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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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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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逊总统在白宫官邸召开了他自己的周日夜间会议。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他的顾问们几乎没有注意到关于奥兰治堡或者孟菲斯劳工问题的新闻报道。但是进入第二周的春节攻势对于专家们的震荡却不亚于乃至更甚于普通公民,尽管白宫方面依然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表象。观点不同的官员们每天都在摇摆不定,政府内部的立场也在不断变化,简直令人眩晕。原本坚定支持越战的罗伯特.伯德参议员(Robert Byrd)如今以有力的理由警告白宫,越战证明美国政府的越南政策从头到尾都是错误。伯德私下对约翰逊说:“我不想和总统争论,但我要坚持我的信念。”周五这天,威斯特摩兰将军从前线秘密发来电报,要求 “随时提供增援”。即将上任的国防部长克拉克.克利福德对于这一“奇怪的矛盾”提出了质疑:既然美军已经宣布敌人发动的攻势以惨败收场,那么为什么还需要派遣更多部队加以应付?星期天召开的战争委员会同样对于威斯特摩兰电报中关于他将“欢迎”增援部队的措辞感到困惑。他究竟多么需要增援?

2月12日星期一上午,在与五角大楼进行秘密交流后,威斯特摩兰又改口声称他“迫切地”需要援军,而且时间窗口很窄。他给华盛顿发电报声称:“我们现在处于全新的局面。我们面对的是坚定且纪律严明的敌人,已经完全动员起来,一心想要取得快速胜利。”约翰逊总统召集了他的顾问们,想知道自从上个星期五以来究竟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以至于韦斯特摩兰的前后两份电报似乎根本出自两个人的不同手笔。有些军方领导人支持约翰逊的忧虑,即春节攻势只是疑兵之计,敌人的真正目标是溪山。其他人则认为敌人之所以咬牙坚持不计伤亡的自杀式袭击是为了削弱早已“受到严重打击”的南越军队。白宫顾问们更担心后一种可能,因为这意味着美国将会在越南越陷越深。但是他们依然批准了立即征召六个营。约翰逊还委派他的高级将领亲自评估威斯特摩兰的进一步要求。突如其来的战事升级消息与溪山的重新围困同步进行。美联社报道称:“无数爆炸的火箭弹泼洒着灼热的碎片。美国人俯身寻找掩护……一个人在祈祷,几个人在哭泣,一些人失去了知觉。”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厄尔.惠勒将军在前往越南之前创造了更多的头版头条。“惠勒怀疑溪山将会需要原子武器”。约翰逊本人向前总统艾森豪威尔寻求建议。前总统敦促现总统尊重威斯特摩兰,因为这位将军正在承担美国历史上最沉重的军事责任。这话听得约翰逊有些糊涂,因为艾森豪威尔曾经指挥过十倍于此的兵力。艾森豪威尔回答说二战不同于越战:“威斯特摩兰不知道谁是敌人,也没有任何明确的战线。”总统还在春节攻势的第三周巡视了国内的军事设施,此时美军已经创造了每周五百四十三人阵亡、两千五百四十七人受伤的新记录。他向外交政策团队报告说,在北卡罗来纳州与奔赴前线的伞兵们的会谈“真的让我遭不住了,我都快跪下了”。他描述了一个难熬的星期六晚上,当时他在加州沿海一艘即将驶向越南的军舰上过夜,但是却彻夜难眠。“大约是在三点钟,以及之后每过一个小时,我都会走到舱房门口,总能看到这个站岗的大块头海军陆战队员。我一直告诉他,‘好冷啊,我快冻死了。’他一直说:‘是啊,长官。’但是他却始终站得纹丝不动。”

正当约翰逊巡视前线时,何西阿.威廉姆斯乘坐一架双引擎赛斯纳406型飞机在南方进行了巡回演讲。包机飞行员极其不安地发现包机合同上列出的一位无名乘客居然是马丁.路德.金。显然将这笔业务让给他的另一家包机公司同时也偷偷地将金这个大麻烦扔给了他。《纽约时报》的一位作家在赶场途中向金抛出了许多棘手质疑。他是否为了阶级斗争而放弃了道德问题?他是否知道黑人激进分子对于非暴力行动嗤之以鼻?金一行人于2月15日飞抵杰克逊,驱车前往密西西比州爱德华兹的比拉山中心举行第一次弥撒大会。联邦调查局探员与州“主权”调查员跟在后面,金绕道经过一所全黑人中学,学生们在外面等着见他。威廉姆斯和安德鲁.杨有时会暂时离队,面向尚未决定是否参与本次运动的穷人们进行针对性集体宣讲。塞斯纳飞机星期四晚上到达伯明翰,金向参与过1963年突破性自由游行的老兵们致敬。他喊道:“我这次来是为了寻求你们的支持!我想知道你们去不去华盛顿!”第二天早上金又来到塞尔玛的会幕浸信会教堂。他喜悦地告诉会众们,能够在小机场得到一位黑人治安副官而不是吉姆.克拉克民团的接待着实非常幸运。他向当地投票权运动之母阿梅莉亚.博因顿与玛丽.福斯特致意,后者仍在为了普及公民身份而教人识字——还有洛伦佐.哈里森牧师,他在血腥星期日前一周为了躲避朗德斯县三K党而逃到了布朗教堂。金告诉人群:“要在你的心里相信你是上帝的孩子。而且如果你是上帝的孩子,那么你就不该天经地义地住在窝棚里面。”在台下,M.C.克利夫兰牧师谨慎地向领导大会提交了一份第一浸信会三年来的损失账单,包括被民团打碎的窗户以及被投票权运动参与者砸坏的八把椅子(椅子的总价是三十六美元)。

