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 found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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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

乾隆己酉夏,以编排秘籍,于役滦阳。时校理久竟,特督视官吏题签庋架而

已。昼长无事,追录见闻,忆及即书,都无体例。小说稗官,知无关于著述。街

谈巷议,或有益于劝惩。聊付抄胥存之,命曰《滦阳消夏录》云尔。

胡御史牧亭言:其里有人畜一猪,见邻叟辄?衬靠窈穑?奔突欲噬,见他人则

否。邻叟初甚怒之,欲买而啖其肉,既而憬然省曰:“此殆佛经所谓夙冤耶!世

无不可解之冤。”乃以善价赎得,送佛寺为长生猪。后再见之,弭耳昵就,非复

曩态矣。尝见孙重画伏虎应真,有巴西李衍题曰:“至人骑猛虎,驭之犹骐骥。

岂伊本驯良,道力消其鸷。乃知天地间,有情皆可契。共保金石心,无为多畏忌。”

可为此事作解也。

沧州刘士玉孝廉,有书室为狐所据,白昼与人对语,掷瓦石击人,但不睹其

形耳。知州平原董思任,良吏也,闻其事,自往驱之。方盛陈人妖异路之理,忽

檐际朗言曰:“公为官颇爱民,亦不取钱,故我不敢击公。然公爱民乃好名,不

取钱乃畏后患耳,故我亦不避公。公休矣,毋多言取困。”董狼狈而归,咄咄不

怡者数日。刘一仆妇甚粗蠢,独不畏狐,狐亦不击之。或于对语时举以问狐。狐

曰:“彼虽下役,乃真孝妇也。鬼神见之犹敛避,况我曹乎!”刘乃令仆妇居此

室。狐是日即去。

爱堂先生言:闻有老学究夜行,忽遇其亡友。学究素刚直,亦不怖畏,问:

“君何往?”曰:“吾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摄,适同路耳。”因并行,至一破

屋,鬼曰:“此文士庐也。”问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昼营营,性灵汩没。惟

睡时一念不生,元神朗澈,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窍而出,其状缥

缈缤纷,烂如锦绣。学如郑、孔,文如屈、宋、班、马者,上烛霄汉,与星月争

辉。次者数丈,次者数尺,以渐而差,极下者亦荧荧如一灯,照映户牖,人不能

见,惟鬼神见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学究问:“我读书一生,

睡中光芒当几许?”鬼嗫嚅良久曰:“昨过君塾,君方昼寝。见君胸中高头讲章

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为黑烟,笼罩屋上。

诸生诵读之声,如在浓云密雾中,实未见光芒,不敢妄语。”学究怒叱之。鬼大

笑而去。

东光李又聃先生,尝至宛平相国废园中,见廊下有诗二首。其一曰:“飒飒

西风吹破棂,萧萧秋草满空庭。月光穿漏飞檐角,照见莓苔半壁青。”其二曰:

