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老外都那么大了,为什么吃饭时还系个“围嘴”? -- 给我打钱87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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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一个方向是[加法],一个方向是[减法]

                我个人观点,说成由易到难,由难到易或许更为直观些。维度这个词虽然能直击要害,但对于初学者而言反而容易形式化。

                比如,知道如何求圆柱体积,却不知道如何求圆锥体积,可以说是因为圆柱的侧面展开是矩形,圆锥的侧面展开是扇形,曲比直多一个维度。同理,知道了圆锥的体积,却不能直接求出球的体积,原因也是一样的。

                而所谓的[加法]和[减法]只是[具象]和[抽象]的另一种表述,继续用[加法]和[减法]这一概念进行表述,本身也是一种避免过度形而上的一种措施。

            • 家园 你确实神经病到一定境界了,自叹不如,佩服!
    • 家园 毛笔的智慧

      中国人用毛笔的历史非常久远,可追溯到商代,甚至更早,不过这其中还有许多环节如今是搞不清楚的,比如华夏祖先最开始有没有用过硬笔?若用了,当时又是怎样的文字?这些问题如今都没有答案。

      同时,笔与字之间的关系,难度相当于鸡与蛋之间的关系,先有谁,说不清,但至少知道是相互影响的,可是我们仍然讲不清影响力到底有多大。譬如说,论起象形,古埃及文字够象形了,并且我们今天看到的更多的是“现代古埃及文字”,之前还有更为古老的“古代古埃及文字”,想来可能会更加象形,这也意味着更加复杂,书写难度更高,但古埃及人用的是脆弱的芦苇笔,就算古埃及人早早发明了“纸草”——这一切,与古埃及文明的衰亡究竟有多大的关系呢?谁知道。

      我个人有个不怎么严谨的观点:可能文字的起源多半都是象形,后来的演变出现了分化,汉字往会意走,拉丁往“指事”走,这对笔纸就提出了不同的要求。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我对“指事”的理解。在汉字中,比如“王”这个字,是由“士”发展而来,“王”是特殊的“士”,“王”字中最上面一横,就是“指事”笔画,其实我们说它符号化也是可以的。故而“王”字的古代写法是上面两横密,最下面一横疏。正因为如此,“玉”字与“王”可以说得得上半点关系都没有,“玉”字是象形字,是三块玉石串在一根绳上,并且打了个结(即“玉”字中的那个点),“玉”字三横间距是一样宽的。同时,并不存在“王”字旁,而只有“斜玉”旁,故而珠是珠玉的珠、珠宝的珠,所谓的“王旁”最后一横要斜提。

      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硬笔和毛笔的区别,从执笔角度来看,前者靠近笔尖,后者靠近笔端。进一步,我们会发现,越是靠近笔尖,手腕可施展范围越是小,所以在汉字书法当中,有枕腕写小楷、提腕写中楷、悬腕写大楷一说,枕、提、悬,参与书写的就从腕发展到臂,这说明,就中国古汉字的笔画繁复度与结构复杂度而言,选择毛笔合情合理。举个例子来说,若你要用硬笔写个“人”字,可以小到3mm见方以下,并且仍然清晰可辨,但你要写个“馕”字,3mm见方就不够了,这还是在用硬笔。当然你非要跟我争执,说某人执某笔,可以写出非常小的字,照样一笔一画清清楚楚,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一点实际还牵扯出另一个问题,下文会提到。于是我们今人,即便很少写毛笔字,也能发现,毛笔的一大智慧就是在于笔尖的粗细、运笔的方向与力度都是可调整的或者说调整范围较大,这不仅是因为用了“毛”,还在于参与写字的可以从腕到臂、执笔位可以从高到矮(注意毛笔的笔杆较长),故而在相当范围内,一支笔既可写大字,也可写小字。反观硬笔就没有这个优点,用硬笔写出来的汉字,太大是不好看的,因为每一笔每一画写出来更像是楔形文字,这就是为什么小学生从铅笔换成水笔(钢笔相对水笔又粗一些,又相对可调整些)之后,字体会迅速变小的一个原因。如果仔细想一下,就会发现毛笔的设计中含有中国人对自然的理解,所谓 自然就是能进行自我调整,基础是有一套反馈机制。毛笔虽然不能自调整,但它可调整、易调整。

      需要说明的是,我在这里并不是片面的强调毛笔的优势,一味的放大硬笔的劣势,我是把笔墨纸砚放在一起来看,谈谈我对笔与字的理解。

      西学东渐以来,我们从西方引进的不仅有学术理论,还有硬笔。这恐怕是汉字简化运动的一个重要推手。这是笔对字的影响。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下简化字的一个大毛病:简化之后汉字的笔画繁复度与结构复杂度落差太大,当初提出简化方案时,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常用字上,所以我们现在手写汉字时,不能以简单的字为准来设定大小,而是要以繁复字为准,这样我们的手写字(其实包括印刷体)就失去了平衡感,少了许多和谐美。并且它的负面影响还不仅如此,由于字与字之间的落差太大,必然会引诱人们更多的去选择简单的字,这样一来,越是不容易写的字,越是陌生,越是陌生,越是不容易写,许多字越来越边缘化,有越来越多的字不认识、记不住、不会写。有人批评说,如今中国人词汇量小得可怜,连骂人也就翻来覆去的那么几个词,这恐怕是没有意识到笔对字的影响。日本人在这方面似乎做得要好一些,至少日本人做的笔和纸还不错。

