味淡如水矣。

凭刘媪与人疗病,亦多有验。一旦,有欲买此蟒者,给刘媪钱八千,乘其醉而舁

之去。去后,媪忽发狂曰:‘我待汝不薄,汝乃卖我。我必褫汝魄。’自挝不止。

媪之弟奔告札公。札公自往视,亦无如何。逾数刻竟死,夫妖物凭附女巫,事所

恒有;忤妖物而致祸,亦事所恒有。惟得钱卖妖,其事颇奇;而有人出钱以买妖,

尤奇之奇耳。此蟒今犹在,其地在西直门外,土人谓之红果园。”

育婴堂、养济院,是处有之。惟沧州别有一院养瞽者,而不隶于官。瞽者刘

君瑞曰:“昔有选人陈某,过沧州,资斧匮竭,无可告贷,进退无路,将自投于

河。有瞽者悯之,倾囊以助其行。选人入京,竟得官,荐至州牧。念念不能忘瞽

者,自赍数百金,将申漂母之报。而偏觅瞽者不可得,并其姓名无知者。乃捐金

建是院,以收养瞽者。此瞽者与此选人,均可谓之善人矣。”君瑞又言:“众瞽

者留室一楹,旦夕炷香拜陈公。”余谓陈公之侧,瞽者亦宜设一坐。君瑞嗫嚅曰:

“瞽者安可与官坐?”余曰:“如以其官而祀之,则瞽者自不可坐。如以其义而

祀之,则瞽者之义与官等,何不可坐耶?”此事在康熙中,君瑞告余在乾隆乙亥、

丙子间,尚能举居是院者为某某。今已三十馀年,不知其存与废矣。

明季兵乱,曾伯祖镇番公年甫十一,被掠至临清。遇旧客作李守敬,以独轮

车送归。崎岖戎马之间,濒危者数,终不舍去也。时宋太夫人在,酬以金。先顿

首谢,然后置金于案曰:“故主流离,心所不忍,岂为求赏来耶!”泣拜而别,

自后不复再至矣。守敬性戆直,侪辈有作奸者,辄????与争,故为众口所排去。

而患难之际,不负其心乃如此。

事有先兆,莫知其然。如日将出而霞明,雨将至而础润,动乎彼则应乎此也。

余自四岁至今,无一日离笔砚。壬子三月初二日,偶在直庐,戏语诸公曰:“昔

陶靖节自作挽歌,余亦自题一联曰:‘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百

年之后,诸公书以见挽足矣。”刘石庵参知曰:“上句殊不类公,若以挽陆耳山,

乃确当耳。”越三日而耳山讣音至,岂非机之先见欤!

申苍岭先生言:“有士人读书别业,墙外有废冢,莫知为谁。园丁言夜中或

有吟哦声,潜听数夕,无所闻。一夕,忽闻之。急持酒往浇冢上曰:“泉下苦吟,

定为词客。幽明虽隔,气类不殊。肯现身一共谈乎?”俄有人影冉冉出树阴中,

忽掉头竟去。殷勤拜祷,至再至三。微闻树外人语曰:“感君见赏,不敢以异物

自见。方拟一接清谈,破百年之岑寂,及遥观丰采,乃衣冠华美,翩翩有富贵之

容,与我辈?颗郏?殊非同调。士各有志,未敢相亲。惟君委曲谅之。”士人怅怅

而返,自是并吟哦之声亦不闻矣。余曰:“此先生玩世之寓言耳。此语既未亲闻,

又旁无闻者,岂此士人为鬼揶揄,尚肯自述耶?”先生掀髯曰:“Θ?夯毕轮?词,

浑良夫梦中之噪,谁闻之欤?子乃独诘老夫也!”

邱孝廉二田言:永春山中有废寺,皆焦土也。相传初有僧居之,僧善咒术。

其徒夜或见山魈,请禁制之。僧曰:“人自人,妖自妖,两无涉也。人自行于昼,

妖自行于夜,两无害也。万物并生,各适其适。妖不禁人昼出,而人禁妖夜出乎?

