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 foundera
卷二十?滦阳续录二
一馆吏议叙得经历,需次会城,久不得差遣,困顿殊甚。上官有怜之者,权
令署典史。乃大作威福,复以气焰轹同僚,缘是以他事落职。邵二云学士偶话及
此,因言其乡有人方夜读,闻窗棂有声,谛视之,纸裂一罅,有两小手擘之,大
才如瓜子。即有一小人跃而入,彩衣红履,头作双髻,眉目如画,高仅二寸余。
掣案头笔举而旋舞,往来腾踏于砚上,拖带墨渖,书卷俱污。此人初甚错愕,坐
观良久,觉似无他技,乃举手扑之,??敫然就执。?稔姓莆罩?中,音呦呦如虫鸟,
似言乞命。此人恨甚,径于灯上烧杀之,满室作枯柳木气,迄无他变。炼形甫成,
毫无幻术,而肆然侮人以取祸,其此吏之类欤!此不知实有其事,抑二云所戏造,
然闻之亦足以戒也。
昌吉守备刘德言:昔征回部时,因有急檄,取珠尔士斯路驰往。阴晦失道,
十余骑皆迷,裹粮垂尽,又无水泉,姑坐树根,冀天晴辨南北。见崖下有人马骨
数具,虽风雪剥蚀,衣械并朽,察其形制,似是我兵。因对之慨叹曰:“再两日
不晴,与君辈在此为侣矣。”顷之,旋风起林外,忽来忽去,似若相招。试纵马
随之,风即前导;试暂憩息,风亦不行。晓然知为斯骨之灵。随之返行三四十里,
又度岭两重,始得旧路,风亦?讶幌⒁印V诳薨葜?而去。嗟乎!生既捐躯,魂犹
报国;精灵长在,而名氏翳如,是亦可悲也已。
谓无神仙,或云遇之;谓有神仙,又不恒遇。刘向、葛洪、陶宏景以来,记
神仙之书,不啻百家;所记神仙之名姓,不啻千人。然后世皆不复言及。后世所
遇,又自有后世之神仙。岂保固精气,虽得久延,而究亦终归迁化耶?又神仙清
净,方士幻化,本各自一途。诸书所记,凡幻化者皆曰神仙,殊为无别。有王媪
者,房山人,家在深山。尝告先母张太夫人曰:山有道人,年约六七十,居一小
庵,拾山果为粮,掬泉而饮,日夜击木鱼诵经,从未一至人家。有就其庵与语者,
不甚酬答,馈遗亦不受。王媪之侄佣于外,一夕,归省母,过其庵前。道人大骇
曰:“夜深虎出,尔安得行!须我送尔往。”乃琅琅击木鱼前道。未半里,果一
虎突出。道人以身障之,虎自去,道人不别亦自去。后忽失所在。此或似仙欤?
从叔梅庵公言:尝见有人使童子登三层明楼上(北方以覆瓦者为暗楼,上层作雉
堞形以备御寇者为明楼),以手招之,翩然而下,一无所损。又以铜盂投溪中,
呼之,徐徐自浮出。此皆方士禁制之术,非神仙也。舅氏张公健亭言:砖河农家,
牧数牛于野,忽一时皆暴死。有道士过之,曰:“此非真死,为妖鬼所摄耳。急
灌以吾药,使脏腑勿坏。吾为尔劾治,召其魂。”因延至家,禹步作法。约半刻,
牛果皆蹶然起。留之饭,不顾而去。有知其事者曰:“此先以毒草置草中,后以
药解之耳。不肯受谢,示不图财,为再来荧惑地也。吾在山东,见此人行此术矣。
”此语一传,道士遂不复至。是方士之中,又有真伪,何概曰神仙哉!
