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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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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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金开始了每周一次的芝加哥贫民窟居住计划。他提议了若干个落脚居住的地点,在芝加哥民权阵营内部引发了持续的纷争。这天下午金刚刚抵达芝加哥机场就被秘密送走,前去调解摩擦。一些来自艾尔.拉比联盟的领导人认为,金这样的著名国际人物为芝加哥黑人社区的最极端堕落地带做广告,未免看轻了他们的希望。也有一些人认为,历史悠久的芝加哥南区布朗兹维尔有很多条件优秀的住宅与小屋,金还是住在那边更合适。还有一些人反对詹姆斯.贝弗尔无视附近的合作伙伴,非得在最破落的西区尴尬地寻找最具象征意义的居住地点。有消息称,金的旅行助理伯纳德.李已经宣布八座空房“根本没法住人”,而房东也对租约上出现金的名字感到不安,所以李不得不签署自己的名字来掩盖实际打算入住的租客的身份。报纸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小手段。他们着重描写了惊慌失措的房东如何在金即将入住的最后一刻整饬房间——《芝加哥论坛报》报道:“金选择了‘典型的’公寓/八人正在维修”,为芝加哥运动渲染了一层自乱阵脚与虚假谦卑的色彩。

金泰然接受了所有这些冷嘲热讽,并不以为意。他坚持认为:“许多人都在这种地方生活并且受苦,与这些人共同生活能让我更好地了解当地情况。”然后他乘车进入了芝加哥城西的北朗代尔贫民区,该区居民将此地戏称为“穷代尔”。几百名当地居民在寒风中麻木地等待着金的到来,眼看着金一行人进入了南哈姆林大道1550号三楼。柯瑞塔原本还期待着事先的修缮能让房间宜居一点,但是实际情况却令她惊骇不已。这栋公寓楼的一楼入口没有锁,地面也没做硬化处理,泥土地暴露在外。事后她回忆道:“尿液的味道简直压倒一切。我们被告知这是因为门总是开着,街上的醉汉们经常把走廊当作厕所。”刚刚收拾过的三楼条件确实略好一点,不久前才粉刷上去的灰色与黄色油漆确实覆盖了公寓内壁。这间公寓有四个狭窄的房间以及“一个将就着能用的盥洗室”,布局呈一字排开,俯瞰着楼下的一条后巷。柯瑞塔指出:“必须穿过卧室才能到达厨房。”当天晚上金在芝加哥神学院发表了演讲,领导大会的新员工杰西.杰克逊(Jesse Jackson)是该学院的学生。等他返回居所之后,一家人原本打算打开行李布置一下房间,但是源源不断的来访邻居却在金家人乔迁新居的第一夜打乱了他们的安排,访客当中还包括好几个飞奔进来、目不转睛盯着金看的儿童。《芝加哥捍卫者报》的鲍勃.布莱克(Bob Black)拍摄到八岁的罗伊.威廉姆斯羞涩地坐在金的腿上。此外还有六个好奇的当地“邪主帮”成员与金详谈到了深夜。金很想了解贫民区帮派之间的地盘争夺战,帮派成员则很想知道非暴力原则究竟是怎么回事。

转过天来,金第一次来到街头,在劳德尔以及附近的东加菲尔德进展开了实地调研。跟随其后的记者们注意到,即使当天气温在零度左右,依然有许多居民打开窗户注视着金的身影。一位老人在认出这位著名布道人时几乎站立不稳,他喃喃地说:“伟大的上帝啊,我没想到还能活着看见这一天。” 然而沿途许多人仍然对变革持怀疑态度。在他们看来,从南方各州逃到芝加哥的黑人早已陷入分裂,不愿意拿他们仅有的东西去冒险。用一位母亲的话来说:“处于一无所有的顶端已经很糟糕了,但是处于一无所有的底部岂不是更糟?”周四,艾尔.拉比引导金一行光顾了热闹的贝琳达坑灵魂食物午餐摊位,然后礼貌地参观了芝加哥警局总部。新闻界兴趣盎然地关注着任何关于未来冲突的暗示。金向奥兰多.威尔逊局长(Orlando Wilson)保证,他一定会在发动任何游行或者公民抗命之前给予警方充分的通知。同样有意示好的威尔逊则确认了他在金身上意外发现的爱尔兰血统(相当久远,来自金老爹的传承)。这项认证对于金在爱尔兰裔居住区展开工作肯定有益无损。