”久而昼亦嬲人,僧寮无宁宇,始施咒术。而气候已成,党羽已众,竟不可禁制

矣。愤而云游,求善劾治者偕之归。登坛檄将,雷火下击,妖歼而寺亦烬焉。僧

拊膺曰:“吾之罪也!夫吾咒术始足以胜之,而弗肯胜也;吾道力不足以胜之,

而妄欲胜也。博善化之虚名,溃败决裂乃至此。养痈贻患,我之谓也夫!”

飞车刘八,从孙树珊之御者也。其御车极鞭策之威,尽驰驱之力,遇同行者,

必蓦越其前而后已,故得此名。马之强弱所不问,马之饥饱所不问,马之生死亦

所不问也。历数主,杀马颇多。一日,御树珊往群从家,以空车返。中路马轶,

为轮所轧,仆辙中。其伤颇轻,竟昏瞀不知人,舁归则气已绝矣。好胜者必自及,

不仁者亦必自及。东野稷以善御马名一国,而极马之力,终以败驾。况此役夫哉!

自陨其生,非不幸也。

先祖光禄公,有庄在沧州卫河东。以地恒积潦,其水左右斜袤如人字,故名

人字汪。后土语讹人字曰银子,又转汪为洼,以吹唇声轻呼之,音乃近娃,弥失

其真矣。土瘠而民贫,雕敝日甚。庄南八里为狼儿口(土语以狼儿二字合声吹唇

呼之,音近辣,平声)。光禄公曰:“人对狼口,宜其不蕃也。”乃改庄门北向。

直北五里曰木沽口(沽字土音在果戈之间)。自改门后,人字汪渐富腴,而木沽

口渐雕敝矣。其地气转移欤?抑孤虚之说竟真有之?

人字汪场中有积柴(俗谓之垛),多年矣。土人谓中有灵怪,犯之多致灾祸;

有疾病,祷之亦或验。莫敢撷一茎,拈一叶也。雍正乙巳,岁大饥,光禄公捐粟

六千石,煮粥以赈。一日,柴不给,欲用此柴,而莫敢举手。乃自往祝曰:“汝

既有神,必能达理。今数千人枵腹待毙,汝岂无侧隐心?我拟移汝守仓,而取此

柴活饥者,谅汝不拒也。”祝讫,麾众拽取,毫无变异。柴尽,得一秃尾巨蛇,

蟠伏不动;以巨畚舁入仓中,斯须不见。从此亦遂无灵。然迄今六七十年,无敢

窃入盗粟者,以有守仓之约故也。物至毒而不能不为理所屈,妖不胜德,此之谓

矣。

从孙树宝言:韩店史某,贫彻骨。父将殁,家惟存一青布袍,将以敛。其母

曰:“家久不举火,持此易米,尚可多活月馀,何为委之土中乎?”史某不忍,

卒以敛。此事人多知之。会有失银钏者,大索不得。史某忽得于粪壤中。皆曰:

“此天偿汝衣,旌汝孝也。”失钏者以钱六千赎之,恰符衣价。此近日事。或曰:

“偶然也。”余曰:“如以为偶,则王祥固不再得鱼,孟宗固不再生笋也。幽明

之感应,恒以一事示其机耳。汝乌乎知之!”

景州李晴嶙言:有刘生训蒙于古寺,一夕,微月之下,闻窗外?撄萆?,自隙

窥之,墙缺似有二人影,急呼有盗。忽隔墙语曰:“我辈非盗,来有求于君者也。

”骇问:“何求?”曰:“猥以夙业,堕饿鬼道中,已将百载。每闻僧厨炊煮,

辄饥火如焚。窥君似有慈心,残羹冷粥,赐一浇奠可乎?”问:“佛家经忏,足

济冥途,何不向寺僧求超拔?”曰:“鬼逢超拔,是亦前因。我辈过去生中,营

营仕宦,势盛则趋附,势败则掉臂如路人。当其得志,本未扶穷救厄,造有善因;

今日势败,又安能遇是善缘乎?所幸货赂丰盈,不甚爱惜,孤寒故旧,尚小有周

旋。故或能时遇矜怜,得一沾馀沥。不然,则如目连母键在大地狱中,食至口边,

皆化猛火,虽佛力亦无如何矣。”生侧然悯之,许如所请,鬼感激呜咽去。自是

每以残羹剩酒浇墙外,亦似有???幔?然不见形,亦不闻语。越岁馀,夜闻墙外呼

曰:“久叨嘉惠,今来别君。”生问:“何往?”曰:“我二人无计求脱,惟思

作善以自拔。此林内野鸟至多,有弹射者,先惊之使高飞;有网罟者,先驱之使

勿入。以是一念,感动神明,今已得付转轮也。”生尝举以告人曰:“沉沦之鬼,

其力犹可以济物。人奈何谢不能乎?”