李南涧言:其邻县一生,故家子也。少年佻达,颇渔猎男色。一日,自亲串
家饮归,距城稍远,云阴路黑,度不及入,微雪又簌簌下。方踌躇间,见十许步
外有灯光,遣仆往视,则茅屋数间,四无居人,屋中惟一童一妪。问:“有栖止
处否?”妪曰:“子久出外,惟一孙与我住此。尚有空屋两间,不嫌湫隘,可权
宿也。”遂呼童系二马树上,而邀生入坐。妪言老病须早睡,嘱童应客。童年约
十四五,衣履破敝,而眉目极姣好。试挑与言,自吹火煮茗不甚答。渐与谐笑,
微似解意,忽乘间悄语曰:“此地密迩祖母房,雪晴当亲至公家乞赏也。”生大
喜慰,解绣囊玉?驮?之。亦羞涩而受。软语良久,乃掩门持灯去。生与仆倚壁倦
憩,不觉昏睡。比醒,则屋已不见,乃坐人家墓柏下,狐裘貂冠,衣裤靴袜,俱
已褫无寸缕矣。裸露雪中,寒不可忍。二马亦不知所在。幸仆衣未褫,乃脱其敝
裘蔽上体,蹩{薛足}而归,诡言遇盗。俄二马识路自归,已尽剪其尾鬣。衣冠则
得于溷中,并狼藉污秽,灼然非盗,无可置词,仆始具泄其情状。乃知轻薄招侮,
为狐所戏也。
戊子昌吉之乱,先未有萌也。屯官以八月十五夜,犒诸流人,置酒山坡,男
女杂坐。屯官醉后,逼诸流妇使唱歌,遂顷刻激变,戕杀屯官,劫军装库,据其
城。十六日晓,报至乌鲁木齐。大学士温公促聚兵。时班兵散在诸屯,城中仅一
百四十七人,然皆百战劲卒,视贼蔑如也。温公率之即行,至红山口,守备刘德
叩马曰:“此去昌吉九十里,我驰一日至城下,是彼逸而我劳,彼坐守而我仰攻,
非百余人所能办也。且此去昌吉皆平原,玛纳斯河虽稍阔,然处处策马可渡,无
险可扼,所可扼者此山口一线路耳。贼得城必不株守,其势当即来。公莫如驻兵
于此,借陡崖遮蔽。贼不知多寡,俟其至而扼险下击,是反攻为守,反劳为逸,
贼可破也。”温公从之。及贼将至,德左执红旗,右执利刃,令于众曰:“望其
尘气,虽不过千人,然皆亡命之徒,必以死斗,亦不易当。幸所乘皆屯马,未经
战阵,受创必反走。尔等各擎枪屈一膝跪,但伏而击马,马逸则人乱矣。”又令
曰:“望影鸣枪,则枪不及贼,火药先尽,贼至反无可用。尔等视我旗动,乃许
鸣枪;敢先鸣者,手刃之。”俄而贼众枪争发,砰訇动地。德曰:“此皆虚发,
无能为也。”迨铅丸击前队一人伤,德曰:“彼枪及我,我枪必及彼矣。”举旗
一挥,众枪齐发。贼马果皆横逸,自相冲击。我兵噪而乘之,贼遂歼焉。温公叹
曰:“刘德状貌如村翁,而临阵镇定乃尔。参将都司,徒善应对趋跄耳。”故是
役以德为首功。然捷报不能缕述曲折,今详著之,庶不湮没焉。由乌鲁木齐至昌
吉,南界天山,无路可上;北界苇湖,连天无际,淤泥深丈许,入者辄灭顶。贼
之败也,不西还据昌吉,而南北横奔,悉入绝地,以为惶遽迷瞀也。后执俘讯之,
皆曰惊溃之时,本欲西走。忽见关帝立马云中,断其归路,故不得已而旁行,冀
或匿免也。神之威灵,乃及于二万里外。国家之福祚,又能致神助于二万里外。
猬锋螗斧,潢池盗弄何为哉!
