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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20 躁动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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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39 就职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39

就职

声明:本书所有人物,机构,团体,组织,地理,工具等等之名称皆为架空,请勿联想。

任何人都会有情绪的波动,是正常的,这种波动可以理解为在生活中的合理反应。但,持久极端的情绪波动就是病态。

极端有两种:抑郁和躁狂——躁郁症便是这两种极端的合体。

抑郁情绪是阴暗,呆滞,压抑的;躁狂情绪则是快乐,聪敏,多彩的。——两者给患者带来的都是绝望的毒药。

人定胜天,人的意志比什么都重要,可这话不适用于躁郁症。

我到了日本以后,朋友和家人也经常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还在吃药。”

一听到我说停药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欢呼道:“对嘛,这病不要吃药,这种药对身体对智力都有影响的,意志坚强点儿,就能好的。”

“靠意志战胜疾病。”——这有多么愚蠢和自大,这种不负责任的劝说必定给患者带来巨大的危害。

停药两个多月了,但用药时那种副作用的感觉还残存在我的身体里,我的大脑里。

那个面试后的第二天下午,那家公司打来电话,是那个女的:“我们要你了,周一9点前来吧。”

我答了一声好,对方就放下电话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样一种近乎滑稽的氛围中到手了。

周一,我8点就到了公司——不是因为勤奋,而是琦玉离千代田太远,我还没能巧妙的掌握乘车时间。

上班时间到了,电梯里陆续出来几个男女,高个子的也就是面试我的男的是社长,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男子,也是新人,姓宋,很巧也是我们大学毕业的,其后又出来两个女孩,没见过的。

我恭谨地站在门旁,道了声,早上好。社长像没有反应,目不斜视,径直掏出钥匙开了门。众人鱼贯而入,我在最后跟随大家进入了办公区。

社长坐在椅子上,边开电脑边嘟囔着——大连口音汉语交杂着日语,让人很难听清。只见那个短发女孩不住地:“嗨,嗨。”然后便指着她旁边的椅子,用日语对局促不安的我说道:“你坐在这儿吧。”

我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另一个高个女孩给了我一本B5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难道我就用它来工作,说到工作,这里到底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一头雾水。

9点一到,电话声此起彼伏,两个女孩很不得同时接听两个,日语,汉语还有些许英文的术语嘈杂的在我耳边回响,听的我头都要晕掉了。我抬眼看对面的小宋,他也是不知所措,相必和我一样,不过他还好,面前有台电脑,多少可以遮掩一下窘态。

电话轰击稍稍微弱一些之后,女孩们噼里啪啦打起了键盘,有时会看着电脑打出,或接听电话。

我呆坐在那里,用眼睛的余光偷看一下社长,他正盯着电脑,埋头做事,还好,没有看到我的不知所措。

刚这样想,社长雷鸣般的喊了一声,:“北村,你教他一下。”

那个矮个女孩答应了一声。转过身来用日语对我:“你叫什么?”——“我姓吴”

“做过吗?”

“什么?”

“这样的工作,海运。”她有些生气了。

我尴尬地摇摇头。

“电脑下午才回到,上午你先看着我怎么做,”

“好。你能不能把那台电脑往这边斜一些,我想看看——”

“没必要。”她打断我。又指着我侧面墙上的白板,“那些都是我们代理的船,开头是船名,后面是出入港和时间。”

我看了一眼白板,用碳素笔标的英文,数字,有红有绿。不知是什么意思。

电话轰炸又来了,我不顾男女大防,极力靠近北村,侧耳倾听——虽然是日语,但大多无法理解。我凑近她电脑看,吓了一跳,是封电子邮件,——都是英文的。我在国内过了四级,那是10年前的事了,在日本考TOEIC也仅仅得了企业刚刚容忍的分数,若说道应用,差的火候可太大了。

我盯着北村的电脑极力看的时候,面试我的女人开门进来了,满面春风,坐在了社长旁边。刚落座便问:“怎么样?”

两个女孩七嘴八舌,报告了今天的情况,对话中不时地发出笑声,社长在一旁听着,也插进几句调侃。刚才像泥塑一般的几张脸,生动起来了,室内的氛围也变得轻松,愉悦了。

我虽然没听懂他们在谈论什么,但长舒了口气,看来这家公司还不太压抑,这就好。看看对面的小宋,他会意似的向我微点一下头,好像知道了我的想法。

加上那女人,三人又接了几次电话,剩下的都是打键盘的声音。

其间社长和小宋出去抽了几次烟,我也发了烟瘾,可是忍住没去——初来乍到,我为人行事都得小心谨慎,尽量不给别人坏印象。

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

两个女孩哗的一下散了,社长和那女人还在看着电脑。

我不知该不该出去,便看了一下小宋,两人几乎同时点了一下头,互相壮胆轻步疾速出了公司。

一进电梯,小宋看没别人,便‘唉’的一声做瘫软状,靠在后面。问我:“累不累?”

我笑而不答。

进了楼下一家餐厅,各点了一份套餐,我俩相对而坐,边吃边谈。

从他的口中,我得知,那女人是嫁了日本人的,已经入了籍,本姓林,现在随夫姓本田,可是大家还是叫她‘林桑’,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社长姓贾,现在家人都在东京住。高个女孩是中国山东人,姓黄。矮个的北村自然是日本人了,可能在中国留学过,所以汉语很流利。

再问别的,他笑着说:“我只比你早来一天。”

下午工作倒是不多,小黄和北村擦去白板上的旧数据,填上新的。还有时候,指使我和小宋整理一下资料。

我瞧了个空闲,把北村电脑上的那封电子邮件抄下来,想回去仔细的研究一下。

北村看了,莫名其妙的发了火,:“抄它有什么用,这些是要用身体慢慢熟悉的。”

我被北村的脾气吓坏了,见过的日本女孩中没有像她这样对男人声嘶力竭发怒的,难道因为我是新人?

我轻声说道:“我只是想尽快进入工作状态。”然后便放下了笔记本。

林桑见了,笑着对北村说:“小爱,让他抄吧,反正他也闲着。”

我在想,为什么这两个女人说话都这样伤人,不考虑措辞。

快到五点的时候,电脑到了。——拆箱,安装,调试。我和小宋,社长三人忙活完。三位女性已经下班了。

社长让我俩拎起垃圾,一副铁面人般的面孔,对着我俩说:“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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