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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从最近的“林少华事件”主观乱谈文学翻译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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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啊,抱歉

最近心情烦躁,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写的,结果写着写着就又困了……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在标题上加了个“乱谈”。

对于翻译质量这种缺乏客观评定标准的事物,想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这本来就已经超出我的能力了。奈达既是语言学博士,又穷尽心力于圣经翻译,因此他可以给出解决路径,而我不行。因此,连半桶水都未必有的我,还是先给河友们介绍一个偏感性的印象吧,就像我对语言学的介绍那样,基本是皮毛而已。如果有朋友感兴趣,尽可以找其他理论材料深化阅读。

顺带一提,林和施这次的争论在网上可以找到相关文章,所以我就没附录了。不过,施的主要切入点是认为林的翻译准确度有问题,是不可信的,而非在“达雅”层面上商榷。

家园 报酬

商务翻译好像能上百,而且还简单得多。不过字数比较少。税的问题可以考虑多弄几个身份证来让对方做帐避税。

家园 我也贴一篇我翻得文章,我觉得我翻得境界,林少华就翻不出来

侠客万助的轶事

司马辽太郎著 步亭先生译

日本幕府时代的末期,大坂地区有一个绰号叫“打不死万助”的侠客。他姓键,名叫万助。“打不死”是形容他能够忍受被殴打的苦痛。他的发迹不象有些大佬那样精彩辉煌,比如在何处手刃了敌方的大佬,或者耍手段并吞了哪位大佬的地盘。这类奇闻轶事,万助作为一方的闻人,连半件也没有。

万助打小开始,挨打挨踢时,只是蜷起身子,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同参弟兄认为他早到了经受不起的地步,或晕或死了,总之情况不妙。可他总能奇迹般地恢复过来。时间一久,弟兄们就给他起了个“打不死万助”的绰号,并渐渐地在大坂地面上叫开了。

万助除了挨打“打不死”以外,就是捞钱“捞不够”。

万助的赌博经历从十一岁便开始了。大坂的堂岛是全国米粮的交易市场,这里那里都是各地藩主大名(诸侯)的库房,全国各地的物产为了兑现,都奔大坂而来。正因为这样,大坂城里到处金银泛滥。

有钱就会有赌。这里的赌风比江户(东京)更盛,花样更是五花八门。其中最吸引人眼光的便是“小孩开宝”。“小孩开宝”其实就是一般的“博大小”而已。摇宝的“宝官”一般是十二、三岁的小孩。他们蹲坐在蒲团上,蒲团旁边就是一堆堆铜钱堆成的“钱山”。小宝官边摇边用老练的腔调吆喝着:“哎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单双博一记,摇一摇,二百变四百,下注了啊,下注了啊!猜不到,不要怨爹怪娘啊!”周围的人又称这种开赌方式叫“河童博彩”(河童-----日本传说中的一种动物,身体大小如同四、五岁小孩,脸长得象老虎)。

万助十一岁便加入到“河童博彩”。一开始既做不了庄家,亦不能做客家,更没有介绍人。他想来想去,走出一着险棋。他找了一家赌摊,往钱堆上一扑,顺手把钱塞满了自己的衣兜。然后就抱头夹股,等着挨揍。赌摊的老板被吓蒙了。不过,到底是白相人,没一会儿便清醒过来。操起木屐,手脚并用,把万助打了个半死。可万助连个“哎”字都没哼。不久,巡街的“同心”(衙役)赶到时,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早已作鸟兽散。

万丈高楼平地起,万助就这样开始了他的创业。十二岁时,他已经赚到了第一桶金。在大融寺大街后面买了一栋价值十两黄金的房子。楼上自己住,楼下借给卖糖果的作店面。他还雇了个老婆子给他洗衣服、料理杂务,一切都证明他在赌博上的天分。

大坂地面上好赌的人千千万万,赌得好的就不多了,凭赌博能当上大佬的,更不多见了。万助知道光有钱还不行,要想扬名立万,还得做几件响当当的事才行。十四岁开始,他便开始替人“顶缸”,到官府代人受罪。当然,收受的“辛苦费”是不菲的。

