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乔治.马克罗在新泽西的高中里有很多朋友。他曾经抽过大麻，高中快毕业的时候还服用过致幻剂。第一次服用致幻剂之后过了几周，他决定再试一次。但是第一次他服用了一片药，这一回他却一口气吃了四片。“然后我的感觉就有点奇怪了，”他回忆道。“我觉得我脑子里本来就有病根，而致幻剂加速了病情发展。”乔治在大学里是一位杰出的物理学家。“他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人，”他的父亲朱塞佩说道。乔治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发病的情形。“1991年11月1日，我在波士顿大学就读。那天早上刚起床我就觉得自己服用了致幻剂，但是我什么都没吃。接下来的八年里这种感觉一直没有消失。”乔治找到学校里的医生，医生认为这种感觉只是暂时的。当时乔治接受了这套说辞，如今一想起这件事他就气愤难平。“如果有人告诉我，‘我觉得我嗑药了，但是我并没有嗑药，’我肯定会说，‘我们最好赶紧找人给你看看。’”

乔治很不愿意告诉父母与朋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担心他们会认为我疯了。于是我用酒精与大麻替代了精神药物。我所有的感官都遭到了放大。食物的味道尤其糟糕。假如当时我就开始服药，接下来的八年也就不用受罪了。”尽管他遭受了各种症状，他的物理专业平均成绩依旧维持在3.7分。“但是我的情况一直在恶化，”乔治说。“幻听症状越来越显著了。” 毕业以后乔治在华尔街的一家网络创业公司工作。但是几个月之后他就不肯上班了，他的父母无论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不能让他回去。乔治的父母在他上中学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与母亲布里奇特同住。她告诉我，“年轻人走出校门之后，必须有人推他们一把，因为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必要打造属于自己的人生。我以为他的问题只是这种情况的极端体现而已。我很为他担心，有时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但是我当时并没有看到真正的问题。”然后乔治的情况就越来越奇怪了。“他说他知道街角的邻居们正在想什么，”朱塞佩回忆道。“不过我依然没想到他有精神错乱的问题。”

马克罗夫妇坚持要让乔治去看治疗师。过了四个月之后他终于承认自己正在遭受幻听。“我当时怕极了，根本没想到精神分裂症这个词。”布里奇特说道。过了好几个月之后马克罗夫妇才找到了普林斯顿大学的精神病学家大卫.尼森，此人一直在诊治思维失调的患者。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乔治的病情又多么严重，并且开始给他服药。自从离开校园在华尔街短暂工作了几天之后，直到今天乔治都再没做过另一份工作。

乔治曾经将药片含在口腔侧面，并且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吐出来。在某一次病情复发期间，他开车与其他车辆相撞了三次。就这样折腾了十年之后，他终于愿意老老实实地吃药了。他的幻听始终没有消失，但是说话的内容多少有些乏味。“有时候它们会批评我，但是我权当耳旁风。有些声音特别混蛋。你会与不同的声音进行一模一样的对话，新来的声音根本不知道你跟原来的声音都说了什么。一开始我还以为这些声音都是我身边的人，然后我意识到它们根本做不出来它们声称自己要做的事情。现在我能听到它们，我会与它们说话，但是我不相信它们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我现在和你说话的时候完全可以忽视它们。药物从来没能将声音赶走，不过的确让我在应对声音的时候更容易了。有些声音我挺喜欢的，也有些声音我不能忍。不过尽管我很讨厌幻听，但是有几个声音我确实挺喜欢的。假如它们也消失了，我肯定会非常想念它们。”

几年前乔治搬进了朱塞佩家里。此后朱塞佩的小儿子就几乎完全成为了他的生活中心。“我不能与人约会，因为我的精力实在不够用。我必须为了乔治竭尽所能。”乔治的哥哥已经表态愿意在朱塞佩去世之后继续照顾乔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三十五岁，一直在服用氯氮平，并且定期接受血液检测。“我的情况已经比过去好多了，”他说。“在公共场合我依然会遭受一点偏执妄想，但是我至少能正常活动了。我的父母对于我的服药情况非常上心，也十分关注我的表现。我平时不太做事，整天与这些声音交谈。假如我父亲在家，而我又想与这些声音谈话，我就会另找一个房间躲进去。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自言自语，哪怕是我父亲。”朱塞佩也找到了对付这些声音的办法。“有时候乔治会与这些声音一起笑起来，我就会说：‘乔治，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吧，告诉我大家都在说什么，’然后我们就会说笑一番。”布里奇特说，“我觉得这些对话的层次并不高，充其量只是街头巷尾的闲谈。听到这些声音让我很心烦，但是我总会做个深呼吸，并且绝不会告诉他停下来。”

乔治每周都会去拜访内森医生，朱塞佩一般总会陪着他一起去并且旁听整个诊疗过程。乔治很喜欢这样的安排，因为这样他就用不着在父亲与医生面前分别解释自己的病情了。“我能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吃药看医生。我只能希望糟糕的情况尽量不要出现。我目前的情况显然令我的父母双方都倍感压力。我知道这并不是我的错，但是我依然感觉很糟糕。”

朱塞佩说，“我不关系他这个病对我造成了什么影响。但是我经常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流泪，因为他错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生活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原本可以是什么样子，对于他来说却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布里奇特也表达了类似的意见：“他真是个特别好的好人——正派，善良，温和。他理应得到远远更好的生活。一开始我以为‘他再也过不上正常生活了’。然后我又想，‘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正常呢？谁的生活才算正常呢？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的三个儿子所取得的成就都令我非常骄傲。我的长子才华横溢并且意志坚定，我的小儿子则很擅长自己所做的事情。乔治真的是个好人。尽管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但是他依然做到了这么多事情。或许最令我感到骄傲的儿子其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