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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西医何尝不曾中医过!!!! -- 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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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医学的故事——从巫术到科学(14)

瘟疫再度来袭

图:中世纪伦敦鼠疫流行图。版画。

图:画于1411年的收容麻疯患者的麻疯医院。

图:麻风病,是中世纪一种常见病。

图:鼠疫流行时医生的服装。

图:中世纪的城市看守人拒绝麻疯患者入城。

图:基督治疗麻疯病人

图: “有侯爵封号、大主教地位”的御医克里斯蒂安弗朗茨保利尼(Kristian Frantz Paullini)1699年著《有治疗功效的巫药》(Heilsamen Dreck-Apotheke)的扉页

图:描绘医生切除发炎淋巴结的版画。图中的病人得的便是黑死病。

图:漫画讽刺中世纪巫药房中的脏药师

图:随着黑死病的流行,为了应付如此高的死亡率,尸体经常下载到公共墓地,棺材成了紧俏货,尸体往往裸露,有块裹尸布就很不错了。

图: “舞蹈病”是一种影响中世纪欧洲各地并与社会的恐惧和病态相联系的疯狂。历史学家们论证为麦角中毒(经发霉的黑麦面包而中毒)而导致这样的发狂行为。1564之绘画,记录当时传染病者前往爱克特奈克朝圣的情形。

图:让勃鲁盖尔的《死亡的胜利》一书中的插图

图:在汉斯威迪兹《瘟疫的治疗》(1520年)一书中显示瘟疫到来这时,病人垂死,动物倒毙,医生束手的情形。

图:瘟疫期间,荷兰的多尼克苦行僧侣组建了游行的队伍。

图:梅毒造成浴室关闭。

图:公元1405年所绘的中央加热的公共浴室。

图:麻疯病人穿着传统装束,祈求施舍,这种病人被迫穿上狐鞋和手套,以免散播疾病。

图:公元1348年的黑死病侵袭佛罗伦萨,全城半数人口病死。

图:修女在贫困的麻疯病人家中,为他们清洗疮口。

图:麻疯病人摇着响铃。

图:圣罗克因照顾病人感染了黑死病,但是复原了之后,他被关进土牢,而死在牢中。

图:医生认真的研究尿杯,期望能找到治疗黑死病的办法,骸骨却不耐烦的拉扯着。

图:医师对两名全身覆满黑死病的脓肿病人失望了。

图:贵族夫妇洗浴图,僧侣对此大表失望,认为道德沦丧。

瘟疫再度来袭,第二次发生于14世纪,称“黑死病”,黑死病的一种症状,就是患者的皮肤上会出现许多黑斑,所以这种特殊瘟疫被人们叫做“黑死病”。对于那些感染上该病的患者来说,痛苦的死去几乎是无法避免的,没有任何治愈的可能。

引起瘟疫的病菌是由藏在黑鼠皮毛内的蚤携带来的。在14世纪,黑鼠的数量很多。一旦该病发生,便会迅速扩散。欧洲约死亡2500万人,占欧洲总人口的四分之一,东方各国约死亡1300万人。据记载 1348年佛罗伦萨几有半数人口病死,威尼斯与伦敦两城市也各死亡十万之众。占星师们认为这是土星、木星和火星连成一线而导致的结果。而圣方济各会的修道士米切尔迪皮萨却写道:瘟疫是由呼吸传染播散的。

这段很普通的话重要性在于首先使用了传染这个术语。他是如此描述黑死病:“1347年是上帝之子耶稣化身为凡人之年。10月的第一天,12艘热那亚军舰在上帝因为他们的罪行而震怒之前逃离,进入了墨西拿港口。水手们的骨头里得了一种极凶险的疾病,谁只要和他们说过话,就会被传染上,这时再也没有什么办法能挽救他的死亡”。

据说黑死病来源于东方。第一批被传染的欧洲人是在中亚经商的意大利商人,当卡法(一个热那亚的通商港口)被鞑靼人围攻了3年,鞑靼人军队爆发瘟疫,他们将死尸被炮弹打到城墙里,然后撤退。幸存下来的意大利人坐船返回家乡,这些死亡瘟疫的携带者表面上看起来很健康。于是,瘟疫降临了。

黑死病死去的人如此之多,以至劳动力食缺。整个村庄被废弃,农田荒芜,粮食生产下降。紧随着黑死病而来的,便是欧洲许多地区发生了饥荒。整个欧洲跌进了恐怖的深渊。这可能是世界史上最残酷的一次流行病。随后,犯罪、失业与各种天谴如流行性感冒、坏血病、跳舞狂症都继踵而至。

