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 foundera
卷十?如是我闻四
吴惠叔言:医者某生,素谨厚。一夜有老媪持金钏一双,就买堕胎药。医者
大骇,峻拒之。次日夕,又添持珠花两枝来。医者益骇,力挥去。越半载余,忽
梦为冥司所拘,言有诉其杀人者。至则一披发女子,项勒红巾,泣陈乞药不与状。
医者曰:“药以活人,岂敢杀人以渔利!汝自以奸败,于我何尤?”女子曰:“
我乞药时,孕未成形,倘得堕之,我可不死。是破一无知之血块,而全一待尽之
命也。既不得药,不能不产,以致子遭扼杀,受诸痛苦,我亦见逼而就缢。是汝
欲全一命,反戕两命矣。罪不归汝,反归谁乎?”冥官喟然曰:“汝之所言,酌
乎事势;彼所执者,则理也。宋以来,固执一理而不揆事势之利害者,独此人也
哉!汝且休矣!”拊几有声,医者悚然而寤。
惠叔又言:有疫死还魂者,在冥司遇其故人,褴褛荷校。相见悲喜,不觉握
手太息曰:“君一生富贵,竟不能带至此耶?”其人蹙然曰:“富贵皆可带至此,
但人不肯带耳。生前有功德者,至此何尝不富贵耶?”寄语世人,早作带来计可
也。”李南涧曰:“善哉斯言,胜于谓富贵皆空也。”
长山聂松岩言:安丘张卯君先生家,有书楼为狐所据,每与人对语。媪婢童
仆,凡有隐慝,必对众暴之。一家畏若神明,惕惕然不敢作过。斯亦能语之绳规,
无形之监史矣。然奸黠者或敬事之,则讳其所短,不肯质言。盖聪明有余,正直
则不足也。斯狐之所以为狐欤!
沧州插花庙老尼董氏言:尝夜半睡醒,闻佛殿磬声铿然,如有人礼拜者。次
日,告其徒。曰:“师耳鸣也。”至夜复然,乃潜起蹑足窥之。佛火青荧,依稀
辨物,见击磬者乃其亡师,一少妇对佛长跪,喁喁絮祝。回面向内,不识为谁。
细听所祝,则为夫病祈福也。恐怖失措,触朱?钟猩?。阴气冥蒙,灯光骤暗。再
明,则已无睹矣。先外祖雪峰张公曰:“此少妇已入黄泉,犹忧夫病,闻之使人
增伉俪之情。”董尼又言:近一卖花媪,夜经某氏墓,突见某夫人魂立树下,以
手招之。无路可避,因战栗拜谒。某夫人曰:“吾夜夜在此,待一相识人寄信,
望眼几穿,今仍见尔。归告我女我婿:一切阴谋,鬼神皆已全知,无更枉抛心力。
吾在冥府,大受鞭笞;地下先亡,更人人唾詈。无地自容,日惟避此树边,苦雨
凄风,酸辛万状。尚不知沉沦几载,得付转轮。似闻须所夺小郎资财耗散都尽,
始冀有生路也。又婿有密札数纸,病中置螺甸小箧中。嘱其检出毁灭,免为他日
口实。”叮咛再三,呜咽而灭。媪潜告其女,女怒曰:“为小郎游说耶!”迨于
箧中见前札,乃始悚然。后女家日渐消败。亲串中知其事者,皆合掌曰:“某夫
人生路近矣。”
乌鲁木齐提督巴公彦弼言:昔从征乌什时,梦至一处山麓,有六七行幄,而
不见兵卫;有数十人出入往来,亦多似文吏。试往窥视,遇故护军统领某公(某
名凡五字,公以滚舌音急呼之,今不能记),握手相劳苦,问“公久逝,今何事
到此?”曰:“吾以平生拙直,得授冥官。今随军籍记战殁者也。”见其几上诸
册,有黄色、红色、紫色、黑色数种。问:此以旗分耶?”微哂曰:“安有紫旗、
黑旗(虽旧制本有黑旗,以黑色夜中难辨,乃改为蓝旗。此公盖偶未知也),此
别甲乙之次第耳。”问:“次第安在?”曰:“赤心为国,奋不顾身者,登黄册。
恪遵军令,宁死不挠者,登红册。随众驱驰,转战而殒者,登紫册。仓皇奔溃,
无路求生,蹂践裂尸,追歼断ㄕ者,登黑册。”问:“同时授命,血溅尸横,岂
能一一区分,毫无舛误?”曰:“此惟冥官能辨矣。大抵人亡魂在,精气如生。
应登黄册者,其精气如烈火炽腾,蓬蓬勃勃。应登红册者,其精气如烽烟直上,
风不能摇。应登紫册者,其精气如云漏电光,往来闪烁。此三等中,最上者为明
神,最下者亦归善道。至应登黑册者,其精气瑟缩摧颓,如死灰无焰。在朝廷褒
崇忠义,自一例哀荣;阴曹则以常鬼视之,不复齿数矣。”巴公侧耳敬听,悚然
心折。方欲自问将来,忽炮声惊觉。后常以告麾下曰:“吾临阵每忆斯语,使觉
捐身锋镝,轻若鸿毛。”
《夜灯丛录》载谢梅庄戆子事,而不知戆子姓卢名志仁,盖未见梅庄自作《
戆子传》,仅据传闻也。霍京兆易书,戍葵苏图时,轿夫王二,与戆子事相类。
后殁于塞外,京兆哭之恸。一夕,忽闻帐外语曰:“羊被盗矣,可急向西北追。”
出视果然。听其语音,灼然王二之魂也。京兆有一仆,方辞归,是日睹此异,遂
解装不行,谓其曹曰:“恐冥冥中王二笑人。”
沧州瞽者蔡某,每过南山楼下,即有一叟邀之弹唱,且对饮。渐相狎,亦时
到蔡家共酌。自云姓蒲,江西人,因贩磁到此。久而觉其为狐,然契分甚深,狐
不讳,蔡亦不畏也。会有以闺阃蜚语涉讼者,众议不一。偶与狐言及,曰:“君
既通灵,必知其审。”狐艴然曰:“我辈修道人,岂干预人家琐事?夫房帏秘地,
男女幽期,暧昧难明,嫌疑易起。一犬吠影,每至于百犬吠声。即使果真,何关
外人之事?乃快一时之口,为人子孙数世之羞,斯已伤天地之和,召鬼神之忌矣。
况杯弓蛇影,恍惚无凭,而点缀铺张,宛如目睹。使人忍之不可,辩之不能,往
往致抑郁难言,含冤毕命。其怨毒之气,尤历劫难消。苟有幽灵,岂无业报?恐
刀山剑树之上,不能不为是人设一座也。汝素朴诚,闻此事自当掩耳;乃考求真
伪,意欲何为?岂以失明不足,尚欲犁舌乎?”投杯径去,从此遂绝。蔡愧悔,
自批其颊。恒述以戒人,不自隐匿也。
舅氏张公梦征言:所居吴家庄西,一丐者死于路,所畜犬守之不去。夜有狼
来啖其尸,犬奋啮不使前;俄诸狼大集,犬力尽踣,遂并为所啖。惟存其首,尚
双目怒张,眦如欲裂。有佃户守瓜田者亲见之。又程易门在乌鲁木齐,一夕,有
盗入室,已逾垣将出。所畜犬追啮其足。盗抽刃斫之,至此啮终不释。因就擒。
时易门有仆,曰龚起龙,方负心反噬。皆曰程太守家有二异:一人面兽心,一兽
面人心。
余在乌鲁木齐日,骁骑校萨音绰克图言:曩守红山口卡伦,一日将曙,有乌
哑哑对户啼。恶其不吉,引?奘干渲?。嗷然有声,掠乳牛背上过。牛骇而奔,呼
数卒急追。入一山坳,遇耕者二人,触一人仆。扶视无大伤,惟足跛难行。问其
家不远,共舁送归。入室坐未定,闻小儿连呼有贼。同出助捕,则私逃遣犯韩云,
方逾垣盗食其瓜,因共执焉。使乌不对户啼,则萨音绰克图不射;萨音绰克图不
射,则牛不惊逸;牛不掠逸,则不触人仆;不触人仆,则数卒不至其家;徒一小
儿见人盗瓜,其势必不能执缚:乃辗转相引,终使受絷伏诛。此乌之来,岂非有
物凭之哉!盖云本剧寇,所劫杀者多矣。尔时虽无所睹,实与刘刚遇鬼因果相同
也。
又佐领额尔赫图言:曩守吉木萨卡伦,夜闻团焦外呜呜有声。人出逐,则渐
退;人止则止,人返则复来。如是数夕。一戍卒有胆,竟操刃随之,寻声迤逦入
山中,至一僵尸前而寂。视之有野兽啮食痕,已久枯矣。卒还以告,心知其求瘗
也。具棺葬之,遂不复至。夫神识已离,形骸何有?此鬼沾沾于遗蜕,殊未免作
茧自缠。然蝼蚁鱼鳖之谈,自庄生之旷见;岂能使含生之属,均如太上忘情?观
于兹事,知棺衾必慎,孝子之心;?绺毂夭兀?仁人之政。圣人通鬼神之情状,保
尝谓魂升魄降,遂冥漠无知哉!