最让他名利双收的一次顶缸,是受米店行会之托,到堂岛交易所去砸场子,破坏交易所的正常交易。他干得非常出色。砸完了,便坐下来等人来抓。

破坏国家钦定交易所的交易,罪名不小。奉行所为了找回点面子,当然下了狠手。主持这次拷问的,是不久以后在天满桥上被“新选组”(日本江户幕府末期的右翼暴力组织)暗杀的内山彦次郎。此人是有名的酷吏,另外一方面他又是有名的经济学者。

内山给万助上的第一道“菜”是“跪算盘”,这种刑法顾名思义就是让受刑人跪在木制的大算盘上。这种惩罚直到二次大战前夕,还能在大坂小学里看到,主要用来惩罚不做作业的孩子。

“跪算盘”听起来算是比较轻的刑罚,但是跪的时间一长也不好受,算盘珠会嵌入肉里、关节里,使人感觉骨头都要裂开了。

奉行所的人嫌只罚万助“跪算盘”太轻了,往万助大腿上加了一块大石板。这样过了三天三夜,万助对于“是谁叫你干的”之类的提问,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心里明白,除了已经到手的二百两黄金,米店的老板们答应坚持到无罪释放,每年都会给他相当于两千石大米的现银。“妈个×,谁说谁是孙子。”万助心里默默念叨着。

到了第三天,局面还是这么僵持着。内山有些手足无措,想了半天,使出了杀手锏------“绑虾米”。

“绑虾米”就是把绳套在受刑人的脖子上,再往他的双脚一绕,拉到背后,反剪住双手。绑好以后,连拖带扔地把他摔到“白洲”(大堂)上。

受刑人被这样绑的时间一长,刚刚还抬着的头就垂下了,整个身体也蜷了起来。通身的毛细血管因为血液不流通,由白转红。远远看去就象刚从滚水里捞出来的龙虾一般,“绑虾米”的名称就是从此而来的。

万助一共挨了两次“绑虾米”。“绑虾米”是一锤子买卖,一般的歪瓜裂枣用这种酷刑逼供,绑一次就会和盘托出。挨过第一次,挨不过第二次。衙役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上过两次“绑虾米”刑罚的囚犯,就把他当作死人看待。因为囚犯受了两次“绑虾米”刑罚还不招,他也不会再招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内山也无可奈何了。骂了一句:“这小子嘴巴好紧,准是中邪了吧?”给万助下了这个带点迷信色彩的结论后,挥挥手让衙役把万助释放了。万助靠这次“顶缸”狠狠赚了一大笔钱。

有人好奇地问他,受刑时是靠什么挺过去的。万助答得妙:“靠拼才会赢。我是拿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命来拼的。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就默默地念:‘钱、钱、钱……’皮肉之苦跟着就淡忘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助是中了邪,不过迷惑他的不是恶鬼,而是闪闪发亮的黄金。靠念“钱”字挺过酷刑,有人说这是“小聪明”。笔者认为这样说不恰当,在生死关头,靠“小聪明”是蒙混不过去的。

对于赌钱,万助更是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去赌场,不要把自己袋里的钱当是自己的,而是拣来的。输得多了,就连念三边遍‘来时一根脐带,去时一根裤带’,穷神就会跑开,财神自然照命。”万助很爱钱,可搞来的钱大部分都资助了别人。他有很强烈的掠夺钱物的野心,而没有占有钱物的欲望。

“浮生若梦”,是万助的口头禅,能热热闹闹地活着就够了,“钱是用来花的,不是拿来藏的。”平时万助是这么说的,生活中也是这么做的。他一有钱进账就散财,结交各路英雄。二十多岁时,他直接管辖的手下就不下三百,其它阿猫阿狗的加起来足有上千人。在大坂地面提起“打不死万助”,可以说家喻户晓。象他这样不靠继承上辈祖业、白手起家的大佬,在全日本也没有几个。

