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小杂感·“焚书”·小别的话(1) -- 陈郢客
从前有一个牛人,从中国厚厚的“史书”厚厚的“仁义道德”里读出了“吃人”,又读出了“中国可分为两个时代:求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坐稳了奴隶的时代”。
当时有人,说他总是反对,缺乏建设——后来也有不少人这么说。
他交出了最有诚意最有天才的读书笔记,——居然还被骂“没有建设性”?
这两句话是最要命的话,于他并无任何好处,他既然读到这个境界,大可以换钱粮玩人心,然而他不肯,他死命说了出来,——这两句话石破天惊,使多少人明白,也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前途,值得杀头。
之前若干年前,又有个牛人,给自己的书,起名叫“焚书”。这个名字,显见此人明白书,亦明白书的机制。到底要了他的命,虽然打着“品行”的名义,可是语言的荒诞却在于此:覆水难收。既然有不怕死的人讲了出来,那么即便你杀他的头,也无济于事了。
何谓建设性?高头讲章意味着建设性?体系意味着建设性?
请思考哲学家的话:体系都是要崩塌的。要命的砖就那么几块。
人人讨厌吃注水猪肉,然而,但凡完美的体系,均是注水猪肉。真正要命的话只能藏在体系里,或者字缝里。
历史上最饱满注水最少的哲学肉应该是尼采的书。一句是一句。
他有大热情,亦有大天赋。然而,亦有不少人说他缺乏体系;既然这样,那鲁迅得此评价,也不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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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回复诸人回复了。
我现在明白了啥叫“我注六经”,
也明白了老师总讲的话:看原著!
嗯。
诚望大家这么读这个系列。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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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建设,数数被加好友,收花数即可知道。
不必预设立场和对手,没有碰撞,哪来火花?
不失言,不失人,难也。
但不难的事情做了有什么意思呢?
要命的话是短的,简洁的。
鲁迅交出了一份BH的读书笔记,倘若要我也交出一份读书笔记的话,体式大约如下:
乾隆一辈子不过是模仿朱棣。所谓文治武功。
朱棣倒是个有原创的。
《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的最大区别,便在于少数民族的束手束脚。固然集书均要毁书,然而,四库毁得太多了些。
赵匡胤知道开封难守,不宜做首都。迁都本是“一石二鸟”,赵光义害怕迁都,于是有变。……南宋赵构无后,又立太子,还于赵匡胤的后代。朱棣的天性却是“天子守国门”,亦可见其bh。明代皇帝多个性;清代皇子学历不低,然而后期,亦多唯喏之人。想改革的光绪失于天真;嘉靖失于圆熟和精明。不过,一个嘉靖,可以玩十个光绪。这亦是中国的常见悲剧:想变革的人总太天真;一个人真的圆熟老练了,他多半不肯变革了。
两宋厚待士大夫,遂有陆秀父抱8岁赵昺投海。明代士大夫、皇帝、太监三者互动,最后崇祯煤山之死,唯有太监相陪。——只知道骂太监的,须记得这幅图景。太监本就是明朝皇帝因为和士大夫的关系到达一个节点而引进的“变量”,当然效果并不好。但为何会“引进”呢?历史走到change的点上,不变是不行的,应手不好,亦不好。
清代只记得了一个“太监不好”,于是始于孤儿寡母,终于孤儿寡母。
所谓历史的教训,不看仔细,只庆幸没喝三鹿,谁知有没有栽倒于立顿奶茶?
