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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学《中庸》心得 -- 唵啊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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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慎独最要害的不是自我克%
      • 家园 慎独是自我克制,但仅仅是

        自我克制,还不够。

        根据前文阐述的“道不可离”性,任何时候、地点都不能离开这个道,独自一人的时候不能离开这个道;当自己的思想领先于时代,当客观事物还仅有细微的变化,未发展到众人皆知的时候是不是更应该谨慎呢?

        如果,拿天命来说,面对宇宙客观的规律来讲,我们人类是不是更应该保持戒惧和恐惧呢?

        唵兄之理解、引用的解释,不能说错,但总感觉这样的理解话,《中庸》本身的气量和境地就小了许多。至少,我感觉离开道的情况很多,并不在乎是不是没有其他人监督的情况。

        他要离开道,有监督也能离开,更何况他自己还不认为自己是在离开道,相反还振振有辞地说是在维护道呢?这时,有没有人的监督与否就根本不重要了。

        所以,还是要不离“道不可离”本身来解释。

        关键词(Tags): #儒家#传统文化
        • 家园 你说得也有道理,容我想想怎么表述
          • 家园 【原创】《中庸》之“慎独”分析

            诚如唵兄之分析《中庸》第一章非常之重要,其本为《礼记》中一篇,后世的儒家学者都同意将其单独列为一篇作为《四书》之一,可见其在儒家心目中的地位。

            关于《中庸》第一章出现的慎独问题,我与唵兄等有不同的理解和解释。这种不同的理解和解释,个人认为是非常之正常的,所谓一万个读者就有一万个读者心目中哈姆雷特。

            我提出了自己的解释后,预计到了可能出现一定的争议,但坦率地讲并没有认真思考唵兄等河友的观点,出现了各自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各书各话的情况。从我个人的角度,这是没有充分理解唵兄等思想的结果。同时,对自己的观点也未作充分的说明,此是我思考不严谨的地方。

            这里我想就“慎独”这个问题,详细地作一番整理和探讨,力争能兼顾唵兄等的观点。

            个人关于慎独的观点,从两个角度分析而得出:

            1、根据《中庸》上下文来看,所谓的“道”是不能须臾离开人的,能离开的就非道。那么,在个人甚至整个人类都没有认识和听说过的事物面前,是不是应该保持戒惧和恐惧呢?

            根据“道不可离”之性,任何时候都应该合乎道。那么在平常的时候合道并不需要再次予以强调,相反,应该强调的是在处于探索、前瞻性的工作的时候,更应该随时强调,这个时候才更应该注意。这个时候,因为独,而更容易忽视自己的思想要合乎道,要合乎天命。

            这种情况,在目前可以说是比比皆是。很多人提出新颖的观点,其探索之精神应当鼓励,但探索的内容却经不起时间和历史的考验。这种情况的产生,无非是作者忘记了对自己未知道、未听说过的事物要戒惧、恐怖,要保持谨慎而已。

            2、关于“独”,中文里的基本意思无非就是孤独,容易让人理解为独处一室或者四下无人,独自一个,在此情况下要慎独亦无可厚非。但是,我要指出的是除了这种孤独的情况外,还有没有其他孤独的情况呢?

            我们知道作为某个行业的先驱者或者思想的先行者,其内心的苦闷是无人可以理解和分摊的;

            甚至不用拔这么高的高度,当最亲爱的亲人离开我们的时候——比如我们的母亲或者父亲,哪怕你面对是和你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我们内心彼此的悲痛却是无法相互沟通的,只有彼此抱头疼哭或者哽噎而已,此时内心之孤独虽面对前来慰问哀悼的亲朋好友能与人沟通吗?