为了公允起见,接下来金又走访了富裕的南城区。当晚他在芝加哥大学发表了关于种族与家庭生活的演讲:“家庭生活不仅是一般的教育,而且其质量最终决定了个人的爱的能力。”他勾勒了自己的奴隶曾祖父在种植园时期的情况,当时“合法婚姻制度对于黑人来说并不存在”。他直言不讳地承认,不少黑奴都曾经为了让子女免于遭受终生当牛做马的厄运而杀害了自己的孩子。“解放之后,无数的母亲在无路可走的各州徘徊,寻找被带走、被卖掉的亲生骨肉们。”对于曾经的奴隶来说,就像对于其他农民出身的移民群体一样,与过往生活天差地别的城市生活往往会起到毁人不倦的效果。金没有提到莫伊尼汉的名字,而是介绍了“最近的一项研究”当中令人震惊的统计数据:25%的城市黑人妇女已经离婚,相当于白人妇女离婚率的三倍,尽管后者上升得更快。在非婚生子女、失业与福利方面也存在类似差距。金警告说,顽固的残酷、诱惑与悲伤虽然都是“历史事实”,但是却在当前造成了双重危险。一方面美国可能会塑造一个新的借口“为忽视行为辩护并且让压迫合理化”,另一方面黑人也可能会一味沉湎于愤怒或者干脆听天由命随波逐流。为了实现共同的希望,金提出了另一条狭窄曲折的道路。他断言,“被人拆毁的东西也可以由人来重建。”美国城市的黑人必须抓住每一个“内部成长”的机会,而其他人必须“从外部”提供协助,唯此才能消除动荡力量的无形障碍。他最后说:“这就是我们打算在芝加哥争取的东西——一个公平的机会。”在这场演讲的存世文稿的结尾处,可以看到金匆忙写下了一条注意事项:“要即兴插入‘而且我们必胜!’”

在哈姆林大道上度过第二个夜晚后,金于周五离开芝加哥前往伯明翰参加选民登记集会,又在周末飞往纽约参加其他活动。他的顾问们对于芝加哥运动的前景表示谨慎乐观。仍然反对在北方开展运动的贝亚德.拉斯廷散布传言声称芝加哥市政当局准备在开春之后做出重大让步。正在加勒比海度假的戴利市长则在接受采访时承诺将会在两年内对于每一座被归类为“年久失修”的住宅(全市40%的黑人住宅)进行全面维修,“我们所有人都像金博士一样正在努力消除贫民窟。”像往常一样,金的贴身圈子依靠讲段子来缓解民权运动的艰辛环境。他们猜测戴利可能会为金挑选一间条件更好的公寓,而阿博纳西更是津津乐道地放大了这栋想象当中的高档公寓的每一个细节,将其描绘的宛如宫殿一般。阿博纳西向来惯于在生活待遇方面与金这位名义上的平等搭档保持一致,比方说他主张自己的差旅津贴不能比金更少。这次他也带着全家人搬进了金楼下的同款公寓,房间里锈迹斑斑遍地碎片,既没有新近粉刷过也不通暖气,与他本人描述得天花乱坠的高档公寓相差甚远。于是阿博纳西决定把这间公寓留给其他员工,他则带着妻儿搬进了旅馆。他声称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他妻子实在过于敏感,受不了这种罪。

