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春秋大历史之序幕——西周之灭亡》(824天没来 -- 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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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二、周王室末日崩溃论

      二、周王室末日崩溃论

      预言,总是有人不信,有人信。

      有一个人选择了相信,他就是郑国的开国君主郑恒公姬友(前806年-前771年 在位36年)。

      姬友是周厉王的小儿子,周宣王的弟弟。

      周宣王二十二年,周宣王姬静为了强固本根,将棫林(位于今陕西华县东北)赏赐给姬友,国号“郑”。

      这块封地离镐京如此之近,其意图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弟弟在此拱卫京畿。

      如此重任加身,那就不仅仅是简单的兄弟之情了,而是基于姬静对姬友能力的了解。

      姬友也确实长于治国,短短几年把自己的封地治理的有声有色。

      周幽王姬宫涅即位之后,信用的虢石父因其实施的新经济政策,而遭到国人的怨恨,为了缓解朝廷间的内争。

      周幽王八年,姬宫涅任命自己的这位王叔为司徒。

      这里要和大家简单的说说周王朝的朝廷官制。

      周王朝的朝廷设有天、地、春、夏、秋、冬六官。

      天官冢宰执掌一国政务,佐周王均治邦国,太宰以下,有小宰、宰夫和士。

      地官司徒执掌一国土民,佐周王安抚邦国,大司徒以下,有小司徒、乡师和士。

      春官宗伯执掌一国礼仪,佐周王和睦邦国,大宗伯以下,有小宗伯、肆师和士。

      夏官司马执掌一国军事,佐周王平定邦国,大司马以下,有小司马、军司马和士。

      秋官司寇执掌一国刑狱,佐周王安定邦国,大司寇以下,有小司寇、士师和士。

      冬官司空执掌一国营建,佐周王扩兴邦国,大司空以下,有小司空、工师和士。

      每一官,主官卿以下,有中大夫两人,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中士十六人,旅下士三十二人。

      司徒一职,位列三公之一,相当于今天的国土资源部部长兼外交部长。此外还主管征发徒役,兼管田地耕作与其他劳役,既负责土地资源的分配,也管理人口的迁徙。

      姬友接到这份任命,并不感到高兴。

      周幽王即位这几年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而作为周厉王时代的“国人暴动”亲历者,他对于周王室眼前的重重乱象,也和周幽王一样有心无力,措手无策,

      事实上,任何一个王朝,到了其晚期,往往政治秩序失序,君王权威和控制力下降,政治意识形态和宗法制度也失去作用。

      这些,都是政治危机出现的表现。

      周宣王在位期间,也曾经进行过“不籍千亩”、“料民于太原”等经济、社会组织变革,都是君主希望采取了一定的对策,以试图来解决问题。

      然,一个王朝之政权的形成和维系是一个系统的工程。

      局部的改革在政治体制在此衰亡之世不唯起不到积极作用,甚至可能起到副作用。

      这也是为什么明崇祯帝勤于治国,结果越是勤治,国亡的越快。

      当此河决鱼烂之时,想要挽狂澜于既倒,无谓是痴人说梦。

      姬友无疑深知自己目前之所为,不过是天命已知,聊尽人事。

      根据周王室的传统,每年的八月,天子都派遣派官吏坐车去全国各地采集诗歌,以便“王者不出牖户,尽知天下所苦;不下堂而知四方”,然,最近呈上来的一首《十月之交》(后收录于《诗经小雅》)简直让姬友触目惊心。

      雷声轰鸣电光闪,政治不良民不安。

      大小江河都沸腾,山顶崩塌成平川。

      高岸突然变深谷,深谷忽又成高山。

      可恨当今执政者,不知警惕无忌惮。

      执政卿士是皇父,番氏当上大司徒。

      家伯断狱为太宰,仲允管厨是膳夫。

      棸子当的是内史,蹶氏负责把马牧。

      楀氏专职察朝政,褒姒伙同势如虎。

      《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这首歌谣在描述周王室在岐山地震之后的重重不作为之后,将姬友列为全民公敌。

