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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20 躁动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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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33 回家5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33

回家5

昨夜基本没合眼,到了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早上自然难受的不想起来。闭上眼,眼前就像有无数颗星星在闪耀;睁开后,眼前的景物有在不断的摇晃,晃得让我几乎恶心的要呕吐。刚刚把上身抬起,就感觉到难受而且无力,只好又重重地摔回到床上。砸得床板‘嘭’的一声巨响,吵醒了睡在地铺上的小弟。

小弟揉着惺忪睡眼,看清了我还安全的躺在床上后,又睡了过去。他从小能吃能睡,从来就没有过睡眠障碍,可是今早虽然醒了还是赖着不愿起床。

小弟比我还能赖床,父亲清晨是拉起这个,躺下那个。最后无奈,我听到他叹了口气,推门自己去买早餐了。临走时,发泄似的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和小弟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叠好被后,我正在床头穿袜子。小弟从地上甩过来一个小塑料袋,说:“给你吧”,一脸的坏笑。我还以为是他从法国带回的什么糖果,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安全套,脸一红,又掷还给了他。他笑嘻嘻地揣进牛仔裤后兜。——他比我小六岁,可是在这方面的经验,绝对可以做我的老师。他人长得很帅,像我的继母。又很会打扮,对所谓的时尚接受的很快,人又聪明活泼。所以很受女孩子喜欢。在国内上中专时,每次周末,他都能领回一个不同的俏丽女孩,类型不同,风格各异,令父母和老师大伤脑筋。数次私拆他的信件,并尾随跟踪,想要棒打鸳鸯于萌芽之状态。所幸,竖子虽阅女无数,却并未动过真格的。因此得以安然出国。此后便在法国宏图大展了。

我困的难受,可又睡不着,——脑袋晕沉沉的,胃里也翻江倒海,只要吐酸水。实在吃不下饭。

在父亲的督促下,勉强吃了几勺豆腐脑。便放下碗,说:“我想出去走走。”

父亲大喜,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我主动提出去活动活动。就说:“别走远了,再找不找道儿。”

我应了一声,穿戴好下楼了。

附近那条商业街,七年前曾经是这个城市最繁华 的街道。每天上班都要经过这条不长的道路。

三列仿古的二层建筑,青砖绿瓦,彫楼画栋。里面尽是高档酒楼,夜总会,K歌厅。——整夜的歌舞升平。

有一次,我同一个同事和他的家人路过附近,我手指那道街,问同事的小女儿:“告诉叔叔,那里是哪儿呀?”

小女孩干脆地答道:“我妈说了,那是窑子窝。”大家听后愣了一下,又为那童言无忌一笑了之。

可如今,随着几个国营大厂倒的倒,卖的卖,小城的经济一落千丈,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高档消费了。

我走过那条熟悉的街道,两边的门店已改为更加实际的菜店,馒头店,饼店,花生瓜子店,山寨手机店。。。。。——

店铺前门可罗雀,数年前繁华的小城已成为昨日黄花。——人都那里去了,大概都在冬眠吧,:我想着。

还有很多干脆大门紧锁,不做生意了。——门口被一群算卦的占领了。基本上是一张黄纸,上面画着个拙劣的八卦,随意找四个大小不一的石块将黄纸压在地上,然后便拢着袖,眼睛半闭半睁,一见有人到近前,便张大眼睛,招手道:“老板,看你一副发财像。”台词大同小异,形式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心神不宁的我走在坎坷不平的马路上,哀伤地想:“这七年,我的故乡和我一起变得颓废,令人生厌了。”

我两腿走得发软,身子也疲惫的要命,便想回家歇息一下。

这时小弟从家里的窗户探出头来,大声喊道:“妈让你赶紧回家。”

我以为出了什么急事,到了家里才知道,二舅妈给继母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个远亲在医大一院上班,神经科的,要是我同意可以让他给看看,熟人嘛,总是会看得细心一点的。

继母已经在电话里替我应承下这事,两人商量好二舅母今天给那个亲戚打电话说明情况,我们明天上午去医大一院找人。

我实在不想动,又对国内医生的水平存有疑虑,就对继母说道:“妈,我得病属于精神科的,去了也看不出啥来,再说,从日本拿回来的药还没吃完——会不会跟他给开的药有冲突。”

继母听了,满脸的不高兴,几乎要喊起来了:“这一家子人都在帮你看病,你咋就不能积极主动点儿,你要不想去,我现在打电话推了,人家乐不得的呢。——看看你那样儿,整天佝偻着个腰,你到底是想不想好了。”

从小到大,我一见她发火,腿就抖——现在也是这样。我连忙无奈地说:“好吧,我去。”然后借口说要找一下从日本带回来的介绍信和病情说明,躲进了小屋。

我从包里取出有关病情的文件,医生写的都很简单,大致是此人患有躁郁症,于某年某月某日至某年某月某日于我院住院治疗,现服用某某药物等等。日文,英文各有一份。

我拿出英文的,又拣出一包现在服用的药物,小心地放在挎包里——琢磨着是不是明天有这些东西就够了。

我拿着挎包,眼睛不由自主地向窗外那条刚刚走过的道路望去,那些算命的还在,不过因为没人照顾他们的生意,这些人无聊至极,便扎成一堆,打起扑克来了。

看着这些人,我想起了昨晚,父亲从堆杂货的阳台上找出一尊佛像,又擦又洗,之后摆在我的房间里,表情虔诚地上香膜拜。我看了好笑,可又不忍阻止——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的病。

“英国人说,他们只有在上飞机的时候才会真诚的祈祷上帝保佑——人,总是在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才会求神拜佛。”——这是我在日本听到一位大学教授说过的话。

看着那些满地飘零的黄纸,想想不愿去积极治疗的我。——小城的人和此时我是一样的,都掌握不了自身的命运,也放弃了去掌握命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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