“耿耿疏星几点明,银河时有片云行。凭阑坐听谯楼鼓,数到连敲第五声。”墨

痕惨淡,殆不类人书。

董曲江先生,名元度,平原人。乾隆壬申进士,入翰林。散馆改知县。又改

教授,移疾归。少年梦人赠一扇,上有三绝句曰:“曹公饮马天池日,文采西园

感故知。至竟心情终不改,月明花影上旌旗。”“尺五城南并马来,垂杨一例赤

鳞开。黄金屈戍雕胡锦,不信陈王八斗才。”“萧鼓冬冬画烛楼,是谁亲按小凉

州?春风豆蔻知多少,并作秋江一段愁。”语多难解,后亦卒无征验,莫明其故。

平定王孝廉执信,尝随父宦榆林。夜宿野寺经阁下,闻阁上有人絮语,似是

论诗。窃讶此间少文士,那得有此?因谛听之,终不甚了了。后语声渐出阁廊下,

乃稍分明。其一曰:“唐彦谦诗格不高,然‘禾麻地废生边气,草木春寒起战声’,

故是佳句。”其一曰:“仆尝有句云:‘阴碛日光连雪白,风天沙气入云黄’。

非亲至关外,不睹此景。”其一又曰:“仆亦有一联云:‘山沉边气无情碧,河

带寒声亘古秋。’自谓颇肖边城日暮之状。”相与吟赏者久之。寺钟忽动,乃寂

无声。天晓起视,则扃钥尘封。“山沉边气”一联,后于任总镇遗稿见之。总镇

名举,出师金川时,百战阵殁者也。“阴碛”一联,终不知为谁语。即其精灵长

在,得与任公同游,亦决非常鬼矣。

沧州城南上河涯,有无赖吕四,凶横无所不为,人畏如狼虎。一日薄暮,与

诸恶少村外纳凉,忽隐隐闻雷声,风雨且至。遥见似一少妇,避入河干古庙中。

吕语诸恶少曰:“彼可淫也。”时已入夜,阴云黯黑。吕突入,掩其口,众共褫

衣沓嬲。俄电光穿牖,见状貌似是其妻,急释手问之,果不谬。吕大恚,欲提妻

掷河中。妻大号曰:“汝欲淫人,致人淫我,天理昭然,汝尚欲杀我耶?”吕语

塞,急觅衣裤,已随风吹入河流矣。旁皇无计,乃自负裸妇归。云散月明,满村

哗笑,争前问状。吕无可置对,竟自投于河。盖其妻归宁,约一月方归。不虞母

家遘回禄,无屋可栖,乃先期返。吕不知,而遘此难。后妻梦吕来曰:“我业重,

当永堕泥犁。缘生前事母尚尽孝,冥官检籍,得受蛇身,今往生矣。汝后夫不久

至,善事新姑嫜,阴律不孝罪至重,毋自蹈冥司汤镬也。”至妻再醮日,屋角有

赤练蛇垂首下视,意似眷眷。妻忆前梦,方举首问之。俄闻门外鼓乐声,蛇于屋

上跳掷数四,奋然去。

献县周氏仆周虎,为狐所媚,二十余年如伉俪。尝语仆曰:“吾炼形已四百

余年,过去生中,于汝有业缘当补,一日不满,即一日不得生天。缘尽,吾当去

耳。”一日,冁然自喜,又泫然自悲,语虎曰:“月之十九日,吾缘尽当别。已

为君相一妇,可聘定之。”因出白金付虎,俾备礼。自是狎昵燕婉,逾于平日,

恒形影不离。至十五日,忽晨起告别,虎怪其先期。狐泣曰:“业缘一日不可减,

亦一日不可增,惟迟早则随所遇耳。吾留此三日缘,为再一相会地也。”越数年,

果再至,欢洽三日而后去。临行鸣咽曰:“从此终天诀矣!”陈德音先生曰:“

此狐善留其有余,惜福者当如是。”刘季箴则曰:“三日后终须一别,何必暂留?

此狐炼形四百年,尚未到悬崖撒手地位,临事者不当如是。”余谓二公之言,各

明一义,各有当也。

献县令明晟,应山人。尝欲申雪一冤狱,而虑上官不允,疑惑未决。儒学门

斗有王半仙者,与一狐友,言小休咎多有验,遣往问之。狐正色曰:“明公为民

父母,但当论其冤不冤,不当问其允不允。独不记制府李公之言乎?”门斗返报,

明为[A21E]然。因言制府李公卫未达时,尝同一道士渡江。适有与舟子争诟者,道

士太息曰:“命在须臾,尚较计数文钱耶!”俄其人为帆脚所扫,堕江死,李公心

异之。中流风作,舟欲覆。道士禹步诵咒,风止得济。李公再拜谢更生。道士曰:

“适堕江者,命也,吾不能救。公贵人也,遇厄得济,亦命也,吾不能不救。何

谢焉?”李公又拜曰:“邻师此训,吾终身安命矣。”道士曰:“是不尽然。一

身之穷达,当安命,不安命则奔竞排轧,无所不至。不知李林甫、秦桧,即不倾

陷善类,亦作宰相,徒自增罪案耳。至国计民生之利害,则不可言命。天地之生

才,朝廷之设官,所以补救气数也。身握事权,束手而委命,天地何必生此才,

朝廷何必设此官乎?晨门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诸葛武侯曰:‘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成败利钝,非所逆睹。’此圣贤立命之学,公其识之。”李公谨受教,

拜问姓名。道士曰:“言之恐公骇。”下舟行数十步,翳然灭迹。昔在会城,李

公曾话是事。不识此狐何以得知也。

北村郑苏仙,一日梦至冥府,见阎罗王方录囚。有邻村一媪至殿前,王改容

拱手,赐以杯茗,命冥吏速送生善处。郑私叩冥吏曰:“此农家老妇,有何功德?”

冥吏曰:“是媪一生无利己损人心。夫利己之心,虽贤士大夫或不免。然利己

者必损人,种种机械,因是而生,种种冤愆,因是而造,甚至贻臭万年,流毒四

海,皆此一念之害也。此一村妇而能自制其私心,读书讲学之儒,对之多愧色矣。

何怪王之加礼乎!”郑素有心计,闻之惕然而寤。郑又言,此媪未至以前,有一

官公服昂然入,自称所至但饮一杯水,今无愧鬼神。王哂曰:“设官以治民,下

至驿丞闸官,皆有利弊之当理,但不要钱即为好官。植木偶于堂,并水不饮,不

更胜公乎?”官又辩曰:“某虽无功,亦无罪。”王曰:“公一生处处求自全,

某狱某狱,避嫌疑而不言,非负民乎?某事某事,畏烦重而不举,非负国乎?三

载考绩之谓何?无功即有罪矣。”官大?鼹觯?锋棱顿减。王徐顾笑曰:“怪公盛

气耳。平心而论,要是三四等好官,来生尚不失冠带。”促命即送转轮王。观此

二事,知人心微暖,鬼神皆得而窥,虽贤者一念之私,亦不免于责备。“相在尔

室”,其信然乎。

雍正壬子,有宦家子妇,素无勃??状。突狂电穿牖,如火光激射,雷楔贯心

而入,洞左胁而出。其夫亦为雷焰燔烧,背至尻皆焦黑,气息仅属。久之乃苏,

顾妇尸泣曰:“我性刚劲,与母争论或有之。尔不过私诉抑郁,背灯掩泪而已,

何雷之误中尔耶?”是未知律重主谋,幽明一也。

无云和尚,不知何许人。康熙中,挂单河间资胜寺,终日默坐,与语亦不答。

一日,忽登禅床,以界尺拍案一声,泊然化去。视案上有偈曰:“削发辞家净六

尘,自家且了自家身。仁民爱物无穷事,原有周公孔圣人。”佛法近墨,此僧乃

近于杨。

宁波吴生,好作北里游。后昵一狐女,时相幽会,然仍出入青楼间。一日,

狐女请曰:“吾能幻化,凡君所眷,吾一见即可肖其貌。君一存想,应念而至,

不逾于黄金买笑乎?”试之,果顷刻换形,与真无二,遂不复外出。尝语狐女曰:

“眠花藉柳,实惬人心,惜是幻化,意中终隔一膜耳。”狐女曰:“不然。声色

之娱,本电光石火。岂特吾肖某某为幻化,即彼某某亦幻化也。岂特某某为幻化,

即妾亦幻化也。即千百年来,名姬艳女,皆幻化也。白杨绿草,黄土青山,何一

非古来歌舞之场?握雨携云,与埋香葬玉、别鹤离鸾,一曲伸臂顷耳。中间两美

相合,或以时刻计,或以日计,或以月计,或以年计,终有诀别之期。及其诀别,

则数十年而散,与片刻暂遇而散者,同一悬崖撒手,转瞬成空。倚翠偎红,不皆

恍如春梦乎?即夙契原深,终身聚首,而朱颜不驻,白发已侵,一人之身,非复

旧态。则当时黛眉粉颊,亦谓之幻化可矣,何独以妾肖某某为幻化也?”吴洒然

有悟。后数年,狐女辞去。吴竟绝迹于狎游。

交河及孺爱、青县张文甫,皆老儒也,并授徒于献。尝同步月南村北村之间,

去馆稍远,荒原阒寂,棒莽翳然。张心怖欲返,曰:“墟墓间多鬼,曷可久留!”

俄一老人扶杖至,揖二人坐曰:“世间安得有鬼,不闻阮瞻之论乎?二君儒者,

奈何信释氏之妖妄。”因阐发程朱二气屈伸之理,疏通证明,词条流畅。二人听

之,皆首肯,共叹宋儒见理之真。递相酬对,竟忘问姓名。适大车数辆远远至,

牛铎铮然。老人振衣急起曰:“泉下之人,岑寂久矣。不持无鬼之论,不能留二

君作竟夕谈。今将别,谨以实告,毋讶相戏侮也。”俯仰之顷,?讶灰衙稹J羌?

绝少文士,惟董空如先生墓相近,或即其魂欤?

河间唐生,好戏侮,土人至今能道之,所谓唐啸子者是也。有塾师好讲无鬼,

尝曰:“阮瞻遇鬼,安有是事,僧徒妄造蜚语耳。”唐夜洒土其窗,而呜呜击其

户。塾师骇问为谁,则曰:“我二气之良能也。”塾师大怖,蒙首股栗,使二弟

子守达旦。次日委顿不起。朋友来问,但呻吟曰:“有鬼。”既而知唐所为,莫

不拊掌。然自是魅大作,抛掷瓦石,摇撼户牖,无虚夕。初尚以为唐再来,细察

之,乃真魅。不胜其嬲,竟弃馆而去。盖震惧之后,益以惭恧,其气已馁,狐乘

其馁而中之也。妖由人兴,此之谓乎?

天津某孝廉,与数友郊外踏青,皆少年轻薄。见柳阴中少妇骑驴过,欺其无

伴,邀众逐其后,?加锏髭省I俑臼獠淮穑?鞭驴疾行。有两三人先追及,少妇忽

下驴软语,意似相悦。俄某与三四人追及,审视,正其妻也。但妻不解骑,是日

亦无由至郊外。且疑且怒,近前诃之,妻嬉笑如故。某愤气潮涌,奋掌欲掴其面。

妻忽飞跨驴背,别换一形,以鞭指某数曰:“见他人之妇,则狎亵百端;见是己

妇,则恚恨如是。尔读圣贤书,一恕字尚不能解,何以挂名桂籍耶?”数讫径行。

某色如死灰,僵立道左,殆不能去。竟不知是何魅也。

德州田白岩曰:有额都统者,在滇黔间山行,见道士按一丽女于石,欲剖其

心。女哀呼乞救。额急挥骑驰及,遽格道士手。女??敫然一声,化火光飞去。道

士顿足曰:“公败吾事!此魅已媚杀百余人,故捕诛之以除害。但取精已多,岁

久通灵,斩其首则神遁去,故必剖其心乃死。公今纵之,又贻患无穷矣。释一猛

虎之命,放置深山,不知泽麋林鹿,靡刂其牙者几许命也!”匣其匕首,恨恨渡

溪去。此殆白岩之寓言,即所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也。姑容墨吏,自以为阴功,

人亦多称为忠厚;而穷民之卖儿贴妇,皆未一思,亦安用此长者乎!