      看来,他接任司徒不到一年,已经接替了虢石父的位置,成了所有民众的愤怒的靶子。

      回想当初他在封国的时候,何尝不是像所有人,激切的指陈朝中用人不当,奸佞当道。

      可如今,自己也成了奸佞之辈了,而且还是排在第一位的大奸大恶。

      国事至此,已不可问。姬友就算是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儿孙,自己封国上的子弟早做打算了。

      预言越接近截止期的时候,预言家的名声越是响亮。

      还记得十年前,当时也是谣传世界末日,搞得人心惶惶,因为诺查丹玛斯在其预言书上是这样说的:

      “1999之年,7月之上, 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 致使安哥鲁靡阿(音)大王为之复活, 前后由马尔斯(音)借幸福之名统治四方。”

      诺查丹玛斯(拉丁语名:Nostradamus,1503年-1566)是法国籍犹太裔预言家,他留下以四行体诗写成的预言集《百诗集》。有研究者从这些短诗中“看到”对不少历史事件(如法国大革命、希特勒之崛起)及重要发明(如飞机、原子弹)的预言。

      后人在分析这个预言时(1999年之前),计算到了太阳系天体运行到1999年的7月(8月),会出现太阳系的九大行星和月球将呈“十”字排列,而地球正处于“十”字的中心的天文奇观。

      这一巧合性的结果,在当日世界各国造成极大的恐慌。很多人误以为第三次世界大战行将爆发,末日将至。日本奥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更借此一手策划在东京地铁施放毒气。

      时日不远,我想很多读者对此应该记忆犹新吧。

      周王朝三百年,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言论自由的国家。

      除了一段很短时期之外,即周厉王在其晚年推行的“卫巫监谤”的白色恐怖政策。

      然,结果证明,禁止言论往往是统治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以,伯阳父依旧一直在京城推销他的周朝末日崩溃论,却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国立图书馆馆长。

      • 家园 能直呼“姬友”,“姬静”?

        感觉比较奇怪

      • 家园 《周礼》真的推行过?

        看过一个说法,《周礼》是厉王的改革规划。但是刚一暴露,国人(窃以为是官僚士绅阶层)就暴动了。

      • 家园 不花不行啊,拼着经验值到0也要献花
      • 家园 三、这个老家伙实在太能蒙了

        三、这个老家伙实在太能蒙了

        这一天,姬友特意找上伯阳父。

        于是有了如下一段精彩的对话,记载在《国语?郑语》上。

        先秦时代没有纸,都是用刻刀一个字一个字的刻在竹简上的,能记录下那么长的对话已经难能了。

        今天我们就不能苛求他们还记录下交谈者的种种反应,这当然是莫大的缺憾。

        我在这里不妨用小说家的笔法为读者诸君揣摩一下当时的场景:

        姬友毫不讳言在为自己打算,他问道:“周王室多灾多难,我担心落在我身上,到哪里才可以逃避一死呢?”

        伯阳父在图书馆里,徐徐展开列国诸侯地图,开始就国际大势发表他精彩的个人分析:

        “周王室将要衰败,戎、狄肯定会昌盛起来,不能靠近它们。”

        姬友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以自己兄长周宣王的武功之盛,都无法平定,更不用说自己了。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伯阳父继续在地图上指点山河——

        在周都洛邑,南面有楚蛮、申、吕、应、邓、陈、蔡、随、唐九国;

        北面有卫、燕、狄、鲜虞、潞、洛、泉、徐、蒲九国;

        西面有虞、虢、晋、隗、霍、杨、魏、芮八国;

        东面有齐、鲁、曹、宋、滕、薛、邹、莒八国;