      • 家园 一点补充

        这个话题谈上几天几夜怕也是欲罢不能,既然有些意犹未尽,还是补上两句吧。

        只有汉字才能发展出书法这门艺术,我们不知道这其中字、笔(纸、墨、砚)哪个功劳更大,但总可以说这是先辈智慧的体现。但凡事一发展到艺术的高度,就会远离大众,这究竟是智还是愚呢?简化字运动又把汉字“还”给了大众,可强行改造后留下的创伤比比皆是,这究竟是进步还是倒退呢?恐怕也只能说一句,此一时,彼一时,走一步看一步了吧。想想数字化的今天,智能化的明天,汉字何去何从,谁敢下个定论?若真是哪天汉字变成了文物,是不是又会有人说,这证明了中国人不行呢?其实要说起来,这世上哪种文字是可以不朽的?哪种文字不是死去又活来的?关键就要看我们是怎么去看待这个“死”与“活”的。

    • 家园 想当然了

      宋代以前,毛笔的执笔方法和现代人执钢笔是一样的,你看日本韩国人写毛笔字还是钢笔式的执笔方法。

      我们现在常见的毛笔执笔方法是宋代以后才出现,宋代以前的毛笔和宋代以后的毛笔笔型结构也不太一样,笔锋短而硬,更接近钢笔。

      • 家园 启功说过纸平铺毛笔竖立,纸板斜躺毛笔也是斜执如钢笔

        书法绘画刀刻,要的是灵活好掌握。

      • 家园 此外,你提到的宋之成熟

        也从侧面反映出成熟的代价就是定型,定型就意味着停滞。

        然而,作为“当代人”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苏东坡还说执笔并无定式,可见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成熟了,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走下坡路了。

      • 家园 据推测,商代就出毛笔了

        毛笔一直都在发展,成熟或者说精致在宋。

        执笔方式也一直在变化,古代什么样的执笔法都有,二指勾、三指勾、握式……称得五花八门,后来才形成双钩。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软、硬之别。这个软、硬之别,不是简单的影响到执笔,而是涉及到纸、墨、砚,以及字。看问题,不能只看其中一面,这是西方人的思维模式。

    • 家园 只有少数汉字象形,整体汉字不是,整体而言,是表意文字。
    • 家园 你用左手写个字母E看看挡不挡

      更惨的是,比较扁的那些字母,必然会被完全挡住

      坑左撇子的程度,各种文字都差不多

      美国好多左撇子写字,有的把纸歪得都要竖起来了,有的把字母歪得都要躺下了,各显神通

    • 家园 扯淡扯出了新高度

      你可能不知道,每种文字都是为大多数人(右撇子)造的。各种公用的工具,包括各种螺丝,旋钮,剪刀,鼠标都是为右撇子造的,左撇子怎么都不顺。你去调查调查外国的左撇子,他们也不顺。只有个人私用的才有左撇子版,但是对不起,文字是公用的,只能为右撇子书写方便而设计。

      你可能也不知道,拼音文字每个字母的笔顺也是确定的,而且按照拉丁字母的书法来说,每个字母的连笔手写的笔顺都是定死的。这些都不说了,每个单词都是从左向右写一串字母,比中文死板多了。

      中文可以从上往下写,从左往右写,从右往左写。每个字的手写体的行书,草书的笔顺都可以因人而异,比如你提到的“石”字,通常的手写就两个连笔,1)横连撇,2)竖连斜提连竖。我的习惯是,1)横连撇,2)一个圈。

