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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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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二十八,黑豹女郎:1966年4月-6月

来自更广大世界的震荡撼动了阿拉巴马州的新民主实验室。3月27日星期日下午,五百名朗德斯县公民以及近百名非学委员工聚集在“乡间偏远地区”,纪念朗德斯县的种族恐怖首次遭到搅扰以来的这一年。这场活动由学校教师萨拉.洛根(Sarah Logan)主持。她邀请了R.U.哈里森牧师(R.U.Harrison)致词,他的儿子洛伦佐.哈里森牧师在一年零一个月之前仅仅因为胆敢提及投票就遭到三K党徒围剿,只得狼狈地抛下布道坛逃离了朗德斯县城。她还邀请当时护送洛伦佐.哈里森牧师平安脱身的约翰.胡莱特回顾了此后当地黑人正式投身民权运动的诞生之痛——逃亡过后第二天,胡莱特就率领乡亲们首次来到朗德斯县法院尝试了选民登记,那一天马丁.路德.金本人也出现在了朗德斯县法院。这一天晚上他们又在哈拉尔森的商店后面举行了第一次政治会议,二十八位参会勇士组了建朗德斯县基督教人权运动,还得到了从临近塞尔玛赶来的白人布道人的神奇鼓励,这些布道人为了参与民权运动来到塞尔玛,刚好赶上运动势头被困在“柏林墙”封锁线下。

胡莱特表示,在蒙哥马利大进军之后的几个月里,为了完成选民登记,“我们不得不在烈日下、在暴雨、在寒风里一连排队几个小时。我们仅仅尝试过一次示威,致使我们悲剧地失去了来自新罕布什尔州基恩市的乔纳森.米里克.丹尼尔斯。我们试图把我们的人从监狱里救出来,但是我们没有钱。” 胡莱特以及青年领袖蒂莫西.梅斯(Timothy Mays)和克拉拉.莫尔(Clara Maul)领唱了一轮运动歌曲,之后洛根将一位身量不高的妇女作为特邀嘉宾请上了台前。洛根为这次一周年礼拜活动手写了一份节目单,大标题是“再无枷锁与悲伤”,她在节目单上为这位嘉宾标注的说明词是“民权运动之母”。专程从底特律的家赶到朗德斯乡村教堂的罗莎.帕克斯勇敢地走上前台,赞扬了她以前所在州的最受压迫群体的政治觉醒。

扩音器将她的话语传送给了教堂门外的人群。在门外放哨的哨兵们一边紧张地盯着远处的监视车辆,一边忙着从一辆旅行车的后门发放热食。在帕克斯之后登台的是来自亚特兰大的年轻人朱利安.邦德。他现身说法地证明黑人不仅可以渴望第一次投票,还可以渴望参加选举并且当选。邦德引用了诗人斯特林.布朗(Sterling Brown)关于绞刑师的时代正在过去的诗句,以及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关于民权运动需要不断鼓动的观点——就好比说他的官司如今已经打到了最高法院。邦德表示:“我不确定未来会怎样,但是朗德斯县的人民已经意识到,我们过去的做事方式是错误的。”斯托克利.卡迈克尔紧随其后,热切地追忆了自己与朗德斯县居民们一起度过的这一年。他宣称阿拉巴马州民主党最近废除“白人至上”口号的做法只不过是表面文章,他强烈要求朗德斯县的新选民利用5月3日初选日的机会来挑选他们自己的地方办公室候选人名单。在礼拜仪式上没有人自愿成为第一个黑人候选人,但是许多人都在4月2日星期六返回教堂采取了初步措施。他们投票创建了一个“独立机构”,称之为“朗德斯县自由组织”,通过了章程与标志,并且根据《阿拉巴马州法典》第17章第337节完成了创建县一级政党所需的其他手续。他们选出了六名官员,包括财务秘书鲁西.梅.琼斯(Ruthie Mae Jones)和副主席R.S.斯特里克兰德(R.S.Strickland)。党主席胡莱特宣称:“一旦你得到了权力,你就不必再乞求了。”

