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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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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十四,历史的赌注:1965年3月24日-25日

周三下午,约翰逊总统给亨利.卡伯特.洛奇打电话,表示新成立的通信卫星公司有一个职位空缺,他希望由共和党来填补。总统半开玩笑地表示,眼下正值共和党人失势之际,他不能允许洛奇这位共和党要员“一屁股坐在波士顿啥事都不干”。他声称自己非常佩服洛奇的能力,毕竟“之前就是因为你没有得到提名,我才得到了这么多共和党选票。”1960年总统竞选期间,共和党推出了理查德.尼克松与亨利.卡伯特.洛奇的竞选组合,与肯尼迪/约翰逊组合展开一场恶战,最后以微弱差距落败。相比起来,约翰逊在1964年竞选当中击败巴里.戈德沃特的选票差距则要大得多。不动声色地恭维过了自己的老对手之后,总统继续抱怨共和党全国委员会让他很难雇用高素质的政府管理人员。全国委员会建议的政治任命人选在总统看来都是“一群狗……要么在俄亥俄州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整整瞎混了二十年……要么看什么都不顺眼。”洛奇表示同意,“就是一帮混子,没错。”最重要的是,约翰逊向这位共和党子弟主动示好,希望他能再度跨鞍上马,“带领这帮人走上一条良好的公共服务之路。”总统还声称,“我现在每天在这里一醒过来脑子里就装满了胡思乱想,”并且向洛奇献上了一连串奉承,表示自己十分怀念与另一位能力地位不相上下的政治家在私下里打交道的感受,“我们可以一起遛狗,一起思考哲学问题,因为我有时在这里会感到非常孤独。” 此外他还有一个机密问题想听听洛奇的意见:应该派谁来替换麦克斯韦.泰勒将军担任美国驻南越大使?洛奇是泰勒之前的上一任大使,他对这个问题肯定有独到见解。

洛奇爽快地回答说,要想正确应对越南局势,必须派遣一名地位足够高并且“有政治头脑的文官”,因为“军人看问题的盲点太多”,尽管他也承认约翰逊在1964年派遣泰勒作为“你的头号士兵”去化解越南这个竞选议题的做法并不算错。“我当然愿意考虑一下推荐人选,”洛奇向总统承诺,然后停下来笑了笑,又咳嗽了一声。“但是也许您真正该做的是把我送回去。”

“那也未尝不可,”约翰逊回答道,“有这可能,有这可能。”洛奇趁势推销了一波自己的优势: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也知道如何与拥兵自重的军头们打交道,这两点“在那边非常重要”。不过约翰逊却话锋一转,继续敦促洛奇帮他填补通信卫星公司董事会的空缺,以此掩盖了任何涉及越南的招募企图。他的言语当中充满了泛泛的热情,尽管之前他非常看不起洛奇,但是这一次话里话外却没有透露一丝口风。十六个月之前,当临危受命的约翰逊刚刚在达拉斯就任总统时,就曾经在密友面前抨击洛奇是个近亲生育的少爷秧子。他告诉参议员理查德.拉塞尔,洛奇此人“一文不值”;他告诉参议员威廉.富尔布莱特(William Fulbright),洛奇在越南“把事情搞砸了”。约翰逊指责洛奇就像麦克白夫人一样伙同参与了针对南越总统吴庭艳的致命政变。麦克纳马拉认为他是一个自视甚高的 “独行侠”,而拉塞尔则悄悄告诉约翰逊,洛奇“认为自己是那边的土皇帝……整天都要与野蛮部落打交道。”