杨拉着金离开了塞尔玛,一行人沿着当年的80号公路游行路线从塞尔玛飞到了蒙哥马利。在麦琪街浸信会教堂的讲坛上,金介绍了约翰妮.卡尔夫人(Johnnie Carr),她领导了公交车抵制运动期间形成的蒙哥马利改良联盟。他还向霍尔特街浸信会的A.W.威尔逊牧师致意,“他是我们举行第一次弥撒大会的教堂的牧师。我还看到台下坐着马洛兄弟、詹姆斯兄弟和汤姆兄弟……”他回顾了从罗莎.帕克斯的轰动到民权运动的光辉,再到充满暴动与战争的十几年:“我为之苦恼,我试图拯救美国。如果你们愿意加入这场运动,这也是你们正在努力做的事情。”他劝说中产阶级人群通过他们的教会组织捐款,这番劝诫为他最喜欢的《路加福音》当中的普世寓言增加了几分责备语气。“财主达维斯不是因为有钱才下地狱的。达维斯下地狱是因为他每天经过[乞丐]拉撒路但却从未真正看到他。达维斯下地狱是因为他听任拉撒路沦为了隐形人……我要告诉你们,如果美国不利用巨大的资源和财富来缩小富国与穷国之间的差距,缩小国内富人与穷人之间的差距,那么它也会下地狱。”

金在蒙哥马利短暂拜访了R.D.奈斯比特执事,此人曾在1954年代表德克斯特大道浸信会雇用了他,让他就此踏上了事工道路。在乘坐塞斯纳飞机回家的途中,杂志作者在镜头前请金讲述一下被捕入狱与遭受暴力伏击的持续威胁。金描述了两段最可怕的记忆——一次是在芝加哥“穿过那条狭窄街道”的游行期间,数千名尖声啸叫的围攻者们甚至爬上行道树往下扔下石头,就连护送游行队伍的警察都被砸得躲到了一旁;另一次是在密西西比州内索巴县法院的纪念游行期间,有声音吼道杀害三名年轻民权义工的凶手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当时我都认命了,”金回忆道。但是这段描述他如何向死亡屈服的谈话很快就变得俏皮起来。金加重语气接着说道:“好吧,到了祈祷的时候,我肯定不想闭上眼睛。拉尔夫说他总是睁着眼睛祈祷。”金回到亚特兰大之后顾不上回家就立刻改乘商业航班前往底特律赴约,然后又在2月18日再次回到亚特兰大在以便以谢教堂布道。这次的布道主题契合了反贫困运动的主题——也就是会众们耳熟能详的好撒玛利亚人寓言。金承认,在现代亚特兰大的某些危险路段,他也会因为恐惧而绕开那些看上去需要帮助的陌生人,换言之他在日常生活当中也并非总能效仿好撒玛利亚人的榜样。“在人类超越种族、阶级和国家之前,我们就将会因为滥用手中的力量与工具而自我毁灭。”观察家们注意到金身上流露着某种疯狂而又忧郁的气息。他于周日晚上匆匆赶往迈阿密。