阿拉巴马州的约翰.刘易斯也在另一条战线上鼓动黑人投票——不过是南非的黑人——他与詹姆斯.福曼、比尔.霍尔(Bill Hall)、克利夫兰.塞勒斯以及威利.利克斯一起来到南非位于麦迪逊大道的气派领事馆门前发起静坐示威并且被捕,并未引起多大社会反响。还要再过二十年,人们才会为了声援幽囚半生的纳尔逊.曼德拉发动大规模示威并且将矛头指向种族隔离制度本身。哈里.贝拉方特在前往欧洲巡演的前几天为这五位非学委先驱者支付了保释金。法国演员伊夫.蒙丹和西蒙.西格诺尔于3月28日在巴黎音乐演讲节上接待了贝拉方特和马丁.路德.金,现场门票售卖一空。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美国种族问题权威研究报告《美国的困境》的作者、瑞典学者贡纳尔.米尔达尔(Gunnar Myrdal)在斯德哥尔摩将金一行人引荐给了古斯塔夫六世国王。国王在皇家歌剧院欢迎了两国联合推动的民权项目,将其作为一项国家荣誉。贝拉方特3月31日的斯德哥尔摩巡演门票在二月份就被抢购一空,从开售到售罄只用了半个小时。一行人只得临时决定在4月3日再加演一场。瑞典电视台架设了临时网络,将演出转播到了整个北欧,包括芬兰。瑞典邮局为领导大会建立了一个统一邮寄地址。瑞典银行公布了一个开放当中的民权捐款特别账户,并且向领导大会转交了至少十万美元的初始进项。

欧洲的巨大成功掩盖了大西洋彼岸源自阿拉巴马州的紧张局势。金在巴黎的活动场地原本由当地教会赞助提供,但是在活动开始之前不到两周,美国政府的不悦就如同阴云一般笼罩了这几家教会,迫使他们撤回了赞助。金在最后关头高声求助,一群艺术家们随即展开了紧急救援。英国演员彼得.奥图尔与希腊演员梅丽娜.梅尔库里牵头联络了一批法国演艺界同行,为金租借了一块比原本计划大十倍的替代场地。眼看一计不成,国务卿罗斯克又命令美国驻法大使查尔斯.博伦(Charles ‘Chip’ Bohlen)不得出席在巴黎重打锣鼓另开张的金-贝拉方特义演。为了预防金引发关于越南的争议,美国驻瑞大使格雷厄姆.帕森斯(Graham Parsons)也取消了在斯德哥尔摩机场迎接金的计划。美国驻瑞典大使馆的一份事后报告庆幸地指出,金的这次高调访问“没有给美国在这里的形象带来任何困难”,因为金“相当明确地”表示他反对越南战争是出于个人的良心,并非将其作为民权运动的政治重点。外交官们补充说,金的矛盾克制使得瑞典晚会的紧张赞助商感到满意,代价则是当地媒体的批评:“金被套上了笼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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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于4月10日回国。受到海外支持率大幅上升的鼓舞,他决心打破自从去年八月领导大会年会辩论以来一直困扰他的犹豫不决局面。他催促领导大会执行委员会在迈阿密的半年度会议上针对越南问题采取正式立场,并且在4月13日宣布了有利的结果。金告诉记者:“当务之急是结束一场破坏我们国内命运的战争。”本次半年会批准的决议将领导大会与非暴力原则绑定成了一体:“如果我们忠于自己的理想,那么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硬顶着如此明显且强烈的民众反对放弃南越军政府。我们认为,应该重新评估对越立场并且认真研究迅速撤军的智慧。目前这样做的时机非常恰当,这样做的需求也非常迫切。”“放弃”和“撤军”这两个词远比罗伯特.肯尼迪的“谈判”呼吁更富有爆炸性,立刻将金送上了头版头条,哪怕金的政治能量远远赶不上罗伯特这样一位日后有可能问鼎白宫的顶级政客。《纽约时报》随即指出针对越战的异议几乎害得非学委破产,还引用了一项全国民意调查,其中41%的美国人认为来自该季度的反战异议使他们感到“不那么支持黑人民权了”。金的好几个盟友都向《时代周刊》直言不讳地指责他犯了“将国内民权和外交政策混为一谈的最大错误”。

联邦调查局的窃听录音记录了斯坦利.利维森对于民权团体之间以及内部纷争的务实评估。利维森指出,金的同行们很乐意看到他在越南问题上“伸头挨刀”。他告诉克拉伦斯.琼斯:“罗伊(威尔金斯)和惠特尼(杨)已经依偎在了约翰逊身边。马丁现在与白宫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往了。现在他们替代马丁成为了白宫的贴心人,我认为他们喜欢这样。” 对于利维森来说,这无非是正常的政治。他的着眼点在于民权运动进展的长远规划。他希望金能赞扬一下联邦调查局,因为调查局最近逮捕了十三名密西西比州三K党徒,希望以此为契机破获弗农.达默尔的燃烧弹谋杀案。(利维森在遭受窃听的电话里说道:“胡佛可能非常不喜欢马丁,但是他的手下现在正在实地开展工作。” )令利维森更为不安的是他与贝亚德.拉斯廷的内部矛盾。拉斯廷对于金坚决推动反越战决议的做法感到“痛心”,眼下他与利维森的摩擦已经超出了从前顾问之间相互竞争的程度。两人都曾经因为在金身边提供服务而遍体鳞伤,也都曾经在最近距离亲眼目睹了金带来的奇迹。拉斯廷的理想主义和战术天才全都建立在非暴力基础上,三十多年前他宁肯坐牢也不肯在二战期间服役。如今正赶上和平主义扬眉吐气大有可为的时代浪潮,没想到他反而拨转了自己的政治指南针。利维森认为拉斯廷迁就战争是为了保护他在主流政治当中的新地位,拉斯廷则主张成熟的民主要求在国内和国外都必须做出妥协。

