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司礼监秉笔太监评论 -- AleaJacta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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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来傅雷有这么一出啊,才知道

        张爱玲是先读她的红楼梦魇,觉得是妙文,然后注意到她的其他作品。真是精致。喜欢她的散文,短小可爱,很俏皮。小说,当时看得有点晕乎的。她的文章放在现在看都满好玩的。

        所以当时看到报上新闻时候很震惊,说是在医院里被子掉地冻死的。很是可怜。晚景凄惨。

        只是想来她这么聪明的人,生死都看穿了。

        只是最近突然拿她来说,汉奸的帽子乱飞,觉得有点鞭尸的感觉,而且很没有道理。

        傅雷是我尊敬的人,不过男人们可能看法有点怪。所以也原谅现在很多人的胡说。只是自己一定要站稳了。厚厚。

    • 家园 华山派

      (1)

      五岳剑派里有华山派,当代文学也有个陕西派。您别小看这一派,人数不多,但个个是高手。

      陕西派的创派祖师,是柳青。柳青这个名字,别搞混了,不是还珠格格里面的那个柳青。还珠中的柳青是一傻冒,而陕西派的这位掌门人柳先生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60年代,他写的<创业史>名震天下,号称本朝的清明上河图。

      现如今,创业史是没人读了,早晚要湮没在故纸堆中,这真是件可惜的事情。中学语文课本里,梁生宝进城买稻谷的故事,诸位可还记得?这篇课文就节选自创业史。

      创业史的文学价值,咱看来是极高的,实属当代文学中的精品,真实再现50年代的农村风貌。同时代还有众多农村题材的样板文学,<暴风骤雨>,<红旗谱>之类,您如果都看过,一比较,自然能发现创业史的高明之处。

      当年柳掌门为了写作此书,决然把家从京城搬到陕西乡下,一住就是十多年,不说别的,就这份定力,谁比得了?看过柳青的几张遗照,光头,穿着农村的对襟棉袄,一双大眼质朴无华,不禁对柳先生这位隐于乡野的大儒肃然起敬。

      (2)

      柳青很早就死了,第二代掌门杜鹏程。老杜这个名字,估计现在知道的人更少了。可他写的<保卫延安>,您就算没看过,也总还有些印象吧?

      当年,<保卫延安>也算东厂和锦衣卫必备图书之一,尤其军队大院的孩子,家里大多都有这么一册。父辈不得不看,子辈不一定看,孙辈一定不看。

      这本书,号称本朝第一部长篇军事小说,如今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也算死得其所了。不为别的,书写得太差,跟魏巍的<东方>一个毛病,语言模式化,人物脸谱化,叫报告文学更合适,实在不宜归为小说。小时候看过数遍,情节全忘了,只记得是毛先生的彭德怀部和蒋先生的胡宗南部在陕北玩捉迷藏的故事。

      老杜后来又写过写歌颂本朝工业建设的小说,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散文,大都是些垃圾,不提也罢。

      (3)

      80年代,老杜还活着,却早已不能服众,于是把陕西派掌门人的位子传给了贾平凹。老贾的话题以前写过,就不重复了。

      老贾这掌门人的位子一直坐得不安稳,因为本派还有一个绝顶高手虎视眈眈,这人就是路遥。

      (4)

      路遥是地道的陕西人,出身陕北农民之家,性格颇有三秦古风:豪爽朴实,厚重深沉。比起老贾的油头滑脑,很多人更喜欢路遥。

      80年代初,路遥以一部<人生>名动天下,90年代初,<平凡的世界>再度横扫中华。相信很多人都看过这两部现实主义的杰出巨著,那书里的农民形象,高加林和孙少平,是不是还栩栩如生的活在您脑海之中?

      路遥最崇敬的人是本派祖师柳青,在他的许多散文和自序里,路遥多次表达了他对柳先生的欣赏。您如果再读一遍创业史和平凡的世界,不难发现创业史对路遥的深刻影响。比如,这两本小说的开头,写的都是一部陕西的饥饿史。

      路遥小说,可称中国七十年代农村的全景图,他的成就来自勤奋,而非天赋。他写平凡的世界,一度不知如何下笔,每天在乡间苦思冥想,有时候一天不吃饭,有时候靠方便面维持生命,他英年早逝,跟这部血泪之书有莫大的关系。

      惜乎斯人已逝,如今象路遥这样严谨的作家,不多见了。象他那样关注农民命运的,又还有几人哉?