族兄中涵知旌德县时,近城有虎暴,伤猎户数人,不能捕。邑人请曰:“非

聘徽州唐打猎,不能除此患也。”(休宁戴东原曰:“明代有唐某,甫新婚而戕

于虎。其妇后生一子,祝之曰:‘尔不能杀虎,非我子也;后世子孙如不能杀虎,

亦皆非我子孙也。’故唐氏世世能捕虎。”)乃遣吏持币往。归报唐氏选艺至精

者二人,行且至。至则一老翁,须发皓然,时咯咯作嗽;一童子十六七耳。大失

望,姑命具食。老翁察中涵意不满,半跪启曰:“闻此虎距城不五里,先往捕之,

赐食未晚也。”遂命役导往。役至谷口,不敢行。老翁哂曰:“我在,尔尚畏耶?

”入谷将半,老翁顾童子曰:“此畜似尚睡,汝呼之醒。”童子作虎啸声。果自

林中出,径搏老翁。老翁手一短柄斧,纵八九寸,横半之,奋臂屹立。虎扑至,

侧首让之,虎自顶上跃过,已血流仆地。视之,自颔下至尾闾,皆触斧裂矣。乃

厚赠遣之。老翁自言炼臂十年,炼目十年。其目以毛帚扫之不瞬,其臂使壮夫攀

之,悬身下缒不能动。《庄子》曰:“习伏众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信夫。

尝见史舍人嗣彪,暗中捉笔书条幅,与秉烛无异。又闻静海励文恪公,剪方寸纸

一百片,书一字其上,片片向日叠映,无一笔丝毫出入。均习而已矣,非别有谬

巧也。

李庆子言:山东民家,有狐居其屋数世矣。不见其形,亦不闻其语;或夜有

火烛盗贼,则击扉憾窗,使主人知觉而已。屋或漏损,则有银钱铿然坠几上。即

为修葺,计所给恒浮所费十之二。若相酬者,岁时必有小馈遗置窗外。或以食物

答之,置其窗下,转瞬即不见矣。从不出嬲人,儿童或反嬲之,戏以瓦砾掷窗内,

仍自窗还掷出。或欲观其掷出,投之不已,亦掷出不已,终不怒也。一日,忽檐

际语曰:“君虽农家,而子孝弟友,妇姑娣姒皆婉顺,恒为善神所护,故久住君

家避雷劫。今大劫已过,敬谢主人,吾去矣。”自此遂绝。从来狐居人家,无如

是之谨饬者,其有得于老氏“和光”之旨欤!卒以谨饬自全,不遭劾治之祸,其

所见加人一等矣。

从侄虞?叮?从兄懋园之子也。壬子三月,随余勘文渊阁书,同在海淀槐西老

屋(余婿袁煦之别业,余葺治之,为轮对上直憩息之地)。言懋园有朱漆藤枕,

崔庄社会之所买,有年矣。一年夏日,每枕之,辄嗡嗡有声,以为作劳耳鸣也。

旬馀后,其声渐厉,似飞虫之振羽。又月馀,声达于外,不待就枕始闻矣。疑而

剖视,则一细腰蜂鼓翼出焉。枕四围无针芥隙,蜂何能遗种于内?如未漆时先遗

种,何以越数岁乃生?或曰:“化生也。”然蜂生以蛹,不以化。即果化生,何

以他处不化而化于枕?他枕不化而化于此枕?枕中不饮不食,何以两月馀犹活?