昌吉未乱以前,通判赫尔喜奉檄调至乌鲁木齐,核检仓库。及闻城陷,愤不
欲生,请于温公曰:“屯官激变,其反未必本心。愿单骑迎贼于中途,谕以利害。
如其缚献渠魁,可勿劳征讨;如其枭獍成群,不肯反正,则必手刃其帅,不与俱
生。”温公阻之不可,竟橐?匠廴ィ?直入贼中,以大义再三开导。贼皆曰:“公
是好官,此无与公事。事已至此,势不可回。”遂拥至路旁,置之去。知事不济,
乃掣刀奋力杀数贼,格斗而死。当时公论惜之曰:“屯官非其所属,流人非其所
治,无所谓徇纵也。衅起一时,非预谋不轨,无所谓失察也。奉调他出,身不在
署,无所谓守御不坚与弃城逃遁也。所劫者军装库,营弁所掌,无所谓疏防也。
于理于法,皆可以无死。而终执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之一言,甘以身殉。推是志
也,虽为常山、睢阳可矣。”故于其柩归,罔不哭奠。而于屯官之残骸归(屯官
为贼以铁?┧阖肿怎啻绱纾ㄋ阖种炼ァB叶ê螅?始掇拾之),无焚一陌纸钱者。
朱青雷言:曾见一长卷,字大如杯,怪伟极似张二水。首题纪梦十首,而蠹
蚀破烂,惟二首尚完整可读。其一曰:“梦到蓬莱顶,琼楼碧玉山。波浮天半壁,
日涌海中间。遥望仙官立,翻输野老闲。云帆三十丈,高挂径西还。”其二曰:
“郁郁长生树,层层太古苔。空山未开凿,元气尚胚胎。灵境在何处?梦游今几
回。最怜鱼鸟意,相见不惊猜。”年月姓名,皆已损失,不知谁作也。尝为李玉
典书扇,并附以跋。或曰:“此青雷自作,托之古人。”然青雷诗格婉秀如秦少
游小石调,与二诗笔意不近。或又曰:“诗字皆似张东海。”东海集余昔曾见,
不记有此二诗否,待更考之(青雷跋谓,前诗后四句,未经人道。然昌黎诗:“
我能屈曲自世间,安能从汝求神仙?”即是此意,特袭取无痕耳)。
京都有富室子,形状拥肿,步履蹒跚,又不修边幅,垢腻恒满面。然好游狭
斜,遇妇女必注视。一日独行,遇幼妇,风韵绝佳。时新雨泥泞,遽前调之曰:
“路滑如是,嫂莫要扶持否?”幼妇正色曰:“尔勿愦愦,我是狐女,平生惟拜
月炼形,从不作媚人采补事。尔自顾何物,乃敢作是言,行且祸尔。”遂掬沙屑
洒其面。惊而却步,忽堕沟中,努力踊出,幼妇已不知所往矣。自是心恒惴惴,
虑其为崇,亦竟无患。数日后,友人邀饮,有新出小妓侑酒。谛视,即前幼妇也。
疑似惶惑,罔知所措,强试问之曰:“某日雨后,曾往东村乎?”妓漫应曰:“
姊是日往东村视阿姨,吾未往也。姊与吾貌相似,公当相见耶?”语殊恍惚,竟
莫决是怪是人,是一是二,乃托故逃席去。去后,妓述其事曰:“实憎其丑态,
且惧行强暴,如诳以伪词,冀求解免。幸其自仆,遂匿于麦场积柴后。不虞其以
为真也。”席中莫不绝倒。一客曰:“既入青楼,焉能择客?彼固能千金买笑者
也,盍挈尔诣彼乎!”遂偕之同往,具述妓翁姑及夫名氏,其疑乃释(妓姊妹即
所谓大杨、二杨者,当时名士多作《杨柳枝词》,皆借寓其姓也。)妓复谢以小
时固识君,昨喜见怜,故答以戏谑,何期反致唐突,深为歉仄,敢抱衾枕以自赎。
吐词娴雅,资态横生。遂大为所惑,留连数夕。召其夫至,计月给夜合之资。狎
昵经年,竟殒于消渴。先兄晴湖曰:“狐而人,则畏之,畏死也。人而狐,则非
惟不畏,且不畏死,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行且祸汝,彼固先言。是子也死于妓,