        这些国家若不是周王的同姓支族、母弟甥舅之类的亲戚,就是蛮、夷、戎、狄之类的少数民族。不是亲属就是凶顽之民,不能到那里去。

        去抢亲戚的地盘,道义上说不过去。

        去抢外人的地盘,又没有那么强的实力。

        姬友默然了。他这些日子朝思暮想,深知情形正如伯阳父所说。

        当下长身行礼,道:“望先生有以教我。”

        “该去的应是在济水、洛水、黄河、颍水之间那一带吧!这一地带都是封为子、男爵位的国家,这其中虢国和郐国最大。”

        接着,伯阳父为姬友分析虢、郐两国政府当局的运行现状。如果是在今天,伯阳父肯定各大报纸争抢的国际时事专栏撰稿人了。

        虢国现在由虢叔主政,凭仗着的是地势。虢国则由郐仲主政,依恃着的是险要。

        有险可依,是好事,也是坏事。怎么说呢?

        他们都有骄傲奢侈思想,又加上很贪婪。再仗恃山川之险,难免疏忽怠慢。

        姬友道:“恩,作为君主,失去民心,大是不该。看来这是老天爷给我郑国的机会啊。只是该如何把握呢?想来先生腹中必有韬略。”

        伯阳父道:“您如果借口周王室遭难,为防备戎狄对郑国的骚扰的缘故,想把妻子、财物寄放到那里,他们不敢不答应。只是有求于人,必当身段柔软,王叔居司徒之高位,不知道可有这等度量?”

        姬友点头道:“世事艰难,能挨过去,还在乎什么面子啊。”

        伯阳父继续道:“那就好办了,随着周王室混乱而衰败,这些人骄侈贪婪,必然会背叛您,您如果率领洛邑的民众,奉天子之命去讨伐他们的罪恶,没有不成功的。”

        说到此处,伯阳父再为姬友指点江山形胜——

        一旦攻克了两国,那么邬、弊、补、舟、依、柔、历、华八邑,就都是郑国的国土了。

        如此一来,前面有华邑,后面有黄河,右面有洛水,左面有济水,主祭芣山和騩山,饮溱、淆两河的水,遵循旧法来守卫这片土地,新生之郑国或可以站稳脚跟,稍稍稳固了。

        姬友再次默然,这块地盘可是南北要冲,自古兵家必争的四战之地,要在此处立足,实在是太难了。

        当下,姬友耐着性子再问下去:“子孙恐怕不易安身,去南方如何?”

        伯阳父分析道:“南边的这些国家中,大多不足为患,最值得重视的倒是近年悄然崛起的楚国。”

        伯阳父找出国立图书馆保留的历史档案,为姬友大概的阐述一下楚国的历史——

        最初,楚国的君主芈熊严生了伯霜、仲雪、叔熊、季紃四个儿子。

        叔熊逃难到了濮地随从了蛮俗,季紃被立为国君,薳氏打算重新立叔熊为君,又遭祸难没有成功。这是上天开导季紃的心啊,此人睿智聪明,团结臣民,功业超过了他的先王。

        据此,伯阳父下了结论:“我听说,上天所开导的,十代也不能废。他的子孙必然大大开拓疆土,不可以靠近。”

        姬友道:“先生此言当有所据吧?”

        伯阳父道:“楚国人是重、黎的后代,黎是高辛氏的火官,因为他纯洁博大,有如日月的光明、大地的美德,光辉普照四海,所以命名为‘祝融’,他的功劳算是大了。这是开辟天地之大功啊。凡是帮助天地完成大功的人,他的子孙后代没有不显耀的。”