献且令某,临殁前,有门役夜闻书斋人语曰:“渠数年享用奢华,禄已耗尽。
其父诉于冥司,探支来生禄一年,治未了事。未知许否也?”俄而令暴卒。董文
恪公尝曰:“天道凡事忌太甚。故过奢过俭,皆足致不祥。然历历验之,过奢之
罚,富者轻而贵者重;过俭之罚,贵者轻而富者重。盖富而过奢,耗己财而已;
贵而过奢,其势必至于贪婪。权力重,则取求易也。贵而过俭,守己财而已;富
而过俭,其势必至于刻薄,计较明则机械多也。士大夫时时深念,知益己者必损
人。凡事留其有余,则召福之道矣。”
小奴玉保言:特纳格尔农家,忽一牛入其牧群,甚肥健。久而无追寻者,询
访亦无失牛者,乃留畜之。其女年十三四,偶跨此牛往亲串家。牛至半途,不循
蹊径,负女度岭蓦涧,直入乱山。崖陡谷深,堕必糜碎,惟抱牛颈呼号。樵牧者
闻声追视,已在万峰之顶,渐灭没于烟霭间,其或饲虎狼,或委溪壑,均不可知
矣。皆咎其父贪攘此牛,致罹大害。余谓此牛与此女,合是夙冤,即驱逐不留,
亦必别有以相报也。
故城刁飞方言:一村有二塾师,雨后同步至土神祠,踞砌对谈,移时未去。
祠前地净如掌,忽见坌起似字迹。共起视之,则泥上杖画十六字曰:“不趁凉爽,
自课生徒,溷人书馆,不亦愧乎?”盖祠无居人,狐据其中,怪二人久聒也。时
程试方增律诗,飞万戏曰:“随手成文,即四言叶韵。我愧此狐。”
飞万又言:一书生最有胆,每求见鬼不可得。一夕,雨霁月明,命小奴携罂
酒诣丛冢间,四顾呼曰:“良夜独游,殊为寂寞。泉下诸友,有肯来共酌者乎?”
俄见磷火荧荧,出没草际。再呼之,呜呜环集,相距丈许,皆止不进。数其影约
十余,以巨杯挹酒洒之,皆俯嗅其气。有一鬼称酒绝佳,请再赐。因且洒且问曰:
“公等何故不轮回?”曰:“善根在者转生矣,恶贯盈者堕狱矣。我辈十三人,
罪限未满,待轮回者四;业报沉沦,不得轮回者九也。”问:“何不忏悔求解脱?
”曰:“忏悔须及未死时,死后无着力处矣。”酒洒既尽,举罂示之,各踉跄去。
中一鬼回首叮咛曰:“饿魂得沃壶觞,无以报德。谨以一语奉赠:忏悔须及未死
时也。”
翰林院笔帖式伊实从征伊犁时,血战突围,身中七矛死。越两昼夜,复苏,
疾驰一昼夜,犹追及大兵。余与博晰斋同在翰林时,见有伤痕,细询颠末。自言
被创时,绝无痛楚,但忽如沉睡。既而渐有知觉,则魂已离体,四顾皆风沙Е洞,
不辨东西,了然自知为已死。倏念及子幼家贫,酸彻心骨,便觉身如一叶,随风
漾漾欲飞。倏念及虚死不甘,誓为厉鬼杀贼,即觉身如铁柱,风不能摇。徘徊伫
立间,方欲直上山巅,望敌兵所在;俄如梦醒,已僵卧战血中矣。晰斋太息曰:
“闻斯情状,使人觉战死无可畏。然则忠臣烈士,正复易为,人何惮而不为也!”
里有古氏,业屠牛,所杀不可缕数。后古叟目双瞽。古妪临殁时,肌肤溃烈,
痛苦万状,自言冥司仿屠牛之法宰割我。呼号月余乃终。侍姬之母沈媪,亲睹其
事。杀业至重,牛有功于稼穑,杀之业尤重。《冥祥记》载晋庾绍之事,已有“
宜勤精进,不可杀生;若不能都断,可勿宰牛”之语,此牛戒之最古者。《宣室
志》载夜叉与人杂居则疫生,惟避不食牛人。《酉阳杂俎》亦载之。今不食牛人,
遇疫实不传染,小说固非尽无据也。
海宁陈文勤公言:昔在人家遇扶乩,降坛者安溪李文贞公也。公拜问涉世之
道,文贞判曰:“得意时毋太快意,失意时毋太快口,则永保终吉。”公终身诵
之。尝诲门人曰:“得意时毋太快意,稍知利害者能之;失意时毋太快口,则贤
者或未能。夫快口岂特怨尤哉,夷然不屑,故作旷达之语,其招祸甚于怨尤也。”
余因忆先高祖《花王阁剩稿》中载宋盛阳先生(讳大壮,河间诸生,先高祖之外
舅也)赠诗曰:“狂奴犹故态,旷达是牢骚。”与公所论,殆似重规叠矩矣。
有额鲁特女,为乌鲁木齐民间妇,数年而寡。妇故有姿首,媒妁日叩其门。
妇谢曰:“嫁则必嫁。然夫死无子,翁已老,我去将谁依?请待养翁事毕,然后
议。”有欲入赘其家代养其翁者,妇又谢曰:“男子性情不可必,万一与翁不相
安,悔且无及。亦不可。”乃苦身操作,翁温饱安乐,竟胜于有子时。越六七年,
翁以寿终。营葬毕,始痛哭别墓,易彩服升车去。论者惜其不贞,而不能不谓之
孝。内阁学士永公时镇其地,闻之叹曰:“此所谓质美而未学。”
新城王符九言:其友人某,选贵州一令。贷于西商,抑勒剥削,机械百出。
某迫于程限,委曲迁就,而西商枝节益多。争论至夜分,始茹痛书券。计券上百
金,实得不及三十金耳。西商去后,持金贮箧。方独坐太息,忽闻檐上人语曰:
“世间无此不平事!公太柔懦,使人愤填胸臆。吾本意来盗公,今且一惩西商,
为天下穷官吐气也。”某悸不敢答。俄屋角?撄萦猩?,已越垣径去。次日,闻西
商被盗,并箧中新旧借券,皆席卷去矣。此盗殊多侠气,然亦西商所为太甚,干
造物之忌,故鬼神巧使相值也。
许文木言:其亲串有新得官者,盛具牲醴享祖考。有巫能视鬼,窃语人曰:
“某家先灵受祭时,皆颜色惨沮,如欲下泪。而后巷某甲之鬼,乃坐对门屋脊上,
翘足而笑。是何故也?”后其人到官未久,即伏法。始悟其祖考悲泣之由。而某
甲之喜,则终不解。久而有知其阴事者曰:“某甲女有色,是尝遣某妪诱以金珠,
同宿数夕。人不知而鬼知也,谁谓冥冥中可堕行哉!”