设不剖出,将不死乎?此理殊不可晓也。

虞?队盅裕阂聪亓种?州禹门,其受业师也。自言其祖年八十馀,已昏耄不识

人,亦不能步履,然犹善饭。惟枯坐一室,苦郁郁不适。子孙恒以椅舁至门外延

眺,以为消遣。一日,命侍者入取物,独坐以俟。侍者出,则并椅失之矣。合家

悲泣惶骇,莫知所为;裹粮四出求之,亦无踪迹。会有友人自劳山来,途遇禹门,

遥呼曰:“若非觅若祖乎?今在山中某寺,无恙也。”忽驰访之,果然。其地距

掖数百里,僧不知其何以至。其祖但觉有二人舁之飞行,亦不知其为谁也。此事

极怪而非怪,殆山魈狐魅播弄老人以为游戏耳。

戈孝廉廷模,字式之,芥舟前辈长子也。天姿朗彻,诗格书法,并有父风。

于父执中独师事余。余期以远到,乃年四十馀,始选一学官。后得心疾,忽发忽

止,竟夭天年。余深悲之,偶与从孙树珏谈及。树珏因言其未殁以前,读书至夜

半,偶即景得句曰:“秋入幽窗灯黯淡。”属对未就,忽其友某揭帘入,延与坐

谈,因告以此句。其友曰:“何不对以‘魂归故里月凄清’。”式之愕然曰:“

君何作鬼语?”转瞬不见,乃悟其非人。盖衰气先见,鬼感衰气应之也。故式之

不久亦下世。与《灵怪集》载曹唐《江陵佛寺》诗“水底有天春漠漠”一联事颇

相类。

曹慕堂宗丞言:有夜行遇鬼者,奋力与角。俄群鬼大集,或抛掷沙砾,或牵

拽手足。左右支吾,大受捶击,颠踣者数矣。而愤恚弥甚,犹死斗不休。忽坡上

有老僧持灯呼曰:“檀越且止!此地鬼之窟宅也,檀越虽猛士,已陷重围。客主

异形,众寡异势,以一人气血之勇,敌此辈无穷之变幻,虽贲、育无幸胜也,况

不如贲、育者乎?知难而退,乃为豪杰。何不暂忍一时,随老僧权宿荒刹耶!”

此人顿悟,奋身脱出,随其灯影而行。群鬼渐远,老僧亦不知所往。坐息至晓,

始觅得路归。此僧不知是人是鬼,可谓善知识耳。

海淀人捕得一巨鸟,状类苍鹅,而长喙利吻,目睛突出,眈眈可畏。非?逊?

鹳,非鸨非鸬鹚,莫能名之,无敢买者。金海住先生时寓直澄怀园,独买而烹之,

味不甚佳。甫食一二脔,觉胸膈间冷如冰雪,坚如铁石;沃以烧春,亦无暖气。

委顿数日,乃愈。或曰:“张读《宣室志》载,俗传人死数日后,当有禽自柩中

出,曰‘杀’。有郑生者,尝在隰川,与郡官猎于野,网得巨鸟,色苍,高五尺

馀;解而视之,忽然不见。里中人言有人死且数日,卜者言此日‘杀’当去。其

家伺而视之,果有巨鸟苍色自柩中出。”又“《原化记》载,韦滂借宿人家,射

落‘杀’鬼,烹而食之,味极甘美。先生所食,或即‘杀’鬼所化,故阴凝之气

如是欤!”倪馀疆时方同直,闻之笑曰:“是又一终南进士矣。”

