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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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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7,罗斯玛丽

精神分裂症一直纠缠着罗斯玛丽.巴格里奥的家庭。她的叔叔从二战战场返回家中之后就有些“受到触动”。他与罗斯玛丽的家人一起居住在波士顿郊区的爱尔兰裔工人阶级社区莫尔登。罗斯玛丽小时候经常喜欢跑到他的房间里玩耍。在神智清明的日子里,他会将打孔曲谱纸轴插进自动钢琴,并且在家里的孩子们面前表演爱尔兰踢踏舞;在神智混沌的日子里,他则会与自己的幻觉争辩不休。罗斯玛丽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她那位十七岁的弟弟约翰尼遭受了精神错乱。罗斯玛丽试图警告自己的母亲,但是她的母亲根本听不进去。后来等到约翰尼开始砸东西的时候,还是罗斯玛丽将他送进了医院。“我母亲不让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前来探视他,”罗斯玛丽说。“我们跟谁也不能说他犯了神经病。因此约翰尼与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

后来罗斯玛丽生了九个孩子。老三乔伊是家里的第一个男孩。“他有一头漂亮的褐色头发,柔和的褐色眼睛,还有酒窝。他的性情非常甜美,”她说。“人人都爱乔伊。”但是上中学之后乔伊开始遇到了麻烦。他的父母还以为他吸毒了。他的成绩一落千丈,晚上整宿熬夜不睡。“最后在他十七岁的时候,我告诉他,‘爸爸和我要带你接受检查。我们必须搞清楚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番话把他吓坏了。”就在这一天,乔伊遭受了平生第一次真正的精神崩溃。“厨房里有一间很长的餐具室,一头安着窗户,里面的橱柜全都是玻璃的,”罗斯玛丽回忆道。“我回家之后看到这一切都被他打碎了,厨房屋顶上满是血迹。”

罗斯玛丽回家以前,乔伊就自行来到了医院。罗斯玛丽赶到医院,发现乔伊的手臂动脉已经被割断了。乔对她说,“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罗斯玛丽不由得痛哭起来,乔伊却十分冷静。“我沦落到这里总比姐姐们沦落到这里要强一些。”他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月。

罗斯玛丽下决心决不能重演自己母亲当年存心隔离约翰尼的悲剧。“我确实很难过,但是他生病了就是生病了。我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装糊涂是没用的。”乔伊读完了中学,然后在一家照相店里找到了工作。后来有一天罗斯玛丽接到电话,说是乔伊冲到了马路中间,在车流当中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这一次出院之后,罗斯玛丽决定为他找一所中途之家,但是没到一年他又陷入了精神错乱。三市当局坚持认为乔伊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必须收治的程度,因为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与住址。此时乔伊居住在莫尔登附近的一块荒凉石坡上。罗斯玛丽不敢让他回家,害怕他伤害自己的兄弟姐妹。“你能为了一个生病的孩子牺牲另外八个孩子吗?他的内心太善良了,倘若他当真伤害了什么人,事后他肯定承受不住。我不仅要保护别人,也必须要保护他。”

为了与乔伊保持联系,罗斯玛丽答应替他出烟钱。每次她给乔伊的钱只够买一包烟,因此乔伊不得不每天到她面前点卯。“我会确保他有东西吃,然后给他烟钱,再然后就把他打发走了。”罗斯玛丽的丈夫萨尔应付不了儿子的病症。距离乔伊首次发病三十年之后,罗斯玛丽依然坚持要我在她女儿家里采访她,因为假如她丈夫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肯定会当场崩溃。“当时是感恩节前夕,天气非常冷。”她告诉我。“我告诉法院的书记员,‘今天你一定要让我见到法官。’”同时她又通知乔伊来到法院来领烟钱。乔尼一到法院,罗斯玛丽就将他拖到了法官面前。“他的鞋底都磨穿了,他身上的脏污都是躺在地上过夜才沾上的。我对法官说,‘要是您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过得是这样的生活,今天晚上的感恩节大餐您还吃得下去吗?’于是法官将他送进了医院。”