金一方面忙着为下一场新运动打基础,同时也在努力收割着刚刚结束的上一场运动的实际成果。首先戴利市长敷衍地接见了一下他,然后他在4月28日再次离开芝加哥,参加了平生最后一次白宫会议——约翰逊总统即将向国会提交一份正式民权信息,预先在各位民权领袖面前进行了一番鼓舞人心的预演,得到了不温不火的回应——再然后他又匆匆南下赶到阿拉巴马州,为了5月3日的阿拉巴马州初选一连进行了四场敦促投票演讲,直到夜深。4月29日星期五,他飞快地从蒙哥马利出发,行程825英里,接连走访了九座四散分布的农村教堂并且发表演讲。在当天第二站威尔科克斯县,一千五百名新登记的选民在安提阿浸信会教堂门外的烈日下等待着金的到来。不久前的一月份,运动支持者大卫.科尔森就在这座教堂的停车场上遭到了枪杀。领导大会组织者丹.哈雷尔告诉记者:“如果他们不害怕来听金博士的演讲,他们就不会害怕投票。” 下午的一场暴雨致使金像往常一样远远落在了行程计划后面。金在长女约兰达与次子马蒂的陪伴下小跑着穿过田野,走向马伦戈县的一座教堂,身旁是弗雷德.夏特沃斯与何西阿.威廉姆斯。

各种敌对势力争先恐后地试图掌控刚刚形成的黑人选民群体。不少于九名白人男子投入了这次州长竞选,要与乔治.华莱士的“替身”妻子洛琳一争高下。根据《投票权法案》,阿拉巴马州黑人登记选民人数已经翻了一番,达到二十四万人。里士满.弗劳尔斯检察长被公认为是“近代以来第一个直接在南方深处各州的黑人当中开展竞选活动的主要白人候选人”,他承诺将会撤下邦联战旗,因为这面旗象征着反叛而不是进步。领导大会为第一批有资格成为民主党初选候选人的五十四名黑人举办了初级政治讲习班。一份运动杂志刊登了一张黑人亲吻婴儿的竞选照片。一位老练的外州现任黑人官员建议他们不要指望对手会手下留情,而且还要注意只能接受现金捐款。教会的女性成员教导新选民如何标记选票。报纸对于黑人选民与参选人极尽攻讦之能事,丝毫不顾各种攻讦角度相互矛盾。两位黑人竞选同一职位,报纸骂他们愚蠢无能;一个塔斯基吉团体支持白人治安官而不是黑人,报纸骂他们口蜜腹剑;有记者发现存在潜在的“黑人投票集团”,报纸骂他们是阴险的机器人。

何西阿.威廉姆斯承担了指定参选人名单的任务。“我们必须让黑人的选票像成熟的果实一样挂在那里,”他一边面向人群发言一边举起手臂,模仿葡萄园检查员的爱抚动作,“谁愿意给黑人最多自由,谁就可以摘下它。”作为金在阿拉巴马州的副手,威廉姆斯在决定是否与白人温和派达成交易或者集中力量支持哪一位黑人候选人时的权威还要高于当地的传统黑人领袖。用他的话来说:“我们已经把黑土带缝起来了。”威廉姆斯毫不掩饰地宣称,负责组织选民登记的人理应控制选民。自由之夏志愿者主办的小报纸《南方信使》的编辑们在一篇社论中责备了他的霸道行为:“请坐吧,何西阿……但是请在他离开时候帮他一把,伙计们。”他们提醒读者,每个选民都是彰显民主信任与责任的“铁砧”:“记住,最终的选择在你手里。你不必按照你曾经的表态来投票。如果你自己决定了,没有人能控制你的投票。”金回应了他们的建议,恳请大家无论如何首先要踊跃参加投票。鉴于朗德斯县的民权团体决心另起炉灶,在民主党初选之外参与政治,金这次回避了朗德斯县,不过他并未加入威廉姆斯以及其他人对于朗德斯县民权团体的谩骂。