王梅序孝廉言:交河城西有古墓,林木丛杂,云藏妖魅,犯之者多患寒热,
樵牧弗敢近。一老儒耿直负气,由所居至县城,其地适中,过必憩息,偃蹇傲睨,
竟无所见闻。如是数年。一日,又坐墓侧,袒裼纳凉。归而发狂,谵语曰:“曩
以汝为古君子,故任汝放诞,未敢侮汝。汝近乃作负心事,知从前规言矩步,皆
貌是心非,今不复畏汝矣。”其家再三拜祷,昏愦数日始痊。自是索然气馁,每
经其地,辄俯首疾趋。观此知魅不足畏,心苟无邪,虽凌之而不敢校;亦观此而
知魅大可畏,行苟有玷,虽秘之而皆能窥。
门人萧山汪生辉祖,字焕曾,乾隆乙未进士,今为湖南宁远县知县。未第时,
久于幕府,撰《佐治药言》二卷,中载近事数条,颇足以资法戒。其一曰:孙景
溪先生,讳尔周。令吴桥时,幕客叶某一夕方饮酒,偃仆于地,历二时而苏。次
日闭户书黄纸疏,赴城隍庙拜毁,莫喻其故。越六日,又偃仆如前,良久复起,
则请迁居于署外。自言八年前在山东馆陶幕,有士人告恶少调其妇。本拟请主人
专惩恶少,不必妇对质。而同事谢某,欲窥妇姿色,怂恿传讯。致妇投缳,恶少
亦抵法。今恶少控于冥府,谓妇不死,则渠无死法;而妇死由内幕之传讯。馆陶
城隍神移牒来拘,昨具疏申辩,谓妇本应对质;且造意者为谢某。顷又移牒,谓:
“传讯之意,在窥其色,非理其冤;念虽起于谢,笔实操于叶。谢已摄至,叶不
容宽。”余必不免矣。越夕而殒。其一曰:浙江臬司同公言:乾隆乙亥秋审时,
偶一夜潜出,察诸吏治事状。皆已酣寝,惟一室灯独明。穴窗窃窥,见一吏方理
案牍,几前立一老翁、一少妇。心甚骇异,姑视之。见吏初草一签,旋毁稿更书,
少妇敛衽退。又抽一卷,沉思良久,书一签,老翁亦揖而退。传诘此吏,则先理
者为台州因奸致死一案:初拟缓决,旋以身列青衿,败检酿命,必情实。后抽之
卷为宁波叠殴致死一案:初拟情实,旋以索逋理直,死由还殴,改缓决。知少妇
为捐生之烈魄,老翁为累囚之先灵矣。其一曰:秀水县署有爱日楼,板梯久毁,
阴雨辄闻鬼泣声。一老吏言:康熙中,令之母喜诵佛号,因建此楼。雍正初,有
令挈幕友胡姓来,盛夏不欲见人,独处楼中;案牍饮食,皆缒而上下。一日,闻
楼上惨号声。从者急梯而上,则胡裸体浴血,自刺其腹,并碎蠡刂周身如刻画。自
云曩在湖南某县幕,有奸夫杀本夫者,奸妇首于官。吾恐主人有失察咎,以访拿
报,妇遂坐磔。顷见一神引妇来,事刂刃于吾腹,他不知也。号呼越夕而死。其一
曰:吴兴某,以善治钱谷有声。偶为当事者所慢,因密讦其侵盗阴事于上官,竟
成大狱。后自啮其舌而死。又无锡张某,在归安令裘鲁青幕,有奸夫杀本夫者,
裘以妇不同谋,欲出之。张大言曰:“赵盾不讨贼为弑君,许止不尝药为弑父,
《春秋》有诛意之法。是不可纵也。”妇竟论死。后张梦一女子,披发持剑,搏
膺而至曰:“我无死法,汝何助之急也?”以刃刺之。觉而刺处痛甚。自是夜夜
为厉,以至于死。其一曰:萧山韩其相先生,少工刀笔,久困场屋。且无子,已
绝意进取矣。雍正癸卯,在公安县幕,梦神人语曰:“汝因笔孽多,尽削禄嗣。
今治狱仁恕,赏汝科名及子,其速归。”未以为信,次夕梦复然。时已七月初旬,
答以试期不及。神曰:“吾能送汝也。”寤而急理归装,江得风利,八月初二日
竟抵杭州,以遗才入闱中式。次年,果举一子。焕曾笃实有古风,其所言当不妄。
又所记《囚关绝祀》一条曰:平湖杨研耕在虞乡县幕时,主人兼署临晋,有疑狱,
久未决。后鞫实为弟殴兄死,夜拟谳牍毕,未及灭烛而寝。忽闻床上钩鸣,帐微
启,以为风也。少顷复鸣,则帐悬钩上,有白须老人跪床前叩头,叱之不见,而
几上纸翻动有声。急起视,则所拟谳牍也,反覆详审,罪实无枉。惟其家四世单
传,至其父始生二子,一死非命,一又伏罪,则五世之祀斩矣。因毁稿存疑如故,
盖以存疑为是也。余谓以王法论,灭伦者必诛;以人情论,绝祀者亦可悯。生与
杀皆碍,仁与义竟两妨矣。如必委曲以求通,则谓杀人者抵,以申死者之冤也。
申己之冤以绝祖父之祀,其兄有知,必不愿;使其竟愿,是无人心矣。虽不抵不
为枉,是一说也。或又谓情者一人之事,法者天下之事也。使凡仅兄弟二人者,
弟杀其兄,哀其绝祀,皆不抵,则夺产杀兄者多矣,何法以正伦纪乎?是又未尝
非一说也。不有皋陶,此狱实为难断,存以待明理者之论定可矣。
姚安公言:昔在舅氏陈公德音家,遇骤雨,自巳至午乃息,所雨皆沤麻水也。
时西席一老儒方讲学,众因叩曰:“此雨究竟是何理?”老儒掉头面壁曰:“子
不语怪。”
刘香畹言:曩客山西时,闻有老儒经古冢,同行者言中有狐。老儒詈之,亦
无他异。老儒故善治生,冬不裘,夏不?保?食不肴,饮不Η,妻子不宿饱。铢积
锱累,得四十金,熔为四锭,秘缄之。而对人自诉无担石。自詈狐后,所储金或
忽置屋颠树杪,使梯而取。或忽在淤泥浅水,使濡而求。甚或忽投圊溷,使探而
濯。或移易其地,大索乃得。或失去数日,从空自堕。或与客对坐,忽纳于帽檐。
或对人拱揖,忽铿然脱袖。千变万化,不可思议。一日,忽四锭跃掷空中,如蛱
蝶飞翔,弹丸击触,渐高渐远,势将飞去。不得已,焚香拜祝,始自投于怀。自
是不复相嬲,而讲学之气焰已索然尽矣。说是事时,一友曰:“吾闻以德胜妖,
不闻以詈胜妖也。其及也固宜。”一友曰:“使周、张、程、朱詈,妖必不兴。
惜其古貌不古心也。”一友曰:“周、张、程、朱必不轻詈。惟其不足于中,故
悻悻于外耳。”香畹首肯曰:“斯言洞见症结矣。”
香畹又言:一孝廉颇善储蓄,而性啬。其妹家至贫,时逼除夕,炊烟不举。
冒风雪徒步数十里,乞贷三五金,期明春以其夫馆谷偿。坚以窘辞。其母涕泣助
请,辞如故。母脱簪珥付之去,孝廉如弗闻也。是夕,有盗穴壁入,罄所有去。
迫于公论,弗敢告官捕。越半载,盗在他县败,供曾窃孝廉家,其物犹存十之七。
移牒来问,又迫于公论,弗敢认。其妇惜财不能忍,阴遣子往认焉。孝廉内愧,
避弗见客者半载。夫母子天性,兄妹至情;以啬之故,漠如陌路。此真闻之扼腕
矣。乃盗遽乘之,使人一快;失而弗敢言,得而弗敢取,又使人再快。至于椎心
茹痛,自匿其瑕,复败于其妇,瑕终莫匿,更使人不胜其快。颠倒播弄,如是之
巧,谓非若或使之哉!然能愧不见客,吾犹取其足为善。充此一愧,虽以孝友闻
可也。
卢霁渔编修患寒疾,误延读《景岳全书》者投人参,立卒。太夫人悔焉,哭
极恸。然每一发声,辄闻板壁格格响;夜或绕床呼阿母,灼然辨为霁渔声,盖不
欲高年之过哀也。悲哉!死而犹不忘亲乎。
海阳鞠前辈庭和言:一宦家妇临卒,左手挽幼儿,右手挽幼女,呜咽而终,
力擘之乃释,目炯炯尚不瞑也。后灯前月下,往往遥见其形,然呼之不应,问之
不言,招之不来,即之不见。或数夕不出,或一夕数出,或望之在某人前,而某
人反无睹;或此处方睹,而彼处又睹,大抵如泡影空花,电光石火,一转瞬而即
灭,一弹指而倏生。虽不为害,而人人意中有一先亡夫人在。故后妻视其子女,
不敢生分别心;婢媪童仆视其子女,亦不敢生凌侮心。至男婚女嫁,乃渐不睹,
然越数岁或一见,故一家恒惴惴栗栗,如时在其旁。或疑为狐魅所托,是亦一说。
惟是狐魅扰人,而此不近人。且狐魅又何所取义,而辛苦十余年,为时时作此幻
影耶?殆结恋之极,精灵不散耳。为人子女者,知父母之心,殁而弥切如是也。
其亦可以怆然感乎?