J.埃德加.胡佛秘密通知白宫,金正在迈阿密的“新建且豪华的喜来登四国大使酒店”接待来自主要城市的黑人布道人。这个下榻地点由福特基金会提供。在约翰逊总统的提示下,国家安全顾问沃尔特.罗斯托前去质问麦克乔治.邦迪是否意识到他正在赞助一场为期一周的活动,该活动可能促进针对越战政策的攻击以及即将在华盛顿举行的“大规模非暴力不服从活动”。巧合的是,周日的《纽约时报》头版也爆出了福特基金会资助种族项目的重大转变的新闻。为了回复总统的质问,邦迪提交了一份文风峻峭而又深刻自省的报告:“我提供的第一个结论是,黑人问题的所有原因当中最根深蒂固且最具破坏性的一项仍然是白人的偏见。偏见是一种微妙而阴险的恶习。它可以吞噬那些自认为对其免疫的人。它可以伪装成仁慈、同情甚至支持。”《时代周刊》的报道没有提到金此行的具体举措,例如在迈阿密举行的领导力会议。2月19日星期一,金在会上肃穆地欢迎了一百五十名教士:“当前的问题在于,对自由和民主不断提高的期望没有得到满足。有趣的是,在革命期间当希望减弱时,大众的苦闷焦灼往往会冲着最初点亮希望的人们发作起来。”这一周针对金的死亡威胁如此具体——迈阿密联邦调查局办公室接到了炸弹警告,还有人打电话向酒店询问金的房间号码并且自称是狙击手——以至于警方的保安人员说服金缺席了两天的会议,在警方护卫下暂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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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劳森拒绝了迈阿密之行,这使得他和金对彼此都略感失望。劳森是运动阵营当中最有天赋的非暴力理论与战术教师,金曾经希望福特基金会召集的布道人们能有机会参加由劳森主持的研讨会。他还想和劳森一起重新搭建领导大会的员工队伍。以往的工作经历则让劳森怀疑金是否真的能够解决战斗疲劳与年轻助手们士气消沉的问题,或者纠正何西阿.威廉姆斯霸道凌人的粗暴工作作风。在领导大会内部盛行的浸信会文化当中,劳森仍然显得格格不入。眼下劳森正在与负责他的工作安排的联合卫理公会主教进行细致的侧面谈判。这样的谈判很需要耐心,而浸信会文化当中的教士往往都是兼职人员并且缺乏耐心,难以与卫理公会当面对接。于是劳森选择留在后方监督孟菲斯的环卫工人罢工。

决心罢工的环卫工会工人们一上来就在公共关系方面吃了败仗。社会舆论普遍支持市政府,反对罢工者的无耻行为以及街道上垃圾堆积导致的健康危害。根据新闻广播的宣传口径,市政当局似乎用不了多久就一定会另行招募一支环卫队伍,从而彻底打发掉罢工工人:“该市今天雇用了四十七名新的环卫工人,拒绝了大约三十名其他申请者,预计明天还会有‘很多很多’申请人。”身为雇员联合会现场代表的切姆帕在电视谈判当中说了几句尖锐的重话(他对洛布市长说:“赶紧把你的光环装回兜里去,咱们聊点实际的!”),之后孟菲斯的汽车保险杠上就出现了针对他的贴纸——“切姆帕滚回去”。工会官员作出紧急决定调回切姆帕,理由是这位宾夕法尼亚州煤矿工人的粗鲁子弟不适合南方民权运动的文化。雇员联合会的国际主席杰里.沃夫(Jerry Wurf)在罢工的第二周担任指挥。洛布市长迅速护送沃夫来到了孟菲斯全国基督徒和犹太人会议的年度宴会现场。洛布在会场上引来了雷鸣般的掌声,而工会主管沃夫得到的接待则近乎失礼。在沃夫看来,勒布此举的目的无非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勒布打算证明自己作为一个刚被确认加入圣公会的皈依犹太人在孟菲斯市的社会贤达之间地位稳固,而来自纽约的沃夫最好别指望孟菲斯市的犹太人同胞能够给予他多少同情。洛布身高六英尺五英寸,比沃夫高一个头,毕业于安多弗学院与布朗大学这样的精英学校,曾经加入海军并且指挥过一艘巡逻鱼雷艇,战后又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家连锁企业。他声称如果他承认了环卫工会,他父亲肯定会气得在坟墓里翻身。沃夫私下问他,既然当地的公交车司机、教师与警察都能成立工会,那么环卫工人凭什么就一定不行,勒布宣称这是为了保护他的工人不受外部势力的操弄利用。沃夫又表示只要勒布愿意承认环卫工会,他就让工会将第一年的会费捐给勒布最喜欢的慈善机构。市长则回答说环卫工人罢工本来就是非法行为而且已经一败涂地,只有在工人们回去工作之后他才会讨论相关问题。