在那之后洛奇的为人没有多大变化,不过约翰逊对于他的看法却改变了不少。现在正如泰勒大使所说,总统本人已经严峻地“渡过了直接干预的卢比孔河”。在如今的总统看来,当初洛奇在南越的冲动式发号施令恐怕并不是无能的表现,而是形势使然不得不为。不久前洛奇还以秘密顾问的身份告诫约翰逊,“越南人没有国家政府的传统,他们在这方面表现很差。”洛奇仍然认为越共的颠覆是堪比世界末日的危险——“比核威胁更严重”——他敦促总统忽视或绕过南越政府,而不是“听任传统的外交观念——即处理任何低于国家层面的事务都等同于干涉他国内政——阻碍我们的手脚。”相比之下,泰勒大使一贯反对引入美军地面部队,认为这样做在政治与军事上都是自取灭亡。他不仅担心美国人出手救援的前景将会“削弱越南军队早已废弛的战意”,还认为越南平民肯定也会反感与抵制美军,因为“披戴了他这样一身武器、装备与训练的白脸士兵”很容易就会被视为可憎的法国殖民者的继承人。泰勒为约翰逊献上了身为军人的忠诚现实主义,但洛奇却提供了无限的信心。此外身为一名差点成为副总统的共和党人,他的主动请缨还可以为现任总统的决策披上一层两党合作的掩护。

“你不要向任何其他人提及刚才的第二个话题,”总统指示说。

“我明天能给您打电话吗?”洛奇问。

“我希望你能,”约翰逊说。“明天尽早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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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晚上,在远离蒙哥马利的密歇根大学,教师们安排了一场校外现场教学,主题是反对即将全面展开的越南战争。密歇根州的立法机构禁止教师们在常规授课时间之内组织政治活动,因此教师们将所谓的“暂停工作”时段安排到了白天的正常授课时间结束后,以此回避州立法机构的怒火。这一关应付过去之后,松了一口气的学校管理层又批准女生们在周三当晚夜不归宿,以便她们有机会参加在大学城安娜堡举行的现场教学。这一招的确提高了活动出席率。另一方面,也有不少针锋相对的越战支持者来到校外教学现场,口中高呼“宁死不赤化”,还高举着刻薄讽刺的抗议标语牌,上面写着“薅秃植物园,戳翻无脑妞”与“赶紧扔炸弹”之类字样。这些人带来的戏剧能量同样为现场教学招徕了不少人气。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人能想到居然一口气来了三千多名学生。尽管活动组织者围绕越南战争的各个方面安排了整整十场志愿研讨会——内容包括基本的地缘政治学、亚洲革命现状、游击战理论与美国卷入越南局势的历史由来——但是依然只能容纳这三千人当中的一小部分,以至于每一场研讨会都挤得水泄不通。研讨会现场既有存心起哄的捣乱者,也有出于好奇凑上来的情侣,主持研讨会的教授们以公民身份参与辩论并且回答听众提问。在安格尔报告厅举办的一场专题讲座当中,阿瑟.瓦斯科(Arthur Waskow)认为战争是错误的:“我们还没有认识到,越南人民的政治自由不能通过军事政策来推进——”这句话还没说完,戴着头盔的警察就将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疏散了出去,因为警方刚刚收到炸弹威胁。集会在午夜前夕转移到露天场合,发言人依靠事先在雪地上设置的扩音器讲话。人们首先听到瓦斯科完成了他的哀叹,“我们可能要为我们的拖延付出代价。”他引用了托马斯.杰斐逊关于盲目民主与奴隶制的不详预言:“每当我想到上帝是公正的,就为我的国家而颤抖不已。”

与此同时在蒙哥马利,下午的庆祝活动正在恶化成为濒临恐慌的混乱。设备故障致使圣裘德营地几乎一片漆黑。根据联邦调查局估计,此时营地里的总人数已经从一万多人增加到了三万多人,全都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下方挤来挤去,最后约有五十七人因为疾病、疲惫或受伤而支撑不住。风纪员们用担架抬走了其中的二十人。直到夜深之后,草草搭建的音响系统才挣扎着焕发了活力。哈里.贝拉方特随即登台演唱了他的招牌歌曲之一《牙买加告别》。为了恢复秩序振奋精神,贝拉方特举办了一场午夜联欢会,登台献艺的嘉宾包括尼娜.西蒙、艾伦.金、比利.埃克斯廷、约翰尼.马蒂斯、查德.米切尔三重奏、伦纳德.伯恩斯坦、詹姆斯.鲍德温等人。柯瑞塔.金罕见地与她的丈夫一起朗读了一首兰斯顿.休斯的诗,向来自她的家乡佩里县的大批游行者致敬——“我出生与长大的地方离这里只有八十英里……”联欢会于凌晨两点结束。在此之前,圣裘德营地容不下的游行者们就已经在蒙哥马利分散开来,只为寻找一块干燥的躺卧之地。有些人寄宿在当地黑人家里,有些人在教堂长椅上将就一宿,来自底特律的维奥拉.柳佐睡在她的车里。金回到里士满.斯迈利家中参加了另一场吵得火热的后期员工会议。在黎明之前还有更多航班抵达蒙哥马利——例如一个足足有293人的代表团从伯班克机场出发,在凌晨4点45分降落;仅从纽约市出发的包机就送来了四百人——一长串隆隆作响的公交车在早餐前就吵醒了宿营地。