献县吏王某,工刀笔,善巧取人财。然每有所积,必有一意外事耗去。有城

隍庙道童,夜行廊庑间,闻二吏持簿对算。其一曰:“渠今岁所蓄较多,当何法

以销之?”方沉思间,其一曰:“一翠云足矣,无烦迂折也。”是庙往往遇鬼,

道童习见,亦不怖,但不知翠云为谁,亦不知为谁销算。俄有小妓翠云至,王某

大嬖之,耗所蓄八九;又染恶疮,医药备至,比愈,则已荡然矣。人计其平生所

取,可屈指数者,约三四万金。后发狂疾暴卒,竟无棺以殓。

陈云亭舍人言:有台湾驿使宿馆舍,见艳女登墙下窥,叱索无所睹。夜半琅

然有声,乃片瓦掷枕畔。叱问是何妖魅,敢侮天使?窗外朗应曰:“公禄命重,

我避公不及,致公叱索,惧干神谴,惴惴至今。今公睡中萌邪念,误作驿卒之女,

谋他日纳为妾。人心一动,鬼神知之。以邪召邪,神不得而咎我,故投瓦相报。

公何怒焉?”驿使大愧沮,未及天曙,促装去。

叶旅亭御史宅,忽有狐怪,白昼对语,迫叶让所居。扰攘戏侮,至杯盘自舞,

几榻自行。叶告张真人。真人以委法官,先书一符,甫张而裂。次牒都城隍,亦

无验。法官曰:“是必天狐,非拜章不可。”乃建道场七日。至三日,狐犹诟詈。

至四日,乃婉词请和,叶不欲与为难,亦祈不竟其事。真人曰:“章已拜,不可

追矣。”至七日,忽闻格斗砰?糍辏?门窗破堕,薄暮尚未已。法官又檄他神相助,

乃就擒,以罂贮之,埋广渠门外。余尝问真人驱役鬼神之故,曰:“我亦不知所

以然,但依法施行耳。大抵鬼神皆受役于印,而符?碓蛘朴诜ü佟U嫒巳绻俪ぃ?

法官如吏胥。真人非法官不能为符?恚?法官非真人之印,其符?硪嗖涣椤V屑溆?