庭和又言:有兄死而吞噬其孤侄者,迫胁侵蚀,殆无以自存。一夕,夫妇方
酣眠,忽梦兄仓皇呼曰:“起起,火已至。”醒而烟焰迷漫,无路可脱,仅破窗
得出。喘息未定,室已崩摧。缓须臾,则灰烬矣。次日,急召其侄,尽还所夺。
人怪其数朝之内,忽跖忽夷。其人流涕自责,始知其故。此鬼善全骨肉,胜于为
厉多多矣。
高淳令梁公钦官户部额外主事时,与姚安公同在四川司。是时六部规制严,
凡有故不能入署者,必遣人告掌印,掌印移牒司务,司务每日汇呈堂,谓之出付;
不能无故不至也。一日,梁公不入署,而又不出付,众疑焉。姚安公与福建李公
根侯,寓皆相近,放衙后同往视之。则梁公昨夕睡后,忽闻砰?糍曜泊ド?,如怒马
腾踏。呼问无应者,悸而起视,乃二仆一御者裸体相搏,捶击甚苦,然皆缄口无
一言。时四邻已睡,寓中别无一人。无可如何,坐视其斗。至钟鸣乃并仆,迨晓
而苏,伤痕鳞叠,面目皆败。问之都不自知,惟忆是晚同坐后门纳凉,遥见破屋
址上有数犬跳踉,戏以砖掷之,嗥而逃。就寝后遂有是变。意犬本是狐,月下视
之未审欤!梁公泰和人,与正一真人为乡里,将往陈诉。姚安公曰:“狐自游戏,
何预于人?无故击之,曲不在彼。袒曲而攻直,于理不顺。”李公亦曰:“凡仆
隶与人争,宜先克己;理直尚不可纵使有恃而妄行,况理曲乎?”梁公乃止。
乾隆己未会试前,一举人过永光寺西街,见好女立门外;意颇悦之,托媒关
说,以三百金纳为妾。因就寓其家,亦甚相得。迨出闱返舍,则破窗尘壁,阒无
一人,污秽堆积,似废坏多年者。访问邻家,曰:“是宅久空,是家来住仅月余,
一夕自去,莫知所往矣。”或曰:“狐也,小说中盖尝有是事。”或曰:“是以
女为饵,窃资远遁,伪为狐状也。”夫狐而伪人,斯亦黠矣;人而伪狐,不更黠
乎哉!余居京师五六十年,见类此者不胜数,此其一耳。
汪御史香泉言:布商韩某,昵一狐女,日渐?≠?。其侣求符?碹澜?,暂去仍
来。一夕,与韩共寝,忽披衣起坐曰:“君有异念耶?何忽觉刚气砭人,刺促不
宁也?”韩曰:“吾无他念。惟邻人吴某,迫于债负,鬻其子为歌童。吾不忍其
衣冠之后沦下贱,捐四十金欲赎之,故辗转未眠耳,狐女蹶然推枕曰:“君作是
念,即是善人。害善人者有大罚,吾自此逝矣。”以吻相接,嘘气良久,乃挥手
而去。韩自是壮健如初。
戴遂堂先生曰:“尝见一巨公,四月八日在佛寺礼忏放生。偶散步花下,遇
一游僧,合掌曰:“公至此何事?”曰:“作好事也。”又问:“何为今日作好
事?”曰:“佛诞日也。”又问:“佛诞日乃作好事,余三百五十九日皆不当作
好事乎?公今日放生,是眼见功德;不知岁岁庖厨之所杀,足当此数否乎?”巨
公猝不能对。知客僧代叱曰:“贵人护法,三宝增光。穷和尚何敢妄语!”游僧
且行且笑曰:“紫衣和尚不语,故穷和尚不得不语也。”掉臂径出,不知所往。
一老僧窃叹曰:“此?绽璐蟛幌?事;然在我法中,自是突闻狮子吼矣。”昔五台
僧明玉尝曰:“心心念佛,则恶意不生,非日念数声,即为功德也。日日持斋,
则杀业永除,非月持数日即为功德也。燔炙肥甘,晨昏餍饫,而月限某日某日不
食肉,谓之善人。然则苞苴公行,?矬?不饰,而月限某日某日不受钱,谓之廉吏
乎?”与此游僧之言,若相印合。李杏浦总宪则曰:“此为彼教言之耳。士大夫
终身茹素,势必不行。得数日持月斋,则此数日可减杀;得数人持月斋,则此数
人可减杀。不愈于全不持乎?”是亦见智见仁,各明一义。第不知明玉倘在,尚
有所辩难否耳。
恒王府长史东鄂洛(据《八旗氏族谱》,当为董鄂,然自书为东鄂。案牍册
籍亦书为东鄂。《公羊传》所谓名从主人也),谪居玛纳斯,乌鲁木齐之支属也。
一日,诣乌鲁木齐。因避暑夜行,息马树下。遇一人半跪问起居,云是戍卒刘青。
与语良久,上马欲行。青曰:“有琐事,乞公寄一语:印房官奴喜儿,欠青钱三
百。青今贫甚,宜见还也。”次日,见喜儿,告以青语。喜儿骇汗如雨,面色如
死灰。怪诘其故,始知青久病死。初死时,陈竹山闵其勤慎,以三百钱付喜儿市
酒脯楮钱奠之。喜儿以青无亲属,遂尽乾没。事无知者,不虞鬼之见索也。竹山
素不信因果,至是悚然曰:“此事不诬,此语当非依托也。吾以为人生作恶,特
畏人知;人不及知之处,即可为所欲为耳。今乃知无鬼之论,竟不足恃。然则负
隐慝者,其可虑也夫!”