2月22日星期四,劳森在第一次公共论坛上见到了沃夫。洛布要求环卫工人无条件投降,环卫工会则主张要在孟菲斯市政体系实施一揽子改革方案。在各方中间人的推动下,市议会成员在两者之间勉力寻求面子上的妥协。但是他们的听证会却因为拒绝承认环卫工人代表的发言权而陷入了僵局。一位又一位环卫工会主管想要发言,都被听证会主席猛敲法槌镇压了下去。主席宣称:“我们坚持要听工人自己有什么说法!”对峙的场面越来越喧闹,直到工会方面假装投降,然后七百多名原本正在联合橡胶工人大厅举行日常集会的罢工者很快就涌入了墙面贴着紫檀木板、脚下铺着猩红地毯的华丽议事厅。市议会领导人问他们是否需要工会,环卫工人们大声表示同意。见此情形,会场里的劳森与其他当地布道人感到底气充足了许多。他们质问市议会成员现在能不能听到这些人的声音,这则质问将公共工程委员会主席弗雷德.戴维斯(Fred Davis)挤兑得气急败坏。用他的话来说,“马路两边我都得走啊。”身为市议会十三名黑人成员之一的戴维斯平淡地暗示自己必须向勒布市长的要求靠拢,唯此才有可能让任何决议得到投票通过。戴维斯徒劳地试图以遵守消防法规要求的名义将会场里的一半人群赶出去,但是未能得手。然后他又宣布休会,但是罢工者轻蔑地唱起了运动歌曲《我们不可动摇》与《上帝保佑美国》,布道人们则在众人祈祷期间穿插进行即兴布道。原本的听证会就这样遭到了反客为主的逆袭,变成了一场持续一下午的弥撒大会。田纳西州人际关系委员会的一名白人员工带来了一百条面包与三十磅腊肠。孟菲斯长老会唯一的黑人牧师以西结.贝尔牧师(Ezekiel Bell)打电话到他的教堂厨房要来了芥末与器皿。八名妇女就着市检察官的桌子做起了三明治,她们用纸巾隆重地包好每一块三明治,方便分发与食用。“我们要把面包扔在水面上!”沃夫的黑人副手威廉.露西(William Lucy)叫道。

大约一百五十名警察很快就开着警车包围了嗡嗡作响的市政厅,等待进一步命令。信使们穿梭于各党团和戴维斯委员会之间,此时委员会仍然被围困在会堂的前台上。这一天是罢工的第十天,两百辆环卫清洁卡车当中只有二十辆还在工作。尽管由于附近的棉花农场几乎完全机械化致使佃农大量涌入孟菲斯市,但是从中找到以及留住新一批环卫工人却并不容易。发扬公民精神的童子军团体带头来到人行道旁帮助根本忙不过来的替工人员,但是他们也没法将垃圾运走。商业区某些店铺的前后门都快被垃圾堵住了,以至于在孟菲斯乡村俱乐部里有人嘀咕说,允许环卫工人成立工会也只是照常做生意需要承担的小小代价而已。陷入困境的公共工程委员会决定不经听证会流程就提出赤裸裸的解决方案。戴维斯主席在下午5点38分进行了不到两句话的宣布。

孟菲斯市地方志作家琼.贝弗斯(Joan Beifuss)写道:“人们站起来欢呼,他们兴高采烈地挤满了过道。”工会领导层将尚未来得及切片的大块面包与香肠当做纪念品分发下去,负责善后的清洁小组则在大队人马满意离开之后扫清了会堂地面上的各种碎屑。第二天周五是市议会全体成员就罢工解决方案进行投票的日期,但是由于来到市政厅观看投票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投票地点被迫转移到了埃利斯公共礼堂。一千多名环卫工人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西装和棒球帽,上浆笔挺的衬衫与软呢礼帽,周日礼拜时才穿的漂亮鞋子以及长风衣。城里的许多显贵人物以及看热闹的新来者也来到了礼堂。但是解决问题的前景仅仅过了一夜就突然冷却了下来。当天《孟菲斯商业呼吁报》的头版印上了煽动性的标题:“委员会投降,但勒布坚守阵地/罢工鼓动者在市议会大厅举行野餐”。有评论家声称周四下午的市政厅“就像遭到了野蛮的西哥特人突袭一样。”社论漫画展现了一个身材圆胖的黑人小男孩,长着T.O.琼斯的侧影,蹲在一个标有“市政厅静坐”的垃圾桶上面,丝丝缕缕渗出桶来的臭气在画面上半截拼出一行字:“无政府状态的威胁。”漫画的标题则是“不可容忍”。

市议会成员进入会场后立刻通过了一项决议,将决定环境卫生事务的“唯一权力”下放给勒布市长,然后就在警察护送下从后门迅速离开了现场,在身后留下了一片惊愕的沉默、不解的疑问以及零星的嘘声。沃夫上前勉强解释道,市政当局承诺的和解投票一定已经流产。但是还没等他或者当地领导人作出回应,礼堂里的公共发言系统就被切断了。在一片混乱当中,詹姆斯.劳森注意到白人市议员杰瑞德.布兰查德(Jerred Blanchard)偷偷回到了礼堂。他恳求道,“杰里,能给我们弄个话筒来吗?”布兰查德为刚才那项授权市长的决议投了赞成票。他对昨天弗雷德.戴维斯受到的挤兑与冒犯感到愤怒,但是同时又因为从后门溜走而感到后悔。布兰查德出身法律系,曾经在四十年代见识过协进会传奇律师查尔斯.休斯顿的法庭辩论。如今市政当局对待近一半城市人口的态度令他的良心隐隐刺痛。于是他再次逃离礼堂,急忙找到勒布市长表示应该恢复公共广播系统,哪怕只是为了防止踩踏混乱。(布兰查德后来表示,这样的姿态为他赢得了“市议会里的第十四个黑鬼”这一诨号。)洛布坚决反对这一要求,理由是环卫工人应该立刻散场离开而不是继续大放厥词。然后又有一名白人律师冲进来警告说警察部队正在悍然攻击撤退当中的工人。勒布否认有这种事,律师则表示这是他亲眼所见——“警察还戴着防毒面具呢!”市长很快通过无线电确认戴面具的警察部队确实在主街上排成几排,手拉手地组成了人墙。劳森和杰里.沃夫恳求警方指挥官让这些愤怒且深受打击的人们一起走到教堂。