金于周日晚间回到了芝加哥的租住公寓。眼下的环境难免不让人想起当年的公交车抵制运动。一个正在走向战争的国家政府将他隔离在外,却也为他带来了回顾来路的契机。金与芝加哥有着太多的过往羁绊,在这座城市他曾经试图攻克J.H.杰克逊的教会文化堡垒,曾经在精英荟萃的周日晚间广播论坛上发言,曾经与马哈利亚.杰克逊一起出席布朗兹维尔的晚会,还曾经与穆罕默德.阿里聘请了同一位律师。多年以来金已经习惯了面向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宣讲,眼下他却置身于占地五十平方英里的黑人居住区,周围除了零星白人盟友之外还散布着马赛克一般多彩的各种少数族裔居住区。金再次成为了一名寻找同伴的流浪者。在塞满他的旅行包的文件当中有一份周五的备忘录,敦促他去芝加哥拜访教区牧师理查德.莫里斯罗,他在朗德斯县监狱附近遭到枪击五个月后仍在住院。据说人们都忽视了他,斯托克利.卡迈克尔是他为数不多的民权阵营访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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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7日星期五上午,美国国务卿罗斯克来到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举办的听证会上作证,现场气氛非常紧张。当天的头版头条暗示着不可抗拒的战争压力——“孤独的约翰逊正在考虑轰炸”。十五位参议员发表了一封联名信,恳求约翰逊总统推迟重启轰炸的日期。罗斯克面向外交关系委员会再次解释道,轰炸是保证一个独立的南越不受共产主义侵略的必要步骤。闻听此言,身为委员会主席的富尔布赖特主席抛开了参议院话语的礼貌外衣,质疑了罗斯克主张的每一项前提,特别是国会已经通过1964年北部湾决议授权在越南进行无限规模战争的说法。《纽约时报》记者大卫.哈尔伯斯塔姆(David Halberstam)事后写道:“这是一场火拼,愤怒、痛苦而又敌对。富尔布赖特发了脾气,而且他没有试图掩饰。”富尔布赖特质问罗斯克是否相信南越可以在“二十到四十万”美国士兵的支持下独立。俄勒冈州的参议员韦恩.莫尔斯粗暴地拒绝提问,直到政府同意对越南问题进行全面调查。平时性格温和的佛蒙特州共和党人乔治.艾肯(George Aiken)要求知道罗斯克是否真的认为胡志明一个人就足以“决定我们是派四十万还是二百万人进入东南亚。”摄像机录下了太多精彩镜头,以至于沃尔特.克朗凯特在总时长半小时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晚间新闻》当中用了整整三分钟报道这次问询会——以电视的标准来说简直漫长得如同永恒——结果却发现国家广播公司用了整整五分钟,而且还意犹未尽。这一公众轰动事件在三大广播网内部引发了激烈的争论,高管们对于是否要在日间节目档期抢先报道战争听证会各执一词,他们的争论结果将会对于美国电视新闻的未来造成至关重要的影响。

在越南,四千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突入广义港,完成了自从仁川登陆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两栖登陆,并且由此向南推进,企图与两万名在马歇尔行动当中向北推进的美国陆军步兵形成两面包夹之势,困住北越军团。这批步兵从安溪出发,沿着越南中部的海岸线一路北上,四十五英里道路上足有七十二座被北越敌军破坏的桥梁,每一座都需要修复。哈罗德.穆尔中校周五上午带着他的第七骑兵营在邦山的目标区域进行了直升机突击登陆。他身先士卒地冲进一间茅草屋,看到屋里坐满了被先头炮火炸伤以及吓坏的农民,包括一个浑身是血的六岁女孩,“和我的女儿塞西尔一样大”。他记录道:“我叫来了医护人员,但是我离开时依然心里很疼。”