昌吉平定后,以军俘逆党子女分赏诸将。乌鲁木齐参将某,实司其事。自取
最丽者四人,教以歌舞,脂香粉泽,彩服明?眩?仪态万方,宛然娇女,见者莫不
倾倒。后迁金塔寺副将,戒期启行,诸童检点衣装,忽箧中绣履四双,翩然跃出,
满堂翔舞,如蛱蝶群飞。以杖击之乃堕地,尚蠕蠕欲动,呦呦有声。识者讶其不
祥。行至辟展,以鞭挞台员为镇守大臣所劾,论戍伊犁,竟卒于谪所。
至危至急之地,或忽出奇焉;无理无情之事,或别有故焉。破格而为之,不
能胶柱而断之也。吾乡一媪,无故率媪妪数十人,突至邻村一家,排闼强劫其女
去。以为寻衅,则素不往来;以为夺婚,则媪又无子,乡党骇异,莫解其由。女
家讼于官,官出牒拘摄,媪已携女先逃,不知踪迹;同行婢妪,亦四散逋亡。累
绁多人,辗转推鞫,始有一人吐实,曰:“媪一子,病瘵垂殁,媪抚之恸曰:“
汝死自命,惜哉不留一孙,使祖父竟为馁鬼也。’子呻吟曰:‘孙不可必得,然
有望焉。吾与某氏女私昵,孕八月矣,但恐产必见杀耳。’子殁后,媪咄咄独语
十馀日,突有此举,殆劫女以全其胎耳。”官怃然曰:“然则是不必缉,过两三
月自返耳。”届期果抱孙自首,官无如之何,仅断以不应重律;拟杖纳赎而已。
此事如兔起鹘落,少纵即逝。此媪亦捷疾若神矣。安静涵言:其携女宵遁时,以
三车载婢妪,与己分四路行,故莫测所在。又不遵官路,横斜曲折,歧复有歧,
故莫知所向。且晓行夜宿,不淹留一日,俟分娱乃税宅,故莫迹所居停,其心计
尤周密也。女归,为父母所弃,遂偕媪抚孤,竟不再嫁。以其初涉溱洧,故旌典
不及,今亦不著其氏族焉。
李庆子言:尝宿友人斋中,天欲晓,忽二鼠腾掷相逐,满室如飚轮旋转,弹
丸迸跃,瓶彝?柘矗?击触皆翻,砰铿碎裂之声,使人心骇。久之,一鼠踊起数尺,
复堕于地,再踊再仆,乃僵。视之七窍皆血流,莫测其故。急呼其家僮收检器物,
见??半中所晾媚药数十丸,啮残过半。乃悟鼠误吞此药,狂淫无度,牝不胜嬲而窜
避,牡无所发泄,蕴热内燔以毙也。友人出视,且骇且笑;既而悚然曰:“乃至
是哉,吾知惧矣!”尽覆所蓄药于水。夫燥烈之药,加以锻炼,其力既猛,其毒
亦深。吾见败事者多矣,盖退之硫黄,贤者不免。庆子此友,殆数不应尽,故鉴
于鼠而忽悟欤!
张?拧冻?野佥载》曰:“唐青州刺史刘仁轨,以海运失船过多,除名为民,
遂辽东效力。遇病,卧平壤城下,褰幕看兵士攻城。有一兵直来前头背坐,叱之
不去。须臾城头放箭,正中心而死。微此兵,仁轨几为流矢所中。大学士温公征
乌什时,为领队大臣。方督兵攻城,渴甚,归帐饮。适一侍卫亦来求饮,因让茵
与坐。甫拈碗,贼突发巨炮,一铅丸洞其胸死。使此人缓来顷刻,则必不免矣。
此公自为余言,与刘仁轨事绝相似。后公征大金川,卒战殁于木果木。知人之生
死,各有其地,虽命当阵殒者,苟非其地,亦遇险而得全。然则畏缩求免者,不
徒多一趋避乎哉!
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异途,狐则
在仙妖之间。故谓遇狐为怪可,谓遇狐为常亦可。三代以上无可考,《史记?陈
涉世家》称篝火作狐鸣曰:“大楚兴,陈胜王。”必当时已有是怪,是以托之。
吴均《西京杂记》称广川王发栾书冢,击伤冢中狐,后梦见老翁报冤。是幻化人
形,见于汉代。张?拧冻?野佥载》称唐初以来,百姓多事狐神,当时谚曰:“无
狐魅,不成村。”是至唐代乃最多。《太平广记》载狐事十二卷,唐代居十之九,
是可以证矣。诸书记载不一,其源流始末,则刘师退先生所述为详。盖旧沧州南
一学究与狐友,师退因介学究与相见,躯干短小,貌如五六十人,衣冠不古不时,
乃类道士;拜揖亦安详谦谨。寒温毕,问枉顾意。师退曰:“世与贵族相接者,
传闻异词,其间颇有所未明。闻君豁达不自讳,故请祛所惑。”狐笑曰“天生万
品,各命以名。狐名狐,正如人名人耳。呼狐为狐,正如呼人为人耳。何讳之有?
至我辈之中,好丑不一,亦如人类之内,良莠不齐。人不讳人之恶,狐何必讳狐
之恶乎?第言无隐。”师退问:“狐有别乎?”曰:“凡狐皆可以修道,而最灵
者曰犭比狐。此如农家读书者少,儒家读书者多也。”问:“犭比狐生而皆灵乎?
”曰:“此系乎其种类。未成道者所生,则为常狐;已成道者所生,则自能变化
也。”问:“既成道矣,自必驻颜。而小说载狐亦有翁媪,何也?”曰:“所谓
成道,成人道也。其饮食男女,生老病死,亦与人同。若夫飞升霞举,又自一事。
此如千百人中,有一二人求仕宦。其炼形服气者,如积学以成名;其媚惑采补者,
如捷径以求售。然游仙岛、登天曹者,必炼形服气乃能;其媚惑采补,伤害或多,
往往干天律也。”问:“禁令赏罚,孰司之乎?”曰:“小赏罚统于其长,大赏
罚则地界鬼神鉴察之。苟无禁令,则来往无形,出入无迹,何事不可为乎!”问:
“媚惑采补,既非正道,何不列诸禁令,必俟伤人乃治乎?”曰:“此譬诸巧诱
人财,使人喜助,王法无禁也。至夺财杀人,斯论抵耳。”《列仙传》载酒家妪,
何尝干冥诛乎!”问:“闻狐为人生子,不闻人为狐生子,何也?”微哂曰:“
此不足论。盖有所取无所与耳。”问:“支机别赠,不惮牵牛妒乎?又哂曰:“
公太放言,殊未知其审。凡女则如季姬曾阝子之故事,可自择配。妇则既有定偶,
弗敢逾防。若夫赠芍采兰,偶然越礼,人情物理,大抵不殊,固可比例而知耳。”
问:“或居人家,或居旷野,何也?”曰:“未成道者未离乎兽,利于远人,非
山林弗便也。已成道者事事与人同,利于近人,非城市弗便也。其道行高者,则
城市山林皆可居。如大富大贵家,其力百物皆可致,住荒村僻壤与通都大邑一也。
”师退与纵谈,其大旨惟劝人学道,曰:“吾曹辛苦一二百年,始化人身。公等
现是人身,功夫已抵大半,而悠悠忽忽,与草木同朽,殊可惜也。”师退腹笥三
藏,引与谈禅。则谢曰:“佛家地位绝高,然或修持未到,一入轮回,便迷却本
来面目。不如且求不死,为有把握。吾亦屡逢善知识,不敢见异而迁也”师退临
别曰:“今日相逢,亦是天幸,君有一言赠我乎?”踌躇良久,曰:“三代以下
恐不好名,此为下等人言。自古圣贤,却是心平气和,无一毫做作。洛、闽诸儒,
撑眉努目,便生出如许葛藤。先生其念之。”师退怃然自失。盖师退崖岸太峻,
时或过当云。
裘文达公言:尝闻诸石东村曰:有骁骑校,颇读书,喜谈文义。一夜寓直宣
武门城上,乘凉散步。至丽谯之东,见二人倚堞相对语。心知为狐鬼,屏息伺之。
其一举手北指曰:“此故明首善书院,今为西洋天主堂矣。其推步星象,制作器
物,实巧不可阶。其教则变换佛经,而附会以儒理。吾曩往窃听。每谈至无归宿
处,辄以天主解结,故迄不能行。然观其作事,心计亦殊黠。”其一曰:“君谓
其黠,我则怪其太痴。彼奉其国王之命,航海而来,不过欲化中国为彼教。揆度
事势,宁有是理!而自利玛窦以后,源源续至,不偿其所愿终不止,不亦颠欤?”