仍谓之死于狐可也。”
郭大椿、郭双桂、郭三槐,兄弟也。三槐屡侮其兄,且诣县讼之。归憩一寺,
见缁袍满座,梵呗竞作。主人虽吉服,而容色惨沮,宣疏通诚之时,泪随声下。
叩之,寺僧曰:“某公之兄病危,为叩佛祈福也。”三槐痴立良久,忽发颠狂,
顿足捶胸而呼曰:“人家兄弟如是耶?”如是一语,反覆不已。掖至家,不寝不
食,仍顿足捶胸,诵此一语,两三日不止。大椿、双桂故别住,闻信俱来,持其
手哭曰:“弟何至是?”三槐又痴立良久,突抱两兄曰:“兄固如是耶!”长号
数声,一踊而绝。威曰神殛之,非也。三槐愧而自咎,此圣贤所谓改过,释氏所
谓忏悔也。苟充是志,虽田荆、姜被,均所能为。神方许之,安得殛之?其一恸
立殒,直由感动于中,天良激发,自觉不可立于世,故一瞑不视,戢影黄泉,岂
神之褫其魄哉?惜知过而不知补过,气质用事,一往莫收;无学问以济之,无明
师益友以导之,无贤妻子以辅之,遂不能恶始美终,以图晚盖,是则其不幸焉耳。
昔田氏姊买一小婢,倡家女也。闻人诮邻妇淫乱,瞿然惊曰:“是不可为耶?吾
以为当如是也。”后嫁为农家妻,终身贞洁。然则三槐悖理,正坐不知。故子弟
当先使知礼。
朝鲜使臣郑思贤,以棋子两奁赠予,皆天然圆润,不似人工。云黑者海滩碎
石,年久为潮水冲激而成;白者为小车渠壳,亦海水所磨莹,皆非难得。惟检寻
其厚薄均,轮廓正,色泽匀者,日积月累,比较抽换,非一朝一夕之力耳。置之
书斋,颇为雅玩,后为范大司农取去。司农殁后,家计萧然,今不知在何所矣。
海中三岛十洲,昆仑五城十二楼,词赋家沿用久矣。朝鲜、琉球、日本诸国,
皆能读华书。日本余见其五京地志及山川全图,疆界袤延数千里,无所谓仙山灵
境也。朝鲜、琉球之贡使,则余尝数数与谈,以是询之,皆曰东洋自日本以外,
大小国土凡数十,大小岛屿不知几千百,中朝人所必不能至者,每帆樯万里,商
舶往来,均不闻有是说。惟琉球之落氵祭,似乎三千弱水。然落氵祭之舟,偶值潮平
之岁,时或得还,亦不闻有白银宫阙,可望而不可即也。然则三岛十洲,岂非纯
构虚词乎!《尔雅》、《史记》,皆称河出昆仑。考河源有二:一出和阗,一出
葱岭。或曰葱岭其正源,和阗之水入之。或曰和阗其正源,葱岭之水入之。双流
既合,亦莫辨谁主谁宾。然葱岭、和阗,则皆在今版图内,开屯列戍四十余年,
即深岩穷谷,亦通耕牧。不论两山之水,孰为正源,两山之中,必有一昆仑确矣。
而所谓瑶池、悬圃、珠树、芝田,概乎未见,亦概乎未闻。然则五城十二楼,不
又荒唐矣乎!不但此也,灵鹫山在今拔达克善,诸佛菩萨,骨塔具存,题记梵书,
一一与经典相合。尚有石室六百余间,即所谓大雷音寺,回部游牧者居之。我兵
追剿波罗泥都、霍集占,曾至其地,所见不过如斯,种种庄严,似亦藻绘之词矣。
相传回部祖国,以铜为城。近西之回部云,铜城在其东万里。近东之回部云,铜
城在其西万里。彼此遥拜,迄无人曾到其地。因是以推,恐南怀仁《坤舆图说》
所记五大人洲,珍奇灵怪,均此类焉耳。周编修书昌则曰:“有佛缘者,然后能
见佛界;有仙骨者,然后能见仙境。未可以寻常耳目,断其有无。曾见一道士游
昆仑归,所言与旧记不殊也。”是则余不知之矣。
蔡季实殿撰有一仆,京师长随也。狡黠善应对,季实颇喜之。忽一日,二幼
子并暴卒,其妻亦自缢于家。莫测其故,姑殓之而已。其家有老妪私语人曰:“
