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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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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三,异见:1965年3月2日-5日

3月2日星期二,金飞到华盛顿参加霍华德大学的建校百年纪念活动。这所大学当年由自由人管理局(Freedmen’s Bureau)批准成立,学校名称源自亚伯拉罕.林肯时期任命的第一位负责人奥利弗.霍华德将军。金身披博士袍再次发表了他在去年十二月的诺贝尔和平奖颁奖现场的演讲,迫切建议用非暴力来对抗在他看来相互勾连的人类三大祸害:种族不公、贫困和战争。他宽泛地谈到了在一个不断缩小的世界当中的生存与道德进步问题,并且回应了当天美国在持续攻击北越的新政策下首次发动大规模空袭的简略报道。“我知道约翰逊总统面临着棘手的问题,我自然对此表示同情,”金在霍华德大学毕业典礼上承认道。但是他依然认为暴力并非解决之道,“越南的战争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这是金第一次公开评论越南问题。这条评论以及他在霍华德大学的演讲本身都没有引起媒体的注意,因为当时的新闻氛围主要期待他在南方种族问题方面再搞几条对抗性大新闻,对于他在其他方面的发言则没那么上心。按照日后的标准,此时美国国内对于战争本身的关注仍然微不足道:有一条简短新闻指出那一周有两名美军死亡,致使五年军事支援以来的战死美军人数达到了402人,其中124人死于意外。在某些方面,金和约翰逊总统都不想将各自的策略在己方阵营内部引起的矛盾广而告之昭示天下。约翰逊确保了美国与南越都不会正式宣布新的轰炸政策以及当天早些时候的实际轰炸情况——美军为这次轰炸派出了104架空军喷气式飞机,其中6架被击坠——以至于记者们不得不通过间接信息拼凑这方面的新闻。金也没有提及他对于拟议中的塞尔玛游行的担忧,或者存心考虑其他某些不能细琢磨的问题:例如他在华盛顿收到了太多死亡威胁,以至于即便在访问霍华德大学校园的时候都有四十名警察陪同。如果他在林肯的首都的一所黑人大学里都不安全,那么在阿拉巴马州的农村进行徒步游行又能带来什么好处?

私下里,金在这个周二跑遍了首都,到处寻求如何脱困的建议。他安排在本周晚些时候与他的北方顾问会面,并寻求再次觐见约翰逊总统。事态发展促使他尽快作出决定,但是争端与混乱又让他犹豫不决。3月3日星期三上午,恶劣的天气推迟了他经亚特兰大返回蒙哥马利的航班。当两千名哀悼者经过塞尔玛布朗礼拜堂的吉米.李.杰克逊的灵柩时,他还在空中盘旋。金错过了礼拜堂在上午举行的仪式,也错过了灵车与陪同车队的送葬游行——车队从塞尔玛出发,沿着西北方向驶向了三十英里之外的佩里县——但他及时到达了杰克逊的家乡马里恩,加入了下午的葬礼队伍。送葬的终点是锡安卫理会礼拜堂,当队伍抵达时门外已经聚拢了上千名黑人。教堂四壁都由粗割木板拼凑而成,狭小的内部空间原本只能容纳二百人,现在却挤进来了四百人。杰克逊的母亲维奥拉和他八十二岁的祖父卡格.李在前排长椅上公开哭泣,他们身上还留有两周前离开这座教堂时遭受暴力袭击的伤痕。

金习惯于参加葬礼,而且通常总能在布道坛上保持他训练有素的镇定,但一位记者注意到“当他站起来讲话时,眼角闪着泪光。”他这次重复使用了之前为了死于伯明翰教堂炸弹袭击的年轻女孩所写的简短悼词,将葬礼的责任归咎于种族隔离主义者的仇恨、温和派的被动、联邦政府的“胆怯”,以及“在争取正义的斗争中袖手旁观的……每个黑人的懦弱”。他承认此刻的深不可测——“有时生活确实很艰难,就像身处熔炉一样艰难”——并且四方求索寻找安慰。他认为“上帝总有办法从邪恶当中挤轧出正义。历史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无辜遭受的苦难具有救赎的力量。”最后,金表达了个人的敬意并且在总结发言当中谈到了他自己的窘境。“吉米.李.杰克逊正在棺材里对我们说话,他对我们说,我们必须用勇气代替谨慎……我们绝不能怨天尤人,我们绝不能怀有暴力报复的想法,我们绝不能对我们的白人兄弟失去信心。”