自黄村至丰宜门(俗谓之南西门),凡四十里。泉源水脉,络带钩连,积雨

后污潦沮洳,车马颇为阻滞。有李秀者,御空车自固安返。见少年约十五六,娟

丽如好女,蹩{薛足}泥涂,状甚困惫。时日已将没,见秀行过,有欲附载之色,

而愧沮不言。秀故轻薄,挑与语,邀之同车。忸怩而上。沿途市果饵食之,亦不

甚辞。渐相软款,间以调谑。面?嵛⑿Χ?已。行数里后,视其貌似稍苍,尚不以

为意。又行十馀里,暮色昏黄,觉眉目亦似渐改。将近南苑之西门,则广颡高颧,

?铽镉行胍印W匝饶垦#?不敢致诘。比至逆旅下车,乃须鬓皓白,成一老翁,

与秀握手作别曰:“蒙君见爱,怀感良深。惟暮齿衰颜,今夕不堪同榻,愧相负

耳。”一笑而去,竟不知为何怪也。秀表弟为余厨役,尝闻秀自言之,且自悔少

年无状,致招狐鬼之侮云。

文安王岳芳言:有杨生者,貌姣丽,自虑或遇强暴,乃精习技击,十六七时,

已可敌数十人。会诣通州应试,暂住京城。偶独游陶然亭,遇二回人强邀入酒肆。

心知其意,姑与饮啖,且故索珍味食。二回人喜甚,因诱至空寺,左右挟坐,遽

拥于怀。生一手按一人,并踣于地,以足踏背,各解带反接,抽刀拟颈曰:“敢

动者死!”褫其下衣,并淫之,且数之曰:“尔辈年近三十,岂足供狎昵!然尔

辈污人多矣,吾为孱弱童子复仇也。”徐释其缚,掉臂径出。后与岳芳同行,遇

其一于途,顾之一笑。其人掩面鼠窜去。乃为岳芳具道之。岳芳曰:“戕命者使

还命,攘财者使还财,律也,此当相偿者也。惟淫人者有治罪之律,无还使受淫

之律,此不当偿者也。子之所为,谓之快心则可,谓之合理则未也。”

从孙树棂言:南村戈孝廉仲坊,至遵祖庄(土语呼榛子庄,遵榛叠韵之讹,

祖子双声之转也。相近又有念祖桥,今亦讹为验左)会曹氏之葬。闻其邻家鸡产

一卵,入夜有光。仲坊偕数客往观,时已昏暮,灯下视之,无异常卵。撤去灯火,

果吐光荧荧,周卵四围如盘盂。置诸室隅,立门外视之,则一室照耀如昼矣。客

或曰:“是鸡为蛟龙所感,故生卵有是变怪。恐久而破壳出,不利主人。”仲坊

次日即归,不知其究竟如何也。案木华《海赋》曰:“阳冰不冶,阴火潜然。”

盖阳气伏积阴之内,则郁极而外腾。《岭南异物志》称海中所生鱼蜃,置阴处有

光。《岭表录异》亦称黄蜡鱼头,夜有光如笼烛,其肉亦片片有光。水之所生,

与水同性故也。必海水始有火,必海错始有光者,积水之所聚,即积阴之所凝,

故百川不能郁阳气,惟海能郁也。至暑月腐草之为萤,以层阴积雨,阳气蒸而化

为虫。塞北之夜亮木,以冰谷雪岩,阳气聚而附于木。萤不久即死,夜亮木移植

盆盎,越一两岁亦不生明。出潜离隐,气得舒则渐散耳。惟鸡卵夜光则理不可晓,

蛟龙所感之说,亦未必然。按段成式《酉阳杂俎》称岭南毒菌夜有光,杀人至速。

盖瘴疠所钟,以温热发为阳焰。此卵或??厉之气,偶聚于鸡。或鸡多食毒虫,久

而蕴结,如毒菌有光之类,亦未可知也。

从侄虞?堆裕何胖钊吻鹆踝谕蛟唬骸坝衅烊烁叭吻鸫咦猓?适村民夜演剧,观

至二鼓乃散。归途酒渴,见树旁茶肆,因系马而入。主人出,言火已熄,但冷茶

耳。入室良久,捧茶半杯出,色殷红而稠粘,气似微腥。饮尽,更求益。曰:‘

瓶已罄矣,当更觅残剩。须坐此稍待,勿相窥也。’既而久待不出,潜窥门隙,

则见悬一裸女子,破其腹,以木撑之,而持杯刮取其血。惶骇退出,乘马急奔。

闻后有追索茶钱声,沿途不绝。比至居停,已昏瞀坠仆。居停闻马声出视,扶掖

入。次日乃苏,述其颠末。共往迹之,至系马之处,惟平芜老树,荒冢累累,丛

棘上悬一蛇,中裂其腹,横支以草茎而已。此与裴硎《传奇》载卢涵遇盟器婢子

杀蛇为酒事相类。然婢子留宾,意在求偶。此鬼鬻茶胡为耶?鬼所需者冥镪,又

向人索钱何为耶?”

田香谷言:景河镇西南有小村,居民三四十家。有邹某者,夜半闻犬声,披

衣出视。微月之下,见屋上有一巨人坐。骇极惊呼,邻里并出。稍稍审谛,乃所

畜牛昂首而蹲,不知其何以上也。顷刻喧传,男妇皆来看异事。忽一家火发,焰

猛风狂,合村几尽为焦土。乃知此为牛祸,兆回禄也。姚安公曰:“时方纳稼,

豆秸谷草,堆秫篱茅屋间,袤延相接。农家作苦,家家夜半皆酣眠。突尔遭焚,

则此村无噍类矣。天心仁爱,以此牛惊使梦醒也,何反以为妖哉!”