在亚特兰大,朱利安.邦德当天下午安静地坐在联邦法庭上。此前他针对佐治亚州众议院拒绝为他安排席位的行为发起诉讼,三位联邦法官听取了他的主张。金是本案的共同原告,他的律师提交了一份异常热切的辩护状,认为种族隔离主义者在违抗联邦政策时仍然受到“欢呼”,可是邦德要想获得州议会席位,“除非收回前言、卑下乞求甚至匍匐爬行。任何自由人都不应该遭受这等对待。”三位联邦法官以二比一的裁决结果驳回了邦德的主张,投下反对票格里芬.贝尔法官认为:“本法院的判决不能代替州议会的判断。”所有三位法官都引用了其他新当选的黑人州议员得到接受的情况,并且一致认为证据表明种族因素并非佐治亚州议会排斥邦德的动机,这样一来邦德关于他的公民权利遭到剥夺的论点就失去了意义。相反,联邦法官的裁决还拐弯抹角地主张是邦德本人将不恰当的种族因素引入了本案当中,因为他的反战言论与“身在多米尼加共和国、刚果、南非、罗得西亚”以及其他外国的美国战争政策批评者相一致,而且他支持的非学委行动更是“基于种族的行动号召……与构成这个国家的多元社会格格不入。”法庭宣布,邦德的言行致使“平衡实验”的结果不能支持他根据第一修正案要求言论自由的主张。

在华盛顿,迪安.罗斯克离开了爆炸现场一般的富尔布赖特听证会去参加最后的战况审视。这次的参会人员包括几位白宫机密日志上正式标明为“智者”的平民。只有一个强硬派根据自己与中共的斗争经验建议采取防御性军事态势,以此鼓励河内的渐进派。巴基斯坦独裁者阿尤布.汗也通过秘密电报为美国政府献上了类似的计策:“你们只要将现状保持六个月到一年,他们就将会相信你们的决心。你们的敌人期望你们失去耐心并且投入越来越多的力量,最后因为难看的军事结果与国内的民主压力而消磨决心。”然而对于内阁会议室里的美国人来说,最有分歧的问题还是在于重新发动轰炸究竟是军事需要还是政治需要。参谋长联席会议试探性地承认了麦克纳马拉的证据,即任何空袭行动至多只能将沿着胡志明小道运输的物资流量减少一半——就算越南人损失了太多卡车,他们也总还“有可能利用人力背负”来继续运输物资。但是他们依然坚持认为猛烈轰炸肯定能带来某些军事优势。对于麦克纳马拉来说,扔在山区丛林里的炸弹除了听个响以外起不到多少杀伤效果。但是这些炸弹在政治上却很重要,因为他怀疑“美国人民会长期支持”一个不能为美军士兵竭尽所能的政府。

智囊团成员之一克拉克.克利福德对于麦克纳马拉强调地面部队的做法提出异议:“我们必须在我们力量最强的战线上打这一仗。而我们的力量在空中最强大。”副总统汉弗莱强调了进一步推迟空袭的政治危险,并且警告说“国会将会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约翰逊以一套简单的三段论结束了当天的讨论:他对越南战场的现状“不满意”,但是“我们不能耗尽人力”,因此轰炸必须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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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周末,阿拉巴马州的民权运动依然在恐惧与政治选择当中挣扎,威尔科克斯县依然承受着科尔森谋杀案的创伤。这时有一位沃尔特.卡尔霍恩(Walter Calhoun)突然暗示自己可能会在民主党初选中与现任治安官鲁米.金肯斯争一争。这一主张引起了一片哗然,因为许多人都不想与白人当局的代表面对面对抗,而是更倾向于另起炉灶,成立独立的县一级政党。但是卡尔霍恩认为,对于第一次参加竞选的选民以及他这位先锋参选人来说,最简单的竞选活动已经足够艰难(他一旦提出申请,就会被命令腾出他的杂货店),所以还不如干脆玩一把大的。在塞尔玛举行的弥撒大会上,独立派和务实派依然各执一词,前者坚决支持黑人候选人,后者则认为黑人新近得到的选票更应该用来帮助威尔逊.贝克战胜现任治安官吉姆.克拉克。虽说贝克也是个种族隔离主义者,但是为人毕竟要比克拉克“体面”得多。梅肯县的青年组织者不顾塔斯基吉长老的反对,为2月6日的核心会议发传单,打算创建一个纪念萨米.扬格的“黑豹”组织。格林县的民权运动效仿朗德斯的先例,也搭建了一片帐篷城,非学委员工在帐篷里继续围绕着关于新建地方政党的严格法律要求进行研讨。