金跟在抬棺人后面,穿过法院广场,经过杰克逊被枪杀的咖啡馆,踏着泥泞的道路离开小镇,前往赫德公墓。“一千多人冒雨走了三英里,把他埋在松树山上,”《纽约时报》如此简略地记录了杰克逊的安葬。送葬长队当中有些人自一月起就参加了塞尔玛运动,包括年仅九岁的希恩.韦伯(Sheyann Webb),她的榜样作用融化了她父母不敢参加民权活动的恐惧。“他们什么时候游行?”她的父亲约翰.韦伯(John Webb)最后这样问她。送葬这天约翰.韦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他穿了一件新西装。不过这件西装实在太薄,以至于雨水冲掉了蓝色的染料,染蓝了西装里面穿的白衬衫。由两个县的最卑微公民共同组成的送葬队伍绵延了近半英里。面对致命的半官方暴力的威胁,依然有这么多人敢于站出来,此情此景激励着民权阵营进行更加大胆的信仰之跃。金传出消息,要安排一场从塞尔玛到蒙哥马利的五十四英里游行。他把出发日期定在3月7日星期日,距离当天只有四天时间,贝弗尔当晚在塞尔玛宣布了第一个详细计划。然而金再次决定不在弥撒大会上发言。为了给自己在朗德斯县的进一步活动留出些许回旋余地,他告诉记者他可能不会全程参加这场为期四天的朝圣之旅,而是会在蒙哥马利与游行队伍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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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过后,金匆忙赶到机场飞向纽约。他关于周日游行的发言在他走后引发了疯狂的后勤准备工作和激烈的争论。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的工作人员认为金的这次发言又一次专横地背弃了双方共同决策的工作协议。在塞尔玛的一次紧急员工会议上,费.贝拉米表达了非学委的普遍观点:拟议当中的游行无非是个宣传噱头而已。贝拉米时年二十六岁。起初她受到伯明翰教堂爆炸案的新闻画面吸引,从旧金山赶到东部投奔了民权阵营,这一年1月她刚刚获得了第一项实地任务。自从金在塞尔玛开展运动以来,已经有十几名非学委员工来到了这座城市,如今贝拉米也加入了他们。这批人的落脚点是尤金街2021号的非学委自由之家,屋里横七竖八地打满了地铺,没有电话,几乎没有暖气。幸运的话,他们每周可以从非学委领取9.64美元的工资。在过去五年里,非学委积攒了一肚子针对金的怨气,贝拉米与其他新来者则充分吸收了这股怨气——站在非学委的角度来看,自从静坐示威与自由乘车运动以来,他们这些人一直是冲锋陷阵承受牺牲的突击队,可是这些运动与牺牲换来的公众关注却全都被金一个人收割走了;长期以来他们这些人一直在努力建设地区性的民权领导层,但是金这位惯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明星牧师却一直在给他们拆台捣乱。或许是因为青年人的脾气本来就更加火爆,又或许是因为长期暴露在苦难当中已经耗尽了他们的涵养,总之这些人对于非暴力原则同样颇有微词,尽管这是非学委与金手下以牧师为基础的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共同公开主张的原则。在不久前的二月,贝拉米在塔斯基吉向马尔科姆.X介绍了自己,并大胆地请他前往塞尔玛讨论非暴力原则的替代方案,这一举动将支持与反对民权运动的人们全都吓得不轻。在吉米.李.杰克逊遇害之前,她与绝大多数非学委员工都曾极力反对夜间游行这一创新做法,现在他们则认为金的长途徒步游行计划将会招致更加惨烈的打击报复,纯属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非学委确实缺乏阻止这场游行的手段,除非不惜分裂民权阵营也要公开反对金的做法。至于是否真要做得这么绝,非学委内部产生了尖锐的分歧与激烈的战术争论,最后项目主任西拉斯.诺曼只得安排非学委的全国骨干于星期五晚上在亚特兰大开会解决这个紧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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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哥马利那边,种族隔离阵营也正在紧闭的屋门后面紧锣密鼓地召开着作战会议。乔治.华莱士州长与一帮手下们——特别是州骑警队的阿尔.林戈上校——针对一条出人意料的奇谋展开了辩论:或许他们应当让这场游行不受干扰地进行下去。在参谋们看来,这条计策就好比为金布下的捕鼠器。他们建议把他的游行队伍引到高速公路上,然后让骑警设下路障,切断塞尔玛和蒙哥马利之间的所有车辆交通,甚至不允许记者跟随游行队伍,除非他他们也愿意步行。这样一来,金手下那群衣衫褴褛的朝圣者将会发现自己得不到机动车的支持或者救援,面前还有穿越敌对国土的五十英里漫漫长路,必然士气涣散不战自溃。新闻秘书比尔.琼斯(Bill Jones)自信地预言,黑人将放弃投票权并且作为“全国的笑柄”一瘸一拐地回到塞尔玛。这次金想要什么,阿拉巴马州的官员们就会给他什么,不过他们给他的将会是精心炮制之后的特供版。倘若真能用这种手段击败金,必将产生无可估量的宣传价值。因此与会官员们全都十分热心,并且在谈笑间提出了不少改进措施,例如为这些行人设置临时路标,将80号公路标记为“杰斐逊.戴维斯步行道”。到了星期四午夜,华莱士批准手下人放出假消息,谎称阿拉巴马州政府将会禁止星期天的游行队伍离开塞尔玛。这招障眼法或许能诱使黑人以为游行肯定会胎死腹中,因而从一开始就不会携带足够三天步行之需的饮水与给养。而且如果华莱士州长改变了对于笑柄方案的看法,预先造势也有利于他采取更加强硬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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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3月4日星期四中午12点31分,联邦调查局的监视人员仔细注意到斯坦利.利维森乘坐电梯来到美国酒店的43层,然后走进了4323房间,安德鲁.杨和金的旅行助理伯纳德.李正在那里等候。探员们记录到,金本人在12点56分也从某个犹太妇女联合会的演讲活动现场赶了过来,随后金的律师克拉伦斯.琼斯在1点25分到达,演员奥西.戴维斯在3点20分到达。自上周六戴维斯为马尔科姆.X致主要悼词以来,探员们通过监听琼斯的电话截获了一些对话,其中戴维斯担心金在阿拉巴马州受到生命威胁,他说:"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刻失去他。"这些零散信息被传送到联邦调查局总部,然后调查局就从自身角度出发提炼出了一则针对约翰逊总统的连夜警告:即将提出的对于金的联邦保护请求将会源自颠覆势力。胡佛局长写给总统的情况说明包含了模板式的指控。据报道,克拉伦斯.琼斯曾经属于一个可疑的大学青年团体,1963年的某个消息来源则声称奥西.戴维斯是美共成员。