同郡某孝廉未第时,落拓不羁,多来往青楼中。然倚门者视之,漠然也。惟

一妓名椒树者(此妓佚其姓名,此里巷中戏谐之称也)独赏之,曰:“此君岂长

贫贱者哉!”时邀之狎饮,且以夜合资供其读书。比应试,又为捐金治装,且为

其家谋薪米。孝廉感之,握臂与盟曰:“吾倘得志,必纳汝。”椒树谢曰:“所

以重君者,怪姊妹惟识富家儿;欲人知脂粉绮罗中,尚有巨眼人耳。至白头之约,

则非所敢闻。妾性冶荡,必不能作良家妇;如已执箕帚,仍纵怀风月,君何以堪!

如幽闭闺阁,如坐囹圄,妾又何以堪!与其始相欢合,终致仳离,何如各留不尽

之情,作长相思哉!”后孝廉为县令,屡招之不赴。中年以后,车马日稀,终未

尝一至其署,亦可云奇女子矣。使韩淮阴能知此意,乌有“鸟尽弓藏”之憾哉!

胶州法南野,飘泊长安,穷愁颇甚。一日,于李符千御史座上,言曾于泺口

旅舍见二诗,其一曰:“流落江湖十四春,徐娘半老尚风尘。西楼一枕鸳鸯梦,

明月窥窗也笑人。”其二曰:“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掠鬓鸦。多谢西川贵

公子,肯持红烛赏残花。”不署年月姓名,不知谁作也。余曰:“此君自寓坎坷

耳。然五十六字足抵一篇《琵琶行》矣。”

益都李生文渊,南涧弟也。嗜古如南涧,而博辩则过之。不幸夭逝,南涧乞

余志其墓。匆匆未果,并其事状失之,至今以为憾也。一日,在余生云精舍讨论

古礼,因举所闻一事曰:博山有书生,夜行林莽间,见贵官坐松下,呼与语。谛

视,乃其已故表丈某公也,不得已近前拜谒。问家事甚悉。生因问:“古称体魄

藏于野,而神依于庙主。丈人有家祠,何为在此?”某公曰:“此泥于古不墓祭

之文也。夫庙祭地也,主祭位也,神之来格,以是地是位为依归焉耳。如神常居

于庙,常附于主,是世世祖妣与子孙人鬼杂处也。且有庙有主,为有爵禄者言之

耳。今一邑一乡之中,能建庙者万家不一二,能立祠者千家不一二,能设主者百

家不一二。如神依主而不依墓,是百千亿万贫贱之家,其祖妣皆无依之鬼也,有

是理耶?知鬼神之情状者,莫若圣人。明器之礼,自夏后氏以来矣。使神在主而

不在墓,则明器当设于庙。乃皆瘗之于墓中,是以器供神而置于神所不至也,圣

人顾若是颠耶?卫人之?诶胫?,殷礼也;鲁人之?诤现?,周礼也。孔子善周。

使神不在墓,则墓之分合,了无所异,有何善不善耶?《礼》曰:‘父殁而不忍

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母亡而不忍用其杯??卷,口泽存焉尔。’一物之微,尚

且如是。顾以先人体魄,视如无物;而别植数寸之木,曰此吾父吾母之神也。毋

乃不知类耶?寺钟将动,且与子别。子今见吾,此后可毋为竖儒所惑矣。”生匆

遽起立,东方已白,视之正其墓道前也。

陈裕斋言:有僦居道观者,与一狐女狎,靡夕不至。忽数日不见,莫测何故。

一夜,搴帘含笑入。问其旷隔之由。曰:“观中新来一道士,众目曰仙。虑其或

有神术,姑暂避之。今夜化形为小鼠,自壁隙潜窥,直大言欺世者耳。故复来也。”