其一又曰:“岂但此辈痴,即彼建首善书院者亦复大痴。奸?媳?国,方阴伺君子
之隙,肆其诋排。而群聚清谈,反予以钩党之题目,一网打尽,亦复何尤!且三
千弟子,惟孔子则可,孟子揣不及孔子,所与讲肄者公孙丑、万章等数人而已。
洛闽诸儒,无孔子之道德,而亦招聚生徒,盈千累百,枭鸾并集,门户交争,遂
酿为朋党,而国随以亡。东林诸儒,不鉴覆辙,又骛虚名而受实祸。今凭吊遗踪,
能无责备于贤者哉!”方相对叹息,忽回顾见人,翳然而灭。东村曰:“天下趋
之若鹜,而世外之狐鬼,乃窃窃不满也。人误耶?狐鬼误耶?”
王西园先生守河间时,人言献县八里庄河夜行者多遇鬼,惟县役冯大邦过,
则鬼不敢出。有遇鬼者,或诈称冯姓名,鬼亦却避。先生闻之曰:“一县役能使
鬼畏,此必有故矣。”密访将惩之,或为解曰:“本无是事,百性造言耳。”先
生曰:“县役非一,而独为冯大邦造言,此亦必有故矣。”仍檄拘之,大邦惧而
亡去。此庚午、辛未间事,先生去郡后数载,大邦尚未归。今不知如何也。
里有崔某者,与豪强讼,理直而弗能伸也。不胜其愤,殆欲自戕。夜梦其父
语曰:“人可欺,神则难欺。人有党,神则无党。人间之屈弥甚,则地下之伸弥
畅。今日之纵横如志者,皆十年外业镜台前觳觫对簿者也。吾为冥府司茶吏,见
判司注籍矣,汝何恚焉!”崔自是怨尤都泯,更不复一言。
有善讼者,一日为人书讼牒,将罗织多人,端绪缴绕,猝不得分明,欲静坐
构思。乃戒毋通客,并妻亦避居别室。妻先与邻子目成,家无隙所,窥伺岁馀,
无由一近也。至是乃得间焉。后每构思,妻辄嘈杂以乱之,必叱使避出,袭为例。
邻子乘间而来,亦袭为例,终其身不败。殁后岁馀,妻以私孕为怨家所讦。官鞫
外遇之由,乃具吐实。官拊几喟然曰:“此生刀笔巧矣,乌知造物更巧乎!”
必不能断之狱,不必在情理外也;愈在情理中,乃愈不能明。门人吴生冠贤,
为安定令时,余自西域从军还,宿其署中。闻有幼女幼男皆十六七岁,并呼冤于
舆前。幼男曰:“此我童养之妇。父母亡,欲弃我别嫁。”幼女曰:“我故其胞
妹。父母亡,欲占我为妻。”问其姓,犹能记。问其乡里,则父母皆流丐,朝朝
转徙,已不记为何处人矣。问同丐者,则曰:“是到此甫数日,即父母并亡,未
知其始末。但闻其以兄妹称。然小家童养媳,与夫亦例称兄妹,无以别也。”有
老吏请曰:“是事如捉影捕风,杳无实证;又不可以刑求。断合断离,皆难保不
误。然断离而误,不过误破婚姻,其失小;断合而误,则误乱人伦,其失大矣。
盍断离乎!”推研再四,无可处分,竟从老吏之言。因忆姚安公官刑部时,织造
海保方籍没,官以三步军守其宅。宅凡数百间,夜深风雪,三人坚扃外户,同就
暖于邃密寝室中,篝灯共饮。沉醉以后,偶剔灯灭,三人暗中相触击,因而互殴。
殴至半夜,各困踣卧。至曙,则一人死焉。其二人一曰戴符,一曰七十五,伤亦
深重,幸不死耳。鞫讯时,并云共殴至死,论抵无怨。至是夜昏黑之中,觉有扭
者即相扭,觉有殴者即还殴,不知谁扭我谁殴我,亦不知我所扭为谁所殴为谁;
其伤之重轻,与某伤为某殴,非惟二人不能知,即起死者问之,亦断不能知也。
既一命不必二抵,任官随意指一人,无不可者。如必研讯为某人,即三木严求,
亦不过妄供耳。竟无如之何。相持月馀,会戴符病死,藉以结案。姚安公尝曰“
此事坐罪起衅者,亦可以成狱。然考其情词,起衅者实不知谁。锻炼而求,更不
如随意指也。迄今反覆追思,究不得一推鞫法。刑官岂易为哉!”
文安王岳芳言:其乡有女巫,能视鬼。尝至一宦家,私语其仆妇曰:“其娘
子床前,一女鬼著惨绿衫,血渍胸臆,颈垂断而不殊,反折其首,倒悬于背后,
状甚可怖。殆将病乎?”俄而寒热大作。仆妇以女巫言告。具楮钱酒食送之,顷
刻而痊。余尝谓风寒暑?椋?皆可作疾,何必定有鬼为祟。一女巫曰:“风寒暑??
之疾,其起也以渐而作,其愈也以渐而减。鬼病则陡然而起,急然而止。以此为
别,历历不失也。”此言似亦近理。
陈石闾言:有旧家子偕数客观剧九如楼。饮方酣,忽一客中恶仆地。方扶掖
灌救,突起坐张目直视,先拊膺痛哭,责其子之冶游;次啮齿握拳,数诸客之诱
引。词色俱厉,势若欲相搏噬。其子识是父语声,蒲伏战栗,殆无人色。诸客皆
瑟缩潜遁,有踉跄失足破额者。四坐莫不太息。此雍正甲寅事,石闾曾目击之,
但不肯道其姓名耳。先师阿文勤公曰:“人家不通宾客,则子弟不亲士大夫,所
见惟妪婢僮奴,有何好样?人家宾客太广,必有淫朋匪友参杂其间,狎昵濡染,
贻子弟无穷之害。”数十年来,历历验所见闻,知公言真药石也。
五军塞王先言:有田父夜守枣林,见林外似有人影。疑为盗,密伺之。俄一
人自东来,问:“汝立此有何事?”其人曰:“吾就木时,某在旁窃有幸词,衔
之二十馀年矣。今渠亦被摄,吾在此待其缧绁过也。”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甲与乙有隙,甲妇弗知也。甲死,妇议嫁,乙厚币娶焉。三朝后,共往谒兄
嫂,归而迂道至甲墓,对诸耕者饣盍者拍妇肩呼曰:“某甲,识汝妇否耶?”妇
恚,欲触树。众方牵挽,忽旋飚飒然,尘沙眯目,则夫妇已并似失魂矣。扶回后,
倏迷倏醒,竟终身不瘥。外祖家老仆张才,其至戚也,亲目睹之。夫以直报怨,
圣人弗禁,然已甚则圣人所不为。《素问》曰:“亢则害。”《家语》曰:“满
则覆。”乙亢极满极矣,其及也固宜。
僧所诵焰口经,词颇俚;然闻其召魂施食诸梵咒,则实佛所传。余在乌鲁木
齐,偶与同人论是事,或然或否,印房官奴白六,故剧盗遣戍者也,卒然曰:“
是不诬也。曩遇一大家放焰口,欲伺其匆扰取事,乃无隙可乘。伏卧高楼檐角上,
俯见摇铃诵咒时,有黑影无数,高可二三尺,或逾垣入,或由窦入,往来摇漾,
凡无人处皆满。迨撒米时,倏聚倏散,倏前倏后,如环绕攘夺,并仰接俯拾之态,
亦仿佛依稀。其色如轻烟,其状略似人形,但不辨五官四体耳。然则鬼犹求食,
不信有之乎?”