文久三年年底,京都、大坂地界象煮开了锅的粥,乱七八糟。各地攘夷浪人在京都把盘缠花光了,就扯着“攘夷御用”的旗号到处抢劫。

大坂的平民百姓对“天下国家”这类大题目,不愿去多理会,对眼前高喊“攘夷”的浪人更是讨厌,骂这些人是“强盗”。有些人更是狐假虎威,冒充“浪人”干起趁火打劫的勾当。大坂城市东西两面各归各的衙门管。衙门的衙役加起来只有二百来人。治安的恶化让这点治安力量更显得捉襟见肘。江户幕府把京都治安工作委托给会津藩主。他的官职“京都守护职”(警备司令)。会津藩主带兵进驻市内,但他还嫌不够,又组织了一个准治安组织,这便是臭名昭著的“新选

组”。

“无例不可开,有例不可兴。”不久,幕府依样画葫芦,在大坂组织起了“特别”治安组织。幕府把整个大坂一分为四,让四个藩各自维持地方的秩序。从横崛以东,为纪州藩的辖区;横崛以北为福井藩的辖区;道顿崛以南归平户藩管辖;横崛以西归一万石的小藩一柳家承担。

一柳家知道这是块硬骨头。他们在大坂留守处有宅邸和仓库,可满打满算加上下级武士也只有十二、三个人。更让人头痛的是,钱库里剩下的现金也不多了。

想来想去没有办法,留守处的“留守居役”(留守处处长)平松权左卫门请示上司怎么办,上司指示他“便宜行事”,把皮球又踢了回来。不过有了“便宜行事”的指示,事就好办多了。平松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办法。

大年三十,平松带着马弁和侍卫,登门造访了万助。他提出给万助一个武士的头衔,要万助把这副担子挑起来。这让万助吃了一惊:“让我冒充武士?”万助的脑子刹时间转动起来。他由局势联想到暮气沉沉的幕府,又想到会不会回到藩镇割据的时代……他想得很远很远。

“这差事……麻烦,不好办,你们承担的地面在横崛以西,地广人稀,河川又多,离海又近,强盗的船海上来,往河岸上一靠,就能上岸大抢一番,然后大摇大摆地下海溜走。要堵住这关关口口,总要二、三百人吧?”

“对,对,对!”平松不置可否地答道。这个老江湖只给万助一个武士的头衔,除此之外,一柳藩一文钱不掏,一个人不出。万助这对光棍眼,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底牌:“那我和‘新选组’一样?”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带的人只要碰到不法浪人,可以就地正法。我们是小藩镇,一没钱,二没人。万助先生是附近有名的闻人,我们就想请万助大侠提携一下。”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说我是闻人,我只不过是干些刀头舔血的勾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就斗胆干他娘的一票。”万助很爽快地答应了。

万助真是一跤跌在青云里,一下成了个“吃皇粮”的武士。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很豪气的名字“吉田忠兵卫”,他的官职是“足轻(步兵)头”,俸禄相当于十夫长,出有马,行有人持枪护卫,招势十足。不过,除了名号和仪仗以外,他是名符其实的“空心大老倌”。养二,三百人的薪饷,一柳藩一个大子也不掏。

这么个大圈套,万助敢把头钻进去,自然有他的锦囊妙计,打算停当,马上造访藩邸,说:“我只有一个要求,能把我的家也当成一柳藩藩邸的一部分,老大,你看行不行?”

一柳藩也不讨价还价,一口答应。

不久,万助家门口就挂了一盏大灯笼,灯笼上贴着一柳藩的家徽------“折敷三文字”,也就是在一个斜方四边形中横着三条黑杠,表明万助的家宅现在成了一柳藩的“飞地”,有不受奉行所管辖的“治外法权”。

在“飞地”里,万助可以公然开赌,门口那盏灯笼是最好的挡箭牌。几天之内,这个谁都管不了的赌场就成了全关西,乃至全国最大的赌场,钱如流水一般流进了万助的腰包。除去日常花销,赌场抱台脚的手下一人一天能领五合米。手下人吃饱了,干活也很卖力。老大是“足轻头”,他们也沾光当上了“足轻”。职务虽然低,总算是“武士”,要穿袍子,要配刀,还要剃头梳辩发。附近的服装店、刀具店发了大财不说,连剃头匠也隔三叉五地往万助家里跑。虾兵蟹将们总觉得这身行头碍手碍脚,嘴里总是不干不净:“吊毛武士,吊毛武士”久而久之,“吊毛武士”也就成了他们的代称。