      路遥的小说写得不算多,其他作品,如<黄叶在秋风中飘落>,<在困难的日子里>之类,是比较好的,大致延续了他的饥饿主题和写实手法。

      (5)

      路遥死后,陕西派又冒出一位高手,陈忠实。老陈也学柳青的现实主义路线,但是走的是偏锋,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比如他的<白鹿原>和<蓝袍先生>,写民国时代的陕西乡村,透着一股子妖气森森的味道。自平凡的世界摘走茅盾奖后,白鹿原也得了茅盾奖,这让老陈获得了巨大声望,江湖之中,人人侧目。

      老陈和老贾是互相不服的。某次看到陈忠实在电视上洋洋自得的说,白鹿原是中国文学的一座高峰,将来他是不可能再写出超越白鹿原的作品了。

      (6)

      柳,杜,贾,路,陈,合为陕西派六大高手。如今,六大高手只剩贾陈还在人世。陕西派的凋零,似乎已是指日可待的了。呜呼!

      • 家园 幸好都看过了,汗

        感觉有一阵特别流行这些农村乡间小说,边城,白鹿原等,应该是一本叫收获的杂志吧,都是这一类的小说。但是嚼得很痛苦,混不如武侠那么自在。

        贾平凹后来有点怪,记得就是那早期的“丑石”,后来看到“废都”,感觉很晕的。

        路遥真是了不起,我的一位同学硬是节省零用钱买了他的那套“平凡的世界”,让我也能一睹为快。只是行文朴实,不太合我胃口。。。

        山西派真是不错。希望看到后来人。

    • 家园 王安忆

      看的第一部王氏小说,是小城之恋,选自<中国当代争鸣小说选>。那时家里有这么一套争鸣系列,大概十多卷,封面设计得花里胡哨,收录了80年代有争议的许多作品。大部分所谓的争议都沾点黄,所以本监如获至宝,当然,要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偷看。

      这套书在国内书店早已绝迹,某日在美国一个图书馆无意中看到全本,顿时有见到失散的老朋友之感。80年代是个很有趣的时代,哪个作家要敢写点小小的三级,顿时会引起特严肃的文艺批评,光口水就能淹死人。当然,那会儿不叫批评,叫争鸣。比起现如今的下半身写作,那时的作家实在是太纯洁也太假正经了,真令人无比怀念又无比痛恨啊。

      王安忆早在80年代就已成名,当然那时远没有现在这么红。不过,这在文坛中也算异数了,女作家更新换代的速度绝对不比CPU升级慢,所以,王安忆的这种长胜不衰实为不易。

      这一方面是因为她的高产,年年有新作,老有露脸的机会。象屏幕上的倪大妈赵大叔,崩管水平糙不糙,先勾住您的眼球再说。另一方面,王安忆一直在尝试着突破,不重复自己,想写出与众不同的经典之作。这个尝试,虽令人称道,也使她陷入一种自寻烦恼的苦境。

      说她自寻烦恼,因为并非所有人都能写出真正的经典。这个可能跟勤奋无关,而更多的是一种悟性,对人生的洞察,对文字的感觉,多少有点与生俱来的本领。所以,李白一挥手就是千古名篇,李贺却要骑着驴苦苦推敲,好容易憋出个句子便赶紧记下来放入诗囊。要这么看,王安忆也属于骑驴的那种,而她的前辈张爱玲则更象李白一类的天纵奇才。

      当然,骑驴的也未必写不出好东西,只是要更加努力,天天出去遛驴才成。还好,王安忆没什么大的优点,刻苦这条她还是有的。所以,从早期粗糙的<小城之恋>,<荒山之恋>,到后期的<逐鹿中街>,<长恨歌>,看得出她是越写越精致了。后来,长恨歌一举夺得茅盾文学奖,这对中国的文人来说,是所谓主流文学的最高成就了。

      中国人的哲学讲究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用这个规律去看历届的茅盾奖,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得奖的后来都走了下坡路。刘心武,路遥,霍达,陈忠实,都得了茅盾奖,然后死的死,衰的衰,歇菜的歇菜,惨不忍睹。