与此同时在安娜堡,六百名彻夜不眠的学生一再延长了越南研讨会,直到学校的钟楼敲响了星期四早上八点的钟声。关于第一个“T日”或者说“教导日”的兴奋言谈恰似传染病一般散播开来。在不到两周前刚刚有人提出这种活动模式,显然有意识地仿照了非学委在1964年密西西比夏季项目当中开创的自由学校先例。此外教导日现象很快就效仿民权运动的另一个先例——1960年的静坐示威——获得了“教导示威”的别名。教导示威在北方各大高校之间扩散的势头甚至还要超过当年静坐示威席卷黑人大学的速度。纽约州的哥伦比亚大学第二天就举办了一次教导示威活动,威斯康星州在第二周也迅速跟进。在两个月内,全美国将有超过一百所大学校园同时举行教导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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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盛顿,洛奇一大早就给白宫打了电话。“早上好先生,您睡得怎么样?”约翰逊总统回答说自己正在审阅关于阿拉巴马州游行的报告——“今天是个大日子……一个危机四伏的日子”——洛奇立即宣布他准备再次担任驻越南大使。总统表示自己也很遗憾,只要还有其他选择,他也不想将任何人“送回那个沼泽泥坑”。但他又告诉洛奇,他与身边的高级顾问们得知洛奇的意愿后都非常高兴,“麦克纳马拉昨晚几乎欣喜若狂……他说这正好解决了我们所有的问题。”约翰逊敦促洛奇在未来几个月保持沉默——“甚至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谈过”——直到可以按照正常流程安排泰勒的继任者为止。扣上这通电话之后,约翰逊又收听了司法部长卡岑巴赫关于阿拉巴马州局势的电话简报,不过卡岑巴赫没说几句话就被总统打断了。“我知道你最近日子不好过,”总统一边安慰自己的手下一边告诫对方注意身体:就算这几天一直要熬夜,也不能像他那样不要命似的抽烟。

“我最近抽烟确实抽得挺凶,总统先生,”卡岑巴赫承认道。他询问约翰逊有没有关于戒烟的个人建议,希望等到过两天压力减轻时“有胆量”戒烟。卡岑巴赫满怀希望地报告说,如果他们能在华莱士州议会大厦的台阶上顺利唱完这出大戏的压轴剧目,那么“我想金接下来肯定也打算休息一下,毕竟他的双脚现在已经酸痛不堪了。”约翰逊剖析了投票权法案的立法前景,然后很快将电话打给年轻的爱德华.肯尼迪参议员,谈到了即将在伦敦城外的兰尼米德绿地举行的《大宪章》签署七百五十周年纪念活动,届时伊丽莎白女王将在那里奉献“一英亩英格兰土地”来纪念肯尼迪总统。他邀请爱德华、罗伯特.肯尼迪和他们的寡嫂杰奎琳一起代表美国参加五月份的皇家仪式。爱德华热情地一口应允,并且开玩笑说现在想要联系上自己的二哥可不容易,因为“您兴许知道,他跑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罗伯特.肯尼迪参议员在一天之前刚刚结束了对于加拿大育空地区的危险考察,他登上了一座从未被攀登过的无名高山,在山顶安放了三枚已故兄长当年服役过的PT-109号鱼雷艇发放的纪念领带夹,并且将这座高山命名为肯尼迪山。)约翰逊与这位最年轻的肯尼迪兄弟说笑了一阵,然后不等笑意消散就将话题转换成了老大哥训小弟一般的质问。“该死,我的移民法案在哪里?”他吼道。爱德华的情绪依然很欢乐,但是口风却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他说他在司法委员会的盟友为了干涉投票权听证会已经“耽误了四个星期”。约翰逊敦促他在推动民权问题的同时抓紧移民问题。眼下塞尔玛掀起的种族排斥议题吸引了南方参议员的主要火力,正好趁他们一心难以二用的良机在移民问题上取得进展。