万助每天早上总要骑上高头大马,叫人举着大枪,领着手下的那帮“吊毛武士”巡街。巡完街,就回到“中军大帐”-------尻无川,原来的官船衙门休息。

打劫的浪人一般从尻无川登陆,从西面蹿入城区抢劫。万助的主要任务就是对付并解决这些人。万助先到处散布:“说白了,我们就是大坂的‘新选组’。”

有听了不买帐的浪人集结几个人上岸抢劫。消息传来,万助立即组织五十到上百人去“包饺子”。逮住了,“先斩后奏”,连严刑拷打都省了。

道顿崛南边的平户藩看见一柳藩的辖下治安状况逐渐好转,照猫画虎地请地面上的五六个放赌的“闻人”,组织了另外一支“吊毛武士”。从文久三年末开始,到鸟羽伏见战役(江户幕府末期,京都附近鸟羽伏见地区所进行的一场战役)为止,大坂地区的大流氓中绝大部分都变成了“吊毛武士”。

这些人的腰刀一般是红刀鞘,铁刀把,刀刃厚得跟杀猪刀一样,这类刀摆在日本桥(大坂地区的商业中心)附近地摊上,还价可以砍到二两以下。

万助在这几年中可以说是名利双收,元治元年七月,蛤御门事变(江户幕府与广岛地区藩王在京都地区发生的一场军事冲突)以后,又做了一桩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漂亮事。

蛤御门事变以后,从京都败退下来的长州(旧时地名指现在的广岛)军,三三五五边打边撤来到大坂。大坂各藩的“吊毛武士”岂能放过这些落单的游兵散勇,围追堵截大干了一番。事后掐指一算,死在刀下的有近百人。

万助对手下却下了“尽量不要杀人”的命令。他同京都“新选组”最大的不同点,就是没有政治理念。新选组是彻彻底底的政治组织,而他是不折不扣的会党结社。“新选组”为自己的思想理念杀人,杀得毫不手软。万助是受人之托,干得躲躲藏藏的。

他经常会发善心,把抓到的残兵游勇,推倒面前,上下端详一番后说:“妈的,怎么长着一张病鬼脸。”接着不干不净地骂上两句。便叫手下给这些人的衣服换了,留宿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指着西宫(地名)方向悄悄地把他们放走。

时间长了,万助手下都知道了这个“过门”,只要捉到长州军的残兵游勇,都称是“病鬼”,因为长得象“强盗”的都被杀光了。把人推到万助面前总要开一句玩笑:“老大,我又抓了个‘病鬼’。”

“好事不出门,怪事传千里。”传来传去,专程跑来作“阶下囚”的人也多了起来。其中有“奇兵队”的指挥官的赤根武人、日后在维新政府当高官的远藤谨介,连元老级人物桂小五郎都打扮成小商贩来万助的住宅避难。

尽管英雄落难,可英雄到底还是英雄。万助的光棍眼看得特别清楚。他亲自打点,用油墨“抹黑”小五郎的脸,给他套上自己的制服,派亲信护送到去往西宫方向的大路。

他时不时给“病鬼”们训话:“老子既不佐幕,也不尊王。我穿着这身‘虎皮’,只不过是为了维持地面的治安。不是搞什么‘吊毛大义’。你们不信,打听一下,一柳藩给过我一分钱吗?你们是不是强盗,我心里有数。”

“拿别人的手软”,他既然不拿一分钱经费,腰杆自然特别硬。有一次,一柳藩刚开口请他检点一下自己,万助脸一板:“下面这些人拿的是我的钱。。。。。。”下面的脏话还没骂出来,一柳藩为了息事宁人,马上改变了口气:“那里、那里,言重、言重。”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钱在万助心中的地位越过了“长州军”,超过了“幕府”。

          三

“好景不长,良辰难再”,很快天就变了。

庆应四年刚开年,集结在大坂的幕府军进军京都时,在鸟羽伏见与萨摩、长州、土佐三个藩的联合军干了一仗,大败而归。万助一看大势不妙,马上脱下那身“虎皮”,把姓名也改了回来,又变成了白相人。

