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朱伟-《考吃》 -- Ready-Go
在古代烹任调味品中,“糖”字的出现比较晚,甲骨文、金文、小篆都无“糖”宇,汉扬雄《方言》中,才第一次出现“糖”字:“饧谓之〔饣长〕〔饣皇〕,饴谓之〔饣亥〕,〔饣宛〕谓之〔隋换成饣字边〕,饧谓之〔饣唐〕。凡始谓之饧,自关而东,陈楚宋卫之通语也。”注:“〔饣长〕〔饣皇〕,干饴也。〔隋换成饣字边〕,以豆屑杂饧也。〔饣唐〕,江东皆言〔饣唐〕。”
这说明,早时的糖,是“饴”,也就是原始的麦芽糖。这种麦芽糖是谁开始发明制作的呢?传说为公刘创造。公刘是周部族的祖先,传说是后稷的曾孙。《诗经?大雅》有“公刘”篇。《毛传》:“公刘居于邰而遭夏人乱,迫逐公刘,公刘乃……迁其民邑于豳焉。”豳在今陕西彬县和旬邑县之间,公刘迁周人至此,始有周王朝。《诗经?大雅?绵》有“周原〔月舞〕〔月舞〕,堇荼始饴。”之句,形容周原土地肥沃,泥土粘得如同饴饧,说明当时制饧已相当普遍。当时这种原始的麦芽糖是用麦芽煎出来的。《尚书?洪范》:“稼穑作甘。”(稼穑:种谷曰稼,收获用穑。)《说文》:“饴,蘖米煎也。”(蘖有萌、芽同义,芽米谓之集。)当初做出的这种麦芽糖,是粘乎乎的半流动体,颜色是黑乎乎的。当初有饧、饴之分。按东汉刘熙《释名》的说法,“锡,洋也,煮米消烂,洋洋然也。饴,小弱于饧,形怡怡然也。”《齐民要术》中有饧的制作;先舂米蒸成饭,摊开,散发掉一些热气,然后趁着还温热拌上麦芽,装在底上有孔的〔捐换成酉〕瓮里保温。冬天要保温一整天,夏天半天,使之发酵。然后锅中煮热水,待大气泡冒出时,浇在瓮里,使已发酵的糟上有一尺多深的热水,然后上下搅和,一顿饭功夫后,把〔捐换成酉字边〕瓮底部塞子拔掉,接流出的计人锅熬,并不停手地搅,煮粘稠了就行了。而《齐民要术》转引崔浩《食经》中饴的制法,相比更为简单,只须将黍米炊成饭,与麦芽搅匀,放在盆里,过一夜就得汁水,煎浓就成饴。
刚开始这种饧、饴主要是食糖,还并不是用于烹饪调味的。当时古人除食饧、饴,也食蜂蜜,中国食蜂蜜的历史也很早。《吴越春秋?勾践归国外传》中记:“葛布十万,甘蜜九〔党字头下一个瓦〕(盆)。”《楚辞?招魂》中有“〔米巨〕〔米女〕(以蜜和米面熬煎作〔米巨〕〔米女〕)蜜饵,有饣长饣皇些。”之句,说明春秋时,古人已食蜂蜜。据《华阳国志?巴志》载,巴人向西周王朝上贡的物品中也有蜜。大约汉魏时,已开始人工养蜂采蜜。晋张华《博物志》记,当时“人家养蜂,以木为器,开小孔,以蜜涂器,捕取三两峰,内器中。宿昔蜂飞出,将传来,作蜜多少,随岁丰俭。”可见,晋代,养蜂技术已非常先进。
有麦芽糖,蜂蜜以后,才有蔗糖。中国其实在春秋战国时期已开始种植甘蔗。《楚辞?招魂》中的“〔月而〕鳖炮羔,有柘浆些”,王逸注,“柘”就是甘蔗,“柘浆”就是甘蔗什。曹植《典论》:“方食干蔗,便以为杖”说的是甘蔗,《世说新语》:“顾恺之为虎头将军,每食蔗,自尾至本”,说的也是甘蔗。当时甘蔗榨汁饮或直接食用,但并未掌握制糖技术。西汉时,印度一带已有制蔗糖技术,西马彪《续汉书》:“天竺国出石蜜。”这种“石蜜”就是蔗糖,当初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只有皇帝、贵族才能享用。汉末,中国也开始用甘蔗汁制饴,但制作工艺非常落后。《艺文类聚》引《南中八郡志》记:“交趾有甘蔗,围数寸,长丈余,颇似竹。断而食之,甚甘。榨取什,曝数时成饴,人口消释,被人谓之石蜜。”《齐民要术》卷十引《异物志》:“甘蔗远近皆有。交趾所产甘蔗特醇好,本末无薄厚,其味至均。围数寸,长丈余,颇似竹。斩而食之,既甘。榨取汁如饴饧,名曰糖(这时开始真正用“糖”),益复珍也。又煎而曝之,既凝而冰破如砖。其食之,人口消释,时人谓之石蜜者也。”
自饴变为制作“沙糖”,大约也是南北朝时期,因陶弘景在《名医别录》中,已提到甘蔗“取汁为沙糖,则益人。”到唐朝,《唐本草》记:“沙精出蜀地……紫色。”当时所谓“沙糖”,大约类似今之红糖。唐朝时,为提高制糖工艺,唐太宗专派臣王玄策等去西域学习。《唐书》记:“蕃胡出石蜜,中国贵之。上遗使往摩伽他国取其法。今扬州煎诸蔗之汁于中厨自造焉,色味逾于西域所出。”