是私有外遇,欲毒杀其夫,而后携子以嫁。阴市砒制饼饵,待其夫归。不虞二子
窃食,竟并死。妇悔恨莫解,亦遂并命。”然妪昏夜之中,窗外窃听,仅粗闻秘
谋之语,未辨所遇者为谁,亦无从究诘矣。其仆旋亦发病死。死后,其同侪窃议
曰:“主人惟信彼,彼乃百计欺主人。他事毋论,即如昨日四鼓诣圆明园侍班,
彼故纵驾车骡逸,御者追之复不返。更漏已促,叩门借车必不及。急使雇倩,则
曰风雨将来,非五千钱人不往。主人无计,竟委曲从之,不太甚乎!奇祸或以是
耶!”季实闻之,曰:“是死晚矣,吾误以为解事人也。”
杨槐亭前辈言:其乡有宦成归里者,闭门颐养,不预外事,亦颇得林下之乐,
惟以无嗣为忧。晚得一子,珍惜殊甚。患痘甚危,闻劳山有道士能前知,自往叩
之。道士冁然曰:“贤郎尚有多少事未了,那能便死!”果遇良医而愈。后其子
冶游骄纵,竟破其家,流离寄食,若敖之鬼遂馁。乡党论之曰:“此翁无咎无誉,
未应遽有此儿。惟萧然寒士,作令不过十年,而宦橐逾数万。毋乃致富之道有不
可知者在乎?”
槐亭又言:有学茅山法者,劾治鬼魅,多有奇验。有一家为狐所崇,请往驱
除,整束法器,克日将行。有素识老翁诣之曰:“我久与狐友。狐事急,乞我一
言。狐非获罪于先生,先生亦非有憾于狐也。不过得其贽币,故为料理耳。狐闻
事定之后,彼许馈廿四金。今愿十倍其数,纳于先生,先生能止不行乎?”因出
金置案上。此人故贪忄林,当即受之。次日,谢遣请者曰:“吾法能治凡狐耳。昨
召将检查,君家之崇乃天狐,非所能制也。”得金之后,意殊自喜。因念狐既多
金,可以术取。遂考召四境之狐,胁以雷斧火狱,俾纳贿焉。征索既频,狐不堪
扰,乃共计盗其符印。遂为狐所凭附,颠狂号叫,自投于河。群狐仍摄其金去,
铢两不存。人以为如费长房、明崇俨也。后其徒阴泄之,乃知其致败之故。夫操
持符印,役使鬼神,以驱除妖厉,以其权与官吏侔矣。受赂纵奸,已为不可;又
多方以盈其溪壑,天道神明,岂逃鉴察。微群狐杀之,雷霆之诛,当亦终不免也。
天地高远,鬼神茫昧,似与人无预。而有时其应如响,殚人之智力,不能与
争。沧洲上河涯,有某甲女,许字某乙子。两家皆小康,婚期在一二年内矣。有
星士过某甲家,阻雨留宿。以女命使推。星士沉思良久曰:“未携算书,此命不
能推也。”觉有异,穷诘之。始曰:“据此八字,侧室命也,君家似不应至此。
且闻嫁已有期,而干支无刑克,断不再醮。此所以愈疑也。”有黠者闻此事,欲
借以牟利,说某甲曰:“君家资几何,加以嫁女必多费,益不支矣。命既如是,
不如先诡言女病,次诡言女死,市空棺速葬;而夜携女走京师,改名姓鬻为贵家
妾,则多金可坐致矣。”某甲从之。会有达官嫁女,求美媵。以二百金买之。越
月余,泛舟送女南行,至天妃闸,阖门俱葬鱼腹,独某甲女遇救得生。以少女无
敢收养,闻于所司。所司问其由来。女在是家未久,仅知主人之姓,而不能举其
爵里;惟父母姓名居址,言之凿凿。乃移牒至沧州,其事遂败。时某乙子已与表
妹结婚,无改盟理。闻某甲之得多金也,愤恚欲讼。某甲窘迫,愿仍以女嫁其子。
其表妹家闻之,又欲讼。纷纭?觜铪醺穑?势且成大狱。两家故旧戚众为调和,使某甲
出资往迎女,而为某乙子之侧室,其难乃平。女还家后,某乙子已亲迎。某乙以
牛车载女至家,见其姑,苦辩非己意。姑曰:“既非尔意,鬻尔时何不言有夫?”