“大坂老城随便进,屋里东西随便拿。”这个很引人的谣言很快在城外传开了。大批老百姓如同蝗虫一般涌入城内,老少男女都有。日子过得不那么紧的小市民也拉着邻居来捡洋落,确实这个城市也跟万助一样,不佐幕,不勤王,钱才是至高无上的。

不久长州藩的军队穿着轻便的军服开了过来,可并不进大坂城,安营扎寨在大手门。跟其他战争胜利者不一样,长州藩的军队不搞入城式,对老城里市民趁火打劫的行为也熟视无睹。

这么一来,市民的胆子更大了。大坂城如同一块磁铁,把四周的老百姓都吸了进来。长州藩的军队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直按兵不动。

后来才知道,他们怕城内幕府的军队撤退时可能埋了地雷,找工兵排雷费时费力,才想出这个李代桃僵的方法,让老百姓到雷区里去跑一圈,探探虚实。

不久,城里两块地方一起火光冲天,雷声隆隆,几个想发横财的小市民也炸飞上了天。

长州藩的军队既然达到了目的,马上打点行装进城,一面四处贴出“禁止掠夺”的布告,一面把过去担任警备任务的“大佬”传到天满通口的东照宫南御堂,随即押赴刑场,开刀问斩。

砍下的头颅摆在千日前的广场示众,每天都会有“新人”加入。有人开玩笑:“有头有脸的大佬都来千日前碰头了。”

万助是唯一没有被传的“闻人”。有一天长州藩的远藤谨介下帖请他,见面就是劈头一句:“还记得我这张病鬼脸吗?”原来已荣升队长的远藤过去曾被万助“放生”。万助凭着过去网开一面的恩情,逃过了一劫。

不过,万助还是小心翼翼不开赌、不喝花酒、每天闭门谢客。

不久,界(地名)地方的小庙宝珠寺归到了他名下,他便领着几个徒弟去开码头。想到那里碰碰运气,可到那地方一看,市面比大坂更萧条,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哪来钱赌博哪?

“风水转过去了。”万助每天斜卧在方丈的禅房里烤火,感叹自己也快走到了末路。

不久,土佐藩派了两个小队开进了界(地名)市,队长是萁浦猪之吉、西村左平次。“军监府”(司令部)设在“栉(梳子)屋町物会所”,“系(线)屋町的奉行所”改为兵营,对地方开始了军事管制。

市面一片萧条,散乱在鸟羽街道两边的尸首也没人掩埋。不过当务之急是没钱,这才是令萁浦最头疼的。

界是幕府的直辖市。每年缴税完赋的日子定在正月三日到十一日。幕府的军队被打败的时候,正赶上这关口。打不了胜仗的幕府军队,一点不客气,把征上来的税赋大部分卷跑了。剩下一小部分,因为主持税赋的官吏逃之夭夭,帐簿也被人藏了起来,不知去向。

万助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盘算停当,便带着远藤谨介开的介绍信拜访军监府,献上了一条妙计:“只要略施小计,就能手到擒来。”

这些主管税赋的官吏,并不是幕府的嫡系,而是大坂的本地的杂牌,他们要逃也不会往江户跑,大约躲藏在河内、大和(奈良)附近一带的亲戚朋友家里。

“这些人只不过空顶着武士的头衔,拿掉腰上象征武士身份的那两把刀,他们跟小市民没什么两样,如果让他们官复原职,既往不咎,逃跑的官吏就会出头,再让他们担任管理市面的任务,市场就会活起来。如果您能答应这一条,我和我的手下听候您的差遣。”

其实说白了,他不是想为政府分忧解愁,而是希望军监府帮助他搞好生意。万助脑子很清楚,治安、经济和社会秩序不恢复到过去的安定状态,他这一类的白相人是“白相”不起来的。