可悲的是,《纽约时报》甚至比何西阿.威廉姆斯更加颐指气使。报纸专注于“激动人心、开创先例”的机会,希望能够一举击败洛琳.华莱士背后的“老牌种族隔离主义者”。到了四月底,《纽约时报》呼吁黑人选民在民主党州长初选当中“将他们的力量与自由派白人选民结合起来”,还对采取不同政治策略的黑人发射出了责备的激光。一篇主要社论将朗德斯县的独立候选人计划称为毫无意义的“抵制”。在纽约的笔杆子们几乎无法想象的恶劣条件下,阿拉巴马州的佃农与拉票员冒着生命危险第一次投票,可是他们的英勇之举在这篇文章看来却无非是疯狂地抛弃了选票本身。在这篇《阿拉巴马州的破坏》当中,作者从非学委员工身上仅仅看到了“破坏性的捣乱行为……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为了极端主义而极端主义……针对全社会与政府的革命姿态。”编辑们完全可以向这个杀害了维奥拉.柳佐与乔纳森.丹尼尔斯的县区在过去一年赢得的奇迹式全新民权表示敬意,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展现此等胸襟。相反,美国最好的报纸——长期以来一直是同情民权的权威声音——拒不承认任何与他们自己认定的优先事项相互竞争的其他关切,也不承认黑人具有基本自治的能力。《时代周刊》将朗德斯县运动阵营描绘成了反对投票权的轻率破坏者,抹杀了自从华盛顿率军撤进福吉谷越冬以来就十分罕见的渴望自由的努力。黑人权力的冲突与叛乱很快将会笼罩整个国家,这些文章的贬损立场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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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日,阿拉巴马州民主党初选正式开始。这次选举展示了历史鸿沟当中丰富多彩的政治。阿拉巴马州第一位女性州长候选人洛琳.华莱士试图成为美国第三位担任州长职务的女性。她的丈夫乔治.华莱士每天都承诺“要在州长官邸打柴打水”,为妻子当好勤务员。他提醒人们,爱德华.弗格森州长(Edward Ferguson)就曾经在1924年在得克萨斯州为妻子米莉亚.弗格森(Miriam Ferguson)成功举办了竞选活动。华莱士在一次关于越南问题的州长简报会上从约翰逊总统那里学到了弗格森的笑话。记者注意到,他现在在演讲中省略了“隔离”一词,同时又尖锐地否定了一项精神病院种族融合协议。华莱士声称,华盛顿提出的关于联邦福利体系的“独裁”条件侮辱了整个阿拉巴马州。另外他还认为理查德.尼克松的讽刺同样侮辱了阿拉巴马州,因为尼克松戏称阿拉巴马州正在让“一位杂货店里的看店丫头竞选州长”。(洛琳.华莱士在结婚之前的唯一一份正式工作确实是杂货店售货员,自从她在1943年十六岁时嫁给华莱士之后就成了全职家庭主妇。身为前任副总统的尼克松之所以如此刻薄地贬低参选人的出身,是因为他希望华莱士家族的失败能阻止乔治.华莱士本人在1968年以第三方身份竞选总统。华莱士的第三方竞选失利有助于共和党人保住深南部的戈德华特州。)其他公众声音抱怨说,联邦政府根据《投票权法案》“占领”了阿拉巴马州,把这里当成了“某种香蕉共和国”。司法部长卡岑巴赫竭力隐藏了自己的底牌:他正在培训一批公务员,好让他们在投票时保护新黑人选民。他向约翰逊总统保证:“我试图在不惹恼民权团体的前提下做到最起码的事情。”他悄悄地将这批观察员集中在塞尔玛,因为挑战者威尔逊.贝克与现任治安官吉姆.克拉克将会在此地进行引人注目的摊牌。

另一方面,约翰.多尔派遣司法部律师查尔斯.内森(Charles Nesson)前往朗德斯县,在最后一刻加入了关于候选人提名大会举办地点的谈判。此前斯托克利.卡迈克尔曾向多尔请愿:“如果我们没有听到你的消息,或者如果美国政府发现自己保护不了选举参与者,我们将被迫寻求我们自己能够收拢起来的资源。” 4月26日,卡迈克尔等人与内森一起来到海尼维尔法院,被弗兰克.瑞尔斯治安官(Frank Ryals)拦阻了下来。卡迈克尔援引了阿拉巴马州的法律,即地方党的创始人必须“于初选日在公共投票站内或者周围”召开会议。依据这一法条,他主张自己有权使用海尼维尔唯一符合条件的开会地点。瑞尔斯则直截了当地告诉内森,对于第一批普通黑人选民来说,来到朗德斯县已经够危险的了,如果他们竟然还胆敢在法院草坪上逗留甚至开会,必然将要变成“猎杀火鸡”的活靶子。约翰.胡莱特坚持认为他们没有选择。高度紧张的内森在塞尔玛和蒙哥马利之间奔走,寻找避免灾难的办法。