读史者,亦需如此心态,如此眼光。否则,恰恰只读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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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mm这次可够大气,赞一个。
很多时候,文人是比皇帝自由的。
关于皇帝的“不自由”——请看晋国是怎么得来的。三家分晋,然而晋国亦是始于少年周成王一句玩笑,旁边人提醒他,“君无戏言”。就像商鞅要给搬柱子的哥们百金一样,信用自有代价。
皇帝的尊严最大,信用最大,中国的领导人,做得好的,必然要压抑自我。真我青年正德,那个过了今天没明天的闹法,亦源于这压抑,这是很悲凉的喜剧。他爹做皇帝做得太好,太成功,因不忍,便有些纵容儿子的天性,这是人生;嵇康和挚友山涛绝交,为人潇洒率性勇敢之极,因不忍,却嘱咐儿子去找山叔叔,最后儿子为司马家尽忠而死,这也是人生。——极致其间代价其间,便是我们普通中国人的世界。
读历史,读不出人物,读不见人生,只抓着话瓣,是读不明白的。
人物,就立在那里,清清楚楚的身影,虽然也许脸被人涂花了。
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同学在泥地里打了一个滚,我们都会认得的。
所以如果读不明白,我们惟欠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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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准有段论述非常精当:
是啊,在人类智慧的宝库中,添上一粒砂子已经足够荣耀,建立一种包罗万有体系的企图屡屡失败,太狂妄太托大了吧,如果人类有幸延续下去几百年、几千年,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的人怎么可能预想的到呢?包罗连作者也想象不到的事物的体系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如果我们在看东西的时候能有点柏拉图式的审慎,而不是出让自己的脑子让别人来跑马,对人对己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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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毛公的“领袖崇拜”,到底是领袖需要呢还是政党需要?继任人需要?群众需要?
——仅认定领袖需要,那就太肤浅了。
七大刘将毛树为神,于共产国际、于苏联而言,是土共独立性的宣言;于党内而言,是各派山头不至于内讧的最好工具;于中国老百姓而言,——譬如说对于信佛的人:告诉他们,共产党就是僧侣,毛主席就是观音——这是最简洁有效的。事实上去之亦并不远。
刘也由此上位。请注意:刘的重要性一直在于这位留苏派,并非王明一派。王明苏联套路苏联理论讲出来,本土派固然知道不对,然而难有强力的对仗兵器。刘毛最初结盟,刘能操着苏联句法,讲出本土派的道理,助倒王明。不但毛欣赏这点,林彪亦欣赏这点,《共产党员的修养》这本书他觉得颇不坏。
刘得于此,亦失于此。他后来出《刘主席语录》,又在《刘主席语录》里强调毛主席也会犯很多错误的,继任者用心可感可叹。他的招数、应手亦可见这个人并非天才。
林副主席说,这世界是有天才的。倒是实话。如果打升级,毛手上哪怕只有看起来不够拿40分的牌,对家亦要小心他几乎必然会拿够升级的80分,甚至能打到120分去。
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谁不知道于政治家而言,尘归尘土归土是最好的选择。
我替周、邓庆幸,又替毛悲哀,毛泽东1956年在《关于国家机关领导人员实行火葬的倡仪书》上率先签名,强制执行——然而他自己,求葬不得。
他只能躺在广场的纪念堂里,为何?继任者需要,民众需要。
他上升为象征,亦上升为风向标。
这意味着什么?于他自己可有任何好处?他可真的在乎?
列宁和红场同存亡:那年被民众糟蹋一把,5年后民众回味过来再把“他”请回来,——就算知道内情的人怀着“人”的通感说,遗体只有10%了,——还是将“他”安葬为好。
哪里可能呢?
毛泽东的命运也难免如此。所以,惟愿我此生看不见如此场景。
人类嗜吃最伟大的人物。尤其我们民族。
一个上进的人,多半可以养活自己;一个优秀的人,可以照顾身边的一些人;
一个伟大的人,可以进入国史;一个特别伟大的人,几千年后,人们还会享用品尝。
这也是“吃人”。愈伟大愈被人“吃”。愈伟大愈不自由。越“无己”。
他们本有公心,民众更会吃得彻底干净。
这也是历史的“面目”之一。
写不出毛泽东的“不自由”,看不出毛泽东的“不自由”,均失于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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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理科生觉得文科生蒙事的多。屡屡拿毛泽东的话为证。然而毛,却是一位彻彻底底的文科土鳖。
他数学、语文、历史严重偏科。哪门好哪门不好,不言而喻。
理科生忽略了这么一件事实:文科生的功课歧路太多,成材率低——炼钢者便知道这种道理,真正成品的价值,亦会不同。
其实历史既可以当魔方来玩,也可以当方程式求解。
比如说:
李建成就资质阅历而言,帝王册里中等偏上;李世民可排前五,玄武门之变,人民群众显见是不care的。
明建文帝就资质阅历而言,帝王册里中等偏下;朱棣实力亦可冲前五,然而朱棣的排名,蛮像nba预期一轮秀前十居然掉到了二轮。
说来和魏征、方孝孺大有关系。
魏征做出了管仲的选择,——俊杰识实务,魏征和李世民,亦像管仲和公子小白,两相成全。
然而方孝孺却是个犟种,鲁迅说到柔石时如是说,“台州式的硬气,颇有点迂,有时会令我忽而想起了方孝孺”。他非认“燕贼篡位”这个道理,朱棣灭了他十族,也因此排名和实力不称。
这两组方程式说明:血是有价值的。反对者以“牺牲”进入历史,获得道义。
戊戌一代,就处理政事的风格而言,并不老道,深乏手腕。
若无谭嗣同等六君子的血——康有为后来固守保皇,梁启超亦曾经寄望于袁世凯(虽然最终做了切割),均会引起民众种种非议,亦会反过头影响“戊戌一代”的评价。
这便是谭嗣同这一死的大用心。事已不成,这慷慨之血,便无人质疑他们的用心。
——民众是可以感动的。史书亦会感动,同时,亦被照亮。
谭嗣同照亮了历史。用他的血。这很残酷。亦很悲壮。
陈丹青说鲁迅“疾恶如仇,而心肠太软”,其实李敖亦参差如是。鲁迅不能释然方孝孺的死,李敖不能释然谭嗣同的死,特意写了一本小说《法源寺》。尾声名曰《掘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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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掘坟
一九二七年二月二十八日,康有为离开法源寺后七个月,在梁启超带头为他庆祝七十大寿后二十三天,死于青岛。
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八日,康有为死后两个月,张作霖绞死李大钊、李十力等共产党员二十一人于北京。其中李十力移柩法源寺。他临上绞架前抬头望天,含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康先生,虽然绞刑使血流不出来,我也算先流了我们的血。”消息传出,大家不知“康先生”何所指。
一九二八年七月四日,孙殿英为了盗墓,掘了西大后坟于北京。事后蒋介石扬言要查办,但是,当蒋介石的新婚夫人宋美龄收了赃品,并把西太后凤冠上的珠子装在自己鞋上的时候,查办之说,也就不了了之了。
……(略——编者)
所有地面上活动的,都化为尘土、都已躺下;剩下的,只有那静止的古刹,在寒风中、在北国里,悲沧的仁立着。啊!北京法源寺,北京法源寺!多少悲怆因你而起、因你而止、因你而留下串连、血证与碑痕。虽然,从悯忠台残留的石础上,知道你也不在静止,也在衰亡。你的仁立,也因你曾倾倒。但是,比起短暂的人生来,你是长远的、永恒的。你带我们走进历史,也走出历史,只有从你的“法海真源”里,我们才看到中国的“血海真源”。
啊!北京法源寺,北京法源寺!我们不配向你再会,是你向我们道别、向我们一代一代道别。我们一代一代都倾倒了,只有你仁立。不过,我们乐见你的仁立,我们一代一代,把中国人民的血泪寄存在你那里——你的生命,就是我们的。
一九九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中国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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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历史的真无情和大慷慨。
金大中证明了自己长于运动不擅治国,然而到底做了总统。他的道义资本得于光州作为。
陈水扁证明了自己亦染上了国民党的“贪腐”病,然而也到底做了总统。他的崛起资本得于“美丽岛”作为。
倘若主持者年轻时就怕死,这必是拿别人的血染自己红领子的悲剧。
有些人的案,是难以翻的。别人亦要受累。
这亦是历史的方程式。
有理想的人,一定要看对人。毛泽东最可以跟,谭嗣同也可以跟,但有些人卖相十足,退得没他快,只能被他卖。——事功难有,青史难彰,甚至白白牺牲。三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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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朋友提起:“俺们西西河有位才女,五四,鲁迅,老子...,抬手就写一篇。原以为我认识的人中只有老兄你读书多,民国八卦多。我们西西才女,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说的众人心服口服。最猛的是随便一大篇小论文就出来了,而且是文清理明,端的使人佩服!”
既读妙文又兼发财,人生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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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看万历懈怠,难看万历无奈。文官、言官哪一个风气现在消失殆尽了的,一个个看去,一个个联系。
我曾和某老同志谈起先帝应该葬香山,与中山对望,一南一北,相得益彰。不过先帝自己也做不了主,活生生被当了工具,整到广场中央,一百年后将如何自处!还是总理能耐啊,生前不是活死人,去了也不做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