密西西比州比拉山教堂举行的周末穷人会议更强调生存而不是政治。1月29日星期六,七百名与会者向约翰逊总统发出电报,恳求提供工作和紧急住房,从而缓解因为种族暴力恐怖而越发恶化的赤贫状况。自从1960年以来,美国用机器收割的农田面积比例几乎翻了一番,达到80%,黑人佃农的日子也因此越发难过起来。星期四晚上有两名佃农被冻死。三K党在全州范围内焚烧了五十座十字架,以此维持一月的攻势,其标志是哈提斯堡的达默尔住宅纵火案。到了星期天,代表们筛选了一些想法,从而显示他们的困境。这些设想包括请愿、向杰克逊进军以及游击战争(最后这条来自一群边缘反叛者,他们大多是年轻的白人,满口马克思主义术语。手里握着心爱的枪支,自由运动之夏的兴奋情绪在他们心里依然没有散去。) 会议向临近的亚祖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派遣了侦察员,他们发现在这片保护区搭建棚户区不太方便。不过“占领”另一处联邦财产的建议却越发得到了支持。

七百多人当中只有一部分人自愿参加这个大胆的计划,即趁着夜色开车向北行驶一百英里,闯进废弃的格林维尔空军基地。所有人都承认很担心这样做会招致美国空军的愤怒。他们当中包括卫理会布道人兼杜克大学经济学家阿特.托马斯(Art Thomas),他是全国教会理事会两年来的三角洲事工项目的负责人,与他同行的还有六名员工,一名来自哥本哈根的记者,以及大约四十名黑人佃农,后者当中的许多人最近都遭到了驱逐,有些人一辈子从未涉足过县界之外。1月31日星期一黎明,一行人开车闯过一名惊骇的警卫面前,冲进自从1960年以来就没有使用过的破旧营房,撬开生锈的挂锁,带着他们的几张毯子与几口行李箱子搬了进去。接下来他们选举成立了管理委员会,由伊萨奎纳的尤尼塔.布莱克韦尔(Unita Blackwell)领导。委员会授权在门上挂了一块手写的牌子:“这是我们的家,进来之前请先敲门。”

夜不能寐的约翰逊总统在星期一凌晨3点20分给白宫战情室打了电话,又在6点06分再次打电话,希望得到关于重启轰炸之后第一轮空袭的报告。周一报纸的头版刊登了一张美联社的大幅照片:第一骑兵师的军医托马斯.科尔(Thomas Cole)跪在蓬山战场上,他本人的一只眼睛已经受伤,裹着纱布,他怀里抱着一名受伤的士兵,另一名士兵跪在他身后。约翰逊在早餐之后从麦克纳马拉那里得到了干脆利落的行动后数据:225架次轰炸因为恶劣天气而中止,75架次完成轰炸,3架飞机战损,312名敌人与68名美国人在本次“马歇尔行动”当中阵亡。他说飞行员们报告声称北越防空火力有所加强。约翰逊问道:“根据你的判断,我们这次的战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麦克纳马拉答道。“我的判断是我们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总统与福塔斯简短交谈了几句,然后在十点钟来到白宫剧院,向全国电视观众宣布了重新发起轰炸的消息。十一个小时之后在越南前线,美军结束了周一在安泰村周围的战斗。安泰村位于蓬山以北四英里处,穆尔上校将其描述为“一个由战壕、地堡和蜘蛛洞组成的老鼠窝”。《纽约时报》收到了一份罕见的第一人称报告,声称一个排的四十名士兵刚刚登上一片被稻田包围的沙洲就死了二十三人。“我是这两架直升机当中第一架的乘客,”通讯员R.W.阿普尔(R.W.Apple)写道。幸存者们还要忍受来自后方的突然且漫长的炮击,后来才发现这是南越盟军的误伤。阿普尔继续写道:“我们无法移动,我们无法躲避,因为没有任何掩护。我们无法回击。我们甚至无法分辨究竟是谁在向我们射击。”