与此同时,自由组织继续每晚举行弥撒大会。非学委研究主任杰克.明尼斯完成了好几场关于实用政治知识的地方研讨会,利用图文并茂的小册子来探讨一些入门问题——“投票如何进行?”“什么是政治?”——至于面向自由组织领导层成员的进阶版研讨会则会采用初级政治读本与法规书籍。争取“自由提名”的新对手们在莫利亚先生教堂举行的候选人论坛上踊跃发言。杰西.费沃斯宣布,“投票给我,我将站出来争取公平待遇。”他的对手西德尼.洛根(Sidney Logan)发誓要消除黑人对于治安官制服的根深蒂固的恐惧。砖匠约翰.亨森(John Hinson)的孩子们正在竞选教育委员会的一个席位,他们分发了标有“为亨森投票”的校园剪纸作品。一些发言者十分纠结,他们原本可以参加平生第一次州长选举投票,但是被提名成为当地候选人之后却不得不错过这次机会。胡莱特转述了官方警告,指出召开党代会就意味着自杀,其他人纷纷跳起来表示他们不在乎。一位老农叫道:“我们走路的时候一直耷拉着脑袋,我们的心都被揉搓成一团,我们一点胆气都没有地躲在树丛里,但是现在我们再也不怕了!”他敦促人们既不要乱来也不要主动挑事,而是要挺身而出。“就算你非得死,那也得死出点名堂来。”

5月1日星期天,内森带回了一项提议:将党代会地点从法院搬迁到海尼维尔附近的一座黑人教堂。在这里开会虽说仍然得不到护卫,但是毕竟比较低调,在初选日对于白人选民的刺激性会小一些。他口头保证这一改变将会合乎法律。但是紧急成立的运动核心小组拒绝了他的建议。胡莱特回答说,任何存心作梗的法官都可以抓住这一点作为把柄,在十一月的选票上删掉他们的参选人名单。为了不留漏洞,他的人将会继续前往法院碰运气,除非阿拉巴马州当局以书面形式承认这座教堂的确符合“在公共投票站内或者周围”的法定要求。重新开始的对峙迫使内森与其他司法部人员在竞选的最后冲刺阶段苦苦纠缠州检察官里士满.弗劳尔斯,希望对方能给个说法。弗劳尔斯的处境也很为难。假如他签署了拟议的法律意见,无异于主动退出民主党初选,失去竞选州长的胜算,因为对于黑人的任何迁就都将会进一步疏远白人选民。但是话又说回来,柳佐和丹尼尔斯谋杀案的审判也让他意识到,无论如何他在朗德斯县恐怕都找不出哪怕一位支持自己的白人选民,而且他自己在两起案件期间遭受人身威胁的恐惧经历也让他对于身陷重围的民权阵营颇有惺惺相惜之意。权衡再三之后,他还是一咬牙签了字。内森赶在5月2日星期一下午三点前将法律意见书张贴在了海尼维尔法院。胡莱特得知这一喜讯之后立刻感到压力山大,因为他只剩下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在七百平方英里的种植园地区宣传开会地点变动通知。居住在这片地区的黑人居民汽车保有量很少,家里也几乎没有电话,想要通知到每一个人的难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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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潮迭起的党内初选日早晨,约翰.多尔在达拉斯监督着五百名联邦观察员。他从塞尔玛出发——当地投票站开门之前,选民队伍已经从法院延伸到了布朗礼拜堂——驱车十八英里来到一个名为奥维尔的小村庄,看到这里充斥着等待投票的黑人农民。这一次达拉斯县的投票人数超过了一万七千人,几乎是该县以往标准的三倍。全州的选民克服了各种艰苦条件,加入了宛如火药桶一般一点就炸的投票队列。白人家长们人手一份华莱士州长通过各所白人学校的学生分发的“为阿拉巴马挺身而出”的小册子。一位选举官员将延误归咎于黑人,他指责一位困惑的选民在一个投票间徘徊了二十八分钟。威尔科克斯县的黑人抱怨说他们收到了关于投票地点的虚假信息,耽误了半天功夫才在哈维鱼市发现了投票设备。这是一家鱼饵商店,平时对于黑人一贯不友好。当地妇女很快就向鱼市门前的选民队列分发了炸鸡以提高沿线士气。在伯明翰,一位在烈日下晕倒的黑人老者拒绝被救护车运走,因为这次投票可能是他这辈子“拉动那根杠杆”的最后机会。其他等待到深夜的人们则生起火堆取暖。一个举着“投票给华莱士”牌子的妇女站在一个戴着“与弗劳尔斯一起成长”徽章的男性身后,两人一起排了几个小时的队。