后汉敦煌太守裴岑《破呼衍王碑》,在巴里坤海子上关帝祠中,屯军耕垦,
得之土中也。其事不见《后汉书》,然文句古奥,字划浑朴,断非后人所依托。
以僻在西域,无人摹拓,石刻锋棱犹完整。乾隆庚寅,游击刘存存(此是其字,
其名偶忘之。武进人也)摹刻一木本,洒火药于上,烧为斑驳,绝似古碑。二本
并传于世,赏鉴家率以旧石本为新,新木本为旧。与之辩,傲然弗信也。以同时
之物,有目睹之人,而真伪颠倒尚如此,况于千百年外哉!《易》之象数,《诗》
之小序,《春秋》之三传,或亲见圣人,或去古未远,经师授受,端绪分明。宋
儒曰:“汉以前人皆不知,吾以理知之也。”其类此夫。
康熙十四年,西洋贡狮,馆阁前辈多有赋咏。相传不久即逸去,其行如风,
巳刻绝锁,午刻即出嘉峪关。此齐东语也。圣祖南巡,由卫河回銮,尚以船载此
狮,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于度帆楼窗罅窥之,其身如黄犬,尾如虎而稍长,面
圆如人,不似他兽之狭削。系船头将军柱上,缚一豕饲之。豕在岸犹号叫,近船
即噤不出声。及置狮前,狮俯首一嗅,已怖而死。临解缆时,忽一震吼声,如无
数铜钲陡然合击。外祖家厩马十馀,隔垣闻之,皆战栗伏枥下;船去移时,尚不
敢动。信其为百兽王矣。狮初至,时吏部侍郎阿公礼稗,画为当代顾、陆,曾橐
笔对写一图,笔意精妙。旧藏博晰斋前辈家,阿公手赠其祖者也。后售于余,尝
乞一赏鉴家题签。阿公原未署名,以元代曾有献狮事,遂题曰“元人狮子真形图”
。晰斋曰:“少宰丹青,原不在元人下。此赏鉴未为谬也。”
乾隆庚辰,戈芥舟前辈扶乩,其仙自称唐人张紫鸾,将访刘长卿于瀛州岛,
偕游天姥。或叩以事,书一诗曰:“身从异域来,时见瀛洲岛。日落晚风凉,一
雁入云杳。隐示以鸿冥物外,不预人世之是非也。芥舟与论诗,即欣然酬答以所
游名胜《破石崖》、《天姥峰》、《庐山联句》三篇而去。芥舟时修《献县志》,
因附录志末。其《破石崖》一篇,前为五言律诗八韵,对偶声韵俱谐;第九韵以
下,忽作鲍参军《行路难》、李太白《蜀道难》体,唐三百年诗人无此体裁,殊
不入格。其以东、冬、庚、青四韵通押,仿昌黎“此日足可惜”诗;以穿鼻声七
韵为一部例,又似稍读古书者。盖略涉文翰之鬼,伪托唐人也。
河城(在县东十五里,隋乐寿县故城也)西村民,掘地得一镜。广丈馀,已
触碎其半。见者人持一片去,置室中,每夕吐光。凡数家皆然。是亦王度神镜,
应月盈亏之类。但残破之馀,尚能如是,更异耳。或疑镜何以如此之大,余谓此
必河间王宫殿中物。陆机与弟云书曰:“仁寿殿中有大方镜,广丈馀,过之辄写
人影。”是晋代犹沿此制也。
乾隆己卯、庚辰间,献县掘得唐张君平墓志。大中七年明经刘伸撰,字画尚
可观,文殊鄙俚。余拓示李廉衣前辈,曰:“公谓古人事事胜今人,此非唐文耶?
天下率以名相耀耳。如核其实,善笔札者必称恶,其时亦必有极拙之字。善吟咏
者必称唐,其时亦必有极恶之诗。非晋之厮役皆羲、献,唐之屠沽皆李、杜也。
西子、东家实为一姓,盗跖、柳下乃是同胞,岂能美则俱美,贤则俱贤耶?赏鉴
家得一宋砚,虽滑不受墨,亦宝若球图;得一汉印,虽谬不成文,亦珍逾珠璧。
问何所取,曰取其古耳。东坡诗曰:‘嗜好与俗殊酸咸。’斯之谓欤!”
交河老儒刘君琢,名璞,素谨厚,以长者称,在余家设帐二十馀年,从兄懋
园(坦居)、从弟东白(羲轩),皆其弟子也。尝自河间岁试归,中途遇雨,借
宿民家。主人曰:“家惟有屋两楹,尚可栖止;然素有魅,不知狐与鬼也。君能
不畏,则请解装。”不得已宿焉。灭烛以后,承尘上轰轰震响,如怒马奔腾。君
琢起著衣冠,长揖仰祝曰:“偃蹇寒儒,偶然宿此,欲祸我耶?我非君仇;欲戏
我耶?与君素不狎昵;欲逐我耶?今夜必不能行,明朝亦必不能住,何必多此扰
攘耶?”俄闻承尘上似老媪语曰:“客言殊有理,尔辈勿太造次。”闻足音橐橐
然,向西北隅去,顷刻寂然矣。君琢尝以告门人曰:“遇意外之横逆,平心静气,
或有解时。当时如怒詈之,未必不抛砖掷瓦。”又刘景南尝僦一寓,迁入之夕,
大为狐扰。景南诃之曰:“我自出钱租宅,汝何得鸠占鹊巢?狐厉声答曰:“使
君先居此,我续来争,则曲在我。我居此宅五六十年,谁不知者。君何处不可租
宅,而必来共住?是恃气相凌也,我安肯让君?”景南次日遂移去。何励庵先生
曰:“君琢所遇之狐,能为理屈;景南所遇之狐,能以理屈人。”先兄晴湖曰:
“屈狐易,能屈于狐难。”
道家有太阴炼形法,葬数百年,期满则复生。此但有是说,未睹斯事。古以
水银敛者,尸不朽,则凿然有之。董曲江曰:“凡罪应戮尸者,虽葬多年,尸不
朽。吕留良焚骨时,开其棺,貌如生,刃之尚有微血。盖鬼神留使伏诛也。某人
(是曲江之亲族,当时举其字,今忘之矣)时官浙江,奉檄莅其事,亲目击之。
然此类皆不为祟。其为祟者曰僵尸。僵尸有二:其一新死未敛者,忽跃起搏人;
其一久葬不腐者,变形如魑魅,夜或出游,逢人即攫。或曰:‘旱魃即此。’莫
能详也。夫人死则形神离矣,谓神不附形,安能有知觉运动?谓神仍附形,是复
生矣,何又不为人而为妖?且新死尸厥者,并其父母子女或抱持不释,十指抉入
肌骨。使无知,何以能踊跃?使有知,何以一息才绝,即不识其所亲?是则殆有
邪物凭之,戾气感之,而非游魂之为变欤!袁子才前辈《新齐谐》载南昌士人行
尸夜见其友事,始而祈请,继而感激,继而凄恋,继而忽变形搏噬。谓人之魂善
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其始来也,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
既毕,魂一散而魄滞。魂在则为人也,魂去则非其人也。世之移尸走影,皆魄为
之。惟有道之人,为能制魄。”语亦凿凿有精理。然管窥之见,终疑其别有故也。
任子田言:其乡有人夜行,月下见墓道松柏间,有两人并坐。一男子年约十
六七,韶秀可爱;一妇人白发垂项,佝偻携杖,似七八十以上人。倚肩笑语,意
若甚相悦。窃讶何物淫妪,乃与少年儿狎昵?行稍近,冉冉而灭。次日,询是谁
家冢,始知某早年夭折,其妇孀守五十馀年,殁而合窆于是也。《诗》曰:“谷
则异室,死则同穴。”情之至也。《礼》曰:“殷人之?谝怖胫?,周人之?谝埠?