约瑟夫.卡利法诺星期四上午在五角大楼写道,“由2966人组成的陆军部队已被分成三组”,分别是沿游行路线部署的路障部队,部署在集会地点的安保部队,以及镇守在蒙哥马利北部与东部的预备队。华盛顿时间上午十点——也就是蒙哥马利时间上午九点,即预定的活动开始时间——他的“第12号报告”指出:“帐篷已被拆除,营地正在进行警戒。”一小时后,卡利法诺来到白宫战情室准备了另一份公告:“大约2000/4000名游行者正在四处游荡,没有组织,”由于当地下起小雨,活动开始时间被推迟。他在给约翰逊总统的报告中匆匆写了一份补充:“上午11点35分,人群仍在游荡。估计100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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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列陆军吉普车队被路障阻挡了下来。伯纳德.李苦苦劝说把守路障的士兵们赶紧放行,因为金博士一行人必须从他们这个路口转入圣裘德营地,然后才能率领队伍完成最后阶段的游行。安德鲁.杨也从车上跳下来,最后拉尔夫.邦奇走下吉普车后座,一副国际机构高管的风范——邦奇虽说也是非裔美国人,但是肤色却很浅,乍一看去与白人无异。

“我是邦奇博士,联合国副秘书长,”他对驻守在此的中士说。“我是来参加游行的。”

“对不起先生,”中士回答道。“这里不是联合国。我接到的命令是此地不能左转。”

金也下了车向李询问情况,此时一辆蒙哥马利警用摩托鸣响警笛,穿过后方堵塞不堪的车龙来到路口。车上的警官粗暴地打断了中士关于当前僵局的解释。“你这个该死的白痴!”他一边指着金一边骂道:“就是这个人,赶紧让他过去!”

吉普车一寸一寸地挪进了圣裘德教堂的热闹场地,期间车上的乘客们一直在忍俊不禁地相互挖苦:刚才那一幕证明了牧师的循循善诱与联合国官员的名号遇到实际问题都没什么卵用,不过双方都认为还是对方更没用一点。另外刚才赶来救场的警察是个年轻小伙子,众人纷纷猜测当初金住在蒙哥马利时此人是否已经达到了足以参加警队并且逮捕金的年龄。在营地里,风纪员艾凡赫.唐纳森与弗兰克.索拉科也在不太愉快地与游行者们争执级别问题。二人向走完五十英里全程的三百名中坚力量分发了鲜艳的橙色马甲并喊道:“为老资格们让路!”新来的人们则在编队点上涌向他们,要求获得额外的马甲,从而与这三百人平起平坐。有些人说他们与排在队伍前列的布道人是同伴,还有人声称走在前列是民权阵营承诺给他们的奖励:“我们的总统告诉我们,金博士希望我们和他一起游行。”最后还有少数人断然拒绝跟在“一帮孩子”身后游行。

穿上橙色马甲的塞尔玛中学学生们自然不吃这一套。自从1963年以来这座中学就是民权示威活动的人力中心,现在学生们则底气十足地在外来人面前坚守着自己的立场。“我不管你们有多大身份,反正都得跟在我后面,”十七岁的普罗菲特.巴洛(Profit Barlow)喊道。“我在塞尔玛没见过你们,我在去蒙哥马利的路上也没见过你们。除了金博士谁都别想排在我前面走。”他的同学们通过干净的鞋袜分辨出了好几个鱼目混珠之辈并且把他们赶到了后排。