      所以,我敢说,只要是右撇子,用硬笔写什么字都没有不顺,不信,你可以在这里发各调查。你精力多了,可以出门调研调研,老憋在屋子里光用大脑想是不行的。

    • 家园 其实我更想聊的是中华复兴

      老实讲,我莫名觉得中华复兴这方向是对的,但我并不认同当前的做法。

      我以为,人类社会的历史或许可以这么来分,工具时代(更早的就不知道了)和初级机器时代。

      马克思认为,工具与机器有本质的区别,我也这么看,但我的看法跟他不太一样。机器其实是可以当成复杂工具的,机器与工具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好比缝纫机,最开始动力源来自于人,后来出现了电动缝纫机。我认为工具与机器最大的区别是,前者对于人而言是配角,而人是后者的配角。故而在工具时代,人在劳动的过程中很容易获得满足感,用今天的时髦话来说,就是有很强的“存在感”。还需要刷什么“存在感”,拿把斧子就有了。所以古玩价格会一涨再涨。只有在初级机器时代,人才需要强刷“存在感”——在机器面前,在许多情况下多数人什么都不是——因为机器很快、很大、很有力。生活在机器时代的人,普遍感受到压抑,怠工情绪(学生是厌学)极为严重,这样又催生出了一系列管理学(对付怠工)、心理学(大量的抑郁症患者)以及这个学、那个学……不好的不仅是人的情绪,还有思维,人们被迫去学习一些很程序化的东西,做一些很程序化的事,搞得自己的脑子也极为僵化,譬如说,据连续十年的跟踪调查数据显示,年轻人的阅读理解能力直线下降,并且这在发达国家、较发达国家是一个普遍现象,这意味着人类最擅长的语义理解能力在下降……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说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我现在有另一种感受,“快要熬出头了”:中级机器时代来临了——好吧,换个词,智能时代到来了。顺便说一句,我认为高级机器时代中,机器是“长”出来的。

      那么该怎么理解这个智能时代呢?讲个段子先。说,有个妹子,第一次用电脑,她严肃认真的对着电脑说:“我要用电脑”,电脑没理她,于是她认为自己说话不太客气,就换了个说法:“您好,现在我要用电脑,请开机”,可电脑还是不理她。妹子认为自己买了台假电脑。这是个古老的段子,因为今天我们今天可以对siri说:“我是一条单身狗”,她会回复说:“你要我叫你‘一条单身狗’吗?”好吧,我承认siri还很弱,但总比那妹子面对死一样的沉寂有人味吧。所以我以为智能时代给人的感受是,人又回到这个世界里来了,你可以调戏siri或者调戏不成功被反调戏。这个感受很重要,再不出现,抑郁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只是我想讲的是,siri目前还很弱,这让我莫名觉得该是中华复兴的时候了。

      • 家园 文化复兴,任重道远

        既然智能时代才刚刚开启,关于机遇的问题,我想就不必反复说了,想说一点和挑战有关的。

        今儿早上,上学路上,女儿对我说,昨天在语文课上挨训了。她造了个句:“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语文老师表示极不愉快,回以“啥文化都博大精深,干嘛非要讲中国?”老师的话字面上看自然是有理的,但恐怕老师并不是在讲理。

        我并不想在这里展开来谈中国文化如何博大精深,实际上我也没有这个能力。我只是想谈一件小事,简单说说语文课。

        告诉学生“陈”是“左耳刀”,“邦”是“右耳刀”的老师有多少呢?说为数众多,应该不为过。三十年前我当学生时,老师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三十年后还这样。这两个部首,跟耳朵有什么关系?如果说有,那也是望“形”生“义”,看着像耳朵的轮廓。所谓“左耳”乃为“阜”,意指山丘、台阶,“右耳”乃为“邑”,意指聚居地、城镇。这是教错了。还有教坏的。语文老师不知道上课该教什么,这是公开的秘密,所以没事就让学生抄字、背书。单说这个抄字,许多人他压根就没听说过枕腕、提腕、悬腕,自然也就不知道用硬笔写汉字有多么的难受,更不知道正因为如此用毛笔写字人越写越正,用硬笔写字人越写越歪。孩子们长期这么大量的抄字,换来的是身心俱疲,身体上脖子歪了、坐姿斜了、视力下降了,心理上对汉字产生厌恶感。这些都有大量的事实证据。教错、教坏还不算最糟的,最糟的是我在这一段最开始讲的那件事:刻意的反中国文化。坊间流传着一则笑话,过去我们学习,是“华”,中华的“华”,现在是“华”,华盛顿的“华”。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是复杂的,要论起来或许能牵扯出一大堆事。但做人总得讲个是非曲直,讲个良心公道吧,不论你因为什么讨厌某些人某些事,你总不能泼脏水把孩子也给泼掉吧。有次我女儿问我,“老爸,你为什么老跟我讲这些事(指传统文化)呢?”,我对孩子说:“我是你爸,同时还是个中国人,告诉你这些,是我的义务、责任和使命。我要是不告诉你,上,对不起自己的祖先,下,对不起自己的子孙”。我又告诉孩子,“我活了40多年,越来越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识字的文盲,甚至连字都不识。只是我总以为,人或许当不了大厨,但至少可以争取做个美食家。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髓我现在还理解不了,也就是个不明觉厉的感受,我只是隐约感觉到我们中国人的智慧还有许多地方是不被理解的,如果你有兴趣你将来可以去研究它,把这智慧发扬光大;如果你没兴趣,我希望你能像我这样,告诉你的下一代,让他珍惜自己是个中国人,珍惜自己的文化,而不是像你的老师那样数典忘祖。”所以我并不想谈什么高大上的事情,能把语文课上好了,或者说至少不要让孩子们讨厌、反感语文课,这就相当不错了。

        以上,只不过小小的聊了一丁点跟文化复兴有关的事,甚至都不能说到复兴。如此来看,文化复兴,任重而道远,绝非虚言。像我这样的平庸之辈,也只能是想方设法做一点自己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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