        姬友对于前代之事大致也知道一些。

        虞幕能倾听和风,育成万物很好地生长。

        夏禹能治理水土,使万物生长各得其所。

        商契能协和五教,教养安抚百姓。

        这些伟人的后代,都成为王公侯伯,享国长久,周武灭商之后,对于他们的后代也不敢忽视,对他们的封国一例加以追认。

        便是论起姬周之所以兴起,则在于始祖后稷能播种百谷、蔬菜,供给百姓衣食。

        是故倒是颇为赞同伯阳父由此引申出来的结论——

        楚国的先祖祝融显扬了天地的光明,培育滋润嘉美的五谷材木,他的后代八姓却没有在周朝没有做上号令诸侯的方伯,这实在不应该啊。

        祝融的后代能够兴起的,恐怕是在芈姓。

        芈姓的夔越不足以受命。处在蛮地的芈姓已经蛮化了,只有楚国确实有明德,如果周朝衰亡,楚国必然会兴盛起来。

        “其他大国呢?”

        伯阳父指出,除了楚国之外,最有可能崛起的可能是齐、秦、晋三国。

        齐国,姓姜,是伯夷的后代,伯夷曾辅助尧掌管仪制度。

        秦国,姓嬴,是伯翳的后代,伯翳曾辅助舜使很多部落顺服。

        嗨,周朝的衰亡将要来临了。这是天命啊,并非人力无法所能挽回的。”

        姬友心中不免有疑,问道:“周王室立国之初,姬姓诸侯遍布天下。如果周朝衰败的话,那么多姬姓的诸侯中,难道没有一个会兴盛?”

        伯阳父道:“我听说,周武王确实发扬了周文王的功德,文王的福祚完了,应该是武王继承吧!”

        姬友道:“武王的儿子,应侯和韩侯已经不在了,眼下只剩下姬虞一脉了。”

        姬虞是周武王之子、周成王之弟。周成王时,唐人作乱,周公灭了唐国。于是周成王封自己的叔叔姬虞于唐,其子姬燮继位后,更改了国号,就是现在的晋国。

        伯阳父拊掌道:“然也。晋国山川险阻,据守的地势险要,和它接邻又都是小国,如果加上修行德政,可以大大开拓疆土。晋国也一定能兴盛了。”

        其后的春秋时代,五霸称雄,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王次第崛起,伯阳父竟然说对了4个!

        不过他的这番论调,完全是基于优生优育,认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论战略眼光,当然无法与后世诸葛亮“隆中对”相比。

        非要夸上一夸的话,只能说这个老家伙实在太能蒙了。

        • 家园 也不是完全蒙的。齐、秦、楚、晋正好处于中原的东西南北

          四方。对外可以降服戎、夷、蛮、狄,吞并他们的土地,籍没他们的人民,成为超级大国。对内可以学习中原先进的文化、技术,争霸中原。而且这些国家受中原思想、文化影响较小,政治制度、典章文献也不健全,条条框框约束较弱,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革。但是老实说我对伯阳父这个寓言有点怀疑,有可能是后世杜撰的。因为此时秦国连诸侯都不是,只是一个附庸国,整个族群不过是周人的种族奴隶,更谈不上什么大国。而且观诸周代(包括战国)史料,无不对秦国的出身表示极大的鄙夷,明确地指出他们不过是牧马贱奴的后代。伯阳父的这个寓言完全建立在血统的高贵上,怎么又会把“卑贱”的秦人算上?

        • 家园 这大概是“马太效应”的雏形吧?强者更强。

          不过他的这番论调,完全是基于优生优育,认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论战略眼光,当然无法与后世诸葛亮“隆中对”相比。

          好文,逐篇花之。

        • 家园 竹简上的字应该基本都是用笔墨写的吧?

          竹子那个东西,你能连续刻10个字出来就得休息半天了。

        • 家园 四、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四、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姬友还不死心,如果自己的子孙真的在伯阳父所指点的地方开国,乃是平原,无险可守,而周边又一个个都是大国,天下一当有变,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于是再次问道: “谢国西面的九州,怎么样?”