            再如,我们解决一个工作上和学习中的问题时候,在我们找到真正的答案前,既无前人可参考,亦无同人可交流。此时所谓的同人交流,比如硅谷盛行的所谓咖啡馆里的思想火花碰撞。与其说是在交流,更莫说是在彼此希望对方给予自己启发而已。

            以上,三个情况下是不是也是孤独一人呢?虽然不是在孤自一人的情况,但这种孤独应该讲比独自一人或者独处一室更独,更应该遵循“道不可离”的原则。

            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得出慎独不仅仅包括独自一人时,还应该包括在思想孤独的时候。这里《中庸》指出的是:对我们未知、未闻的事物应该戒惧和恐惧,在事物还没有到众人都明了的时候,作为先行者应该保持谨慎地对于这种“独”。

            至于,唵兄提出在孤独一人的时候,应该以道德来要求自身等问题。我想一个人在内心思想十分孤独,无人理解、交流、沟通时都能做到谨慎,其没有理由在孤独一人时不做到谨慎。这里,有无其他人的监督对于慎独来说并不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不管什么情况下未做到“慎独”,其都已经违背了“道不可离性”,既然违背了道,那么其结果在儒家、在《中庸》里的结果是不言而明的。后世人类发明这种学说理论,那样道德文章,无非是讲不慎独,即违背了道,违背了天命后的种种结果而已。

            说句不客气的话,后世所谓的理论等等,还没有超出《中庸》第一章最前面这几句的范围。

            关键词(Tags): #儒家#传统文化
            • 家园 回复

              很多人提出新颖的观点,其探索之精神应当鼓励,但探索的内容却经不起时间和历史的考验。这种情况的产生,无非是作者忘记了对自己未知道、未听说过的事物要戒惧、恐怖,要保持谨慎而已。

              你的理解或许是孔子或自思的原意,毕竟就语法结果上来说,“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按照你的理解最为通顺。孔子有“敬鬼神而远之之说”,所以把这句解释为对未知保持恐惧和戒慎也不无道理。

              我不愿意这样理解的原因之一是感觉于整段文章的意思不符。我在正文已经说过,这里不重复了。原因之二是想给中庸思想注入现代解释。就现代来说,对未知保持谨慎(戒谨?)还可以,对未知感到恐惧就不好接受了。我们可以对未知保持探索精神,对不理解的思想言论保持宽容。恐惧不是儒道的人本主义精神,倒像是基督徒对待上帝的态度。

              我们知道作为某个行业的先驱者或者思想的先行者,其内心的苦闷是无人可以理解和分摊的;

              这种孤独,需要的不是慎戒和恐惧,而是需要坚持原则的勇气和毅力(原教旨一点的态度)。或这,自己放弃孤独,与他人和而不同(中庸一点的宽容态度)。前一态度有“独”但无“慎”,后一态度有“慎”但无“独”(“不同”就是谨慎的保持自己的思想)。

              • 回复
                家园 打个比方就好理解了-神舟7号

                奥运会马上召开了。过了这个盛会后,我们能预测的一个可以再次让比较多数人关心的事件是神舟-7号上天,其中的一名中国的宇航员要在环地球轨道上离开驾驶仓在太空中行走。

                这个宇航员在外太空行走,以及当年的神舟-5号上天,这个对于我们一般的人来说,虽然听说过甚至电影、电视里看过美国和前苏联的宇航员的外太空和月球上的行走。但是,对于参与神舟系列宇航工程的设计、制造、发射、控制人员来讲,每一次的神舟发射任务却都是未听说、未知道的(这里指相对前面总有新的情况),那么这个时候需要的所有参与者(含杨利伟这样的宇航员)保持戒惧,以及做到慎独,都好理解。难的是怎么要恐怖呢?自己都被吓到了,还飞什么飞什么呢?

                这里的恐怖和戒惧,是人自己对自己的要求,而不是面对被客观的事物的复杂、艰难和不可完成,被动地恐怖。如果,用我们后世的话说,就是我掌握恐怖,而不是恐怖来掌握我。比如,拿杨利伟们来说,第一次乘中国人自己的宇宙飞船,没有一点风险是说不过去的。但是,如果其在整个的训练、准备过程,对于可能最坏、最恐怖之结果先有预备,这样的恐怖还能叫恐怖吗?这里最恐怖的结果无非是失败——船毁人亡。若已做好所有的操作预备,即使出现也不慌乱,即使无法避免也能做到坦然。这里是知其恐怖,而不畏,还要战胜恐怖;而不是,不知其恐怖的无知无畏。

                (这里,先预祝神舟-7号载人飞船一切圆满成功!)