有色人种协进会的罗伊.威尔金斯为其他身份显赫的全国领导者做出了表率。“你们几位确实应该走在前列,”他对身披橙色马甲的少年们说道。如此高姿态的表率行为安抚了营地里的焦躁气氛,然后一直等在一旁的蒙哥马利县治安局副官们就不合时宜地横插了进来。他们拦截了金并且向他送达了好几场传票,金必须在全部应诉之后才能离开阿拉巴马州。这其中包括一份针对抵制的初步禁令,塞尔玛公交公司要求赔偿收入损失的诉讼,塞尔玛市要求赔偿损失以及示威期间公共开支的诉讼,所有这些传票都一式几份地送到了同为被告的阿博纳西、杨与刘易斯手中。当金终于加入游行队伍时,其他几位领导人原本还想试探着看看他能不能迁就一下自己,但是四面八方的无名群众一看到金就如同潮水一般簇拥上来,淹没了这几位大人物。风纪员们努力维持着现场局面,把年轻的橙色马甲安排在金的正前方作为荣誉先锋,这些少年身后是留给摄影师的空地,后方是金与阿博纳西以及前排领导人,包括威尔金斯、A.菲利普.伦道夫、拉尔夫.邦奇、何西阿.威廉姆斯、约翰.刘易斯、詹姆斯.贝弗尔、弗雷德.夏特沃斯、柯瑞塔.金、胡安妮塔.阿博纳西;第二排的成员包括阿梅利亚.博因顿、卡格.李、玛丽.福斯特(Marie Foster)等等更年长的橙色背心,还有詹姆斯.福曼,一干演艺界人士,以及包括詹姆斯.里布的最后晚餐同伴奥洛夫.米勒在内的大量神职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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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队伍的实际出发时间比起预计推迟了两个小时,几乎已经到了华盛顿时间的中午十二点。前面的游行者依然还在相互争夺位置,一些人举着重要的组织旗帜。罗莎.帕克斯接连几次被推到队伍侧翼的人行道上,她在那里站了半天,直到一位认识她的风纪员看到她居然被挤到这么偏僻的位置,气得他大吵大闹,一定要让帕克斯站到前排中央。帕克斯抱怨说:“我本来站得挺靠里的,但是他们把我弄出来了。”最后她站到了位置没那么抢手的后几排。也有很多人并不打算往前挤,而是等待在拥挤的营地里等着其他人先出去,例如维奥拉.柳兹。她请求圣裘德教堂的一名牧师带她登上了教堂钟楼的制高点。看着队伍在逐渐消失的直升机与轻型陆军飞机下面延伸到远方,柳佐突然激动起来,她承认自己很害怕种族隔离主义者或许会施展一项扭曲的阴谋,即刺杀乔治.华莱士并且栽赃给民权运动。最后她平静下来,拎着皮包和鞋子与队尾的游行者一起缓步向前。

“全体人员通过起点需要1小时40分钟,”联邦调查局探员从一个观察站报告说。“经统计,大约有12000名游行者。”在进入蒙哥马利的最后四英里路程当中总共要经过104个路口,这些路口都已经沿着队伍前进方向的两侧安置了路障。一路上还有更多的人从这些路口自发汇入了游行行列。一路上经过的景点在大多数游行者看来十分新奇,但是同样的景色却让金夫妇心里五味杂陈。经过了漫长的旅途之后,两人再度回到了这座曾经安家的城市。游行路线从圣裘德医院出发——柯瑞塔在这里生下了金家的头两个孩子——沿橡树街进入黑人社区,经过霍尔特街浸信会教堂。九年多以前,二十六岁的金在这里主持了公交车抵制运动的第一次弥撒大会并且发表讲话,从此踏上了民权斗争之路。一户户人家走出破旧的房子,向金与游行队伍挥手致意。“许多人都哭了,”一位记者写道。贝拉方特转身对同伴们说:“这就是了。如果我能唱出这些人的心声,那就太好了。”