虽然当时人们对黑死病发生的原因还不很清楚,以为是天谴,但对它的传染性则已有了初步的认识,由于大批的居民由传染病流行的地区逃往其它地方躲避,结果往往将疫病也传播到另一地区。为了制止人们将疫病由外地传入,很快的,在政府的支持下,强制患者与健康人隔离。在古代曾经兴盛的避疫办法——乘小船避居沿海附近的岛屿或逃往外地得到关注并被演进,公元1374年,威尼斯和热那亚两港首先推行了海港检疫,禁止来自黑死病流行地区的船只驶入,但是采取的措施太迟了,很快的整个城市人口处于灭绝的状态。这一隔离制度其后演进成自鼠疫流行地区来的人,都须隔离30天。现在使用的“停船检疫”或“隔离”专用名词,都是从法文的“Qu-arantaine”演变而成。因为1383年的法国马赛规定来自黑死病流行地区者,须隔离40天。法文四十为“Quaran+aine”。

可以说,黑死病是人类史上是一页难以翻开的沉痛的回忆。当时人是这样记录这一人间惨剧:“这可怕的灾祸使男人们和女人们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兄弟互相遗弃,叔父离开他的外甥,姐妹离开她的兄弟,女人们躲离她们的丈夫,更糟而又难以置信的是,父母漠视自己的子女,就像他们不是自己的孩子,拒绝见面和照看他们。”

而医生们特别穿上一种衣服进行自我防护,看起来非常像大型食肉鸟,面具上有类似鸟喙的东西里面盛放药物,据说很有效果。乔里亚克目击黑死病的流行痛心地说:“医师毫无作用,而且备感羞耻,特别是他们害怕受到感染,不肯去看望病人。如果他们去了,也是爱莫能助,因为几乎所有病人都难逃一死,少数奄奄一息的病人也逃命去了。”

博学的医师劝民众使用强烈的臭味来“以毒攻毒”。他们要病人空着肚子,站在厕所中,吸几个小时臭气。当然,主要的医疗技术仍然是刺胳放血。然而放血只是徒然减弱可怜病人的精力,加速他们的死亡。为了使空气清净,满街都是火光,为使体内洁净,泻剂的消耗量极大,但事实证明这些法子都不足取。欧洲大约四分之一的人口就此消失了。

由于黑死病的起因不明,基督教的祈祷疗法更是毫无效果,可怕的瘟疫造成了人心惶惶,奇思怪想也像瘟疫一样,在此时流行起来。人们转而求助原始巫医巫药。当时的巫药房可以说兴盛一时,因为人们把无法解释病因的疾病归结于魔鬼施法,所以用魔法给病人治疗是自然之理。而巫药房提供了巫医做法必备的道具,诸如珍珠粉、干蟾蜍、烤鼹鼠、狼和鹿的内脏、羊血、鸡肫、梭鱼牙、蟹、虾眼,甚至动物的排泄物等等。即便是在治疗寻常的病症,巫药房也无所不备,有一本巫医书中记载:““蛇肉是治疗麻风病的特效药,羊血可以治疟疾,兔子被焚烧后的灰治肾结石,用公牛胆按摩肛门区可通便,戴胜喉部的舌头是治疗健忘症的良药。活蚯蚓可直接放在溃疡和皮肤疖处。在被宰杀的动物身上取出温热的器官,马上放在精神病和眩晕患者的头上,直到器官腐烂……动物粪便主要用于贴膏上……治疗不孕的方法是用香木熏生殖器,吸人炭化蛋壳的烟可以治鼻出血,吸人驴蹄烟可以治子宫肿瘤。”

瘟疫期间还出现一种苦修僧会,他们身披斗篷,胸口挂着一个鲜红色的十字架。不断地穿过城镇和乡村,用三股绞成的鞭子抽打自己,希望感动上帝停止这场瘟疫。很快的这个队伍运动趋于狂热,所到之处毁坏艺术、劫掠、纵火和强奸.当他们抵达阿维尼翁后,教皇克莱门特五世大为震怒,要将他们驱出教会。

当15世纪黑死病再度侵袭欧洲时,社区医学的观念发挥了很大作用。社会保护的需要取代了旧有的神学观念、祈祷及听天由命的想法。黑死病盛行的后期,由于肥皂的发明,使其感染几率下降,最后知道灭绝.目前有黑死病病毒仅在美国等少数几个国家的实验室存在.