警方的新指示允许游行者在右侧车道上四人并排前进。巡警在前方游行队伍旁边缓慢行驶,以确保没有人越过中线。徒步巡逻队则与后方游行队伍平行延伸。警察的队形不仅放大了紧张气氛,而且还与保持主街北向交通畅通的既定目标相冲突。在加约索大道上——向南再走两个街区往西一拐就是著名的比尔街蓝调走廊——警车突然向右靠过来,逼着游行队伍向人行道退去,然后队伍当中就传出了一声惨叫,原来是曾经参加过塞尔玛与密西西比游行的市议会雇员格拉迪丝.卡彭特(Gladys Carpenter)后退不及,被警车车轮压住了一只脚。环卫工人们赶紧一拥而上,想要将车轮从她脚上抬起来。警察也立刻跳出摇晃的警车,冲着人群喷出使人动弹不得的催泪喷雾。不出几秒钟,驱散游行队伍的命令就通过警用电台扩散开来,局势随之彻底失控。“刺眼的化学物质”熏得七十二岁的O.B.希克斯(O. B. Hicks)瘫倒在人行道上,但是不肯罢休的警察依然将他揍得头破血流。美国民权委员会区域主任雅克.威尔莫尔(Jacques Wilmore)恳求警员放过希克斯并且亮出了证件,然后他本人也被这名警员用催泪喷雾糊了一脸。至于希克斯则将会因为袭警的罪名遭到逮捕,只是因为伤势严重才先被送往医院。数百名罢工者惊慌失措地逃离了现场,好几个跑得慢的都被抓进了监狱。詹姆斯.劳森及时回过头来看到一排排阵线紧密的警员挥舞着警棍和喷雾罐正在冲锋,然后他本人也近距离挨了好几剂喷雾。喘息了半天之后,缓过来的劳森带领残余的游行者又走了将近三英里,来到了查尔斯.梅森主教圣堂。这所教堂是神在基督五旬节教会的母会,也是预计当中的安全地点。

最后P. J.切姆帕也姗姗来迟地赶到了教堂。此前他挨了一记喷雾,随即头晕眼花地摔进了人行道旁的排水沟,过了好半天才有几位掉队的游行者把他拽出沟渠并且打来清水为他冲洗眼睛,又为他拦停了一辆路过的汽车。切姆帕被连推带拉地塞进汽车后座,然后就看到了一幕奇景:后座上端坐着一位气势逼人的黑人布道人,双脚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口中正在痛苦呻吟,听上去就好像他的毕生信念刚刚遭到颠覆一样。这位教士名叫H.拉尔夫.杰克逊(H. Ralph Jackson),这次游行为他留下了一句格言:他前半辈子一直衷心相信当局,但是这一次警察却不由分说地揪住他教士衣领加以痛殴,与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全无两样,于是他的这份信心也被“冲进了下水道”。杰克逊在前半生一直竭力避免卷入“种族麻烦”,一门心思只顾在AME教会内部向上攀升。不少于九位AME主教刚刚见证了勒布市长为AME教会最低工资部门——旨在为贫困教士提供生活保障——的宏伟新总部大楼举行的落成典礼,还热情洋溢地赞扬了担任该部门全国主管的杰克逊。眼下的杰克逊刚刚冲进梅森圣堂就叫嚷起来,他宣称孟菲斯警察绝不会以同样的手段攻击白人布道人,动手之前甚至连警告都不给一个:“我之所以碰上这种事无非因为我是黑人!”惊讶的人们调侃说孟菲斯最有分量的汤姆叔叔就此脱胎换骨,变成了一头坚决抗议的狮子。他与以西结.贝尔以及詹姆斯.劳森一起告诉白人同工们,劳工斗争现在已经成为了对于公民权利的考验。在接下来的一场弥撒大会期间,一位孤独的白人牧师出人意料地闯进了会场。人们立刻将他簇拥到台前,让他朗读了一段经文。这位比尔.奥尔德里奇牧师(Bill Aldridge)受到了在纳粹手下殉道的德国神学家迪特里希.朋霍费尔的启发,试图阐明为什么基督教义务必须超越种族或阶级的激情。但是第一次暴露在黑人文化圈当中还是让他忍不住浑身发抖。(他事后回忆道:“天晓得我跑到那里干啥去了。”)这一举动让他所属的著名长老会教团感到十分苦恼。分发给会众们的信件明确表示,这位助理牧师与垃圾工人的邂逅“并不代表艾德维尔德教会的大多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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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迈阿密,一位福特基金会的观察员向麦克乔治.邦迪秘密报告说,领导大会的城市事工会议已经从一开场的混乱不堪逐渐走上正轨,成为了精神高昂的课程。他说,年轻的詹姆斯.贝弗尔“喷吐着火焰和烟雾”,在本周一开始宣讲了贫民窟的结构,“看起来完全不打算接受目前美国社会制度的一丝一毫”。丹尼尔.莫伊尼汉也很不幸地在“几乎完全敌对的气氛中”阐述了他关于黑人家庭病理学的著名报告。这位观察家补充说,莫伊尼汉变得“异常胆小”,讲课内容全是抽象道理,致使听众们的反应愈发不耐,“但他确实在一群黑人牧师面前做了一次演讲,并且幸存了下来。”*