队列沿着莫比尔街流向市中心的商业区,那里冷清得可怕。华莱士州长宣布州政府的女性雇员当天全都放假,理由是“避免危险”。各大企业都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支持州长呼吁市民呆在家里的信息。李街与蒙哥马利街路口的一栋办公楼在游行者们经过楼下时抛撒了大量传单,上面的照片是金于1957年在田纳西州高地人中心演讲的照片,搭配的说明词是“马丁.路德.金在共匪培训学校”。金本人无疑已经忘记了他在庆祝高地人中心成立二十五周年的演讲当中究竟说过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田纳西州将南方最早的跨种族交谊场所迫害到了濒临灭绝的边缘。华莱士州长等人将这张照片贴上了全国各地的高速公路广告牌,以此作为攻击金的核心宣传材料。

*【金在1957年9月2日说道:“人们互相憎恨,是因为他们害怕对方;他们互相害怕,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对方;他们互相不了解,是因为他们无法与对方交流;他们无法互相交流,是因为他们彼此分离。”罗莎-帕克斯以及奥布里-威廉姆斯——林登-约翰逊在罗斯福新政时期任职于国家青年管理局时的顶头上司——都出席了金的这次关于种族隔离危害的演讲。】

弗兰克.约翰逊法官也在联邦大楼的高窗后面俯瞰着游行队伍。四年前,惊恐的约翰.多尔曾在楼下亲眼目睹了无数暴徒在公共汽车站殴打种族融合的自由乘车者,这是多尔一生中第一次亲身经历政治示威。约翰逊与一位法官同事估计游行队伍花了两个小时才通过杰夫.戴维斯酒店。就个人脾性而言,约翰逊法官反对一切街头政治,因为这意味着正义未能通过法院来实现。但他并不打算以个人名义谴责这次游行。游行的场面虽然混乱不堪,但是却证明了“民主的特别之处:永远不能将其视为理所当然。”

游行队伍来到了法院广场的喷泉边上。1955年,在公交车抵制运动正式开始的前一天,下定决心要主动走进监狱的罗莎.帕克斯这里登上了下班回家的种族隔离公交车。以这座喷泉为地标,沿着德克斯特大道再爬六个街区的上坡就是阿拉巴马州议会大厦。道路变得宽阔起来,大厦的帕拉第奥式白色穹顶逐渐映入眼帘,士兵们站在德克斯特大道两边的木制路障后面。来自萨吉诺的吉姆.莱瑟尔虽然疲惫,但却依然心气昂扬。他一边赶路一边向路边围观者点头致意,每前进一步腋下双拐都要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上。“我相信你们,我相信民主。”他口中呼喊道。远处窗口有白人老者怪声怪气地喝着倒彩,莱瑟尔轻蔑地冲着他摇了摇拐杖。约翰.多尔在游行队伍的外围巡视,一位学生听见他说道:“人这一辈子至多只能见识三次堪称伟大的游行,这就是其中的一次。”对于一贯谨言慎行的多尔来说,这样的言论已经近乎兴奋失态了。

在抵达州议会大厦之前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右侧,矗立着德克斯特大道浸信会教堂,金正是在这里开启了自己的事工生涯。这家教会于九十年前在哈威尔.梅森的奴隶窝棚里组织起来,教堂选址位于州议会大厦的脚下。流浪的圣徒弗农.约翰斯于朝鲜战争期间在这座教堂任职,并且发表了诸如“死后的种族隔离”与“论白人强奸犯”等等布道题目,一视同仁地斥骂了白人与黑人。金老爹曾经恳求儿子不要接受“专吃布道人”的德克斯特执事团的雇佣,因为被执事团嚼碎吐掉的约翰斯就是前车之鉴。现在金老爹则等候在儿子平生接手的第一个教区,与打头阵的前排游行者汇合。他的两位亲家——柯瑞塔的父母奥巴迪亚与伯尼斯.斯科特夫妇——也在他身边。