生产冰糖,则大约是唐大历年间的事。当时称冰糖为“糖霜”。宋玉灼有《糖霜谱》,其中记:“唐大历间有僧,号邹和尚,跨白驴登伞山(伞山称在遂宁县北二十里)。一日,驴犯山下黄氏蔗苗,黄请偿(赔偿)。邹因蔗为霜糖利且十倍,由是传其法焉。厥后始知邹为文殊化身,而白驴者狮子也。”以后,许多种书上都记这位文殊化身的邹和尚传授的制冰糖技术。唐玄奘《西域记》则记,是玄奘从西域询知其法带回东土的。
王灼《糖霜谱》记遂宁当时制糖霜的工艺:十月至十一月,先将蔗汁制成沙糖。然后再把沙糖熔化,把熔化后的糖浆注入插着竹梢排的漆瓮中。到春节后,糖浆开始结晶。到五月,结晶不再增大,此时将精结晶取出放在烈日下晒干,就是糖霜。制作工艺仍然非常原始,当时的这种精霜,紫色者为上品,浅白色者为下品,与今之冰糖不同。
明代,制糖技术已较为发达。宋应星《天工开物》卷六详细记载了当时种蔗、制糖的经验。当时制糖已用车。“凡造糖车,制用横板二片,长五尺,厚五寸,阔二尺,两头凿眼安柱上,笋出少许。下笋出板二三尺,埋筑木内,使安稳不摇,上板中凿二眼并列。巨轴两根,轴木大七尺,圆方妙,两轴一长三尺,一长四尺五寸。其长者出笋安犁担,担用屈木长一丈五尺,以便驾牛团转。走轴上凿齿,分配雌雄,其合缝处须直而圆,圆而缝合。夹蔗于中,一轧而过,与棉花赶车同义。蔗过浆流,再拾其滓向轴上鸭嘴〔极换成提手边〕入再轧。又三轧之,其汁尽矣,其滓为薪。其下板承轴凿眼只深一寸五分,使轴脚不穿透,以便板上受汁也,其轴脚嵌安铁锭于中,以便扭转。凡汁浆流板,有糟枧,汁入于缸内。每汁一石,下石灰五合于中。凡取汁煎糖,并列三锅如品字,先将稠外聚入一锅,然后逐加稀汁两锅之内。若火力少束薪,其糖即成,顽糖起沫不中用(笋:今当用‘榫’宇)。”
还记有脱色制白沙糖法:“凡闽广南方经冬蔗,用车同前法,榨汁入缸;看水花为火色,其花煎至细嫩,如煮羹沸,以手捻试,粘手则信来矣。此时尚黄黑色,将桶盛贮成黑沙,然后以瓦溜置缸上,其溜上宽下尖,底有一小孔,将草塞住。倾桶中黑沙于内,待黑沙结定,然后去孔中塞草,用黄泥水淋下,其中黑滓入缸内,溜内尽成白霜。最上一层,厚五寸许,洁白异常,名曰‘洋糖’,下者稍黄褐。造冰糖者,将洋糖煎化。蛋青澄会浮
滓,视火色,将新青竹破成蔑片,寸斩撒入其中,经过一宵即成天然冰块。造狮象人物等,质料精粗由人。凡白糖有五品:石山为上,团枝次之,瓮鉴次之,小颗又次,沙脚为下。”
当初用黄泥来脱色,工艺已非常先进,与今之用脱色炭相差无几。
中国用甜菜制糖则很晚。甜菜,其实早已有之,陶弘景《名医别录》称为“黍菜’,但这种“黍菜”含糖量低,早时只作药材与蔬菜。清末,从欧洲引进了含糖量高的甜菜品种,北方人使用甜菜制糖。
清人《调鼎集》中认为:凡做甜食,先要泡制糖卤,而泡炖糖,“俱用河水,加鸡蛋清用以去糖沫。”当时人做菜,做甜点用的糖,都要用洋糖再进行提炼,提炼后称“净糖”、“提糖”。《调鼎集》记“净糖”“提糖”的提炼:“净糖,每洋糖一个,用蛋清一个,水一小杯,熬过方净。”“提糖:上洋糖十斤,和天雨水盛瓦器内,炭火熬炼,待糖起沫掠尽,水少再加,炼至三五斤,磁罐收贮。”《调鼎集》中,还记有“米糖”“酥糖”的制作:“米糖,俱米粞(各种米,粞:碎米)都可做,每米十斤,泡一日,次日蒸饭,倾出,用大麦芽十二两捣碎,用冷热汤拌饭,均入坛盖好,要围热则发,半日后榨出浆水,人锅先武后文,熬得十之半,以箸挑起如旗样,以口吹之其糖即碎为度。如做饴糖,内起大泡可取起。盖先取,起细泡,后起大泡,可以吹碎即起,扯扳即成糖饼矣。”“酥糖:米糖一斤,白面二斤,将面先入锅,微火炒,然后将糖入面内,俟米糖软,与面同揉。硬,则仍入面内,取起再揉。以面多入更松,视糖、面相仿,人锅。俟软取起,包馅卷寸许大,切六七分长,居中又切一刀相连(馅内用洋精八两,椒末一两,紫苏、熟面四两拌洋糖内,冬月可做)。”还记有一种宫中的佳品“一窝丝”,要求糖卤熬至老丝后,用手反复拉扯成细丝,做成后表面白而发亮,里面松而有许多小孔,捆盘绕起来成一窝,所以叫“一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