          伯阳父指出那里的百姓贪婪残忍,不能接近他们。

          只有谢国和郏地之间的国家,那里的国君奢侈骄横,百姓怠慢他们的君王,还不具有忠信的德行;

          如果更换国君而用忠信来教导他们,那是容易获取的,而且可以长久住下去。

          姬友还想再问,伯阳父微笑的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再谈下去已然无味。

          姬友叹了叹气,道:“在朝廷里流传先生的周王室末日崩溃论,周王室真的不会再有复兴的机会么?上天真的不再眷顾姬周了吗?”

          伯阳父道:“差不多一定要衰败了。《尚书?泰誓》上说:‘老百姓所向往的,上天必定会遵从。’”

          “这又是怎么说?”

          伯阳父搬出了自己多年来政治哲学的研究成果,发表了“和同观”——

          其实和谐才能生成万物,同一就不能发展。

          把不同的东西加以协调平衡叫做和谐,所以能丰富发展而使万物归于统一;

          如果把相同的东西相加,用尽了之后就完了。

          只是一种声音就没有听头。

          只是一种颜色就没有文采。

          只是一种味道就不成其为美味。

          只是一种事物就无法进行衡量比较。

          (这就是所谓的“和而不同”,所以现在中国人提倡和谐发展观,其实是用来蒙美国人和欧洲人的。中国人当然可以和你们“和”,和和气气的发大财,至于彼此的意识形态嘛,不妨大大的“不同”。

          总之,你搞你的资本主义,我搞我的社会主义,就是这么一回事。

          老外搞不懂中国人智慧。不知道中国在这方面的心思其实琢磨的几千年了都。)

          当然,姬友听到这些大道理,估计也没啥脾气,大道理就是大道理,落不到实处,他要听的不是这个,也听不明白。

          还好,伯阳父终于开始理论联系实际了,他继续阐述道——

          君王拥有九州辽阔的土地,取得收入来供养万民,用忠信来教化和使用他们,使他们协和安乐如一家人。

          这样的话,就是和谐的顶点了。

          于是先王从异姓的家族中聘娶王后,向四方各地求取财货,选择敢于直谏的人来做官吏,处理众多的事情,努力做到和谐而不是同一。

          周幽王却要抛弃这种和谐的法则,而专门喜欢同一。

          他抛弃光明正大有德行的人,喜欢挑拨是非、奸邪阴险的人,讨厌贤明正直的人,亲近愚顽鄙陋的人。

          排斥与自己意见不一致的正确主张,采纳与自己相同的错误说法。

          这是上天夺取了他的聪明,要想不衰败,可能吗?

          姬友道:“恕在下愚笨,还是不能明白,先生能不能只说眼前的朝局。”

          伯阳父指出——

          虢石父是个挑拨离间、巴结奉承、巧于媚从的人,幽王却立他为卿士,这是专门喜欢同一;

          抛弃了聘娶的王后而立内妾褒姒,是喜欢鄙陋无识的人;

          把侏儒、驼背置于身边取乐,这是亲近愚顽昏暗的人;

          使周朝的法制不明,却听女人的话行事,这是任用挑拨是非、奸邪的人;

          不任用卿士,却宠信任用佞幸的人,是行为暗昧。这些做法,都是不能够长久的。”

          姬友叹服,道:“老先生不在朝中,却是事事烛照洞明。老先生说说看,未来的朝局会如何?”

          伯阳父道:“不知道司徒大人可曾听说这样一句童谣,‘檿弧箕服(檿弧:山桑木弓,箕服:箕草箭袋),实亡周国。’”

          姬友道:“这些都是谣言,从先王兄在位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伯阳父道:“不然不然,所谓‘风听胪言於市,辨妖祥於谣’。(听老百姓的谈话,可以知道政治的得失;而听民谣儿歌,可以知道吉凶的预兆。)。”