“放手干去吧!”有了军监府这句话,万助立马把手下撒了出去,将那些官吏连哄带骗地从藏身地拉了出来。让他们官复原职。因为有言在先,小吏们也能安心工作。不久,大批税赋源源不断地征收上来。有了钱,军监府腰杆也硬了起来,开始搞起了开仓放粮,市面上有了金钱涌入,商品交易也红火了。万助的赌场自然而然得以重开,他的钱包也渐渐鼓了起来。

轰动一时的“界事件”就是在这不久之后发生的。

庆应四年二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二十二名法兰西海军,从大坂海域乘汽船航行到界市的港口,目的是上岸观光。

界市港口从幕府开府以来,从没有对外国人开放过。

这些外国人一下子来到这里,看热闹的小市民闹翻了天。军监府为了弹压地面,让萁浦、西村两个人领二十八个士兵,包围了这二十二个法兰西军人,要他们离开这里。

是言语不通,还是为了其它什么事,浪漫的法兰西人跟这队士兵扭打了起来,边打边撤,不知怎么搞的,还把插在土墙上的土佐藩的军旗也捎带走了。

一个叫梅吉的士兵,原本干的是消防员,拿着救火钩,连打带抢,总算把军旗夺了回来。小队其它队员士气大振。这时,荷枪实弹的藩兵赶来了,两下兵和合一处,把法兰西人赶下了海,并朝逃走的汽船放了一阵乱枪。法兰西海军官兵当场被击毙两名,淹死七人,打伤七名。法方一共伤亡了十六个人。气船开得飞快,回到了大坂港。

很自然,这件事发展成为了“国际争端”。新政府很快迫于国际压力把萁浦、西村和二十八个小队官兵软禁起来,等候发落。新政府在外交上还是个“雏儿”,腰杆不硬。只好答应法国公使“严惩肇事者”的要求,这还不算,法国公使还附加了一个条件:“请生还的六名法兰西海军士兵,到刑场监刑。”

新政府一口答应了公使的要求,并命令土佐藩照办。土佐藩考虑再三,让三十名队员抓阄,挑了二十人,告诫他们,要他们为了土佐藩的大局牺牲自己。

刑场很快选好了,是这一带有名的古刹日莲宗妙国寺。万助一直在军监府进进出出,跟这二十个人是很熟悉的。

“政府他妈的不是攘夷的吗?”万助对政府的这个命令不理解。因为他亲眼看到不久之前天下的志士,为了反对幕府的开国政策揭竿而起,联合各地藩王推反了幕府。可这些人一上台,不仅开国通商,外交政策也变得异常软弱。万助自叹:“赌徒不了解政治啊?”

离界市只有三里远的大坂,听到土佐藩士兵如此强硬地对待法兰西人,群情激愤,遍传了一首童谣。不久,也传到了界市:“泉州界港边,土佐攘夷大成功,打得法兰西,败走如狗熊,好、好、好,实在好啊!”但老百姓竞相传唱的歌谣马上被政府下令禁唱了。

大坂,这块不久之前还是激战之地的老百姓,让这种翻手成云、覆手为雨的局势,搞得晕头转向,他们也象万助一样无所适从。

“算了吧,我只不过是一个赌徒啊!”万助这样想。

妙国寺的刑场离万助寄住的宝珠寺很近,万助虽然不能亲自到刑场打探情况,可他的手下已经把刑场的布置打探得清清楚楚。在执行的前一天,他叫手下搬了二十个大缸到妙国寺后院。谁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些大缸是有名的“备前烧”(日本一种有名的陶器,以产地“备前”命名),高有六尺,釉光蹭亮,是准备安葬那些即将自裁的队员用的。