之。善夫!”圣人通幽明之礼,故能以人情知鬼神之情也。不近人情,又乌知
《礼》意哉!
族侄肇先言:有书生读书僧寺,遇放焰口。见其威仪整肃,指挥号令,若可
驱役鬼神。喟然曰:“冥司之敬彼教,乃过于儒。”灯影朦胧间,一叟在旁语曰:
“经纶宇宙,惟赖圣贤,彼仙佛特以神道补所不及耳。故冥司之重圣贤,在仙佛
上,然所重者真圣贤。若伪圣为贤,则阴干天怒,罪亦在伪仙伪佛上。古风淳朴,
此类差稀。四五百年以来,累囚日众,已别增一狱矣。盖释道之徒,不过巧陈罪
福,诱人施舍。自妖党聚徒谋为不轨外,其伪称我仙我佛者,千万中无一。儒则
自命圣贤者,比比皆是。民听可惑,神理难诬。是以生拥皋比,殁沈阿鼻,以其
贻害人心,为圣贤所恶故也。”书生骇愕,问“此地府事,公何由知?”一弹指
间,已无所睹矣。
甲乙有夙怨,乙日夜谋倾甲。甲知之,乃阴使其党某以他途入乙家,凡为乙
谋,皆算无遗策;凡乙有所为,皆以甲财密助其费,费省而功倍。越一两岁,大
见信,素所倚任者皆退听。乃乘间说乙曰:“甲昔阴调我妇,讳弗敢言,然衔之
实次骨。以力弗敌,弗敢撄。闻君亦有仇于甲,故效犬马于门下。所以尽心于君
者,固以报知愚,亦为是谋也。今有隙可抵,盍图之。”乙大喜过望,出多金使
谋甲。某乃以乙金为甲行赂,无所不曲到。阱即成,伪造甲恶迹及证佐姓名以报
乙,使具牒。比庭鞫,则事皆子虚乌有,证佐亦莫不倒戈,遂一败涂地,坐诬论
戍。愤恚甚,以昵某久,平生阴事皆在其手,不敢再举,竟气结死。死时誓诉于
地下,然越数十年卒无报。论者谓难端发自乙,甲势不两立,乃铤而走险,不过
自救之兵,其罪不在甲。某本为甲反间,各忠其所事,于乙不为负心,亦不能甚
加以罪,故鬼神弗理也。此事在康熙末年。《越绝书》载子贡谓越王曰:“夫有
谋人之心,而使人知之者,危也。”岂不信哉!
里人范鸿禧,与一狐友昵。狐善饮,范亦善饮,约为兄弟,恒相对醉眠。忽
久不至,一日遇于秫田中,问:“何忽见弃?”狐掉头曰:“亲兄弟尚相残,何
有于义兄弟耶?”不顾而去。盖范方与弟讼也。杨铁崖《白头吟》曰:“买妾千
黄金,许身不许心;使君自有妇,夜夜白头吟。”与此狐所见正同。
献县捕役樊长,与其侣捕一剧盗。盗跳免,絷其妇于官店(捕役拷盗之所,
谓之官店,实其私居也)。其侣拥之调谑,妇畏棰楚,噤不敢动,惟俯首饮泣。
已缓结矣,长突见之,怒曰:“谁无妇女,谁能保妇女不遭患难落人手?汝敢如
是,吾此刻即鸣官。”其侣慑而止。时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刻也。长女嫁为农
家妇,是夜为盗所劫,已褫衣反缚,垂欲受污,亦为一盗呵而止。实在子刻,中
间仅仅隔一亥刻耳。次日,长闻报,仰面视天,舌挢不能下也。
裘文达公赐第,在宣武门内石虎胡同。文达之前,为右翼宗学。宗学之前,
为吴额驸府。吴额驸之前,为前明大学士周延儒第。阅年既久,又{穴条}{穴叫}
闳深,故不免时有变怪,然不为人害也。厅事西小屋两楹,曰“好春轩”,为文
达燕见宾客地。北壁一门,又横通小屋两楹。僮仆夜宿其中,睡后多为魅舁出。
不知是鬼是狐,故无敢下榻其中者。琴师钱生独不畏,亦竟无他异。钱面有癜风,
状极老丑。蒋春农戏曰:“是尊容更胜于鬼,鬼怖而逃耳。”一日,键户外出,
归而几上得一雨缨帽,制作绝佳,新如未试。互相传视,莫不骇笑。由此知是狐
非鬼,然无敢取者。钱生曰:“老病龙钟,多逢厌贱。自司空以外(文达公时为
工部尚书),怜念者曾不数人,我冠诚敝,此狐哀我贫也。”欣然取著,狐亦
不复摄去。其果赠钱生耶?赠钱生者又何意耶?斯真不可解矣。
尝与杜少司寇凝台同宿南石槽,闻两家轿夫相语曰:“昨日怪事:我表兄朱
某在海淀为人守墓,因入城未返,其妻独宿。闻园中树下有斗声,破窗纸窃窥,
见二人攘臂奋击,一老翁举杖隔之,不能止。俄相搏仆地,并现形为狐,跳踉摆
拨,触老翁亦仆。老翁蹶起,一手按一狐呼曰:‘逆子不孝!朱五嫂可助我。’
朱伏不敢出,老翁顿足曰:‘当诉诸土神。’恨恨而散。次夜,闻满园铃铛声,
似有所搜捕。觉几上瓦瓶似微动,怪而视之,瓶中小语曰:‘乞勿言,当报恩。’
朱怒曰:‘父母恩且不肯报,何有于我!’与瓶掷门外碑趺上,訇然而碎。即闻
??敫々有声,意其就执矣。”一轿夫曰:“斗触父母倒是何大事,乃至为土神捕
捉?殊可怖也。凝台顾余笑曰:“非轿夫不能作此言。”
里有张媪,自云尝为走无常,今告免矣。昔到阴府,曾问冥吏:“事佛有益
否?”吏曰:“佛只是劝人为善,为善自受福,非佛降福也。若供养求佛降福,
则廉吏尚不受赂,曾佛受赂乎?”又问:“忏悔有益否?”吏曰:“忏悔须勇猛
精进,力补前愆。今人忏悔,只是自首求免罪,又安有益耶?”此语非巫者所肯
言,似有所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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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如是我闻一 foundera 字38291 2004-08-03 19:30:47
卷八?如是我闻二 foundera 字35461 2004-08-03 19:29:49
卷九?如是我闻三 foundera 字35726 2004-08-03 19:28:59
卷十?如是我闻四
卷十一?槐西杂志一 foundera 字47353 2004-08-03 19:05:43
卷十二?槐西杂志二 foundera 字45724 2004-08-03 19:04:59
卷十三?槐西杂志三 foundera 字46614 2004-08-03 19:03:17
卷十四?槐西杂志四 foundera 字47666 2004-08-03 19:0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