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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北条时政（三七）

【屋岛（上）】

平家裹胁安德天皇退出京都，逃亡西国的时候，原本的打算是在九州太宰府立足，徐图再起。可是丰后的国人豪族起兵造反，有不稳的迹象。平家只有匆忙撤离西海，将据点安置在了四国岛的赞岐屋岛，终日北望故国家园，悲凄不已。

担任南海征讨任务的源义经定在二月十六日自渡边津出击屋岛，结果南风肆虐，连续两天没有停歇，泊在海边的舟楫多有损坏。到十七日夜间，风向返转，义经喝令发舟。负责行船的舟子忧心船只的状况，请求等风雨稍定以后再出发，源义经大声说：“出其不意，才能趁敌不备；等到风平浪静，敌方必有防备。趁现在顺风顺水发起攻击才是道理。”惟恐舟子不听号令，乃下命曰：“不听命者杀之。”舟子在刀矢威胁下大窘，立刻发舟。只是追随九郎义经冒死出击的只有区区五条船一百五十人而已，其他军兵在梶原景时的约束下按兵不动，静等风雨停歇。

舟驰如飞，往日需时三天的海路只三个时辰便已到达四国岛的阿波国。远远望见海岸上赤旗飘摇，源义经于是早早下船带着战马泅泳上岸，呐喊着向敌方武士冲去。对手是阿波当地的豪族近藤亲家，只有百骑守备；因为全无防备，料想不敌，索性就倒戈投靠了源家。九郎义经向近藤询问此地的地名，对曰：“胜浦。”义经大喜，以此为吉兆，军必大利。再问平家的虚实，近藤说平家主力三千骑由田口成直率领正在伊予国讨伐悖逆平家的河野通信；另外又在阿波、赞岐各处的渡口要地或一百或五十的布置守卫防备源氏偷袭，屋岛本据那里反而只有军兵千骑，颇为薄弱。

源义经于是引兵击破当道的樱间城，直奔赞岐国而去。中途遇到一员信使同路奔驰，义经问他来处，这信使只当是平家的士卒，放心大胆地说自己来自京都，奔往屋岛通报源氏即将进袭的消息，让平家注意防备。源义经假装自己是阿波前往屋岛增援之人，与那信使搭讪之后问他屋岛的要害，信使老老实实回说通往屋岛的水路如果潮涨必须要坐船进出，但潮落之后仅凭骑马便可轻松通过。源义经这才说明身份，将信使绑缚在路旁的大树上，继续前行。

十八日清晨，九郎义经的队伍迫近屋岛，纵火焚烧高松一带的民居。平宗盛大骇，眼见岛上烟火弥漫，杀声震天，只当是源氏大军来袭，匆忙带着安德天皇和皇族女眷登上预先准备的海船。此时屋岛之上西风凛冽，熊熊大火蔓延开来，炽焰张天，守卫的平家军兵四散奔逃。源义经将兵马分为数队，鸣鼓而进，大声呐喊着四处点火，匆匆往来，恰似九天神煞、十殿阎罗。数百城兵丧魂落胆，一齐放弃屋岛，争相登船逃命，身后却只有九郎义经、畠山重忠区区数骑追亡逐北，如驱豚鼠。

平家退走以后，源义经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屋岛上为安德天皇驻跸营造的行宫悉数焚烧。这行宫营建日久，颇有规模，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雕栏玉砌，琼楼仙宇。此正是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平宗盛诸人在海船上望见，捶胸顿足，痛心不已。源义经和畠山重忠带领数名武士在海滩上奔驰示威，平家只当是别有伏兵，轻易不敢出击应战。

虽说如此，终归不甘心拱手让出屋岛。平家放出小船，让貌美的少女手捧一支长竿立在船头，长竿顶端绑着一面绘有红日的折扇。周围的平家武士大声喝骂，让源氏来射落折扇。源义经明白这是平家的诱敌之计，企图引得我方武士接近平家的海船然后加以杀害，就让畠山重忠就地试射。畠山估计了一下距离，自知不能，举荐那须与一前来尝试。

这那须与一是东国有名的射手，海风飒飒，舟船起伏，那须弯弓搭箭，口宣“南无八幡大菩萨”的佛号，心中默默想着如果射不中这一箭，就当折断弓矢，切腹自尽。蓦然奋力挽开大弓，箭似流星，山河失色，只一箭便将扇轴射断。红日折扇在风中凌空飞舞，许久方才飘落海中载波逐浪而去。