另一种贯穿整个欧洲中世纪的传染病则是麻疯。犹太人和麻风病人被认为是瘟疫的祸首,早在583年,教会已禁止麻疯病人自由行动了,勒令他们穿上密不透风的外衣,脚穿皮靴,手摇响铃,城市的入口处还专设看守人,拘留那些可疑者。他们让痳疯病人穿上寿衣,躺进圣坛前的石棺中。然后,牧师将士壤撒在病人身上,宣布他已合法死亡。从这一天起,痳疯病人必须靠乞讨与施舍维生。当他步入大部分城镇时,常被人指控污染了墙壁,因而处以极刑。

后来,教会建了痳疯病院,救了他们。亨利一世的妻子马蒂姐建了几处痳疯病院,她曾为痳疯病人清洗伤口,并亲吻伤口,闻名于世。为了隔离麻疯患者,欧洲各国麻疯病院林立,法兰西就建立了两千所麻疯病院。到了13世纪,所有基督教国家兴建的麻疯病院达一万九千多所。直到17世纪麻疯病逐渐衰落,这些麻疯病院才转为其他场所。

公共沐浴是古罗马的习俗,随着日耳曼人在河中沐浴的传统沿续下来。到了13世纪,这种习俗重又出现,每个大城市都兴起了许多公共浴室。公共浴室让人们有舒适与解放的机会。因此,剥夺洗浴权成为一种可怕的惩罚。当教会放逐亨利四世时,就禁止他做热水浴。相反的,请客沐浴会使宾客感到无上光荣,而穷人也以筹钱沐浴做为最大的愿望。

设立浴室完全出于一片好意,但是各种人聚在同一个浴池中极不卫生。不久,它却成为公共传染病的中心。

鼠疫引出了传染病的观念,14世纪时,市政当局开始限制公共浴室。政府下令在疾病流行期间禁止沐浴。传染病患在康复后四至八个星期内,禁止进入公共浴室。最后,到了16世纪,梅毒给予公共沐浴致命的一击。梅毒侵袭欧洲时,人人自危,公共浴室才失去它的诱惑力。

当哥仑布发现新大陆,由水手从美洲带回欧洲的不止是掠夺来的黄金白银,还有梅毒。当然,梅毒之起源还另有一说。据载1493年,法兰西侵占意大利的战争,导致梅毒的大流行。法兰西王查理八世的雇佣军中即有哥仑布的水手,战后,法兰西雇佣军遣返各国,引起欧洲的大流行。1498年瓦斯哥达伽马绕过非洲到达印度,又将梅毒带到印度。1517年葡萄牙商船来中国,此病开始在中国蔓延。梅毒最初名字在土耳其人称为基督教国病;英国人称法国水痘;法国人称那不勒斯病;意大利人称法兰西病,中国人最早叫广疮。1530年伏拉卡斯托罗(Fracastoro,G1478~1553)正式命名为“梅毒” (Syphilus)。公元15、16世纪出现了不少梅毒病院。这类病院虽不完善,由于收容了病人,也给予相应的医疗措施。

图:中世纪医生诊病——验尿。

图:专门用来验尿的图表,制作于1430年,有很多验尿的方法,医生们把它当成随身必备的工具之一。

图:放血疗法多在春天进行,图中的病人握住手杖以便使静脉突起,左侧的人将手泡在温水中,使皮肤松弛,预备接受手术。早先的理发师都会在自己的招牌杆子上裹上一条血腥的绷带,作为标志。

图:理发师正在为王子放血,而医师则站在国王身旁,指导手术的进行。

图:让水蛭吸血也是放血的一种方法。

图:公元1345年的把脉,左侧医师的左手,在探测肘上的股动脉,右手指在探测肘动脉,即便医师正确的把到了脉,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发现。

图:显示放血的时间与位置的图表。

图:医师们陷入了琐碎哲学。中世纪的医学指导:知道他们教科书,就可以做医师了。

图:穿着中世纪衣服的亚里士多德,他的影响力日渐增加,使得医师们陷入了他的逻辑,而对临床实践不再感兴趣。

放血疗法和琐碎哲学

放血疗法是一种根据四体液论,试图把致病的物质转向,使之从一个器官转到另一个器官。当血液被从疾病存在的相反一面移走时,称为诱导;而当将疾病所在的同一方向的血液移走时,称为引发,这有助于解除病人的多血症和疼痛。

