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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和我表弟表妹说的方言不同。 -- 大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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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我和我表弟表妹说的方言不同。

最近河里好象讨论方言很激烈啊,想到过去我姑姑们总结的一句话,拿出来说说。

总结的话,倒是很简单,就七个字“佳洁士洁白牙膏”。

当然了,这七个字本身没啥,但我和我表弟表妹读的可就不一样了。

我是徐州人83年生,高中在县中上,大学在矿大念。也就是基本上没离开徐州。我念那七个字大致是这样的音(用普通话来注音):“假解士解杯压搞”我的表妹比我小五岁,我表弟比我小8岁。他们念的是“假洁士洁白压搞”。

徐州话念“白”做“杯”,“柏”“笔”都是读“北”而且说习惯了很难改正,我大学高数老师把“伯努利”都念“杯努利”(第一个字还是徐普,听的很销魂,上那几节课,绝对睡不着);张柏芝,是张“北”芝;即使我自己就是老师,过了普通话二乙,但课后还是说:谁借我红“北”用一下!

但为什么同样也在徐州生长的我的表弟表妹不这么说呢?我想应该是因为电视的普及吧,因为我小时候,在学校里,读课文也是普通话,上课也是普通话(当然了,徐普比较多),我和他们的不同就是,我小时候,看的电视很少,我上小学家里才有的彩电,之前就是黑白电视,两个频道。

而我前几天把上边那7个字,在课堂上写给学生看,让他们念。这些学生大部分来自六县,90后。按说县里人说话,比城市里要侉。但他们读的也是“假洁士洁白压搞”。

这说明什么?语言是变化的,是会被影响的,所谓的原汁原味的方言,是不存在的,而且,无论你怎么保护,除非不和外界接触,否则就会被外界影响。

家园 嗯,我的上海话也比父母的多普通话语音。
家园 继续昨天的。我和我表妹表弟现在说的话。

上边我的姑姑们总结七字真言的时候,大概是十年前,一次吃饭。让我们来看下10年后我们仨讲的话吧。

我,一直在徐州,当老师,普通话不能说非常好,但至少二乙是过了,但我前边说的,徐州话里比较特殊的音,我在说方言的时候,是不会变成普通话音的。

我表妹,比我小5岁,我大姑的女儿,大学在天津上的,也嫁到天津了,她从小说的是改良式徐州话,到了天津说普通话,所以现在回来的时候,说普通话要多于徐州话,天津话会不会我就不知道了。

我表弟,比我小8岁,我小姑的儿子,他从小说的是普通话,徐州话当然也会说,但日常用语是普通话。全家去了加拿大,现在回来的时候,居然说一口我感觉有些别扭的徐州话了!也不知道是听不习惯他讲方言,还是因为他说的本来就别扭。因为他现在在学校里要讲英语,回到家里,我姑姑姑父讲的都是方言,时间长了,他也就讲方言了。而在国内的时候,虽然我姑姑姑父也是讲方言,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说的是普通话,电视里说的也是普通话,就讲普通话了。

所以说,想要恢复方言其实很简单,把普通话的大环境去掉就可以了,有普通话的大环境,即使开什么方言课程也好,方言也会被普通话影响。不如移民或者想办法隔绝普通话。这样才能保证方言纯正性。

家园 高!实在是高!

不如移民或者想办法隔绝普通话。这样才能保证方言纯正性。

家园 同一地区方言的不同。

同一地区的方言也有差别。山东话里,也有分类。但同一省里,估计没有像江苏的方言那样,差别的那么大了。每个城市讲一种方言,方言之间彼此相差很多。地域攻击什么的,对于江苏人来说,从来都不要别人说,到一个论坛上,江苏人自己就先互相攻击了。一般是苏南苏北先互相开炮,但最终都会成为大乱斗。

问题是,同一个城市的方言,城里和乡下,县与县之间,乡与乡之间,也有不同。

我高中在县中里上的,铜山县(现在的铜山区)某高中。我们宿舍里柳新的同学,说话是“佛”子(勺子),“俯”子(梳子),“费”觉(睡觉)。利国的同学说话平舌音很多等等。

而现在我的学生,虽然也来自六县,但他们的口音区别就没那么大了。

家园 没办法,事物始终是在发展变化的。事物是联系的。

如果想保持方言的纯正性,只有想办法孤立,静止的去保护方言了。就好象为了防腐,把尸体做成木乃伊一样。可保存千万年。

家园 方言的发展变化。

我不是研究语言的,不过受我两个姑姑的影响,喜欢瞎琢磨。(就是那两个琢磨出“佳洁士洁白牙膏”的姑姑),所以经常在网上乱看。

有次也看到了方言。

徐州话有这句“我不rou(三声)你。”意思是我不理你。但网上看到篇文章说这个rou,是知青造出来的。

另外还有徐州话里的“管”是行,好的意思。但现在也不太用了。倒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扬子晚报》中间的广告上这么写的“美国大白鲨,徐州男人说管,女人说真管!”

同样的还有“办事”(事发平舌音),这是词意思是事情做的好。这个也不常说了。

另外一个词“司维”意思是修理。这个词我只听我老太太(我奶奶的妈妈)讲过,但她发的好象是“司傅”的音。我小时候,喜欢摆弄东西,我老太太就逗我“小司傅,我这个坏了,你帮我司傅司傅。”(小师傅,你帮我修理一下。)

还有一些不常用的词汇,是土名和学名,我妈妈快60了,瓢虫还是叫“花大姐”蜻蜓就是“光光蜓”。

那么,哪些方言可以比较长久的保存呢?

