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话剧剧本】 风雨保尔·柯察金 -- 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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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筑路之一:奥达尔的包脚布之歌

奥达尔:自从给这些为了温暖的孩子做饭,

奥尔就迷上了这差事。

小伙子们多可爱啊,

脚丫子拱破鞋子身上翘。

歌队:快来快来,奥达尔姨儿

再纵然一块包脚布

奥达尔:铁路一天天向前伸

包脚布越来越跟不上

我说谁的脚丫子再露出来

奥达尔真的就没办法

歌队:快来快来,奥达尔姨儿

让我把脚伸到你怀里

奥达尔:奥达尔胸怀本宽阔

听了这话心发紧

动物们冬天有皮袄子

你们算什么想要我奥达尔热乎乎的心

歌队:快来快来,奥达尔姨儿

我们是小崽儿也是你的儿

奥达尔:奥达尔知道你们手里的活儿

奥达尔知道你们身上的病

奥达尔知道你们眼中的泪

奥达尔知道你们心里的苦

歌队:快给我们盛饭别发呆。

奥达尔:奥达尔想要你们睡得好

奥达尔想要你们身板硬

奥达尔想要你们乐哈哈

奥达尔想要你们别想家

歌队:快来快来,奥达尔姨儿

我们不想家来只想您

[手风琴

奥达尔:月亮要走日头快出

我的心上人又要上战场

拿什么给你呀

我的爱人

只有这块包脚布伴你路迢迢

歌队:又脏又破的包脚布呀

上面印着姑娘的吻

它永远芳香给我温暖

让我干活不气喘

又脏又破的包脚布啊

上面印着我们的梦

它永远温柔给我力量

让我信念不动摇

歌队:没完没了度日如年

快两个月了

我们不是苦役犯

却待在这里回不了家

不是说好了吗,有生力军来接替

可接替我们的人在哪儿?接替我们的人在哪儿

二十 筑路之二:逃兵

[朱赫莱、丽达上。人们静下来,感到一丝不安。

朱赫莱:同志们,跟大家明说吧,情况糟透了。城里发生了反革命骚乱,剩下的人全产都投入到战斗中去了。所以,换你产的人没有了。

丽达:全体党团员应该继续留在工地,直到第一批木材运出。而且,上冻前,豁出命也要把路铺过那片洼地。

歌队中的声音:这是谁的决定?

朱赫莱:这是团省委的决定。

歌队中的声音:团省委在哪儿?

朱赫莱:这儿就是团省委,我再说一遍。

歌队中的声音:不用了,我们都清楚了!

团省委也留下来吧,我们需要你!

丽达:当然,非党非团同志,可以离开。

[歌队中传出一阵骚动和议论。

歌队中的声音:去他娘的!我一天也不在这儿待了。我不为一张硬纸片卖命。

朱赫莱:这个人是谁?站出来!

[“嗵”的一声,一双破靴子从歌队中扔出,然后是几件烂衣服。

歌队中的声音:罚犯人做苦役,那是因为他们有罪。凭什么罚我们?!

[一阵骚动,逃兵从歌队中冲了出来。

胖子:请你不要用“我们”这个词,这里至少我和你不一样。

逃兵:好,就我一个吗?怕什么,又不是贼。这是我的团员证,拿去吧。(把一张卡片扔在那堆衣服上。)谁做了决议,谁自己来干,我是人,不是畜生。

胖子:你知道你扔了什么?

逃兵:灵魂,随你怎么说,可我的肉体也得扛得住。

朱赫莱:把这堆传播伤寒的虱子烧掉。这个共青团员不存在了。

朱赫莱:快滚!再多呆一分钟,我就枪毙了你。

[逃兵下。

朱赫莱:还有谁愿意像这个可怜虫一样,可以站出来!

[“嗵”的一声,歌队中有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倒在地上。

歌队中的声音;谁?看看是谁?

胖子:又是哪个可怜虫?

歌队中的声音:保尔,是保尔•柯察金!

他晕过去了!

他浑身冰冷!

快生火!生火!

奥达尔,快把熬菜的锅搬来!

二十一 筑路之三:保尔在锅里

奥达尔:作孽!这口锅里没熬过几片菜叶子,倒把活人放进去了。

朱赫莱:(踱步)你就少说几句,看着手里的柴火。

奥达尔:放心吧,煮不熟的。可怜见的,这是累的、饿的、冻的。

朱赫莱:什么时候水才能再热一点?