在距离当地法院半英里的海尼维尔第一浸信会教堂,人们的神经开始紧绷。一位农民把手插在连体工装裤口袋里,不停地拨弄着三颗猎枪子弹。联邦调查局探员们忙着在现场拍照,记者们忙着采访来自亚特兰大和密西西比的非学委领导人。下午三点钟,收到最后的指示之后,朗德斯县自由组织的支持者们涌向了教堂门外一片用绳子圈起来的区域。在那里,民权运动的书记员们对照该县迄今为止已缴纳人头税的登记选民名单逐一核实姓名。用卡迈克尔的话来说:“我们想让这一切尽可能地合法。”获得批准的人们经过七个站点,分别为每个地方职位投票。参加竞争的候选人站在附近的指定地点向选民们微笑致意,方便他们把名字和脸对上号。高音喇叭不断重复着最重要的法律须知:任何打算以朗德斯县自由组织参选人身份参加民主党初选的人都不应该投票,因为一旦参选人投了票,整个组织都会被取消参选资格。有人传来消息说有一百多个黑人选民大概没有接到通知,还是跑到法院那边去了,引起了一片呻吟声。志愿者们收集了填好的选票——每张选票上都有官方的黑豹标志与信条“一人一票”——并将选票放入七个木桌上的纸板箱。选民们在教堂庭院里等待计票,大多都是戴着周日礼帽的佃农以及戴着耳环、穿着印花裙的妇女。随着计票工作顺利进行,他们的担忧慢慢变成了欣慰。零散的非学委员工唱起了自由歌曲。一位老妇人自言自语道:“我们正在创造历史,没错。”胡莱特还没来得及招呼大家回屋宣布正式被提名的参选人,威利.利克斯就跳到教堂的台阶上发表了一篇风格滑稽的胜利演讲,赞扬了不守规矩的朗德斯县“坏黑鬼们”。计票结果显示:约翰.亨森以511对327票击败了弗吉尼亚.怀特夫人(Virginia White),接下来他将要冲击现任朗德斯县校董的位置;爱丽丝.摩尔夫人(Alice Moore)在没有党内对手的情况下独得852票,将要冲击估税员一职(“向富人征税养活穷人,这是我的口号”)。西德尼.洛根以492对381票击败了杰西.费沃斯,他的冲击目标是治安官。他表示自己在第一次尝试进行选民登记时曾经被治安副官乔.杰克逊挥舞着枪支赶走,在那以后他一直打算竞选一下治安官。

不过在投票结束前出现了一则更重大的新闻,抹杀了朗德斯县的首创之举。《蒙哥马利广告报》的早期版本宣称,“洛琳取得压倒性胜利!”上面点缀着令人震惊的说明词:“兴高采烈的华莱士……欣喜若狂……微笑,拥抱……无需决胜投票。” 在杰斐逊.戴维斯舞厅,华莱士州长欢呼妻子的胜选将会“让宪法政府回归这个州”。马丁.路德.金则在伯明翰的托马斯.杰斐逊酒店黯然指出,“阿拉巴马州的白人正在拼命地寻找回到白人至上旧时代的方法。” 《广告报》的编辑惊讶地发现,“实际上,大多数阿拉巴马州的白人都投票给了(洛琳)华莱士”,以至于她的票数远远超过了九个男性竞争者的总和,几乎是第二名里士满.弗劳尔斯的三倍。由于弗劳尔斯得到了大量黑人支持,司法部长卡岑巴赫曾经计算过他只需获得21%的白人选票就能成为州长。但是这次他的失利如此惨重,以至于《纽约时报》认为“可能要等很多年……才会有下一位严肃的阿拉巴马州政治家冒险与黑人进行密切的政治认同。” 这一结果同样刺痛了《时代周刊》的编辑们,不过他们明智地从黑白双方的高企投票率当中得到了安慰:“阿拉巴马州党内初选的最重要事实在于和平。”