          就此,伯阳父为姬友讲述当年的一段悬案。

          周宣王当年听到了这个谣言之后,就派人到处捕杀持有这两样武器的人。

          有一对夫妻靠制作弓箭为生,上了官府的名单,于是只好连夜逃往褒国。

          在半路上,一个被抛弃女婴在深更半夜里啼哭,出于怜悯,这对夫妻就收留了她,将她一并带往褒国。

          后来褒国人得罪了周朝,于是,褒国人把这个女孩献给有周王室,以求赎罪。

          因为当初这个被扔掉的女孩是褒国献出,所以叫她褒姒。

          五年前,周幽王到后宫去,一见到这女子就非常喜爱,生下儿子伯服。

          因了对这女子的宠爱,周幽王居然不顾周王室的宗法,废长立幼,把原配申后和太子宜臼都废掉了,让褒姒当了王后,伯服做了太子。

          姬友不愿褒贬君上,伯阳父却说的兴致勃勃,继续道:“司徒可知,最近又新起了一个谣言,说是咱们的这位新王后褒姒,当年哪位被抛弃女婴大有来历啊?我正准备把他载入国史馆档案呢。”

          谣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文献的支持,出自《周书?训语》。

          夏朝衰亡的时候,褒国的神变成两条龙,聚居于王庭,说道:“我们是褒国的二位君王。”

          面对这不请自来的两条龙,该如何处置呢?

          夏王占卜该怎么办——

          杀掉?凶。

          放走?凶。

          留下?凶。

          于是夏王问巫师。巫师出了个主意,要不将龙的唾液贮藏起来。

          夏王再次占卜,结果吉利。

          于是就陈列玉帛,用简策书写告诉龙,龙就吐下唾液然后飞走了。

          夏王将龙的唾液用柜子贮藏起来,在郊外祭祀它。

          到了商代、周代,都没有打开过。

          周厉王末年,厉王不信邪,打开一看,龙的唾液就流到了庭前,怎么也清除不掉。

          厉王叫妇人们裸体欢呼,龙的唾液就变成了一只黑鼋(黑色的蜥蜴),进入了王宫。

          刚巧有个还没有换牙的小宫女遇上了它,等她十五岁的时候就怀了孕,在宣王时生下了婴儿。

          没有丈夫却生了孩子,小宫女只好抛弃了婴儿。

          伯阳父说道此处,意味深长的笑道:“据说啊,卖弓和箭袋那对夫妇捡到的正是这个女孩。”

          “无稽之谈,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太过传奇了,都经不过推敲调查,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每个情节除了当事人之外,又有谁能亲历亲闻呢?”

          “如果人人要是像司徒这样就好了,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其实啊谣言也起于智者,这些话明显就是聪明人编出来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足见人心已经不留恋周王室了。”

          • 家园 五、总算有一个儿子是亲生的了

            五、总算有一个儿子是亲生的了

            1945年黄炎培访问延安,在窑洞里与毛泽东谈话(毛泽东、黄炎培的这番谈话,人称“窑洞对”)说:“我生六十多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看到的,真所谓‘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

            黄炎培并不是持论“王朝兴亡周期率”的第一人。

            早在战国,阴阳家就提出了所谓“五德终始说”。

            到了西汉时期,司马迁在撰写《史记》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感慨:“三王(夏商周)之道若循环。”