骂人话。

“竖子”范增骂过,刘邦也用来骂儒生。过了几百年,阮籍又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然后,过了一千多年,如果大家喜欢看报纸的话,应该知道前几年台湾有个“白米炸弹客”。采访他父亲的时候,那老人家骂(政客)的就是“竖仔”——至少当时报纸上登的是这样。

当时正在胡扯什么台湾那边保留了中国古语的屁话,因为徐州的骂人话了没有“竖子”或类似的词。所以为了和人打嘴仗,我专门找人要了闽南话词典。因为《东成西就》的开头,叶玉卿用闽南话说过“快把玉玺交出来!”我记得因为“玺”和“死”音近,所以武则天把玉玺改成“宝”只要能证明闽南话里玺和死音不同就可以了。可惜那个论坛上的台湾人根本会用闽南话读“玉玺”。

我想,当时由于楚统一了几乎中国南方,竖子或许是楚国方言中的骂人话,所以闽南语里还有,而被楚统治时间不是很长的徐州就没有留下来。

所以呢,徐州话里的“造业”“胎”“谢掉”“妖业蛋”“尖蛋”“二蛋”(可以和二逼相对了)都很好的保存下来了。

但骂人话,它也是有发展的。比如“靠”这个词,原来是指煎熬,我在县中里上学,放假回家,我姑姑发现我又脏又瘦,就说,把“小孩都给靠死了”就是这个意思。

但现在,靠成了动词,骂人用动词。或者按我说的就是“靠,发语词,无实义。”

家园 教育的普及对方言就是个冲击

受过较多教育的人,特别是经常读写书面语的人,会自觉不自觉地将口语中的一些词汇替换成书面语中的词汇,这样的过程必然导致大量方言词汇的丧失。

家园 普通话也是在变化的。

我喜欢看老电影,比如《冰山上的来客》之类。如果你也喜欢看老电影,就会发现,早期的电影,讲的也是普通话。但腔调和现在的是不同的。用我妈的话说就是“难听死了,当时人说话真侉。”《冰山上的来客》听不出来侉的。但有部早期的译制片《风流女窃》我记得就很明显。

而且不光是音调,词汇上也有变化。

香港回归前,《扬子晚报》上有个报道,是比较大陆和香港常用的词汇的不同的。“峰会”当时大陆用的好象叫“首脑会议”但现在也都用峰会了。这个我还有剪报留着,可以回家拍了放上来。

家园 我对方言的态度。

我对方言的态度,就好象前几年一个段子,徐州人民的愿望。

《徐州人民的愿望》

首都搬到贾汪,地方盖倒中央。

天安门搬到古彭广场,上海是铜山的一个乡。

国酒房亭香,国宴是辣汤。

国语徐州腔,国歌---徐州啊,我的故乡~

我当然希望这样,但这现实吗?谁都知道不现实。

我刚工作的时候,给学生家长打电话告状,没经验,白天打。白天学生父母要上班啊。结果是学生奶奶接的……

交流了近十分钟后,我放弃了,长途太贵,我们学校扣的电话费都不给报。完全无法交流,我听不明白那边的方言,至于老太太能不能听懂普通话,我不知道,因为我啥都听不明白。

所以啊,我认为,顺其自然就好了。事物是普遍联系的,所以方言不可能不受普通话的影响(普通话也同样受方言的影响)。事物是变化的,不可能保持所谓的原汁原味。想要改变或者阻挡这个进程的,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家园 环境,还是语言环境

我爸是上海人,我妈是宁波人,但我生长在东北,所以家里也是说普通话的。我爸妈的普通话还算好,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南音,但比起那些从福建、湖南、四川来的同事,那就相当不错了。

但我的普通话是极标准的那种,上语文公开课读课文的永远是我。这种极标准的普通话状态一直维持到我大学毕业。工作以后,面对的客户、同事都是东北人,这样过了只有二年,我给在北京工作的朋友打电话时,她就说:“你怎么一口东北腔?”非常诧异的样子。她跟我是从幼儿园一起长大的朋友。

所以这种环境的浸染是多么的潜移默化,我说了二十多年的标准普通话,居然在二年之内崩溃。现在我已经无法掩盖我的东北腔,只要稍一松懈,东北腔就自动的冒出来。

家园 方言的变迁有时间梯度

方言,身在其中不怎么有感觉,但是时间长了,还是能体会到其中的变化。

比如:天热,本地方言: 天月;

但是,现在的年轻人,都发 热 的音,只剩下70岁左右的老年人还有保留,等这些老人离去后,就成绝响了。

家园 你没来过福建

江苏的方言固然各地有区别,但是福建省三大方言体系中的福州话、闽南话、客家话是根本不相通的,同一语系内部也可能区别甚大,号称十里不同音,比如客家话,上杭县城和下面的古田镇,如果都讲各自的“客家话”,根本就没办法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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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花!

我听一位山东老同志说过,在他们那里,念那个“北”是成心的,避免念那个音,而非口音的关系。

家园 也有地域性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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