经过浸信会教堂,德克斯特大道继续向东延伸一个街区,与班布里奇街形成了T型路口,班布里奇街东侧就是州议会大厦广场。在两条道路交接处的宽阔人行道上排满了阿拉巴马州骑警,他们的任务是阻止游行者涌入州政府的其他地产。另一批担任预备队的州骑警背靠州议会大厦,在大厦门前步步高升的台阶上摆开了阵势。此外华莱士州长还在大理石广场的显眼处设置了最后一道保护屏障。在1861年2月南北战争前夕,杰斐逊.戴维斯在这座广场上宣誓成为了第一任邦联总统。1940年,州政府在他当年的宣誓地点竖立了一尊他本人的青铜塑像。如今为了防止黑人与融合主义者“亵渎”这尊南方精神的寄托,州长下令暂时用胶合板将塑像围了起来。

安德鲁.杨爬上了一辆平板卡车。“这是一场革命,一场不动枪炮的革命……”他在扩音器中呼吁道。“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热爱阿拉巴马州。”集会主持人阿博纳西用一段关于旗帜的诙谐评论逗乐了越来越多的到场者。有谣言说州议会大厦人员清空之后大厦圆顶上将会升起一面黑旗,以此哀悼这个不幸的日子;联邦调查局的错误情报则声称华莱士打算在大厦圆顶上升起一面镰刀铁锤红旗,“以示社会主义霸占了议会大厦。” 阿博纳西描述了阿拉巴马州与南方邦联战旗此时此刻如何飘扬在大厦圆顶上,而“老光荣”星条国旗却不知被谁扯了下来。他调皮地猜测阿拉巴马州人要么记错了自己所属的国家,要么忘记了国歌。“让我们来教教他们国歌的歌词!”阿博纳西喊道,将人群的目光从州议会大楼的圆顶转向德克斯特大道,美国国旗正在游行者头顶上方猎猎飘扬。

游行者自发唱起了《星条旗永不落》。然后又在轮流登台的流行歌手带领下唱起了一首又一首爱国民歌与灵歌,例如《在风中飘》、《去告诉群山》以及《这是你的土地》。台上的歌手们围绕着一簇麦克风一展歌喉,从欧蒂塔.霍姆斯到莱昂.毕布,从奥斯卡.布兰德到戴着木髓遮阳帽的伦.钱德勒,再到穿着天鹅绒长裙打着赤脚的琼.贝兹。“伟大的一天! 伟大的一天!伟大的一天!伟大的一天!”贝拉方特在他们中间喊道,他的音量压倒了现场记者对于游行动态的报告,显然直到此时仍有大量游行者还在陆续离开圣裘德宿营地。彼得、保罗和玛丽三人组的玛丽.特拉弗斯吻了他的脸颊。

这一幕刚刚登上电视屏幕,位于纽约的各大电视台总部就遭到了投诉电话的围攻,南方各州的电视观众纷纷抗议金发碧眼的特拉弗斯与深肤色西印度人贝拉方特之间的明显接触“气得南方人热血沸腾”。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市的某位电视台经理威胁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总裁弗雷德.弗兰利(Fred Friendly),除非他从电视转播当中删除令人反感的“宣传品”,否则南方各家附属电视台将会组织起来进行反抗。弗兰利和他的副手们手忙脚乱地应付着闪烁的电话灯,直到半小时休息时间。然后从反方向又涌来了大量谴责电话,指责电视台竟然在蒙哥马利的历史性时刻停止现场直播,转而播出肥皂剧。

在接下来的九十分钟,电视台高管们许诺马上恢复阿拉巴马州的现场直播,而电视观众们错过了一场在乏味与惊奇之间徘徊的弥撒大会的原始化学反应。“在这个舞台上,我看起来比任何人都糟糕,”瓦工阿尔伯特.特纳(Albert Turner)代表佩里县说道,“那是因为我游行了五十英里。”有些橙色马甲匍匐在地,甚至就连他们一贯钦佩的明星向他们点头示意也无法让他们起身。也有些橙色马甲激动地要将几位额外的女性发言人插入完全由男性组成的预定发言序列。塞尔玛的阿梅利亚.博因顿宣读了一份呈交给华莱士州长的请愿书。罗莎.帕克斯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上台前,回忆了小时候躲避三K党的往事。“我的家人被剥夺了他们拥有的土地,”她轻声说。“我在各方面都有障碍,”她一边说一边摇摇头,表示其他人更擅长用言语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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