*【莫伊尼汉向邦迪抱怨道, “近乎丧心病狂的武斗派黑人”主导了这次会议,至于会议本身更是“充溢着几近疯狂的气氛,以至于我都开始觉得我自己的神经是不是也有些不太正常。” 】

随后的演讲——特别是芝加哥的阿尔文.皮彻(Alvin Pitcher)和波士顿的维吉尔.伍德(Virgil Wood)——鼓励布道人们敢为天下先地尝试一下基于教会的教育与就业动员模式。C.T.维维安牧师引用了某一次他在调查贫民窟居民对于福音派教会的态度时听到的声音:“我一直在呼喊,直到我的吊袜带都掉了下来……但是这样做并没有改变我的生活状况,所以我不再呼喊了。”2月23日星期五,金重申了他在1964年末的决心,也就是离开诺贝尔奖的山顶,前往塞尔玛的山谷:“现在山谷又在召唤我们了。我们将回到山谷的底部,那里充满了饱尝贫穷苦痛的男男女女……充满了成千上万对美国失去信心的年轻人。”他再次宣讲了拉撒路和达维斯的故事。(“地狱就是你因为拒绝上帝恩典而自我施加的痛苦。”)金宣称:“我希望你们回去告诉我们的兄弟姐妹,坚持到明天早上再说——不要太早放弃。告诉那些想放弃非暴力的黑人民族主义者,别这么着急。”他劝说布道人们“在我们离开迈阿密前去传播预言的时候”振奋精神,然后又匆匆赶往纽约去做晚上的演讲。

四国大使酒店的经理们提出了许多礼貌性的理由,想要阻止散会之后即将各奔东西的领导大会住客们在酒店大厅里合唱赞美诗。但是心存怀疑的人们还是觉得问题的根源在于经理们一想到黑人布道人成群聚集在堂皇的酒店大厅里的景象就会吓得神经崩溃。正当经理与布道人们小心翼翼地进行谈判的时候,一则外线电话带来了孟菲斯主街催泪喷雾骚乱的紧急消息——“哦上帝,这里的乱子闹大了!”——使得来自孟菲斯的塞缪尔.“比利”.凯尔斯牧师(Samuel “Billy” Kyles)与本杰明.胡克斯牧师(Benjamin Hooks)取消了散会后的家庭旅行计划,预订下一班飞机赶回了孟菲斯。不过在动身之前他们还是抓紧时间与剩下的大约五十名同工一起围着喜来登酒店的钢琴齐声演唱了一轮运动歌曲与灵歌,最后以“我们必胜”收尾。紧张的气氛随之消散,以至于一位酒店顾客询问是否可以雇用这个乐团在海滩上唱歌。

正式散会之后金来到卡内基音乐厅,在已故学者W. E. B.杜波伊斯的百年诞辰庆典上讲话。演员奥西.戴维斯主持了活动。民谣歌手皮特.西格(Pete Seeger)献唱致敬,而金则勾勒了杜波依斯跨越了近一个世纪的动荡人生。这段人生始于1868年,也就是国会弹劾林肯的继任者安德鲁.约翰逊那一年。金引用了杜波依斯的杰出著作《美国的黑人重建》一书,因为这本著作戳穿了解放奴隶可以投票和担任公职之后“文明几乎崩溃”这一古老的神话,记录了许多例如公立学校这样足以在白人至上主义的武力威胁下生存下来的黑人体制机构。金指出,杜波依斯证明了南北战争结束后的短暂时期“远不是白人历史学家描述的悲惨时代,而是南方唯一存在民主的时期”。金的颂词涵盖了杜波依斯生平的主要事迹——他当年一手创建了有色人种协进会,从一开始就投入了反对种族隔离的斗争;当他在1963年华盛顿游行期间去世的时候,又成了一名旅居海外的叛逆人士。“我们在谈论杜波依斯博士时不能不承认,他一生都是一名激进分子。有些人肯定很想忽视他在晚年成为共产主义者的事实。”