乔伊的病情稳定之后,他被送到了五英里之外的萨默维尔,与年逾八旬的祖父母同住。为了维持精神健康,乔伊每天都要在莫尔登接受盐酸氟奋乃静注射。“第一天他坐公共汽车从萨默维尔来到莫尔登,”罗斯玛丽说。“他在诊所里等了又等,但是没人来,于是他就坐车返回了萨默维尔。他一连去了三天,始终没有人给他打针,原来负责打针的人请了病假,却没人告诉我们。第四天他开始出现幻觉。他跑进萨尔的父亲家里的后院,像动物一样满地乱爬。我公公从屋里跑出来,说道:‘乔伊,快进屋来,爷爷来帮你了。’”然后乔伊就野蛮地袭击了自己的祖父,害得老人不得不接受脑手术。如果他真没能挺过来,乔伊肯定会遭到谋杀指控。事后法院判处乔伊在布里奇沃特州立精神病院接受一年治疗。

“他当时病的可是不轻,”罗斯玛丽说。“然后他们意识到乔伊的医保早就已经到期了。于是第二天乔伊就被奇迹般地治愈了,可以回家了。我对医生们说道:‘如果我们家里任何人因为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受到了哪怕一丁点伤害,我就要把你们告上法院,你们这个地方值多少钱我就要你们赔多少钱。’”最终乔伊被转到了另一家医院,并且终于康复到了可以回家的程度。这时候他已经二十五六岁了。罗斯玛丽很想把乔伊接回家住,但是这样做会使他失去针对无家可归人员的服务。最终罗斯玛丽将乔伊送进了安置约翰尼叔叔的同一所中途之家里。后来乔伊致力于拍摄其他住客的照片,这些影像不仅彰显了画面中人的凄凉孤寂,同时也体现了摄影者的关怀视角。他还会画画,这是他从小养成的技能。乔伊的主治精神病医生至今依然将他的一幅画作悬挂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这幅画是乔伊为自己画的钢笔素描。“你得仔细看,”我打量这幅画的时候她这样告诫我,“乔伊的耳朵里有个小人,那就是整天对他耳语的声音。”

2007年4月5日,约翰尼吃肉的时候不慎噎死了。两天之后,乔伊被确诊患上了肺癌。“他刚刚得到确诊,我们就将他接回了家里,什么后果我都顾不得了。”罗斯玛丽哭泣着说道。“他每天都要做化疗。他们发现癌细胞跑到了大脑里面,于是就采取了另一类化疗。然后癌细胞又跑回了肺里。他从来都不抱怨。乔伊跟我说过,‘妈,这回我恐怕挺不过去了。’他还说,‘妈,要是我还有力气斗一斗,那就让我斗争下去吧。不过要是我坚持不住,那就让我悄悄离开好了。’接下来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坐在他的身边守着他,他却悄悄地离开了。”约翰尼与乔伊埋葬在了一起。

当我第一次见到萨尔的时候,乔伊已经去世半年了。萨尔已经有些脱相了,他的体重只剩下了112英磅,形容枯槁,神情哀恸。罗斯玛丽毫无保留地讲述了她的故事,可是悲痛却将萨尔变成了一个内向寡言的人。“我能让萨尔好起来吗?”罗斯玛丽问道。“不能。我能赋予他继续活下去的意愿吗?不能。我已经为了乔伊斗争了整整三十二年,这条路上每前进一寸我都在保护他,都在为他抗争。到头来我还是救不了他。我还是救不了他。”

约翰尼噎死之前半年,罗斯玛丽将父母留下的房子交付给了一家不可撤销信托基金,这座房子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害怕那所中途之家开办不下去。这样一来,如果我们死在了他们两个前面,他们就不至于流落街头了。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万一我的孙辈当中也有人犯病——这种事可能性很大——他们总不至于无家可归。现在我们就等着看下一个犯病的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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