女无词以应。引使拜嫡,女稍趑趄。姑曰:“尔买为媵时,亦不拜耶?”又无词
以应,遂拜如礼。姑终身以奴隶畜之。此雍正末年事。先祖母张太夫人,时避暑
水明楼,知之最悉。尝语侍婢曰:“其父不过欲多金,其女不过欲富贵,故生是
谋耳。乌知非徒无益,反失所本有哉!汝辈视此,可消诸妄念矣。”
先四叔母李安人,有婢曰文鸾,最怜爱之。会余寄书觅侍女,叔母于诸侄中
最喜余,拟以文鸾赠。私问文鸾,亦殊不拒。叔母为制衣裳簪珥,已戒日脂车。
有妒之者嗾其父多所要求,事遂沮格。文鸾竟郁郁发病死。余不知也。数年后稍
稍闻之,亦如雁过长空,影沉秋水矣。今岁五月,将扈从启行,摒挡小倦,坐而
假寐。忽梦一女翩然来,初不相识,惊问:“为谁?”凝立无语。余亦遽醒,莫
喻其故也。适家人会食,余偶道之。第三子妇,余甥女也,幼在外家与文鸾嬉戏,
又稔知其赍恨事,瞿然曰:“其文鸾也耶?”因具道其容貌形体,与梦中所见合。
是耶非耶?何二十年来久置度外,忽无因而入梦也?询其葬处,拟将来为树片石。
皆曰丘陇已平,久埋没于荒榛蔓草,不可识矣。姑录于此,以慰黄泉。忆乾隆辛
卯九月,余题秋海棠诗曰:“憔悴幽花剧可怜,斜阳院落晚秋天。词人老大风情
减,犹对残红一怅然。”宛似为斯人咏也。
宗室敬亭先生,英郡王五世孙也。著《四松堂集》五卷,中有《拙鹊亭记》
曰:“鹊巢鸠居,谓鹊巧而鸠拙也。小园之鹊,乃十百其侣,惟林是栖。窥其意,
非故厌乎巢居,亦非畏鸠夺之也。盖其性拙,视鸠为甚,殆不善于为巢者。故雨
雪霜霰,毛羽?君浚欢?朝阳一?冢?乃复群噪于木杪,其音怡然,似不以露栖为苦。
且飞不高翥,去不远扬,惟饮啄于园之左右。或时入主人之堂,值主人食弃其余,
便就而置其喙;主人之客来,亦不惊起,若视客与主人皆无机心者然。辛丑初冬,
作一亭于堂之北,冻林四合,鹊环而栖之,因名曰拙鹊亭。夫鸠拙宜也,鹊何拙?
然不拙不足为吾园之鹊也。”案此记借鹊寓意,其事近在目前,定非虚构,是亦
异闻也。先生之弟仓场侍郎宜公,刻先生集竟,余为校雠,因掇而录之,以资谈
柄。
疡医殷赞庵,自深州病家归,主人遣杨姓仆送之。杨素暴戾,众名之曰横
(去声)虎,沿途寻衅,无一日不与人竞也。一日,昏夜至一村,旅舍皆满,乃
投一寺。僧曰:“惟佛殿后空屋三楹。然有物为崇,不敢欺也。”杨怒曰:“何物
敢崇杨横虎!正欲寻之耳。”促僧扫榻,共赞庵寝。赞庵心怯,近壁眠;横虎卧
于外,明烛以待。人定后,果有声呜呜自外入,乃一丽妇也。渐逼近榻,杨突起
拥抱之,即与接唇狎戏。妇忽现缢鬼形,恶状可畏。赞庵战栗,齿相击。杨徐笑
曰:“汝貌虽可憎,下体当不异人,且一行乐耳。”左手揽其背,右手遽褪其裤,
将按置榻上。鬼大号逃去,杨追呼之,竟不返矣。遂安寝至晓。临行,语寺僧曰:
“此屋大有佳处,吾某日还,当再宿,勿留他客也。”赞庵尝以语沧州王友三曰:
“世乃有逼奸缢鬼者,横虎之名,定非虚得。”
科场为国家取人材,非为试官取门生也。后以诸房额数有定,而分卷之美恶
则无定,于是有拨房之例。雍正癸丑会试,杨丈农先房(杨丈讳椿,先姚安公之
同年),拨入者十之七。杨丈不以介意,曰:“诸卷实胜我房卷,不敢心存畛域,
使黑白倒置也。”(此闻之座师介野园先生,先生即拨入杨丈房者也)乾隆壬戌
会试,诸襄七前辈不受拨,一房仅中七卷,总裁亦听之。闻静儒前辈,本房第一,
为第二十名。王铭锡竟无魁选。任钓台前辈,乃一房两魁。戊辰会试,朱石君前