切腹的地点定在大雄宝殿前面八百坪的大广场中央稍靠北的地方。立起四根大毛竹,盖上苇席。地上照例铺上芦草帘子、草垫、白木棉和红地毯。

一切都安排停当。二十三日下午四点,法兰西全权代表带着二十名士兵在大雄宝殿西侧坐下后,行刑开始了。

第一个被开刀问斩的是萁浦猪之吉,他当年只有二十五岁,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他,今天却是披头散发,上罩黑罗纱的袍子,下穿锦裤,左手拿着锦旗,盘腿坐在地上。楞了好一会,他毅然决然地放下旗子,抓起面前白木盘里放着的短刀,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左下腹,“嘎吱嘎吱”往右划了三寸,把刀拉向中间,再往上、下和右三个方向各割了三寸。萁浦的肚子上清晰地显出了一个“十”字,他坐的地方已成了一片血海。萁浦咬紧牙关把手伸进刀口里,拉出了血淋淋的内脏,想把它朝目瞪口呆的法兰西人扔去。这时站在身后的行刑人马渊桃太郎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接下去,武士们个个面无惧色地割开了自己的肚皮,慷慨赴死。等第十一个人柳濑常七郎自裁后,法兰西全权公使被这种视死如归的武士道精神所震慑,脸色大变,大叫住手。二十个人中还剩下的九个人就被留下了性命。

天色以近黄昏,残阳如血。

万助和爱看热闹的小市民混在一起,观察刑场里的情况,土佐藩的藩吏和妙国寺的住持吵得不可开交,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妙国寺住持说:“我没有坟地埋他们,本刹是曾经受过奈良天皇所册封的大庙,如此风水宝地能埋罪恶昭著的犯人吗?”

土佐藩方面认为死去的十一个人不是罪犯,而是“烈士”,要让他们在妙国寺入土为安。妙国寺住持死活不肯:“不行,绝对不行。把他们埋到鸢田去。”鸢田是刑死或病死无主囚犯的埋葬地。

正闹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万助跑过来打圆场。他这样做,不是侠义心激奋,也不是爱国心涌动,只是他从这中间又看到了商机。

“两位借一步说话,这些人的身后事包在我身上。”他把那位藩吏拉到一边:“妙国寺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附近有一座宝珠院,庙小破败,那里的住持,一定会接下这个安排的。”

一边说,一边派手下把宝珠院的住持拉了过来,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让双方都安静下来。当住持吱吱唔唔还不肯答应的时候,万助一拍大腿:“您啊,等着瞧好的吧!”一句话堵住了住持的嘴。

他马上从大坂拉了一、二百个手下,让他们披上写有“宝珠院”的号衣,操办十一位土佐藩士兵的丧事,这当然是不给钱的。

他又通过关系把大坂的同参兄弟、徒弟召集起来,大肆宣扬“界烈士”的故事,并添油加醋,说什么十一位烈士的墓穴有灵气,只要去拜一拜,老人能添寿,常人消病灾,还能治妇女腰腿疼和小儿肚里闹蛔虫。

十一座坟墓前摆着十一位烈士用过的白木盘和萁浦猪之吉的指挥旗,并让宝珠院的僧人终日诵经,把铙钯敲得震天响。

这一闹不要紧,不光大坂地区,河内、泉州地区的善男信女,人山人海地涌来朝拜,多时一天达五万人,有时还会挤伤人。

香客多了,宝珠院旁边的宿屋町街边的小贩也多了起来,卖香的、卖供品的。抛在墓前的草垫上的香花钱堆成了山,离坟头前很远就能闻到香烛的气味。

七月份,万助又在妙国寺连做了三天三夜的全堂水陆道场,并在两座庙里搭了一座便桥,供两个庙的和尚来往方便。以后又请了戏班、马戏团来凑热闹。

其中最抢眼的是庙里一字排开的、本来为那九个活下来士兵所准备而未用上的大缸。“只要进去钻一钻,好运就会上身来。”万助叫手下把这个话传了出去,进香的香客就排起了长队,都要来钻一钻。

宝珠院从荒野小庙一跃成为香火茂盛的福地,住持的腰包也塞满了。

万助没有从宝珠院拿一分钱好处,更没有收那些戏班、马戏团、茶馆的保护费。

精明的万助在附近开了一家赌场,赌场天天爆满,大坂、三乡、河内、泉州的大小财主,都跑来玩几把。手气不顺了,就到九个大缸里钻进钻出,换换运气。万助又从这发了一笔横财。

幕府末期的大小变乱,都成了万助发财的机会。

大正初年,“打不死万助”太太平平地老死在床第之间。

通宝推:苍野,本嘉明,
家园 翻译靠的是文化基础和积累
家园 做什么要抱歉,

你自己上次说让我别客气的,所以啊,你做好心理准备,你发文我不会再喝彩,只尽我所能挑刺,呵呵。

心情烦躁就出去走走,不要老宅着,注意身体。我那天看你发文的时间就觉得很不好,好似都凌晨5点了。

家园 实际上在有google和百度的年代

随手一搜就能找到运动品牌Mizuno的官方正式译名(不是约定俗成)是美津浓.