对于金在卡内基音乐厅的表现。斯坦利.利维森坦率地表示遗憾。他在遭到窃听的电话线上向朋友们吐槽道:“我从来没听过马丁读这么差的东西。”他认为金使用的是别人给他准备的文本,偏离了千锤百炼的惯用演说主题,倒是很般配“我所见过的最死板的会议”的基调,根本没能提升会场气氛。对于利维森来说,杜波依斯事件象征着进步人士圈子里的绝望。“人们很沮丧,他们觉得没有人能解答街头骚乱的难题。他们还对越南感到沮丧。”利维森认为这种沮丧毫无理由但却又真实存在,就像杜波依斯的悖论一样:后人们既可以关注他在漫长人生当中取得的精彩成就,也可以关注他在人生晚期痛苦且半心半意地逃向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结局。

正当利维森忙着摸索下一步的方向时,激进分子与国家的统治者也正在种族、暴力与民主等各个方向都沸腾起来。不久前在加州奥克兰,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在休伊.牛顿的生日庆祝会上发表了轰动一时的“释放休伊”演讲,然后就想入非非地憧憬了非学委和黑豹党残余成员的合并,还自封为这个假想当中的新团体的一把手,头衔是“黑人国家总理”。卡迈克尔严厉地批判了自己多年来在投票权运动当中承受的创造性苦痛。他在奥克兰为牛顿举行的集会上宣称:“这个国家的投票现在、过去和将来都与黑人的生活无关!”他带着墨镜和步枪摆出照片,呼吁声援古巴和北越,但是他同样也反对倚靠任何基于“白人”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思想支柱,部分原因在于菲德尔.卡斯特罗和胡志明都拒绝了他关于单独设立黑人领导层的要求。卡迈克尔宣布:“共产主义永远、永远、永远都不是一种适合黑人的意识形态。社会主义也不是适合黑人的意识形态。”他全盘接受了肤色政治——“黑人民族主义必须是我们的意识形态”——并且一味倚靠激进言辞来制约组织内部的竞争。他在非学委的竞争对手詹姆斯.福曼发誓一旦牛顿遭遇不测就要针对白人进行大规模个人报复——“你们要是杀了休伊.牛顿,那我们就要把天捅下来!”——这番狠话让他赢得了黑人国家“外交部长”的头衔。但是很快手持手枪的黑豹组织反而针对他发出了威胁。因为与警察枪战并且导致一名巡警中弹身亡而入狱的牛顿希望卡迈克尔披上黑豹皮而不是非洲长袍,而埃尔德里奇.克利夫(Eldridge Cleaver)则讥笑卡迈克尔装模作样,“手提箱里装满了非洲纪念品”。威利.里克斯叹息道:“非学委的人原本是村口的坏黑鬼,然后黑豹党就跳起来叫道,‘我们可比你们坏多了!’”

在华盛顿,国家领导层则因为真正的暴力而正在分崩离析。在2月27日星期二的秘密会议上,一份来自越南的电报令全体与会者感到震惊。该电报要求在目前五十三万五千人的兵力上限之上再追加二十万五千一百七十九名援军。很少在军事会议上发言的白宫顾问哈里.麦克弗森麻木地观察道:“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完全就是徒劳。”新任国防部长克利福德则担心将源源不断的军队倒入越南的老鼠洞会引发国内的民意鼎沸。同一天晚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播放了深受尊敬的新闻主播沃尔特.克朗凯特从春节攻势前方现场发回的报道。在克朗凯特身旁四周,原本宁静的越南帝国首都顺化已经沦为了一片废墟。尽管美军的狂轰滥炸仍在进行,但是春节攻势的进攻方已经在这座城市盘踞了二十六天。“我们在邮局后面的院子里发现的那十四个越共应该怎么处理?”克朗凯特询问观众们。他怀疑平民或军队的伤亡情况是否能得到统计:“他们肯定没有被埋葬。”克朗凯特黯然宣布了他视察战区之后得出的“推测性质的、个人的、主观的”判断——“认为我们已经陷入了僵局似乎是唯一现实的结论,尽管不能令人满意。”