只有一份学生报纸和一份小型社会主义杂志报道了黑人对于十一月大选的微小乐观情绪。热情洋溢的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在初选之夜预测称:“我们将在朗德斯县夺取权力并且进行统治。我们甚至不想实现种族融合……种族融合融合是白人至上主义的托词。”考特兰.考克斯认为,有意打入城市的农民正在创造公民组织的奇迹,将他们的候选人列入选票;至于《时代周刊》竟然胆敢指责他们在民主党初选当中牺牲了少数反华莱士的选票,“还真是厚颜无耻”。卡迈克尔补充道:“把华莱士赶出党不是我们的工作,他们怎么不去要求犹太人改革纳粹党?”在他看来,朗德斯县四比一的黑人多数票开启了民权运动的全新政治阶段:“非暴力已经无关紧要了。金采用的是道德力量,但是我们正在建立一支夺取权力的队伍。我们不是一场抗议运动。”

阿拉巴马州的党内初选日引发了三波明显的兴奋之情。首先,司法部的律师打退了达拉斯县治安官竞选当中发生在六个少数族裔选区、为期长达数周的偷窃、扣押以及取消选票箱的企图,这才让广泛的民权联盟得以庆祝一场输赢一线的胜利——威尔逊.贝克终于战胜了恶毒的种族隔离主义者吉姆.克拉克,成为了新一任达拉斯县治安官。其次,约翰.多尔也迎来了他在公共服务领域的职业斗争顶点。最终得到监督的计票结果意味着投票权与法律在漫长、艰难并且令人绝望的选战当中的确实现了相互支持的双赢局面——具体到这一次就是为威尔逊.贝克争取到了与吉姆.克拉克一较高下的公平优势。最后,在阿拉巴马州政治的中心舞台上,华莱士州长再次宣示了自己不可动摇的霸权。他召集了阿拉巴马州的两位参议员与全部八名众议员并且宣读公告,痛斥1966-1967学年的自由择校去隔离准则是华盛顿的“社会主义者们”设计出来的“极权主义”蓝图,“其目的是俘虏与规训我们的儿童,破坏我们的公共教育系统”。几乎与此同时,非学委员工们也从海尼维尔转战到了田纳西州,他们希望把整个美国都当成朗德斯县。

非学委在纳什维尔附近金斯敦泉的一座林中教堂营地举行了年会,期间杰克.明尼斯悄悄地游说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希望他能取代约翰.刘易斯担任全国主席。卡迈克尔同意参加主席改选,因为最近刘易斯的所作所为令他十分愤懑。刘易斯整天忙着为里士满.弗劳尔斯拉票,却从未视察过朗德斯县的民权豪赌,哪怕这场赌局得到了他所领导的组织的认可。但是卡迈克尔并没有非赢不可的想法,因为全体非学委成员都共同承担着高昂的风险,彼此之间虽不敢说亲如手足,至少也堪称患难与共,如此强大的团体精神每每抑制了他们的个人抱负。在非学委,领导职责要么被视为发生在某人身上的意外,要么被当做牵扯此人工作精力的分心因素,总之不会有人主动在组织内部往上爬。没有人公开谈论卡迈克尔与刘易斯之间的较量。相反,在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年轻的运动老兵们将内部政治深埋在了马拉松式战略辩论之下。他们努力记住并且修正了自从1960年静坐示威以来的六年动荡当中他们这个大学生团体的创始假设。有人承认道:“我们假设我们可以忘记历史,因为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查理.科布回忆起了非学委创立之初成员们的共同责任感,即促使政府关注不公正现象从而治愈社会弊病。最迟到1963年,性情天差地别的非学委成员们——从奉行怀疑主义的权力分析家考特兰.考克斯到基督教神秘主义信徒查尔斯.谢罗德——已经一致认可了非学委的使命是通过“解放思想”来实现平等。用卡迈克尔的话来说:“我们想当然地认为这个国家真的是一个民主国家,只是没能正常运作而已。我们并未意识到,如果我们开始捣乱的话,这个国家可以多么野蛮。”