奥达尔:就这样了,只能这样。上了大冻,人心都凉了,还指望水热?

朱赫莱:别唠叨个没完。真该死!

奥达尔:我这是害怕,求您原谅我这个胆小鬼吧,但愿他待在里面,比外边冰天雪地暖和。

朱赫莱:他不能永远待在里面。

奥达尔:醒过来,醒过来,哪儿预备那么柴熬人的木柴。让我来,也没说干这种差事。

保尔:让我来,也没说干这种差事。将来他们会不会记住我们?记住保尔•柯察金曾经这样选择了他的生活?让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有人曾经这样坚定地活过。梦想,这蒸腾着雾气的共产主义的梦想,让我把整个身体全部浸泡在里面。冷!冷啊!该死的雨,你要让我发霉!

朱赫莱:保尔!保夫鲁沙!(对奥达尔)快加柴火,使劲儿吹!保夫鲁沙,是我。

保尔:这是什么鬼地方,哪儿来的腌菜味道。妈的,我说过我不会躲在这种鬼地方。

朱赫莱:锅里,你在锅里。一切都会好的,保尔,到城里就会好的。

保尔:什么?你们要让我去哪儿?

朱赫莱:丽达,丽达*乌斯季诺维奇,他醒了!

保尔:不!不要过来!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待在锅里,我还活着,只要活着,我就待在这里。

丽达:可是,保尔,你的身体受过伤。

保尔:多好的借口……一个逃兵的借口。

丽达:不会有人说你是逃兵。

保尔:不,你错了。最重要的是不能做自己的逃兵,不能背叛自己。就像现在,我又能感觉到肉体的存在,他在发热,多好的感觉。谢谢你,奥达尔,你让我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奥达尔:热水澡?噢,保夫卡,你真会开玩笑。照你这么说,明天的菜汤也会带上你们说的那种“顽强”的味道。

二十二 筑路之四:风、雨的叙述

[风和雨上。

保尔:意志,只有意志

它只有一瞬间闪现光芒

一旦决定

剩下的事就交给肉体

把自己变成木头、傻瓜

把它燃烧,或者咬牙坚持

聪明的人

总是患得患失

中途熄火

因为他总想保住那一点点终将散去的水分

这种貌似聪明,实则阴郁的潮湿之气

常常化做一些有思想的逃跑者的所谓人生态度

以此躲避生活熔炉的火焰

这种东西还是留给他们吧

也许将来,尸体在地下腐烂的时候用得着

丽达:麻木一点,再麻木一点

有时候不允许你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控制你的眼泪

为什么要埋藏你的感情

当这种坚强的意志力

弥漫在空气中的时候

个人渺小的情欲又算得了什么

不管它是盲目还随波逐流

你必须学会忍耐和接受

就像你在海边用泥沙建成的小房子

一个浪将它冲毁

面对大海,你能说什么

也许这种共同的忍耐和接受

才能让我们的心跳一致

即使分离

也好像站在一起

也许对一个以理智面对死亡折磨的人来讲

感情的慰藉

将给他平静的内心带来痛苦和不安。

保尔:再坚持一分钟

她的目光就离你而去了

你曾有多少个这样的可怕的一分钟

靠着这咬牙的无穷无尽的最后一分钟

你坚守住自己的阵地

或在进攻的最后一刻取得胜利

可是这一次

为什么当胜利向你招手的时候

你并不感到喜悦

这一分钟意味着什么

是战胜自己还是毁灭自己

丽达:保尔!

保尔:丽达!

风:保尔•柯察金

没有当爬虫和逃兵。

雨:他用自己的肉体

让奥达尔的采锅香气四溢

风:每个人都能闻到

这是纯正的人的意志的味道

雨:当他站起来的时候

眼泪和呻吟变得一文不值

来吧风雪

来吧苦难

二十三 筑路之五:相逢和永别

[保尔扛着一截钢轨行进

保尔:见鬼,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腿也不听使唤,该死,伤寒,伤寒……伤寒……不会的,你要坚持住。

保尔•柯察金,

去感叹情缘未了生命无常的眼泪吧。

冬妮娅:去回眸阴晴风雨命运捉弄的风尘吧。

风:在冰雪覆盖的铁路边

雨:在渺无人迹的荒原上

保尔:保尔和冬妮娅不期而遇。

冬妮娅:保尔和冬妮娅各奔东西。

[舞台上只有保尔和冬妮娅。传来火车的汽笛声。

冬妮娅:你好,保夫鲁沙。

保尔:你好……瞧呀,火车要开了……你还等什么?