验有不验,则如各官司文移章奏,或准或驳,不能一一必行耳。”此言颇近理。

又问设空宅深山,猝遇精魅,君尚能制伏否?曰:“譬大吏经行,劫盗自然避匿。

倘或无知猖獗,突犯双旌,虽手握兵符,征调不及,一时亦无如之何。”此言亦

颇笃实。然则一切神奇之说,皆附会也。

朱子颖运使信:守泰安日,闻有士人至岱岳深处,忽人语出石壁中,曰:“

何处经香,岂有转世人来耶?”砉刂然震响,石壁中开,贝阙琼楼,涌现峰顶,有

耆儒冠带下迎。士人骇愕,问此何地。曰:“此经香阁也。”士人叩经香之义。

曰:“其说长矣,请坐讲之。昔尼山删定,垂教万年,大义微言,递相授受。汉

代诸儒,去古未远,训诂笺注,类能窥先圣之心。又淳朴未漓,无植党争名之习,

惟各传师说,笃溯渊源。沿及有唐,斯文未改。迨乎北宋,勒为注疏十三部,先

圣嘉焉。诸大儒虑新说日兴,渐成绝学,建是阁以贮之。中为初本,以五色玉为

函,尊圣教也。配以历代官刊之本,以白玉为函,昭帝王表章之功也。皆南面。

左右则各家私刊之本,每一部成,必取初印精好者,按次时代,庋置斯阁,以苍

玉为函,奖汲古之勤也。皆东西面。并以珊瑚为签,黄金作锁钥。东西两庑以沉

檀为几,锦锈为茵。诸大儒之神,岁一来视,相与列坐于斯阁。后三楹则唐以前

诸儒经义,帙以纂组,收为一库。自是以外,虽著述等身,声华盖代,总听其自

贮名山,不得入此门一步焉,先圣之志也。诸书至子刻午刻,一字一句,皆发浓

香,故题曰经香。盖一元斡运,二气?蛆浚?阴起午中,阳生子半。圣人之心,与

天地通。诸大儒阐发圣人之理,其精奥亦与天地通,故相感也。然必传是学者始

闻之,他人则否。世儒于此十三部,或焚膏继晷,钻仰终身;或锻炼苛求,百端

掊击,亦各因其性识之所根耳。君四世前为刻工,曾手刊《周礼》半部,故余香

尚在,吾得以知君之来。”因引使周览阁庑,款以茗果。送别曰:“君善自爱,

此地不易至也。”士人回顾,惟万峰插天,杳无人迹。案此事荒诞,殆尊汉学者

之寓言。夫汉儒以训诂专门,宋儒以义理相尚。似汉学粗而宋学精,然不明训诂,

义理何自而知。概用诋诽,视犹土苴,未免既成大辂,追斥椎轮;得济迷川,遽

焚宝筏。于是攻宋儒者又纷纷而起。故余撰《四库全书?诗部总叙》有曰,宋儒

之攻汉儒,非为说经起见也,特求胜于汉儒而已。后人之攻宋儒,亦非为说经起

见也,特不平宋儒之诋汉儒而已。韦苏州诗曰:“水性自云静,石中亦无声;如

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此之谓矣。平心而论,《易》自王弼始变旧说,为宋

学之萌芽。宋儒不攻《孝经》,词义明显。宋儒所争,只今文古文字句,亦无关

宏旨,均姑置弗议。至《尚书》、《三礼》、《三传》、《毛诗》、《尔雅》诸

注疏,皆根据古义,断非宋儒所论。《论语》、《孟子》,宋儒积一生精力,字

斟句酌,亦断非汉儒所及。盖汉儒重师传,渊源有自。宋儒尚心悟,研索易深。

汉儒或执旧文,过于信传。宋儒或凭臆断,勇于改经。计其得失,亦复相当。惟

汉儒之学,非读书稽古,不能下一语。宋儒之学,则人人皆可以空谈。其间兰艾

同生,诚有不尽餍人心者,是嗤点之所自来。此种虚构之词,亦非无因而作也。

曹司农竹虚言:其族兄自歙往扬州,途经友人家。时盛夏,延坐书屋,甚轩

爽。暮欲下榻其中,友人曰:“是有魅,夜不可居。曹强居之。夜半,有物自门

隙蠕蠕入,薄如夹纸。入室后,渐开展作人形,乃女子也。曹殊不畏。忽披发吐

舌,作缢鬼状。曹笑曰:“犹是发,但稍乱;犹是舌,但稍长。亦何足畏!”忽

自摘其首置案上。曹又笑曰:“有首尚不足畏,况无首耶!”鬼技穷,倏然灭。

及归途再宿,夜半门隙又蠕动。甫露其首,辄唾曰:“又此败兴物耶!”竟不入。

此与嵇中散事相类。夫虎不食醉人,不知畏也。大抵畏则心乱,心乱则神涣,神

涣则鬼得乘之。不畏则心定,心定则神全,神全则??戾之气不能干。故记中散是

事者,称“神志湛然,鬼惭而去。”

董曲江言:默庵先生为总漕时,署有土神马神二祠,惟土神有配。其少子恃

才兀傲,谓土神于思老翁,不应拥艳妇;马神年少,正为嘉耦。径移女像于马神

祠。俄眩仆不知人。默庵先生闻其事,亲祷,移还乃苏。又闻河间学署有土神,

亦配以女像。有训导谓黉宫不可塑妇人,乃别建一小祠迁焉。土神凭其幼孙语曰:

“汝理虽正,而心则私,正欲广汝宅耳,吾不服也。”训导方侃侃谈古礼,猝中

其隐,大骇,乃终任不敢居是室。二事相近。或曰:“训导迁庙犹以礼,董渎神

甚矣,谴当重。”余谓董少年放诞耳。训导内挟私心,使己有利;外假公义,使

人无词。微神发其阴谋,人尚以为能正祀典也。《春秋》诛心,训导谴当重于董。

戏术皆手法捷耳,然亦实有般运术(宋人书搬运皆作般)。忆小时在外祖雪

峰先生家,一术士置杯酒于案,举掌拍之,杯陷入案中,口与案平。然扪案下,

不见杯底。少顷取出,案如故。此或障目法也。又举鱼脍一巨碗,抛掷空中不见。

令其取回,则曰:“不能矣,在书室画厨夹屉中,公等自取耳。”时以宾从杂Ш,

书室多古器,已严扃。且夹屉高仅二寸,碗高三四寸许,断不可入,疑其妄。姑

呼钥启视,则碗置案上,换贮佛手五。原贮佛手之盘,乃换贮鱼脍,藏夹屉中,

是非般运术乎?理所必无,事所或有,类如此,然实亦理之所有。狐怪山魈,盗

取人物不为异,能劾禁狐怪山魈者亦不为异。既能劾禁,即可以役使;既能盗取

人物,即可以代人盗取物。夫又何异焉?

旧仆庄寿言:昔事某官,见一官侵晨至,又一官续至,皆契交也,其状若密

递消息者。俄皆去,主人亦命驾递出。至黄昏乃归,车殆马烦,不胜困惫。俄前

二官又至,灯下或附耳,或点首,或摇手,或蹙眉,或拊掌,不知所议何事。漏

下二鼓,我遥闻北窗外吃吃有笑声,室中弗闻也。方疑惑间,忽又闻长叹一声曰:

“何必如此!”始宾主皆惊,开窗急视,新雨后泥平如掌,绝无人踪。共疑为我

呓语。我时因戒勿窃听,避立南荣外花架下,实未尝睡,亦未尝言,究不知其何

故也。

永春邱孝廉二田,偶憩息九鲤湖道中。有童子骑牛来,行甚驶,至邱前小立,

朗吟曰:“来冲风雨来,去踏烟霞去。斜照万峰青,是我还山路。”怪村竖那得

作此语,凝思欲问,则笠影出没杉桧间,已距半里许矣,不知神仙游戏,抑乡塾

小儿闻人诵而偶记也。

莆田林教谕霈,以台湾俸满北上,至涿州南,下车便旋。见破屋墙匡外,有

磁锋划一诗曰:“骡纲队队响铜铃,清晓冲寒过驿亭。我自垂鞭玩残雪,驴蹄缓

踏乱山青。”款曰罗洋山人。读讫,自语曰:“诗小有致。罗洋是何地耶?”屋

内应曰:“其语似是湖广人。”入视之,惟凝尘败叶而已。自知遇鬼,惕然登车。

恒郁郁不适,不久竟卒。

景州李露园基?龈撸?康熙甲午孝廉,余婿僚也。博雅工诗。需次日,梦中作一

联曰:“鸾翮嵇中散,蛾眉屈左徒。”醒而自不能解。后得湖南一令,卒于官,

正屈原行吟地也。

先祖母张太夫人,畜一小花犬。群婢患其盗肉,阴扌益杀之。中一婢曰柳意,

梦中恒见此犬来啮,睡辄呓语。太夫人知之,曰:“群婢共杀犬,何独衔冤于柳

意?此必柳意亦盗肉,不足服其心也。”考问果然。

福建汀州试院,堂前二古柏,唐物也,云有神。余按临日,吏白当诣树拜。

余谓木魅不为害,听之可也,非祀典所有,使者不当拜。树柯叶森耸,隔屋数重

可见。是夕月明,余步阶上,仰见树杪两红衣人,向余磬折拱揖,冉冉渐没。呼

幕友出视,尚见之。余次日诣树,各答以揖,以镌一联于祠门曰:“参天黛色常

如此,点首朱衣或是君。”此事亦颇异。袁子才尝载此事于《新齐谐》,所记稍

异,盖传闻之误也。

德州宋清远先生言:吕道士,不知何许人,善幻术,尝客田山{艹疆}司农家。

值朱藤盛开,宾客会赏。一俗士言词猥鄙,喋喋不休,殊败人意。一少年性轻脱,

厌薄尤甚,斥勿多言。二人几攘臂。一老儒和解之,俱不听,亦愠形于色。满坐

为之不乐。道士耳语小童,取纸笔,画三符焚之。三人忽皆起,在院中旋折数四。

俗客趋东南隅坐,喃喃自语。听之,乃与妻妾谈家事。俄左右回顾若和解,俄怡

色自辩,俄作引罪状,俄屈一膝,俄两膝并屈,俄叩首不已。视少年,则坐西南

隅花栏上,流目送盼,妮妮软语。俄嬉笑,俄谦谢,俄低唱《浣纱记》,呦呦不

已,手自按拍,备诸冶荡之态。老儒则端坐石磴上,讲《孟子》齐桓、晋文之事

一章。字剖句析,指挥顾盼,如与四五人对语。忽摇首曰“不是”,忽?衬吭弧?

尚不解耶”,咯咯痨嗽仍不止。众骇笑,道士摇手止之。比酒阑,道士又焚三符。

三人乃惘惘痴坐,少选始醒,自称不觉醉眠,谢无礼。众匿笑散。道士曰:“此

小术,不足道。叶法善引唐明皇入月宫,即用此符。当时误以为真仙,迂儒又以

为妄语,皆井底蛙耳。”后在旅馆,符摄一过往贵人妾魂。妾苏后,登车识其路

径门户,语贵人急捕之,已遁去。此《周礼》所以禁怪民欤!

交河老儒及润础,雍正乙卯乡试,晚至石门桥,客舍皆满,惟一小屋,窗临

马枥,无肯居者,姑解装焉。群马跳踉,夜不得寐。人静后,忽闻马语。及爱观

杂书,先记宋人说部中堰下牛语事,知非鬼魅,屏息听之。一马曰:“今日方知

忍饥之苦。生前所欺隐草豆钱,竟在何处!”一马曰:“我辈多由圉人转生,死

者方知,生者不悟,可为太息!”众马皆呜咽。一马曰:“冥判亦不甚公,王五

何以得为犬?”一马曰:“冥卒曾言之,渠一妻二女并淫滥,尽盗其钱与所欢,

当罪之半矣。”一马曰:“信然,罪有轻重,姜七堕豕身,受屠割,更我辈不若

也。”及忽轻嗽,语遂寂。及恒举以戒圉人。

余一侍姬,平生未尝出詈语。自云亲见其祖母善詈,后了无疾病,忽舌烂至

喉,饮食言语皆不能,宛转数日而死。

有某生在家,偶晏起,呼妻妾不至。问小婢,云并随一少年南去矣。露刃追

及,将骈斩之。少年忽不见。有老僧衣红袈裟,一手托钵,一手振锡仗,格其刀

曰:“汝尚不悟耶?汝利心太重,忮忌心太重,机巧心太重,而能使人终不觉。

鬼神忌隐恶,故判是二妇,使作此以报汝。彼何罪焉?”言讫亦隐。生默然引归。

二妇云:“少年初不相识,亦未相悦。忽惘然如梦,随之去。”邻里亦曰:“二

妇非淫奔者,又素不相得,岂肯随一人?且淫奔必避人,岂有白昼公行,缓步待

追者耶?其为神谴信矣。”然终不能明其恶,真隐恶哉!