问:“何以知其无道力?”曰:“伪仙伪佛,技止二端:其一故为静默,使人不

测;其一故为颠狂,使人疑其有所托。然真静默者,必淳穆安恬,凡矜持者伪

也。真托于颠狂者,必游行自在,凡张皇者伪也。此如君辈文士,故为名高,或

迂僻冷峭,使人疑为狷;或纵酒骂座,使人疑为狂,同一术耳。此道士张皇甚矣,

足知其无能为也。”时共饮钱稼轩先生家,先生曰:“此狐眼光如镜,然词锋太

利,未免不留馀地矣。”

司炊者曹媪,其子僧也。言尝见粤东一宦家,到寺营斋,云其妻亡已十九年。

一夕,灯下见形曰:“自到黄泉,无时不忆,尚冀君百年之后,得一相见。不意

今配入转轮,从此茫茫万古,无复会期。故冒冥司之禁,赂监送者来一取别耳。”

其夫骇痛,方欲致词,忽旋风入室卷之去,尚隐隐闻泣声。故为饭僧礼忏,资来

世福也。此夫此妇,可谓两不相负矣。《长恨歌》曰:“但令心如金钿坚,天上

人间会相见。”安知不以此一念,又种来世因耶?

《桂苑丛谈》记李卫公以方竹杖赠甘露寺僧,云此竹出大宛国,坚实而正方,

节眼须牙,四面对出云云。案方竹今闽、粤多有,不为异物。大宛即今哈萨克,

已隶职方,其地从不产竹,乌有所谓方者哉!又《古今注》载乌孙有青田核,大

如六升瓠,空之以盛水,俄而成酒。案乌孙即今伊犁地,问之额鲁特,皆云无此。

又《杜阳杂编》载元载造芸晖堂于私第。芸香,草名也,出于阗国,其香洁白如

玉,入土不朽烂;舂之为屑,以涂其壁,故号曰芸晖,于阗即今和阗地,亦未闻

此物。惟西域有草名玛努,根似苍术,番僧焚以供佛,颇为珍贵。然色不白,亦

不可泥壁。均小说附会之词也。

黎荇塘言:有少年,其父商于外,久不归。无所约束,因为囊家所诱,博负

数百金。囊家议代出金偿众,而勒写鬻宅之券。不得已从之。虑无以对母妻,遂

不返其家,夜入林自缢。甫结带,闻马蹄隆隆,回顾,乃其父归也。骇问:“何

以作此计?”度不能隐,以实告。父殊不怒,曰:“此亦常事,何至于此!吾此

次所得尚可抵。汝自归家,吾自往偿金索券可也。”时囊家博未散,其父突排闼

入。本皆相识,一一指呼姓字,先斥其诱引之非,次责以逼迫之过。众错愕无可

置词。既而曰:“既不肖子写宅券,吾亦难以博诉官。今偿汝金,汝明日分给众

人,还我宅券可乎?”囊家知理屈,愿如命。其父乃解腰缠付囊家,一一验入。

得券即就灯焚之,愤然而出。其子还家具食,待至晓不归。至囊家侦探,曰:“

已焚券去。”方虑有他故。次日,囊家发箧,乃皆纸铤。金所亲收,众目共睹,

无以自白,竟出己橐以偿,颇自疑遇鬼。后旬馀,讣音果至,殁已数月矣。

李樵风言:杭州涌金门外,有渔舟泊神祠下,闻祠中人语嘈杂。既而神诃曰:

“汝曹野鬼,何辱文士?罪当笞。”又闻辩诉曰:“人静月明,诸幽魂暂游水次,

稍释羁愁。此二措大独讲学谈诗,刺刺不止。众皆不解,实所厌闻。窃相耳语,

微示不满,稍稍引去则有之,非敢有所触犯也。”神默然,少顷,曰:“论文雅

事,亦当择地择人。先生休矣。”俄而磷火如萤,自祠中出。遥闻吃吃笑不已,

四散而去。

刘??通,沧州人。其母以康熙壬申生,至乾隆壬子,年一百一岁,尚强健善饭。

屡逢恩诏,里胥欲为报官支粟帛,辄固辞弗愿。去岁,欲为请旌建坊,亦固辞弗

愿。或询其弗愿之故。慨然曰:“贫家嫠妇,赋命蹇薄,正以颠连困苦,为神道

所怜,得此寿耳。一邀过分之福,则死期至矣。”此媪所见殊高。计其生平,必

无胶胶扰扰分外之营求。宜其恬然冲静,颐养天和,得以保此长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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