                这与一些宗教信徒,故意渲染恐怖的场景和气氛,故意强调宗教中的神秘性以神秘作为噱头,以及过分拔高所谓的宗教信仰的能量,以达到使人畏惧而不得不信仰其有很大的不同。

                盖古人的词语,在我们现代人看来总有不合时宜的地方。但,如果理解其本意,应该可以做到与时具进的。

                这种孤独,需要的不是慎戒和恐惧,而是需要坚持原则的勇气和毅力(原教旨一点的态度)。或这,自己放弃孤独,与他人和而不同(中庸一点的宽容态度)。前一态度有“独”但无“慎”,后一态度有“慎”但无“独”(“不同”就是谨慎的保持自己的思想)。

                唵兄这个理解,我基本同意。不过,如果做到了谨慎、慎重地面对无人理解、无人可参考的先行、先进的情况,就符合了《中庸》的要求。

                关键词(Tags): #儒家#传统文化
                • 家园 再打个日常生活的比方-“日新日新日日新”

                  前面举了神舟飞船的发射来做臂喻,其实都说远了。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未听见未看见的地方可以说随时随地都是。

                  比如,每天起床以后,虽然所要做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形成了流程:穿衣、洗漱、吃早餐,有小孩的要照顾小孩,平时是上班或者上学,节假日可能就是安排出游,或者访亲会友以及在家休闲等等。这一几乎是固定的程式安排,其实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未听见的和未看见的,是不是也应该需要保持戒惧和恐怖呢?如果随时随地都做到了的话,的确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事情!

                  当然,这里的恐怖是指重视崭新的情况,对未知的事物保持主观上的警醒。不是,被崭新的情况所吓到的意思。

                  但是,如果我们能做到的话,是不用担心有无人监督和督促的情况的。随时随地都是崭新的情况,随时随地都应该保持谨慎,这样的“慎独”是非常难做到的,却也是夫妇日用中的中庸啊!

                  这也是《大学》里“日新日新日日新”的含义。每一天都是新的,所以我们每一天都要保持谨慎,做到对未听见的事物有戒惧,对未看到的事物有恐怖。

                  关键词(Tags): #儒家#传统文化
    • 家园 【原创】中庸与菩提本无树

      中庸第一句写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按照唵啊吽的理解,天命之谓性就是客观规律,率性之谓道就是按照客观规律办事,修道之谓教就是修习按照客观规律办事。当然,这是个人理解,不一定对,所以,前几节把这种理解用到自然客观规律和社会客观规律,觉得还解释得通。但是,《中庸》显然更着重个人修养,尤其是第一章提出君子“慎独”的修养问题。所以,把这个解释应用到人性上,就是说人性是客观赋予的禀性,个人言行举止要按照人性来行为,个人修养就是要时时秉心办事。

      如果个人按照自己的人性来办事,是否就应该随心所欲呢?如果应该随心所欲,那么存心善的自然是行善,但存心险恶的就会行恶。这样的准则显然不是《中庸》说的道理,因为就在这一章里,子思说: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 慎其独也。就是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不但不是随心所欲,而且是一个戒律,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也要战战兢兢不可逾矩。《中庸》的第二章是『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就是说中庸不但不是随心所欲,而且非常难实践。如果容易实践,就无需“修道之谓教”了。

      如果说遵循人的本性行为是善的,那么前提就是人性本善的性善论。三字经中有“人之初、性本善”之说。孔子有一个歧路亡羊的故事,说的是一只羊跑失了,村里人帮忙找羊,每遇一个路叉口人就分散,这个故事把村里的人比作学生,羊比着老师的教导,说的是老师讲一个道理,学生理解各有不相同,谁得到真传就不知道了。孔子有弟子七十二,后来分为八支,其中一支就是子思传给孟子的性善论学派。孔孟之道,传至宋明理学登峰造极。

      如果按照性善论来解释,“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就是要按照人的本来的善性性来行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就是说由于后天的环境影响,人逐渐脱离了本性,所以,按照本性行为并不容易。这样解释,符合孟子的传承观点。《中庸》第七章说,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似乎也点出中庸和性善的关系。