事皆前定,岂不信然。戊子春,余为人题《蕃骑射猎图》曰:“白草粘天野

兽肥,弯弧爱尔马如飞;何当快饮黄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围。”是年八月,竟从

军于西域。又董文恪公尝为余作《秋林觅句图》。余至乌鲁木齐,城西有深林,

老木参云,弥亘数十里,前将军伍公弥泰建一亭于中,题曰“秀野”,散步其间,

宛然前画之景。辛卯还京,因自题一绝句曰:“霜叶微黄石骨青,孤吟自怪太零

丁。谁知早作西行谶,老木寒云秀野亭。”

南皮疡医某,艺颇精,然好阴用毒药,勒索重资。不餍所欲,则必死。盖其

术诡秘,他医不能解也。一日,其子雷震死。今其人尚在,亦无敢延之者矣。或

谓某杀人至多,天何不殛其身而殛其子?有佚罚焉。夫罪不至极,刑不及孥,恶

不至极,殃不及世。殛其子,所以明祸延后嗣也。

安中宽言:昔吴三桂之叛,有术士精六壬,将往投之。遇一人,言亦欲投三

桂,因共宿。其人眠西墙下,术士曰:“君勿眠此,此墙亥刻当圮。”其人曰:

“君术未精,墙向外圮,非向内圮也。”至夜果然。余谓此附会之谈也,是人能

知墙之内外圮,不知三桂之必败乎?

有僧游交河苏吏部次公家,善幻术,出奇不穷,云与吕道士同师。尝抟

泥为豕,咒之,渐蠕动。再咒之,忽作声。再咒之,跃而起矣。因付庖屠以供客,

味不甚美。食讫,客皆作呕逆,所吐皆泥也。有一士因雨留同宿,密叩僧曰:“

《太平广记》载术士咒片瓦授人,划壁立开,可潜至人闺阁中。师术能及此否?”

曰:“此不难。”拾片瓦咒良久,曰:“持此可往。但勿语,语则术败矣。”士

试之,壁果开。至一处,见所慕,方卸妆就寝。守僧戒,不敢语,径掩扉,登榻

狎昵,妇亦欢洽。倦而酣睡。忽开目,则眠妻榻上也。方互相疑诘,僧登门数之

曰:“吕道士一念之差,已受雷诛。君更累我耶!小术戏君,幸不伤盛德,后更

无萌此念。”既而太息曰:“此一念,司命已录之,虽无大谴,恐于禄籍有妨耳。

”士果蹭蹬,晚得一训导,竟终于寒毡。

康熙中,献县胡维华以烧香聚众谋不轨。所居由大城、文安一路行,去京师

三百余里。由青县、静海一路行,去天津二百余里。维华谋分兵为二,其一出不

意,并程抵京师;其一据天津,掠海舟。利则天津之兵亦北趋,不利则遁往天津,

登舟泛海去。方部署伪官,事已泄。官军擒捕,围而火攻之,龆龀不遗。初,维

华之父雄于资,喜周穷乏,亦未为大恶。邻村老儒张月坪,有女艳丽,殆称国色。

见而心醉。然月坪端方迂执,无与人为妾理。乃延之教读。月坪父母柩在辽东,

不得返,恒戚戚。偶言及,即捐金使扶归,且赠以葬地。月坪田内有横尸,其仇

也。官以谋杀勘。又为百计申辩得释。一日,月坪妻携女归宁,三子并幼,月坪

归家守门户,约数日返。乃阴使其党,夜键户而焚其庐,父子四人并烬。阳为惊

悼,代营丧葬,且时周其妻女,竟依以为命。或有欲聘女者,妻必与谋,辄阴沮

使不就。久之,渐露求女为妾意。妻感其惠,欲许之。女初不愿。夜梦其父曰:

“汝不往,吾终不畅吾志也。”女乃受命。岁余,生维华,女旋病卒。维华竟覆

其宗。

又去余家三四十里,有凌虐其仆夫妇死而纳其女者。女故慧黠,经营其饮食

服用,事事当意。又凡可博其欢者,冶荡狎?粒?无所不至。皆窃议其忘仇。蛊惑

既深,惟其言是听。女始则导之奢华,破其产十之七八。又谗间其骨肉,使门以

内如寇仇。继乃时说《水浒传》宋江、柴进等事,称为英雄,怂恿之交通盗贼。

卒以杀人抵法。抵法之日,女不哭其夫,而阴携卮酒,酬其父母墓曰:“父母恒

梦中魇我,意恨恨似欲击我。今知之否耶?”人始知其蓄志报复。曰:“此女所

为,非惟人不测,鬼亦不测也,机深哉!然而不以阴险论,《春秋》原心,本不

共戴天者也。

余在乌鲁木齐,军吏具文牒数十纸,捧墨笔请判,曰:“凡客死于此者,其

棺归籍,例给牒,否则魂不得入关。”以行于冥司,故不用朱判,其印亦以墨。

视其文,鄙诞殊甚。曰:“为给照事:照得某处某人,年若干岁,以某年某月某

日在本处病故。今亲属搬柩归籍,合行给照。为此牌仰沿路把守关隘鬼卒,即将

该魂验实放行,毋得勒索留滞,致干未便。”余曰:“此胥役托词取钱耳。”启

将军除其例。旬日后,或告城西墟墓中鬼哭,无牒不能归故也。余斥其妄。又旬

日,或告鬼哭已近城。斥之如故。越旬日,余所居墙外<需鬼>々有声(《说文》

曰:<需鬼>,鬼声)。余尚以为胥役所伪。越数日,声至窗外。时月明如昼,自

起寻视,实无一人。同事观御史成曰:“公所持理正,虽将军不能夺也。然鬼哭

实共闻,不得照者,实亦怨公。盍试一给之,姑间执谗慝之口。倘鬼哭如故,则

公益有词矣。”勉从其议。是夜寂然。又军吏宋吉禄在印房,忽眩仆。久而苏,

云见其母至。俄台军以官牒呈,启视,则哈密报吉禄之母来视子,卒于途也。天

下事何所不有,儒生论其常耳。余尝作乌鲁木齐杂诗一百六十首,中一首云:“

白草飕飕接冷云,关山疆界是谁分?幽魂来往随官牒,原鬼昌黎竟未闻。”即此

二事也。

范蘅洲言:昔渡钱塘江,有一僧附舟,径置坐具,倚樯竿,不相问讯。与之

语,口漫应,目视他处,神意殊不属。蘅洲怪其傲,亦不再言。时西风过急,蘅

洲偶得二句,曰:“白浪簸船头,行人怯石尤。”下联未属,吟哦数四。僧忽闭

目微吟曰:“如何红袖女,尚倚最高楼?”蘅洲不省所云,再与语,仍不答。比

系缆,恰一少女立楼上,正著红袖。乃大惊,再三致诘。曰:“偶望见耳。”然

烟水渺茫,庐舍遮映,实无望见理。疑其前知,欲作礼,则已振锡去。蘅洲惘然

莫测,曰:“此又一骆宾王矣!”

清苑张公钺,官河南郑州时,署有老桑树,合抱不交,云栖神物。恶而伐之。

是夕,其女灯下睹一人,面目手足及衣冠色皆浓绿,厉声曰:“尔父太横,姑示

警于尔!”惊呼媪婢至,神已痴矣。后归戈太仆仙舟,不久下世。驱厉鬼,毁淫

祠,正狄梁公、范文正公辈事。德苟不足以胜之,鲜不取败。

钱文敏公曰:“天之祸福,不犹君之赏罚乎!鬼神之鉴察,不犹官吏之详议

乎!今使有一弹章曰:‘某立身无玷,居官有绩,然门径向凶方,营建犯凶日,

罪当谪罚。’所司允乎?驳乎?又使有一荐牍曰:‘某立身多瑕,居官无状,然

门径得吉方,营建值吉日,功当迁擢。’所司又允乎?驳乎?官吏所必驳,而谓

鬼神允之乎?故阳宅之说,余终不谓然。”此譬至明,以诘形家,亦无可置辩。

然所见实有凶宅:京师斜对给孤寺道南一宅,余行吊者五。粉坊琉璃街极北道西

一宅,余行吊者七。给孤寺宅,曹宗丞学闵尝居之,甫移入,二仆一夕并暴亡,

惧而迁去。粉坊琉璃街宅,邵教授大生尝居之,白昼往往见变异,毅然不畏,竟

殁其中。此又何理欤?刘文正公曰:“卜地见《书》,卜日见《礼》。苟无吉凶,

圣人何卜?但恐非今术士所知耳。”斯持平之论矣。

沧州潘班,善书画,自称黄叶道人。尝夜宿友人斋中,闻壁间小语曰:“君

今夕毋留人共寝,当出就君。”班大骇,移出。友人曰:“室旧有此怪,一婉娈

女子,不为害也。”后友人私语所亲曰:“潘君其终困青衿乎?此怪非鬼非狐,

不审何物,遇粗俗人不出,遇富贵人亦不出,惟遇才士之沦落者,始一出荐枕耳。

”后潘果坎Б以终。越十余年,忽夜闻斋中啜泣声。次日,大风折一老杏树,其

怪乃绝。外祖张雪峰先生尝戏曰:“此怪大佳,其意识在绮罗人上。”

陈枫崖光禄言:康熙中,枫泾一太学生,尝读书别业。见草间有片石,已断

裂剥蚀,仅存数十字,偶有一二成句,似是夭逝女子之碣也。生故好事,意其墓

必在左右,每陈茗果于石上,而祝以狎词。越一载余,见丽女独步菜畦间,手执

野花,顾生一笑。生趋近其侧,目挑眉语,方相引入篱后灌莽间。女凝立直视,

若有所思,忽自批其颊曰:“一百余年,心如古井,一旦乃为荡子所动乎?”顿

足数四,奄然而灭。方知即墓中鬼也。蔡修撰季实曰:“古称盖棺论定。观于此

事,知盖棺犹难论定矣。是本贞魂,乃以一念之差,几失故步。”晦庵先生诗曰:

“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谅哉!

王孝廉金英言:江宁一书生,宿故家废园中。月夜有艳女窥窗。心知非鬼即

狐,爱其姣丽,亦不畏怖。招使入室,即宛转相就。然始终无一语,问亦不答,

惟含笑流盼而已。如是月余,莫喻其故。一日,执而固问之。乃取笔作字曰:“

妾前明某翰林侍姬,不幸夭逝。因平生巧于谗构,使一门骨肉如水火。冥司见谴,

罚为喑鬼,已沉沦二百余年。君能为书《金刚经》十部,得仗佛力,超拔苦海,

则世世衔感矣。”书生如其所乞。写竣之日,诣书生再拜,仍取笔作字曰:“借

金经忏悔,已脱离鬼趣。然前生罪重,仅能带业往生,尚须三世作哑妇,方能语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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