周一晚些时候,总统接到了司法部长的电话。“总统先生,”卡岑巴赫问道,“您看没看密西西比州格林维尔的新闻?说是有一群黑人在当地一处废弃闲置的空军基地活动。”

“不,我没有,”约翰逊回答。“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卡岑巴赫解释说,五十名寮屋居民拒绝离开,除非经济机会办公室满足涉及就业培训、重新安置以及食品援助等方面的要求。当地官员也拒绝提供帮助。

“他们造成什么破坏了吗?”

“他们是破门而入,目前的危险主要是火灾。您看,那些房间没有上下水,而且也很冷。”住户们正在用小锅灶点火,卡岑巴赫更担心这次事件成为先例。“我对这群人的担忧在于,如果他们留在那里,今后像他们一样的人肯定会更多。”

约翰逊又问道,如果谈判失败,是否可以获得法院的驱逐命令。卡岑巴赫建议不要这样做:“事实上,我甚至不敢说我们就一定能得到这种命令。我也不想对他们提出指控。”他告诉总统,赛勒斯.万斯以及五角大楼正准备以军方的名义赶走这些人。

总统建议找一下罗伊.威尔金斯与马丁.路德.金出面讲讲道理:历史已经反复证明,每当黑人企图依靠美国军队解决南方的政治问题,就会掉进陷阱。他提示卡岑巴赫:“如果军队真的派驻进去,我们就得回到重建时期,将会面对数不清的麻烦。他们最好赶紧离开。”

一个电视摄制组很快就乘坐里尔喷气机降落在格林维尔空军基地,拍摄了接下来的尴尬对峙。联邦谈判人员承诺占房客们只要离开空军基地就既往不咎不用坐牢;占房客们则表示自己早已无处可去。谈判人员认为就算为了自己着想他们也应该离开这个缺乏暖气与基本卫生设施的地方;占房客则表示这都不碍事,毕竟他们已经住了一辈子棚屋,从没享受过这些东西。尤尼塔.布莱克威尔告诉军方谈判代表R.W.珀尔耶少将(R. W. Puryear):“如果您没有其他补充意见的话,我想我们还是要留在这里。”珀尔耶的空军宪兵部队在2月1日星期二早上拎着棍棒闯进了军营。布莱克威尔的队伍当中有一半人同意在护送下离开,其他人则躺在地上被拖到了联邦财产的大门之外。联邦官员建议实施一项紧急扶贫计划,从而减轻“成千上万”失去仅有生计与住所的佃农们的痛苦。卡岑巴赫给约翰逊写道,“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密西西比州确实有可能成为1966年的阿拉巴马州,塞尔玛事件将会重演。”

在越南,美军的加强空袭行动弥补了一月份的长期停火。1966年北越上空的轰炸次数是1965年的两倍,达到79000架次。但是正如麦克纳马拉和中央情报局所预期的那样,胡志明的士兵向南渗透的势头依然有增无减。美国飞行员固然将北越轰炸得地皮发颤,但是他们为边境以南的地面部队进行空中支援时更是投下了超过北越轰炸三倍的弹药——根据历史学家克里斯蒂安.阿皮的说法最终约有四百万吨,以至于南越成为了自从战争问世以来被轰炸程度最密集的国家。

就算总统没有预料到加强空袭的结果,他也肯定沉痛地预料到了空袭造成的破坏。乔.卡里法诺注意到,自从总统再次下令放出轰炸机的那一刻起,他就戒酒了。约翰逊还严格限制了白宫内部的秘密电话录音系统的使用,仿佛他已经保留了所有他想创造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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