冬妮娅:不,让我再看看你,也许这是后一面了,保夫鲁沙。

保尔:最后一面?哦,我懂了。不过,我们已经告过别了。两年前……那就是最后一面。池塘边那个钓鱼的傻小子已经死了。

冬妮娅:不,你没死,红军英雄,而且也没多大改变。我们都没死,都还活着,这简直是一个悲剧。

保尔:小姐,请您别再提“红军英雄”这几个字。

冬妮娅:怎么?你怕了?

保尔:你不配。

冬妮娅:是的,我不配,我知道我不是你的了,我无法弄清楚你会怎样来爱我。做一个工人阶级的妻子,而不爱他那个阶级的理想,你是不会接受的。我知道我的生命不能承受你的那么多沉重的内容。丈夫、孩子、一个家庭,也许……我只能过这样的生活。

保尔;这一点我早想到了。

冬妮娅:可你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柯察金同志,难道你就不能在你们那个政府里搞一个比挖土强一点的差事吗?委员、首长,或是别的什么玩艺儿。

保尔:我也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酸臭。

冬妮娅:你还是那么粗鲁。

保尔:小姐,快走吧。不用你来教我做人。我还站在这里,就决不后悔。我的生活一切正常。来吧,握一下手……看来我的粗鲁比起您的彬彬有礼来要好得多。来吧,让我们认识认识,和一个工人握手,怎么,你怕了?

[冬妮娅盯着保尔……突然她紧紧抱住了他。

冬妮娅:够了!够了!下辈子吧,下辈子,下辈子……

[冬妮娅下。传来众人的拍掌声,渐渐远去。

保尔:再见,我的冬妮娅,原谅我没能和你握手,因为离开这根钢轨,我的身体就会倒下。再见,蓝眼睛和蓝色的水兵服,保尔•柯察金不会让你看到他倒下。

[保尔摔倒。

二十四 筑路之六:被放逐的人

[身背行囊的瓦西里神父和一些被放逐者从一侧走过,嘴里念着经文。保尔认出了他。

保尔:瓦西里神父,就是这个人一开始就宣告了我的命运。喂,站住!说你呢。

瓦西里:(抖动着)尊敬的公民,您有什么事吗?

保尔:你不认识我了?瓦西里神父,还记得那个被你赶出学校的洗衣匠吗?

瓦西里:哦,记不起来了,请您宽恕我的健忘,尊敬的公民。

保尔:宽恕?你是第一个教会我仇恨的人,应该枪毙你才对。妈的,我要枪毙你。

瓦西里:如果那样能平息您的怒火,我愿意满足您的要求。

保尔:那样就太便宜你了,活着吧,你这个被放逐的苦役犯。

瓦西里:谢谢,托您的福,但愿我能活着抵达目的地,虽然这条路那么漫长。

保尔:你们也能抵御严寒?开玩笑……

瓦西里:总能找到一个保存体温的地方吧。我们这些人只要能抱在一起,也会暖和一些的,即使发生了那种可怕的事情,只要能在一起,也不会感到孤单的。

保尔:是啊,木柴!木柴!我们太需要木柴了!

瓦西里:路总有一天会修好的,我们也总有一天会到达目的地。

保尔:也许上帝会帮忙,帮你们搞到木柴。可是我不相信。

瓦西里:不,那并非我所需要,木柴终将会被烧尽,严寒却永远不会离我们而去。

保尔:难道除了木柴,还有别的方法?

瓦西里:但愿会有的。尊敬的公民,我可以走了吗?

保尔:该死,看见你我就想起过去,妈的,真该一枪毙了你……(看着瓦西里挪动的背影)站住!谁让你走了?(大步来到瓦西里面前,一抖肩膀,把披在身上的棉袄塞进他手里。)拿去吧,也许你需要这个。

瓦西里:小伙子,愿主赐你温暖……

二十五 筑路之七:他们认为他死了

保尔:(脱着衣服)热!热啊!什么温暖,该死的温暖,热啊!拿去吧,全拿去,我不要这种让人窒息的温暖,妈的,热死我了!