      以王安忆的水平,再考虑到她的年龄,写完长恨歌,我想大概已接近她的顶点。剩下的,无非是原地踏步了,甚至更糟,象王蒙巴金那样倚老卖老写个没完,徒然被新锐的一代暗笑。

      本监读长恨歌的时候,乍一看以为张爱玲复活了,上海的弄堂旧时的风物,写得着实细腻,仔细一读呢,就看出她和张爱玲的天差地别了。这种差别纯属个人感觉,不容易说清楚。大体上,张的文字自然隽永,妙手天成,而王的文字则刻意雕琢,匠气不说,还腻的有些让人吃不下。所以,虽然长恨歌以它无比拖沓的抒情征服了茅盾奖的评委,却实在难以成为传世的经典。

      比起长恨歌的冗长,我更喜欢王安忆以前的一些中篇和短篇小说,比如农村题材的小鲍庄,写得就很有味道。另一个值得推荐的作品是她的<纪实与虚构>,这个长篇小说是个冷门,我想很多人没听过,看过的就更少量。其实我觉得它比长恨歌读来有趣些。这部书的构思有点意思,同时写了北魏和现在,两个时空来回穿梭,读完后,害得本监有些精神分裂。

      • 家园 长恨歌95年出版,2000年才得奖,是因为碰上了世纪末的怀旧风潮

        不过总体上还算不错了。王不算多产,这几年也就写了桃之夭夭而已,创作态度还是很严肃的。

        对了,宗璞的半部野葫芦引得奖了吗?

        矛盾文学奖里,最莫名其妙的一部小说是南方有嘉木那套写茶叶的吧。

    • 家园 二月河

      看惯了高阳软绵绵的历史小说,二月河气魄宏大的长篇令人眼前一亮。这位老伯也算大器晚成的典范了,40岁之前默默无闻,过了不惑之年,忽然发愤起来,凭着他没完没了的清史小说,二月河一夜成名,不但红,而且红得发紫。

      康熙,雍正,乾隆,折腾完这祖孙三代,二月河又埋头写光绪。他的本意是写严肃的正史,写出来东西的却多少有些离谱,三分象三国演义,又有三分象还珠格格,总之是非驴非马。所以,每回读他的煌煌巨著,我都有点惋惜。

      说到二月河的火爆,没有电视的推波助澜是不成的,更何况是中央台,绝对立竿见影的效果。雍正在中央台播出后,观众纷纷掏银子买书,那阵子北京的大街小巷,您留神打听,二月河的盗版卖的最好。康熙一播出更是热火烹油,而且听说朱熔基也爱看,这还了得?

      二月河成名之后,仍然潜伏在河南,保持旧有的生活习惯,不四处招摇,也不摆名人的款儿,这是他的聪明处。且不论小说好不好,我很喜欢他守拙朴素的一面。反观他的河南同乡刘震云,就太过张扬,远不如二月河懂得龙潜于野的自然之道。

      有一回二月河到北京,碰巧见到一面。想象中他是个文弱书生,没料到竟是一条肥胖的壮汉,大脑袋红光满面,身上披着一件大褂。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二月河的气质颇为另类,令我十分欣赏。起码,他的回头率,我比不了。

      他手里要再拿把菜刀,跟水浒里的郑屠也算貌合神离了。真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啊。谁能想到这个看似粗鲁的大胖子,能细水长流的写出几百万字的历史小说呢?

      说起历史小说,似乎不难写,现成的故事,您添点枝叶就齐了。其实不然,您得研究史料,得琢磨古人的说话,太口语了不成,太文言了也不成。这里面,最重要的是作家的历史观,这决定着一部历史小说的境界高低。

      因为史观的问题,姚雪垠的李自成就不那么出色,虽然是名著,很多人却觉得象裹脚布,行文罗嗦而且论调陈旧。这自然不全怪姚,那个年代,您敢写点观念新鲜的,不等于找死嘛。

      比起老姚,二月河的创作就大胆多了。现在不提人民群众创造历史了,二月河反其道而行之,专写帝王将相。当然,赞美这些人没什么不对的,毕竟,历史的大浪中能让人记住的,不是人渣就是精英,反正没咱们普通人什么事。您非让二月河“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那他的皇帝小说也甭写了,改东方时空得了。

      所以,二月河的问题,不在于写了谁,而在于怎么写。写皇帝没说的,能塑造出一个真实可信的人物,这也算作者的本事。可惜,二月河写起来就有点收不住,把皇帝写成了上帝。这一下降低了小说的格调,好好的一部正史,弄成戏说了。