撒雷诺的《养生学》上说:“放血能使怒气平息,以喜悦取代悲伤,使思恋的男女免于疯狂。”路易十四的皇后马蒂娘,为了在宫廷中听淫乱故事时不至于害臊,每星期接受两次刺胳。可见在当时人的认为里,放血对日常的病态,像相思与忧郁,都有绝对助益。

放血是健康之始,刺胳成为排除引致疾病的过量元素最方便的法子。通常采取用小手术刀切开静脉放血,但有时则采用吸血水蛭或拔罐杯吸法。

放血在春秋两季十分盛行。医生们言之凿凿的告诉病人。这样才能使体内元素配合新的季节。

虽然医师发展出放血的理论,实际手术却是理发匠在做,这是理发匠进为理发外科医师的第一个专业标志,。医师之所以不肯亲自动手是认为这件工作太卑微了。

放血的时间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星象学主宰了一切。譬如乳房部位的放血,必须在巨蟹座进入正确星位时进行。日期、季节与月亮的位置都很重要,病人的气质也和放血时间有关联。然而当时执行放血手术的依旧是理发匠而不是专科医生,他们才不懂什么星象,只是根据一些当时流行的小册子上绘出大约三十多处放血的部位的星座与人体关系之图表进行放血,

当然小册子也告诫理发师们,应该采血做诊断:观察病人血液的颜色、密度与泡沫,对痰的诊断观察也是一样。放血疗法经常在公共浴池中进行,但是随着16世纪早期人们对接触性传染病知识了解的增多,导致一些规定的出台,禁止混合洗浴,公共浴池逐渐消失了。

医生把手术交给了理发师,那么他们又干什么去了呢?

在公元1255年以前,教会一直反对研究亚里士多德的作品,随后,阿拉伯的翻译才使它的作品重享盛名,回到了欧洲学术界。这激起了烦琐哲学的流行,譬如当学者们热衷于讨论一匹马有几棵牙齿时,会去查阅前人如亚里士多德或普林尼的作品,当前人的意见纷歧不同,他们会立刻分为两派,诉诸于笔和纸,展开智慧的争战,应用逻辑艺术的一切技巧取得最后结论。

参与争辩的人常常精疲力竭却忘了一件事:看看马嘴。总之,古代世界的权威与教会的先知,对一切事物都已做了决定性的结论。科学只是去研究他们的著作,思考可以提供任何问题的答案——包括一个奇妙的典型问题:一根针尖上可以坐多少位天使。

随着学术界的争论扩张,自然也影响到医生,即便是秉承希波克拉底以观察病人为主的医疗精神撒雷诺医学院也缩回到了书本,当医学变成一种推论艺术,除了亚里士多德的逻辑之外,在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公元14世纪,庄园与修道院都衰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商业的复苏以及重要的城市的一一兴起,商人聚起大笔的财富,工匠脱离了封建的苛捐杂税与教会的限制,获得自由。农奴则依旧在寻找工作和面包。

一种新而恐怖的贫穷、污秽开始抓住穷人们的时候,他们加入各地的互助会。

到了中世纪末期,互助会便是乡镇生活的化身。各行各业都组织起来,管理会员,而互助会又联合起来管理市政。即使乞丐也有“联盟”,世俗医师当然不例外。从目前可考的资料,我们可以知道在14世纪初,佛罗伦萨的医师互助会位居工匠行列的第六位,他们经过一番努力,树立了新的标准:譬如说,除非通过互助会顾问指导的公开考试,任何人不许在佛罗伦萨执医。到了纪元1348年,当黑死病的降临使佛罗伦萨呈现出医师荒,因为即便是医师也无法承受如此恐怖的死亡气氛而远走他乡。这时,医师互助会的位置自然而然的提升到第二位,当局希望以此吸引更多人习医。次年,一项法律使医师的标准再度提高:所有医师必须在医校接受再教育,参加定期的解剖。

公元1377年,纽伦堡恢复了古代雇用“城镇医师”的办法,为穷人治病。任职城镇某一位的医师,根据律令可以获得一份薪津,一匹马和一座庄园产品的供应,期望这样丰富而稳定的报酬可以让医师在黑死病流行时能够固守岗位。到了公元1426年,西吉士蒙皇帝更颁发勅令,帝国中每个城市都得雇请乡镇医师,以年薪一百银币的代价服务穷人——勅令公然指责道:“因为时髦的医师大爷从来不为人做免费的服务——他们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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