[歌队中的一人举着雨衣冲来冲去。

歌队中的声音:热!热啊!什么温暖,该死的温暖,热啊!都拿去吧,全拿去,妈的,热死我了!抓住他!按住他!用绳子把他绑起来瞧他身上,全是小红点,不好!伤寒,是伤寒!

[众人散开,奥达尔上。

奥达尔:保夫卡,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好保夫卡,我们现在有木柴了,有的是木柴,多好的木柴……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从怀中抽出包脚布擦着眼睛)你让我怎么交代啊,铁路修到伐木场了,你怎么就倒下了?我的保夫卡。

[丽达上。

丽达: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我们不需要再压抑自己的泪水,可怕的严寒终于被战胜了。但是……保尔•柯察金……死了……

(将保尔的团证撕醉)

二十六 求 婚

保尔:这么说发誓一辈子不结婚?要是突然有个小伙子追求你,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盯住你不放,那怎么办?

达雅:那也不干。他们在你的窗前转来转去追求你的时候,全是挺不错的。

保尔:好了,不结婚也可以过得不错,好在你还没有疑心我正在向你求婚。

达雅:别开玩笑了。

保尔:是这么回事,达雅,生活起了些变化,真是莫名其妙。这些日子我心情很不好,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今后该怎么生活。今天,不,是刚才,我做出了非常重要的决定)——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做我的妻子吗?

达雅:我?

保尔:不,不,达雅,我并不要求你今天就答复我,你一定奇怪,这个人怎么不献一点殷勤,不说一句甜言蜜语,现在,我把手伸给你,就在这儿,握住它吧。

达雅:你不会变心吗?

保尔:也许有一天,除非我瘫痪了。相信我吧,我决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但愿朋友也不背叛我。

二十七 活着就要战斗

丘察姆:你要是我的女儿,就别把这个废物再带到家里来!

达雅:爸爸……

保尔:请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废物?

丘察姆:年轻轻的,脑袋就开了花,能是什么正经人。不是穷棒子就是公子哥儿,你这样盯着人家的黄花闺女,不嫌害臊。

保尔:你说的不错。那又能怎么样?

丘察姆:是吗?革命者什么时候开禁了?难怪现在伦理道德,社会风尚全乱了套。真是,你给白痴自由,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保尔:白痴,是那些被你们剥夺了自由生活的人,他们已经自己把禁锢自己手脚的铁链砸碎了,他们的新生活是消灭了你们的新生活。

丘察姆:可总不能饿着肚子去过新生活吧?“迎接新生活”,我常听达雅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可那是因为她不会失业,在疗养院工作失不了业,因为去那儿的头头脑脑越来越多,可是外边呢?给他们理想当然重要,可总得先把他们肚子喂饱。

达雅:您别埋怨了,事情总是向好里发展。

保尔:我看你只不过是一个毫无生活热情的牢骚鬼。

丘察姆:我对生活充满希望。希望?见鬼去吧,早先的神甫还说人死了能上天堂呢,现在倒好,又来了一帮神甫,尽开空头支票。

保尔:你这条阴沟时原爬虫,共产主义对你们这样的人来讲,是不是像阳光一样可怕?

丘察姆:我不是爬虫,我拥护善良的共产主义。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世道善良的人越来越少了。

保尔:喂,你从哪儿听说的关于善良的——共产主义的谣言呢?

丘察姆:这还用听说吗?人人都知道,这是我们幻想的现实,也是一个善良的愿望。

保尔:共产主义,凝结了多少人的鲜血,人们为倾家荡它挨了不少刀枪,也就变得坚硬凶残,没完没了的战斗、行军、虱子——虱子、行军、战斗,可这一切为了什么?!

丘察姆:那就告诉人们为什么而活?人总得有梦想吧?

保尔:我们需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不惜用生命换取真理。

丘察姆:去死?什么时候活呢?

保尔:活着,就是要斗争,你问得好,什么时候活呢?我也一直在问自己。可以说,你刚才的那番话,逼着我要找到答案。

丘察姆:在哪儿?

保尔:还不知道。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我要让达雅离开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丘察姆:什么?你要养活她?她是我的女儿。

保尔:她也可以……是我的……妻子。

丘察姆: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

保尔:因为,我是保尔•柯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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