      朱熹在《中庸章句集注》中说:此 篇 乃 孔 門 傳 授 心法 , 子 思 恐 其 久 而 差 也 , 故 筆 之 於 書 , 以 授 孟 子 。 其 書始 言 一 理 , 中 散 為 萬 事 , 末 復 合 為 一 理 , 「 放 之 則 彌 六合 , 卷 之 則 退 藏 於 密 」。即朱熹认为《中庸》是儒家心法。但大家知道,程朱儒学是理学,而王阳明的儒学才是心学。所以,性善论是否就是得到孔子真传的心学是有疑问的。即子思和孟子未必就是找到羊的那位村民。

      如果说人的本性是天赋的客观存在,那么按照客观规律行事就无所谓善恶。如前两节说到的科学技术是按照自然客观规律行事,就无所谓善恶。按照人类社会客观规律来行事,会涉及群体利益关系问题,对某些人是善的,对另一些人就是非善的。如毛泽东近代对中国的影响,有人称善,有人称恶,而且争论双方难以调和。如果我们抛开善恶分别,而问问毛对中国的影响是否比蒋介石符合中国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有如工程师问设计的机器是否符合物理学原理一样,那么,我们就有对错的分别,没有善恶的分别。中国讲中庸,就有这个好处,把中国近代国共之争看作对错之争,而不看着善恶之争,不是非要除恶务尽,而是允许改正错误,因此有了国共的几次合作。今天两岸关系依然如此,中庸一点,再来一次国共合作,则百姓庆幸;原教旨一点,非要用人权民主推翻共产专制,则生灵涂炭。因为前者争的是对错,可以改正与时俱进;后者争的是善恶誓不两立、你死我活。所以,续前节“中庸就是反对原教旨主义”的观点,唵啊吽是倾向人的本性非善非恶的。或者说,抛弃善恶的分别心才是人的本性。

      让我们比较一下神秀与惠能偈子的高下。

      神秀的偈颂是: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

      莫使有塵埃。

      惠能的偈颂是: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神秀的偈颂有善恶分别心,认为佛界善,尘世恶,要勤拂拭。惠能则没有善恶分别心,所以,惠能得到五祖的衣钵。

      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即有了善恶分别心,就已经不是道了。“天命之谓性”就是《中庸》的道,是没有善恶分别的。圣经里讲到,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是天真的。后来吃了分别善恶的智慧果,被逐出伊甸园。按照圣经,人类的原罪,就是亚当和夏娃吃了禁果的结果。或者说,人类的原罪就是善恶的分别心。现在教会普遍把自己的教义视为真善美,其它都是邪恶,殊不知就是这个执着使得他们无法解脱原罪。而中庸,就是没有善恶分别的天道。

      《中庸》第一章中讲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 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里“中和”就是“中庸”。“中”为道体,“庸”为道用。“喜怒哀乐之未发”,显然没有善恶分别,而道之用,即反映到行为上,却有准确错误的分别。【六祖坛经·机缘品第七】说: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这与“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恰成印证。禅宗认为众生都有佛性,这个佛性就是人的本心。把“天命之谓性”用于人性上,就是客观的非善非恶的人的本性。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这个人之初,就是婴儿初生时的状态,是没有善恶分别的。要找回这个“天命之谓性”的本心,道家称为“返璞归真”,找回拳拳赤子之心。赤子者,婴孩也。

      如果圣经认为人类的原罪就是吃了识别善恶的智慧果,那么达到中庸就是没有了善恶的分别,就是得救解脱了。禅宗悟道,就是寻找自己的本心。“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就是按照本心行为,修行到可以按照本心行为时,就达到孔圣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圣人境界。

      国际秩序中,华盛顿共识与北京共识不同,按照中庸的观点就应该有对错之分,而不应该有善恶之分。如果在两者中分善恶,非要誓不两立,就是原教旨主义了。《中庸就是反对原教旨主义》一节中指出,中国在世界地位不断提高并避免了大规模战争冲突,就是中庸传统压倒原教旨的胜利。以中庸思想抛弃善恶分别,才能使得全球化进程中世界各国各文明宽容共建人类繁荣,避免文明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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