            兴盛――停滞――衰亡。

            几乎每个王朝都有如此相似的历史进程。

            检点西周之覆亡,则首先要知道他是怎么兴起的。

            周人尊奉的始祖后稷,名叫弃。

            相传,他的母亲是有邰氏部族的女儿(邰在今陕西省武功县西南),名叫姜嫄。姜嫄是帝喾的正妃。

            这个帝喾,是中华始祖黄帝的曾孙,三皇五帝之一。

            三皇五帝因为各种各样的传说的,而变得神乎其神。其实他们都是上古时代部落联盟首领。

            帝喾的出生比较离奇,他的母亲因为踏上一个巨人的大脚印而怀上了他。

            他一生下来,智商超高,自己给自己取了名字。

            到了十五岁,就因为辅佐颛顼(三皇五帝之一)有功,被封于高辛(今河南商丘),这就是很多历史书上又称之为“高辛氏”的原因。

            三十岁,就接替颛顼的位置,成为新的部落联盟首领。

            在位七十年,人民安居乐业,天下得以大治。

            不过想来,那个时代的天下,应该方圆不超过百里吧。

            作为一个部落联盟首领,有十几个漂亮的女人肯定不是什么问题。

            根据传说,帝喾一共有四位妃子——

            长妃姜嫄,次妃简狄,三妃庆都,四妃常仪。

            先说次妃简狄。

            她是有娀氏的女儿。按照《史记》上说法,嫁给了帝喾之后呢,有一天她和伙伴一行三人到河里去洗澡,看见燕子掉下一只蛋,简狄就拣来吞吃了,因而怀孕,生下了契。

            契长大成人后,帮助禹治水有功,被封在商地,赐姓子。他就是商王朝的始祖。

            三妃庆都就是尧的母亲。她怀上尧的时候,也一样没让帝喾操心。据说她是在黄河边上看风景的时候,一条红色的巨龙让她怀上了。而且这一怀,就是十四个月。

            四妃常仪 ,她为帝喾生下挚(帝喾总算有一个儿子是亲生的了,汗!!!)。

            神话传说,考古学的发现以及现代一些少数民族婚爱习俗中,我们可以多少探知原民时代大体都经历过母系氏族阶段。

            这是一段非常很漫长岁月,今日女权主义者最羡慕的黄金时代。

            我们可以看到早期很多的姓,都带有女字旁——

            姜,姬,姑、嬴,姚,妫,证明了当时母系社会强大的女性威权。

            “母”字本来也是象形字,即在“女”的胸前加上两点表示乳房。在《说文解字》中,“母”属“女部”。

            也就是说,姓这个字本身,从女从生,表明了最初是按女方确定的氏族成员姓氏的.

            母系氏族大抵奉行群婚的习俗。人民往往只知道母亲是谁,却闹不清谁是父亲。

            所以,帝喾到底是不是契的亲生老爸是大有问题的。

            在母系氏族下,子女属于母系氏族,世系从母系计算。

            一个母亲生下了孩子,孩子的名字往往是随着她们居住地的地名。

            比如尧姓“伊祁”,是因为她的母亲在三阿之南,寄於伊长孺之家。

            至于舜的姓,是因为他母亲“握登”生他于姚墟,所以姓“姚”。

            不过随着父系氏族的崛起,男性开始努力夺回被女性权威否定了的生育作用,

            甚至偏执到认为,人之所以生下来,完全和女人没有关系。

            或者,至少那些伟大的人物之所以出生,是老天爷操心的结果。

            像夏朝开基之主启的父亲是大禹,母亲是涂山氏之女,

            然而在《山海经》《淮南子》却硬说启是石头生出来的,而不愿意把生育的功劳归美于母亲。

            今天我国西南地区部分少数民族还保留着一种产翁制——

            当妇女生了小孩之后,丈夫在床上“坐月子”,护理小孩,仿佛真的后代竟是由父亲生下的一般,而母亲则继续去工作。

            我们看上古神话中有一则是“伯鲧腹禹”。

            鲧是禹的父亲,一个男性怎么可能生出孩子呢?

            差点把一些历史学家搞昏了,其实如果用“产翁”习俗来解释,就很容易明白了。

            进入父系氏族之后,部落战争的频繁,强而有力的男性作为战争主力,地位得到了提升。

            而妇女则成为保护对像,当战争失败则沦为奴隶,很自然的就被视为财产,从而丧失了独立的人格。所生的儿子也就不再追随母亲了。

            中国上古三皇五帝时期,其实便是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过渡的关键时间。

            母系氏族开始解体,然,群婚制作为一种风俗却在很长一段得以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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