      大概二月河在小说中寄托了他的政治理想,所以他笔下的满洲皇帝,都是爱民如子,文武全能,洞察万里,睿智果敢。这么说吧,毛公和蒋公加起来,也没这么大能耐。小说中那股子“恋主” 的酸味也不是读者能忍受的,包衣奴才见了八旗主子,那依依难舍的热乎劲,快赶上我爱我家了。要这么看,中国的历史并非“吃人”而是“感人” ,可叹鲁迅的狂人日记是白写了。

      抛开历史观是否庸俗不说,二月河的文字是有他的长处的。在搜集史料方面,他下了非常大的功夫,何况他老人家是自学成才,这就更不易了。另外,二月河早年搞过红学,从小说的字里行间看得出,在文字上,他是刻意模仿红楼梦的。可惜,终究没有学像。

      • 家园 一部是该看的

        但是在看下去好像有点浪费时间。

        可赞是挺多的,但是包衣奴才见了八旗主子的段子实在是太恶心了,并且还到处加以刻意描写,我都怀疑二月先生是否有当奴才的嗜好。

      • 家园 二月河与姚雪垠

        记得以前温相写过一篇文章,专门说二月河与“姚老”的,文中摆事实讲道理一再的就是要说明二月河的历史功底比着姚老,差的不是几个档次的问题。但是小弟却对此不以为然。说到底,姚也罢,二月河也罢,都是在写小说。写小说为的是什么呢?我想我们的老祖宗最早开始写小说,其实不就是在吃饱的基础上追求一点精神享受嘛。在达到了二亩地来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需要之后,编一点故事,在农忙之余大家听听都开开心罢了。至于后来的所谓的“文以载道”是在物质相对更加丰富之后,人们对于“说故事的人”的一种更高的要求。但是,无论怎么要求“小说”这个东西,都是摆脱不了它自己“说故事”的本质的。

        再回过头来看看姚与二月河的小说,至于说历史功底,姚劳和二月河自然不是一个档次的,一个是科班出身,一个是退伍军人半路出家,差上他十万八千里也是正常的。但是二月河难得就是人家的自学成才嘛!就算人家的史学不足以入各类史学家的法眼,但是比着普通大众的水平高多了。再看文字的功底,二月河的小说的热卖就可以说明一切,至少人家写的东西大家都爱看,这就不容易,谁不服谁写写试试。再看姚老的《李自成》,号称来,号称去的。不说把个李自成写的高大全了,就是文字的水平嘛――在下斗胆放眼:比二月河差远了。读起来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当初还是在新闻联播里看到说“姚老现在病重,正在口述《李自成》第四、五卷的提纲等等”,我那时候年纪还小,这是我第一此听到这个名字,就在这种只有领导人之类才能上的节目中,敢不戚戚焉?快去借了一本《李自成》,一读之下,大失所望,根本没有说的这么好。真的,文字一般般嘛!就算姚老的史学功底真高,你得让我对你的文章敢兴趣了,我其次才能去看其中的历史啊?“文以载道”嘛,没有文,你载的哪门子“道”啊???

        有人说二月河就是在窜改历史,对我们的后辈是一种毒害。但是我看大可不必扣这么一个大帽子,至少他的“窜改”要不之琼聊阿姨的胡改要好的多。也就是让纪昀进了“军机处”(若纪晓岚地下有知,不知道要怎么感谢这位后辈呢)之类,但是他同时让很多不了解历史的人知道了“阿桂”,知道了“海兰察”。可能会有很多孩子从此就对历史感兴趣了,从而致力于此,也未可知啊!还有,就是至于姚老的人品嘛,大家没事去看看魏明伦的《巴山鬼话》,虽说里面有些不实之言,但是总能从侧面显示一些问题。

      • 家园 痛快淋漓!

        有的话时毒了点,不过读着是真舒服。

    • 家园 周作人

      周先生的名声在中国一直有些尴尬,一方面,大多数人知道他,不是因为他的著作,而是因为他是周树人的弟弟,另一方面,提起周作人,很多人的第一反应,这家伙不是当过汉奸吗?

