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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20 躁动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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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31 回家3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31

回家3

醒后我从床上爬起,大脑一片混沌,不知自己睡了长时间。

我贴近模糊的窗子,向外望去——已是红日西沉的时候了。

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浑浊,另外我也想抽支烟,便打开了窗子。房间很久没人住过了,窗框有些变形了,很费力的才把它拉开;窗框的漆一碰就如同雪花般,大大小小的剥落下来;腻子也不断地掉落——这是我出国两年前买下的新房,如今也同我一样,变得破落,沧桑了。

夹杂着烟火气息的寒气迎面扑来,我打了个哆嗦,猛吸一口烟,探出头,向下面的商业街望去。——那里曾经是小城第一繁华街道,如今却冷冷清清的,只有三两个卖烤地瓜的,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寻找主顾。——这条商业街的繁华,已经成为昨日黄花,朱颜不再,佳人垂暮。我吸着烟,呆望着下面,心想。

开门走出小屋,父亲和继母都在。

父亲在打扫房间——春节马上就要到了。

继母在大屋里,躺在床上看电视。——她的脸色缓和多了,有时可以跟着无聊的节目一起笑。

我帮着父亲,帮他递个抹布,帮他扶着椅子,帮他收拾一下陈年的垃圾。——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

这些事做完后,天就已经黑了下来。

二舅打来电话,说是要为我接风。——我身上懒得很,不想动,可还是随着去了,走之前还没忘吃下晚上那份药,——本来应该在饭后吃,可是时间不允许了。

三人打车到河东区的一个高档酒店,之后是迎宾小姐引领着到了二楼某个房间。

二舅一家早在那里坐定等待——二舅是河东区一家大型国营企业的高管,二舅母在厂办工作,儿子小山在吉林一家高校做辅导员。他们还有个女儿,和我小弟同去的法国,现在还没回来,据说已经和他男朋友生下一子。

见人都到齐了,二舅开始点菜——他是不用菜谱的,一看便知就是久历沙场的老将。

趁着上菜前的空档,我点了根烟,走到窗前慢慢的吸——舅妈怕烟味儿。走开其实也是避免大家说道关于我的话题时的尴尬。

我现在恨不得谁都不见,特别是那些太过熟悉的人——他们总令我有一种莫名的内疚感和负罪感。——总处在这种情绪下,我很容易复发到严重的忧郁状态。

我望着窗外,一片漆黑。

这里我很熟悉,前面就是我曾经就读过的初中,两边曾经是很繁华的商业街。——可是,现在我只看到一篇黑暗。

我很好奇,便问二舅这是为什么。

二舅笑道:“还不是企业改制,工厂停产,工人大部分下岗了;企业一不景气,河东区整个就变得萧条了,你看,街道两旁的路灯都点不起了,现在普通居民区连供暖都成问题,每天只在晚上某个时段给气,保证不冻死人,不冻坏管道就可以了。这样的地方谁还敢住,所以稍微有点办法的人纷纷往区外迁。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几乎是一片死城了。”

说话间,菜上来了。

小山懂事地给每个人倒上一杯啤酒,然后举起杯子,说道:“感谢各位亲人来到这里参加我妈的生日宴会,在这里我要对妈妈说‘生日快乐’。”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我们三人才恍然大悟,所谓的给我接风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了一下手。

还是继母反应快,:“二嫂你生日咋不早说呢,这都没法准备啥,吴佳,还不快给你二舅母敬杯酒?”

我木然地给舅妈的杯子里倒满啤酒,又端起自己的半杯啤酒,向舅妈祝贺道:“二舅母,祝您生日快乐,越来越年轻,我刚吃完药,喝不了就,就拿手中这半杯敬您吧。”说罢和舅妈碰了一下酒杯。

众人听我说药的事,就连忙说,算了算了,吃了药再喝酒不好。

我没听大家的,一样脖,喝光了啤酒。

舅妈笑着抿了一口杯中酒,说:“还是小佳和我好,仁义。”

其实,躁郁症患者应该滴酒不沾,特别是像我这样刚刚处于稳定状态的——但,这就是医院和外界社会的不同。在医院患者没有机会沾染不利治病的负面因素。而在外界,处处都有理所当然的陷阱,让患者的治疗成果前功尽弃。

敬酒之后,大家开始动筷子吃菜。

我吃了近三个月味道寡淡的日本医院饭菜,见到这些高档的中国菜肴自然是食指大动。也顾不得礼节,下箸如风,只管向自己嘴里添菜——仿佛恶鬼脱世一般。

见我这样,父亲和继母都显得有些尴尬。二舅和舅妈却看得津津有味,二舅还来了兴致,稍有炫耀般的介绍起菜肴来了。

“吴佳,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

我看着像烤鸭,就说:“自然是鸭子做的。”

“错”二舅得意地解释道:“是豆腐做的。这几道菜看起来都是荤菜,其实都是豆腐做出来的。:”

“噢——”我拉长音表示惊奇,像日本人那样表示了一下惊奇。

酒足饭饱后,二舅拿过账单签字。说:“去我家坐一会儿吧?”

父亲关切地问我:“你累不累。”

我摇摇头。——心里其实并不想去。

六个人打车转了五分钟,到了一栋整洁崭新的单元楼前。

上了三楼,一进屋,就觉得一股热浪扑面。

排队拖鞋上了地板后,大家依次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剥起了桔子吃,边吃边聊。

我打量着二舅家的方厅,宽敞,豪华,据说地板是进口橡木的。对面墙上还挂着昂贵的大平板电视。

看了一会儿电视,继母说晚了,要回去。

二舅也没挽留。

出了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我不禁打个寒战。——父亲看见了,摘下自己的围巾要给我戴上,我双手推脱着说不要,可父亲硬是给我围上,力道几乎要勒死我。

回去的路上,却看不到出租车。只好踩着雪珂‘咯吱咯吱’的边走边寻车。

我看着两边灯火暗淡的破旧住宅楼,心想这种天气在那样没有暖气的房间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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