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养成严谨的查证这些名词的习惯.在没有互联网和中国对全球化参与不足的年代,这个事情还可以接受,而现在还这样,就实在是对不起读者了.

另外在这个全球化的年代,随便哪个大城市的主要购物中心,总都会有Mizuno的专卖店,挂着那个说不上像啥动物下面大书Mizuno的商标,旁边写上美津浓.在过去本田没有进入中国市场国内没有Civic卖的时候把シビック翻译成"西比克"多少是可以接受的,现在屁股后面写着Civic的思域满大街的跑还翻译成这种奇形怪状的词,反正我会十分不满的...

家园 听说先生把这篇文章邮送译林出版社

未知结果如何。不过个人认为,如同河友所说的那样:有些词句如果翻译得太文绉绉,太像舞台上的台词,则没有那种市井之徒的生气;但如果痞气太重,只怕出版社不采用稿件啊。

家园 虽然很有道理,但是

孤某罗列了一大堆让我不禁开颜的实例,还是不错的。就像有些老师,讲得很有意思,但常常有很多题外话(也很有意思),固然不是好老师,但此处也不一定是课堂,并无不可。当然两位都是大牛,老夫望尘莫及。

家园 不出错太难了,我说的还是硬伤,有些词没有特定的背景知识

就无法搞对,没搞错只能说是幸运。就一般的专门词汇要真搞准也要反复求证,前面那位一天三千字还大体说得过去真是佩服。再说的什么一点,即使是现代汉语,有时还鸡同鸭讲呢,不同背景的人说的含义也会有微妙不同。

家园

不如您自己的文章神气(不是奇)。

家园 在文字不好的情况下还能被日本人追捧

就说明村上的魅力不在于此。这也成为多年来争论的一个焦点,那就是:林少华是否“美化”了村上?是不是没有他的美化,村上在中国就不会有这么高的人气度?

报酬
家园 这里说的只是图书翻译(英译汉)

其他的就不在此列啦

家园 Route 66

联想到村上春树的大学毕业论文主题,关于公路在美国电影中的应用,结果肯定会偏向“公路”。

《舞舞舞》里也有类似的问题。

这些瑕疵可能和出版的时候没有合适的编辑校对有关。再版的时候,加上正确的注释就可以了。

家园 其实长篇的小说原文我只看过<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那时离挪威森林大热没几年,正是小资情调很受追捧的时候。还记得是个夏天微风徐徐,裙摆飘飘,我拿着那本小说在大学里走,封面朝上,下意识里要让别人看到那是春上的小说,那时候年轻啊,可以将浅薄当情调还不会害臊。结果回去细看,实在是味同嚼蜡。因为那本书的内容和文字确实不吸引我。虽然我当时小资,但是对于村上的内容确实没有共鸣感。就像挪威的森林,讲赤军的影响,可是当时追捧它的80后哪里能感受到小说里的心绪呢,怕是大家都把它当作比较有格调的yellow小说来读的。起码我周围的读者和我自己都是这样的。一本yellow小说被加上了青春,迷茫,虚无一类的修饰词怎么不会吸引强说愁的年轻人呢。

所以春上的小说经历过赤军时代,泡沫经济崩溃的日本人会有共鸣,中国读者喜欢恐怕是因为春上的小说已经变成了小资的符号吧。

也许春上的小说之于日本人就像样板戏之于知青。日本人对样板戏不会产生知青的怀旧情感。而我无法被春上的小说打动。“知道”他的小说的好处和被“打动”是不一样的。

家园 弱弱地请教一个问题

我没看过司马辽太郎的原文,但是文中这句

“无例不可开,有例不可兴。”

感觉是不是有些问题?从上下文推断似乎应该是“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灭”才说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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