辈为汤药冈前辈之房首,实从金雨叔前辈房拨入,是雨叔亦一房两魁矣。当时均
未有异词。所刻同门卷,余皆尝亲见也。庚辰会试,钱箨石前辈以蓝笔画牡丹,
遍赠同事,遂递相题咏。时顾晴沙员外拨出卷最多,朱石君拨入卷最多,余题晴
沙画曰:“深浇春水细培沙,养出人间富贵花。好是艳阳三四月,余香风送到邻
家。”边秋?吻氨埠陀嘣显唬骸耙环?好雨净尘沙,春色全归上苑花。此是沉香亭
畔种(上声),莫教移到野人家。”又题石君画曰:“乞得仙园花几茎,嫣红姹
紫不知名。何须问是谁家种,到手相看便有情。”石君自和之曰:“春风春雨剩
枯茎,倾国何曾一问名。心似维摩老居士,天花来去不关情。”张镜壑前辈继和
曰:“墨捣青泥砚ネ沙,浓蓝写出洛阳花。云何不著胭脂染,拟把因缘问画家。”
“黛为花片翠为茎,《欧谱》知居第几名?却怪玉盘承露冷,香山居士太关情。”
盖皆多年密友,脱略形骸,互以虐谑为笑乐,初无成见于其间也。蒋文恪公时为
总裁,见之曰:“诸君子跌宕风流,自是佳话。然古人嫌隙,多起于俳谐。不如
并此无之,更全交之道耳。”皆深佩其言。盖老成之所见远矣。录之以志少年绮
语之过,后来英俊,慎勿效焉。
科场填榜完时,必卷而横置于案。总裁、主考,具朝服九拜,然后捧出,堂
吏谓之拜榜。此误也。以公事论,一榜皆举子,试官何以拜举子?以私谊论,一
榜皆门生,座主何以拜门生哉?或证以《周礼》拜受民数之文,殊为附会。盖放
榜之日,当即以题名录进呈。录不能先写,必拆卷唱一名,榜填一名,然后付以
填榜之纸条,写录一名。今纸条犹谓之录条,以此故也。必拜而送之,犹拜摺之
礼也。榜不放,录不出;录不成,榜不放。故录与榜必并陈于案,始拜。榜大录
小,灯光晃耀之下,人见榜而不见录,故误认为拜榜也。厥后,或缮录未完,天
已将晓;或试官急于复命,先拜而行。遂有拜时不陈录于案者,久而视为固然。
堂吏或因可无录而拜,遂竟不陈录。又因录既不陈,可暂缓写而追送,遂至写榜
竣后,无录可陈,而拜遂潜移于榜矣。尝以问先师阿文勤公,公述李文贞公之言
如此。文贞即公己丑座主也。
翰林院堂不启中门,云启则掌院不利。癸巳,开四库全书馆,质郡王临视,
司事者启之。俄而掌院刘文正公、觉罗奉公相继逝。又门前沙堤中,有土凝结成
丸,倘或误碎,必损翰林。癸未,雨水冲激,露其一,为儿童掷裂。吴云岩前辈
旋殁。又原心亭之西南隅,翰林有父母者,不可设坐,坐则有刑克。陆耳山时为
学士,毅然不信,竟丁外艰。至左角门久闭不启,启则司事者有谴谪,无人敢试,
不知果验否也。其余部院,亦各有禁忌。如礼部甬道屏门,旧不加搭渡(搭渡以
夹木二方,夹于门限,坡陀如桥状,使堂官乘车者可从中入,以免于旁绕)。钱
箨石前辈不听,旋有天坛灯杆之事者,亦往往有应。此必有理存焉,但莫详其理
安在耳。
相传翰林院宝善亭,有狐女曰二姑娘,然未睹其形迹。惟褚筠心学士斋宿时,
梦一丽人携之行,逾越墙壁,如踏云雾。至城根高丽馆,遇一老叟,惊曰:“此
褚学士,二姑娘何造次乃尔?速送之归。”遂霍然醒。筠心在清秘堂,曾自言之。
神奸机巧,有时败也;多财恣横,亦有时败也。以神奸用其财,以多财济其
奸,斯莫可究诘矣。景州李露园言:燕、齐间有富室失偶,见里人新妇而艳之。
阻遣一媪,税屋与邻,百计游说,厚赂其舅姑,使以不孝出其妇,约勿使其子知。
又别遣一媪与妇家素往来者,以厚赂游说其父母,伪送妇还。舅姑亦伪作悔意,