午夜过后,倍受打击的约翰逊总统从得克萨斯的农场赶回了华盛顿。克朗凯特的节目一手压低了温和派美国民众的战争支持率,巨大的出兵要求甚至让国会当中的主战鹰派也面临倒戈的风险。周三清晨,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惠勒将军刚刚走下跨太平洋航班就直接赶到白宫,告诉约翰逊的战争内阁,战斗的主动权已经被韦斯特摩兰让给了盘踞在广大农村地区的敌人,而且韦斯特摩兰还缺乏守住城市的物资储备,除非他收缩防区放弃几个省。惠勒当面表达的态度比起他从越南提前发回的电报还要严峻,迫使总统不得不夸张地谨慎行事。“巴兹,我们非常感谢你回来,”他温和地说道。约翰逊一方面要求严格保密,同时也在努力寻求各种选项,但是对于新解决方案的寻求却迎头撞上了厌倦战争的情绪。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孟德尔.里弗斯(Mendel Rivers)强硬地表示,政府应该拿出魄力,要么直接动用核武器,要么干脆撤军。在重要的参议员当中,亨利.杰克逊(Henry "Scoop" Jackson)警告说,他将反对任何规模大到需要加征新税或者征召预备役的增兵方案。总统则朝着身为佐治亚州参议员的强大朋友理查德.拉塞尔使了一招微妙的激将法。他声称战争评论家威廉.富布赖特不久前刚刚将拉塞尔列入转变立场的对越鸽派。

“他点我的名了吗?”拉塞尔气呼呼地问道。他在私下里谴责战争,但很少和富布赖特说话,因为他觉得富布赖特是个眼高于顶盛气凌人的家伙。

“也差不多了,”约翰逊腼腆地回答道。“你要是在乡下给老牛挤过奶就知道,眼看牛奶桶要装满的时候,老牛准得拖着尾巴尖在桶顶上划拉一下,在牛奶表面留下一点条纹。他提到你名字的力度就跟这个差不多。”

紧接着克朗凯特报道与惠勒危机,克纳委员会关于种族暴乱的报告也随之而来。这套组合拳打下来,就算是一贯老谋深算的约翰逊也乱了阵脚。3月1日这天,还没等报告正式发布,急不可耐的新闻界就抢先抛出了令总统大发雷霆的狂热头条报道:“内乱问题小组呼吁采取严厉行动以避免美国分裂成两个社会/白人受到批评/敦促向黑人提供大量援助,如有必要可征收新税。”总统坚定地无视了克纳委员会报告招致的大量宣传。该委员会没有发现1967年城市骚乱背后有什么政治阴谋,还将骚乱的主要原因归咎于种族贫困:“美国白人从未完全理解的是——但黑人永远不会忘记的是——白人社会与贫民窟有着深刻的牵连。白人体制创造了贫民窟,白人机构维持了贫民窟,白人社会纵容了贫民窟……白人种族主义对于二战结束后沉积在我国各个城市当中的爆炸性混合物负有基本责任。”助手们壮着胆子警告总统,拒绝承认他自己设立的委员会提交的报告将会导致极大的宣传失分,尤其是因为克纳的建议与总统本人在1965年的霍华德大学发表的“种族矫正”演讲内容非常接近。但是眼下的约翰逊却是有苦说不出。他自己设立的委员会敦促他针对城市贫民窟进行投资,但是目前的越战预算已经达到了贫民窟投资推荐额度的三倍,换言之战争已经吞噬了他的国内民权议程。面对这一事实无论是强词夺理还是矢口否认都太痛苦了。于是总统干脆悄悄逃离了华盛顿,从而避开成群的反战抗议人士。这次他没有提前安排记者随行,预定的主人在他出发前不久才接到通知,一路上他还一直在回避有关种族暴乱的问题。

克尔纳委员会报告激起了创纪录的大众兴趣——在三月的最初十一天里售出了七十四万册平装本,然后就在没有官方通知的情况下突然撤架消失了。国会里的各位要员们对于援助城市贫困人口的设想嗤之以鼻,因为眼下他们甚至无法通过小型附加税来支付越战开支。某电视台很快就在黄金时段播放了一则新闻特别节目:《暴乱报告怎么了?》克尔纳报告一开篇就火力全开,其中最让约翰逊总统感到痛心的标志性句子这样写道:“我们的国家正在走向两个社会,一个是黑人社会,一个是白人社会——不仅分离而且不平等。”历史走向已经逆转了!该报告直截了当地指出美国的种族关系正在变得更加隔离化与分层化。这一论断在约翰逊看来是一则既上口又阴险的诽谤。如果民权时代适得其反,那么自从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以来的历史承诺就是空洞的,自由民主本身也无非是徒劳。这份报告与春节攻势一起几乎彻底毁掉了他推进自由的战争与和平道路。约翰逊的愤怒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甚至无法按捺情绪为十一名克纳委员会成员——其中包括坚定的朋友罗伊.威尔金斯与钢铁工人联合会主席I.W.阿贝尔——签署例行的感谢信。用约翰逊自己的话来说:“这信上要是有我的签名,那我就是心口不一。”他命令工作人员销毁了尚未签字的感谢信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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