见此神射，源氏的军兵一齐喝采，士气大振；平家武士则大惊失色，如遭雷殛，心中那一点残存的希望也仿佛跟这折扇一样碎裂了。

（待续）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北条时政（三八）

【屋岛（下）】

日轮高悬，晨雾退散，海岸边山水相连，涛起涛灭的景致也随之逐渐清晰，平家武士这才发觉在屋岛纵火劫掠的源氏军兵不过区区百余人。想到昔日威名赫赫的六波罗武士居然叫这点对手象猪狗一样肆意驱赶，连辛苦营造的天皇行宫也被付之一炬，骄傲的平家武士们既怒且悔，实在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能登守平教经于是带领敢战的武士乘坐小船逆袭而来。

平教经乃已故入道相国平清盛弟弟平教盛的次子，是六波罗平家少有的武勇之人。昔日平家退出京都，旭将军源义仲派出猛将足利义清前来讨伐，于备中水岛一地被平教经杀败，足利义清战死，源义仲的军队几乎全军覆灭。之后平教经带领手下武士东征西讨，收伏山阳道八国，南海道六国，擎苍天，挽狂澜，几乎以一己之力逆转平家衰亡的运命。

平家武士势如猛虎一样扑杀过来，一击之下，源氏军兵节节退后。情势逼人，一贯以勇猛自夸的九郎义经也数度更换自己的装束，舍弃华丽的甲胄，惟恐被平家武士追上以后诛杀。怎奈平教经麾下的上总景清、越中盛嗣死死咬住源义经，舍命相搏。能登守平教经更是身先士卒，衔尾追逐。眼见源义经割须换袍，行将逃脱，平教经大喝一声，弯弓搭箭，连连发矢射向义经。护卫义经后撤的源氏武士一一中箭落马；就连从陆奥开始就追随义经，忠心不二的佐藤继信也为了掩护义经，被平教经一箭射杀。危急间幸有猛将畠山重忠、土肥实平拍马过来卫护，九郎义经方才逃出一命。

激战之中，越中盛嗣探出挠钩袭击源义经，义经挥刀防御，不慎将手中握着的弓遗落。源义经弯下身子捡取，敌人乘机冲上来袭杀。周围的从骑驾住敌袭，大呼：“将军舍弓。”源义经右手执刃砍杀，左手收取遗落之弓。将佐不解他的举动，义经解释说：“吾岂爱弓。倘若我执取的是叔父源为朝所用的强弓，丢给敌人也就罢了。我的弓较为柔弱，敌人捡到一定会耻笑，所以宁可冒险也要将弓取回。”

平家武士人数占优，源氏军兵有坐马相恃，双方堪堪打了个平手。入夜以后，源义经在高松扎营，平教经列阵屋岛城废墟，相距里许。源氏连日奔波争战，人困马乏，平家如果漏夜偷袭，当可尽数剿灭。可叹平教经拘泥于武士的荣誉，不愿夜袭源氏，这实在是只能与宋襄公的仁义相仿佛了。

第二天四国岛各地的豪族武士接连前来参阵源义经的队伍，义经趁势再战屋岛。平家见事不可为，坐海船逃往志度浦，与追击而来的义经更战一场。又逃亡筑前箱崎，源范赖的大军正在北九州苦战，筑前当地的武士惟恐引来祸事，拒不接纳平家。惶惶然无可奈何，平宗盛只得带领残余的军民逃往长门国的下关彦岛，与那里的平知盛汇合。

平家的田口成直此刻正率领三千军兵讨伐伊予国河野氏，源义经派出伊势义盛前去招降，田口顺势降服，南海道各处于是渐次平定。

二十二日，梶原景时率领滞留渡边津的水师舟船姗姗来迟，见四国岛已经降服，梶原心有不甘，请命为先锋征讨平家。源义经大笑：“我不在的话你就是先锋，既然有我在你岂能抢先。”

梶原说：“公是大将军，不可与偏裨争先。”

义经大为不屑：“镰仓殿下才是大将军，我不过是军奉行而已。之前的一之谷战役与现在的屋岛战役中我都是匹马当先，破敌拔寨。如今敌将败亡，又怎么可以把功劳轻易让予你手。”

梶原景时忍不住痛骂：“此子无将帅之器。”源义经大怒，拔刀将欲砍杀梶原，叫三浦义澄、土肥实平二人尽力拦住，极言劝阻。梶原景时被源义经孟浪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全想不到九郎判官千金之子的身份，居然一言不合就跟屠狗之辈一样拿刀砍人；而自己也算是东国知名的武士了，竟也只能落荒而走，在同僚袍泽面前大大地落了颜面，由此心中深恨，只待他日有机会必将报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