留之饭,已呼妇入室矣。俄彼此语相侵,仍互诟,逐妇归,亦不使妇知。于是买
休卖休,与母家同谋之事,俱无迹可寻矣。既而二媪诈为媒,与两家议婚。富室
以惮其不孝辞,妇家又以贫富非偶辞,于是谋娶之计亦无迹可寻矣。迟之又久,
复有亲友为作合,乃委禽焉。其夫虽贫,然故士族,以迫于父母,无罪弃妇,已
怏怏成疾,犹冀破镜再合;闻嫁有期,遂愤郁死。死而其魂为厉于富室。合卺之
夕,灯下见形,挠乱不使同衾枕,如是者数夜。改卜其昼,妇又恚曰:“岂有故
夫在旁,而与新夫如是者?又岂有三日新妇,而白日闭门如是者?”大泣不从。
无如之何,乃延术士劾治。术士登坛焚符,指挥叱咤,似有所睹,遽起谢去,曰:
“吾能驱邪魅,不能驱冤魄也。”延僧礼忏,亦无验。忽忆其人素颇孝,故出妇
不敢阻。乃再赂妇之舅姑,使谕遣其子。舅姑虽痛子,然利其金,姑共来怒詈。
鬼泣曰:“父母见逐,无复住理,且讼诸地下耳。”从此遂绝。不半载,富室竟
死。殆讼得直欤?富室是举,使邓思贤不能讼,使包龙图不能察。且恃其钱神,
至能驱鬼,心计可谓巧矣,而卒不能逃幽冥之业镜。闻所费不下数千金,为欢无
几,反以殒生。虽谓之至拙可也,巧安在哉!
京师有张相公庙,其缘起无考,亦不知张相公为谁。土人或以为河神。然河
神宜在沽水、氵郭县间,京师非所治也。又密云亦有张相公庙,是实山区,并非
水国,不去河更远乎!委巷之谈,殊未足征信。余谓唐张守?帧⒄胖傥浣栽?镇平
卢,考高适《燕歌行》序,是诗实为守?肿鳌R辉蛟唬骸罢绞烤?前半死生,美人
帐下犹歌舞。”再则曰:“君不见边庭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于守?执笥?
微词。仲武则摧破奚寇,有捍御保障之功,其露布今尚载《文苑英华》。以理推
之,或士人立庙祀仲武,未可知也。行箧无书可检,俟扈从回銮后,当更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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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姑妄听之四 foundera 字44189 2004-08-03 18:34:27
卷十九?滦阳续录一 foundera 字20517 2004-08-03 18:3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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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滦阳续录三 foundera 字21226 2004-08-03 18:31:54
卷二十二?滦阳续录四 foundera 字20933 2004-08-03 18:31:09
卷二十三?滦阳续录五 foundera 字23611 2004-08-03 18:30:14
卷二十四?滦阳续录六 foundera 字20913 2004-08-03 18:2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