      汉奸当然是人人都有资格骂的,周先生在抗战后被蒋先生关进东厂的大狱,迫于舆论谴责也为了求生,写了不少忏悔文字,本监读过一些,颇似学生写的旷课检查,不深刻,也不足以感人。本监相信,周先生的内心深处对其汉奸经历是颇不以为然的,当年北平云集了本朝的学术精英,沦陷前夕,平津两地大学紧急搬到长沙,周先生当时已是北平学界赫赫有名的大腕,蒋先生特别指示过直隶镇抚使何应钦,此人一定要运出来,不可为日寇所用。可周先生就是不肯撤,谁劝也不成。所以,要说周先生是主动选择做了汉奸,这话也不冤枉他,谁让他有个日本老婆呢?加上他的留日经历,不亲日?亲谁?

      周先生后来为自己辩解,他之所以坚留北平,是因为天性懒惰,既已习惯了北平的生活环境,便不愿千里奔波了。好像有些道理,是他心里话,不过,再怎么着,也还是成了民族的罪人不是?说是坚决不出任伪职的,可后来日本人给了个北平教育督察长的OFFER,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据说他的本意呢,是想身在日营心在汉,利用这个职务,为保护北平文物作些贡献。大事他做不成,小的善举倒也没少做。或许因为此,战后周先生才得免一死。

      说起来周先生也是生不逢时罢了,他所需要的,无非一张安静的书桌,一方宁静的小院,可以读书写作会友谈天而已。可惜他的名声太大,日本人老早就盯上他了。就象明亡时的钱谦益,生逢乱世而又留恋红尘,除了降清,还有别的选择吗?周先生性格中有逆来顺受的一面,适合走钱谦益的路,不会去当史可法。

      数年后,蒋先生要往台湾撤,又一次大规模的从北平抢人,傅斯年胡适之这些周先生的老同事都撤了。周先生又一次做出了与众不同的选择:不撤!老子连日本人都降过,降共又算什么!周先生的错误选择惊人的相似,当北平再次江山易主改名北京之后,坚持留下的周先生又一次成了一个不幸的政治批斗的倒酶蛋。北平的确不是周先生的福地。

      解放后,周先生在文学上的成就一直不为人知,一方面他是老汉奸必须打压,另一方面,谁让他有个万丈光芒的哥哥呢?毛先生喜欢周树人,不喜欢周作人,所以,才华绝代的周作人也只好歇菜,从此默默无闻。本监记得九十年代初,北京的书坊间还鲜见他的书。直到最近十年,周先生才渐渐重新被正统秩序接纳,成为官方认可的五四时代的名家之一。礼部和大内印造局也开始狂印周先生的各种文集,文选,精选,传记,等等,买的人不少,有兴趣认真读的人似乎却不多。

      周先生的文章风格独特,题材渊博,本监一向是常读常新的。文章正如他的天性,自然平和,所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那一类,与其兄的匕首投枪式的文章大不同。二人在文学上的分歧也是他们后来分家并老死不相往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即如周树人眼界之高,也不得不佩服他这个弟弟的才华。记得一个记者曾在上海采访周树人,请他评论当今的文章名家,周树人直言:名家很多,但周作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至于他自己,周树人不客气,把自己排第三。

      周先生所有的好文章,几乎都是在北京教书时期写成的,当时钱玄同刘半农胡适之等新文化运动的各位老大云集北京。几个人和周先生经常周末去天安门边上的中山公园聚会,聚会地点在公园里的“来今雨轩” ,周先生的一生大约以此时最为快乐,所以写了很多明快逸趣之作。现在的中山公园早已搞得面目全非,里面乱七八糟的公司和单位一大堆,本监十分不喜,有次去公园,原想寻来今雨轩的,公园里却在搞一个成人性教育展,卖票看成人电影。本监已失去性能力于是愤怒离去。真是,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了。

      周先生的学术,谈的人不多,但成就是很高的。在民俗学,儿童心理学方面,周先生都算得上本朝的开创性大家。他对日本和英国的文学也极有研究,有许多翻译作品。至于周先生的国学造诣之高,就不用多说了,虽然不如王国维章太炎那么精深,搁现在也绝对远超那群中文系的博导们。这是那个黄金时代的共性,出了一大批学贯中西的大师。本监读周先生的著作,最大的一个感慨就是他怎么看过这么多的书!本朝人物,除了钱钟书,论读书之博,周先生大概可称第一。