艾凡赫.唐纳森认为,“种族间的民主”已经成为了一个太过模糊的目的,以至于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口头上支持它,并且还在推动有针对性的“区域性权力”组织活动,例如亚特兰大的邦德运动就旨在帮助邦德行使民选权力。詹姆斯.福曼主张从世界角度看待殖民主义,坚定的激进派们表示反对,声称非学委从卡尔.马克思这样的白人那里没有什么可学的。精明的辩证法专家们则探讨了“投票”这个词的深刻意义,从原始政治的结构与过程一直谈到了公民之间的“意识”联系。对于即将召开的白宫会议的攻击间接打击了刘易斯,因为他参加了这次会议的规划。但是刘易斯已经证明自己不是约翰逊总统的傀儡,因为他坚决反对越南战争。刘易斯与反对派之间的冲突伤害了鲍勃.曼茨和其他许多人。曼茨本人尤其夹在了两股无法调和的势力之间,前者是在朗德斯县“满口黑话”的卡迈克尔,后者是大约四十名白人员工的辩护士,这些人坚决反对将非学委改造成为全黑人先锋队的主张。曼茨曾经恳求卡迈克尔,不要为了国家职位的虚饰而抛弃自己。另一方面,虽然曼茨对于刘易斯无视他们在朗德斯县的工作感到愤怒,但是他仍然十分钦佩刘易斯在佩特斯桥上的坚定勇气。5月13日午夜时分,谈判已经结束。面对现任主席发自内心的留任愿望,卡迈克尔的支持者们半开玩笑地发表了一篇走过场式的提名演说。刘易斯随即以60票比22票赢得了第四个任期的连任。卡迈克尔本人见状耸耸肩,也把票投给了现任主席。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换届选举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两位迟来的参会人员赶到了会场,一位是来自阿肯色州的沃斯.朗(Worth Long),另一位是密西西比州的朱利叶斯.莱斯特(Julius Lester)。莱斯特是菲斯克大学的一名头脑灵活的非学委员工,他获得了发言权,随即询问刚才究竟出了甚么事。得知详情之后,莱斯特一句话就让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啥?!约翰.刘易斯?”朗也皱起了眉头:“你们怎么做到的?你们不能这么做。” 很少在会议上发言的杰克.明尼斯此时也站出来发泄了一通怨气,只可恨坦率的反对意见来得太晚,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但是朗并不吃这一套,而是脱口而出:“那还真是对不起啊,白人老板!”不慎暴露了自己的个人立场之后,朗紧接着口风一变,针对程序漏洞开始发难:“我质疑这次选举!”他指责福曼不讲规矩搞偷袭,非得拖延到一半员工都已经上床睡觉之后才进行投票,而且还利用众人对于刘易斯的尊敬大打感情牌。这番话让会场陷入了一片大乱,有些人匆忙离场去叫醒缺席人员,另一些人忙着翻阅非学委章程。明尼斯见状意识到机不可失,立刻决定使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利用非学委的组织文化帮助卡迈克尔败中取胜。经过他一番宣讲,好几位已经当选的非学委管理人员都同意暂时辞去职务,等到全体人员都到齐之后再次进行澄清选举。克利夫兰.塞勒斯辞去了国家计划秘书的职务,鲁比.多丽丝.罗宾逊(Ruby Doris Robinson)也同样放弃了取代福曼成为执行秘书的新任务。面对同事们的施压,刘易斯坚决拒绝效仿,非学委成员们对他的敬重当即大打折扣。此前还有些胆怯的声音现在开始理直气壮地批评刘易斯恋栈不去。也有些人承认了此前秘而不宣的默契共识,即刘易斯至少在过去两年没能体现非学委不断发展的独立性。大感受伤的刘易斯当即抨击了他眼中玩弄手段的阴谋家,然后又恳求众人别忘了卡迈克尔根本不是南方人。几个能说会道的北方人反驳称刘易斯根本就是他的偶像马丁.路德.金的翻版,不能将非学委继续交待在他手里,表情痛苦的崇拜者们则希望刘易斯不要主动将自己与金相比。沃斯.朗后来断言,当刘易斯重新拾起非暴力原则的时候,他“就完了”。

到了5月14日星期六的黎明,刘易斯已经陷入了痛苦的孤立,他的连任资格遭到了众人的联合剥夺。朱利安.邦德在亚特兰大发布外宣时尽可能回避了无休止的员工会议,声称这一结果“只是正常的组织变化”。学生团体领导层的变动引起了媒体的适度注意。一篇报道发现刘易斯“显然被失败动摇”,他这次输在了一群赞成“南方黑人第三方政治”的人们手里。《国家卫报》披露了斯托克利.卡迈克尔的一则趣闻:他惯于在密西西比州超速驾驶摆脱危险,因而获得了“三角洲魔鬼”的绰号。《纽约时报》指出,这位新主席时年二十四岁,是“阿拉巴马州全黑人‘黑豹’政党的组织者”,还依据民权人物的专属政治光谱描述了他的理念:“卡迈克尔先生不相信暴力,但他同样也不相信左脸挨了巴掌还要将右脸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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