      附带说说周先生的传记。大陆出版的周作人传,至少就有四,五种之多。本监读过两种,觉得不好。其实周先生在解放后写过知堂回想录,总结一生,是他最好的传记。周先生有写日记的习惯,几十年从不间断。日记中的精华,全在知堂回想录中。您有兴趣,不妨一看。

      • 家园 悲剧人物

        所谓生不逢时也。若是他不牵涉到政治,让他又宽松的环境去搞他文学,文学史上可能又能增添一些精彩。

      • 家园 一处事实的订正

        北京易手之际,周作人先生尚在狱中,不在北京,而是远在江南(老虎桥监狱?)。

        据他自己说,从监狱里出来后,曾经写信给胡适劝其留下,但胡未听。此事我有所疑问,一则事实尚有不甚清楚之处;二则以当时两人的身份地位,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未必很大;三则联系解放后的政治形势和周的一贯表现,有为自己表功之嫌。

    • 家园 贾平凹

      陕西这地方藏龙卧虎,贾先生,是龙是虎且不说,您看他的相貌,大脸蛋子,两道扫帚眉,蛤蟆嘴,狮子鼻,再加一脸的横肉,真是天生的帝王之相!

      要不怎么说女人们都喜欢贾先生呢,长得象鲁智深,又写得好文章,标准的“猛男+才子” 啊。本监在北京见过一次老贾,旁边不少小姑娘供他驱使,本监那叫一个辛酸,心说下辈子咱也写小说。

      最近读过老贾写的一本书叫<西路上>,说的是他去新疆,一路上和一少妇(西安某女画家,有夫之妇)的恋情史,全部真人真事,这老贾也真不含糊,七老八十的人了,什么都不吝,硬能把这段子事写成一初恋的感觉,厉害。本监是每次看就会陷入半昏迷,一面感叹怎么自己就没这艳遇。

      贾公公早年的许多小说,多取材陕西乡野生活,境界奇高,文字奇谲,特别是他的商州系列,本监就一个字:绝!这跟老贾的经历有关,他早年在陕西一个叫商州的小城,后来去了西安,从此定居下来,这经历和沈从文很象。老贾笔下的商州风物,栩栩如生,可和沈先生的边城一较高下。

      80年代后期老贾一鼓作气拿了一溜文学大奖,香港的台湾的北美的飞马奖之类,一时间名声大振,在西安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陕西的军政大员也捧他,有跟他求字的,也有跟他求画的。画咱没见过,字是看过不少。老贾对自己的书法是很得意的,专门写过好几篇文章提这碴,说自己的字又长进了,“ 古意盎然” ,“有董其昌的味道” 之类的。字好不好,另说,老贾这自卖自夸的劲头,咱可有真点受不了。得,又半昏迷了一次。

      那一阵子媒体炒,说陕西作家群崛起,领头的就是贾公公。老贾也激动,琢磨着要写出一部划时代的作品,结果整出一个废都来。这下子知名度在全国是上去了,北京满大街的地摊都有人卖废都。那阵子您晚上去双安当代,保不齐就会窜出来一个黑影问您“大哥要废都吗?”买书的人,看书的人,百分之99都是冲那“此处删去852字” 去的。老贾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其实书写得还不错,性描写也还可看,就是学肉蒲团的痕迹太明显,当然本监是有心无力的了。

      很多人把老贾和书中的庄之蝶对号入座,说敢情象老贾这样的知识分子都是这么一群性饥渴的流氓啊。老贾自此在西安躲了好些年,没什么大动作,偶尔给一些杂志写点豆腐干,学名叫“美文” 的东西。老贾的短文,本监觉得很见他的功力,值得一看。

      近来老贾的胆子也大了,性伴侣换得跟走马灯似的,早年和三毛的那点不清不楚的姐弟恋也成了他炒作的资本。看看好像东厂没人来拿他的伤风败俗之罪,这几年有开始冒起,写了几个长篇,<白夜>,<土门>之类的,本监读过,觉得他的灵气已经没有了,不过是匠气,苦苦支撑。十分为他可惜。

      • 家园 《现代文学大系》评价贾平凹,说“早期散文精彩,但是颇有‘小女子气’”
    • 家园 金庸

      评论金大侠是要冒风险的,一不留神说错了话,得罪了千千万万的金迷们,可不是闹着玩的。本监的那话儿是早没了,也不怕被你们割,可是脑袋还要保住的,咱还指望着升做掌印太监不是?

      金大侠的14部巨著,地球人都知道,估计诸位都读过多遍,特别是三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这个年龄段,您要是说自己从来不看金庸,那您绝对是一牲口 (别误会,北京话是夸您牛的意思) 。

      金大侠的巨著,本监就不多说了,说说他的小作品吧。一个是越女剑,短篇,相信看过的人不太多,本监觉得还算精致,但是好像也只不过是精致二字罢了,并不太有震撼人心的艺术力。这方面,跟周树人的<故事新编>比起来,差距就很明显。

      金大侠的文史杂文写了不少,当年他和梁羽生陈凡三人在大公报开专栏,叫“三剑楼随笔” ,后来出版过。本监读过,印象是三个臭皮匠凑一起,诗词围棋书法绘画都谈,好像都挺有研究,其实也仍是臭皮匠的水平罢了,并没有胜过诸葛亮。金大侠的政治评论,散见于早年的明报,本监翻过明报的资料,看过一些,觉得很烂,跟李敖先生的雄奇政论比起来,差着十万八千里。

      很多人说金大侠善于写长篇,不善于短篇。从他的杂文政论的水平来看,的确如此。小说也是越长的越好。金大侠写东西有个特点,开头总是平平,大约写了十万字之后开始渐渐雄起,再写100万字之后才能达到高潮迭起,通俗点说跟做爱的过程类似,需要长时间的前戏。所以您看他的短文不好,那是因为他还来得及进入状态,文章就结束了(早泄?阳萎?---这个本监是没机会体验的了)

      忘了哪年(可能96年左右) ,国子监北师大分监的祭酒,叫王一川的,搞了一个现代文学大师排行榜的东西,现在是没人提了,当年可是轰动一时的新闻。为什么轰动呢?因为王祭酒脑子一热,把金大侠给搁进前十名了,与周树人老舍茅盾这些五四时代的大家相提并论。这下子争论大发了。很多学者反对,说金庸小说的文学价值没那么高,撑死了也就一通俗小说家,跟张恨水一类,怎么能上升到严肃文学的层次?也有很多学者支持金庸的,说武侠小说怎么不能登大雅之堂?水浒传就是一武侠小说!

      后来王朔也不服老金,说金庸小说情节重复,语言罗嗦,一见面就打架,而且谁也干不掉谁,不过是一商业小说罢了。小王这话一出来,立马遭到金迷的痛击,说王朔是痞子小说论格调还不如人家金庸呢。双方对骂,本监躲在紫禁城看热闹。看来看去,发现王朔说了一句真话:不过是一商业小说罢了。

      金大侠商业上成功之后,一直很忌讳被公众称作“武侠小说家” ,他希望自己的TITLE是“作家” ,或者“历史学家” 。他在许多公共场合露面,都喜欢谈学术,不喜欢谈他的小说。本监听过金大侠的一次演讲,讲中国历史大趋势,说实话,没见什么独到高明的见解,老头气质儒雅,帅呆了那种,就是口才太差,词不达意。您请教他秦皇汉武,他高兴,您跟他提杨过小龙女,他就不理人。

      本监猜测金大侠的内心中,武侠小说的地位毕竟还是不高的,写武侠毕竟不是真正的作学问。所以金大侠才会聪明的封笔,晚年转行研究历史,并搞了个浙大的博导之位。本监对金大侠跑到浙大弄个教授是颇不以为然的,认为是他老人家晚年昏聩,缺乏自知之明的结果。据说他招博士的研究方向是隋唐史和中西交通史,本监只有一声叹息,想当年学贯中西的陈寅恪何等精深的学问,中大聘他开宋元史的课,他尚且谢绝说自己只对佛教史和隋唐史有研究,宋元史方面不是专家。金大侠能无愧乎?

      最后说说金大侠的附庸们,靠研究金庸出名的。一个是陈墨,北京的老油条,出身不详,秃顶,大脑门,剧能侃,出过几本书,好像叫<金庸小说情爱论>之类的,本监翻过,无聊到极点。本监见过此公,听他谈过他的所谓高见:郭靖乔峰是儒家之侠,杨过是道家之侠,石破天是佛家之侠,韦小宝是无侠之侠!您别说,这人还真是搞文字游戏的奇才。另一个,陈平原,国子监的大学问家,写过一本书<千古文人侠客梦>,本监读过,深为折服,推荐您也看看,是真正把武侠小说当一门科学来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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