胡佛还将另一封标注为机密的信件亲手递交给了白宫。信中指出金又恢复了与斯坦利.利维森的联系。此前迫于肯尼迪总统的强大压力,金曾与利维森中断所有通信长达一年半。胡佛掌握的信息表明,利维森在五十年代初曾是一名美共筹款人。他将这些信息秘密保存下来作为官方凭据,从而通过肯尼迪向金施压以及授权针对琼斯、金和其他认识利维森的人进行窃听。除此之外,胡佛还会基于这些信息对金进行法律之外的骚扰。例如,联邦调查局总部在这次窃听之前一天刚刚指示波士顿分局主任,要求破坏定于4月举行的“马丁.路德.金日”,具体的破坏手段则是为马萨诸塞州州长约翰.沃尔普(John Volpe)安排一次旨在贬损金的简报,而且“此事必须高度保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牵扯到联邦调查局。”

联邦调查局的监视人员没有机会在美国饭店的墙壁上安装麦克风窃听器,因此没能记录下这两天的闭门讨论,电话窃听也错过了利维森回归金的核心圈子的庆祝活动。但他们确实发现了摩擦的暗流,因为金身边的志愿顾问们现在必须学习如何重新接纳金在民权运动当中最亲密的白人战友。自从二月以来,金一直在恳请顾问们“批准”利维森回归到他们当中。他说当初美国政府专横且毫无原则地逼迫他放逐了自己的密友,无论自己在高压面前的屈服是否有助于确保1964年民权法案的通过,如今他都依然会因为这次屈服而悔恨不迭。而且他还一直渴望重新与利维森在深夜时分电话聊天。利维森是一位终身活动家以及半退休的投资家,为人直言不讳且天性温厚。两周前,他在一封典型的简短手写信件当中向约翰逊总统进言:“以最近的方式进行的[东南亚]局势升级更适合小男孩之间的嬉闹而不是大国决策。沃尔特.李普曼断言,我们的国家利益尚未深度卷入越南的丛林,特别是因为我们的海军力量在其海岸线上畅行无阻。他的这一说法百分之百正确。您的胜选是自二战以来最明确的和平授权,恳请您无畏地行使这份授权。”

克拉伦斯.琼斯带着他自己写给约翰逊总统的信件的草稿来到美国饭店。他这封信的用意也是为了“表达我对目前美国在南越的外交政策的强烈异议与震惊”。琼斯在一户司机家庭成长起来,后来又接受了来之不易的娱乐行业法律培训。这样的出身背景使得他的行文风格与利维森明显不同——更正式也更圆润。但是在北方顾问团目前的阵容当中,琼斯还是被利维森的立场吸引了过去。顾问们全都想当然地认为华莱士将会阻止周日的游行,因此游行队伍在没有联邦干预的情况下肯定无法到达蒙哥马利。他们激烈地争论着如何在出身与处境截然不同的民权运动参与者之间分摊风险和困难。是否应该为了安全而推迟游行,同时寻求联邦保护令?又或者他们应该硬着头皮尝试游行,也许通过忍受另一次大规模监禁来争取民意支持,然后再与阿拉巴马州政府对簿公堂?

在另一场次要争论当中,利维森的 "双胞胎 "犹太顾问哈里.瓦赫特尔(Harry Wachtel)自告奋勇要成为金与司法部长卡岑巴赫之间的指定联络人,利维森对此表示反对。这场争论进行得十分尴尬,因为不久前瓦赫特尔刚刚受命劝说利维森结束流放回到金的身边。诚然,金的驻华盛顿代表沃尔特.方特洛伊如今已经力不从心,应付不了国会的立法事务,但瓦赫特尔太急于取代这位年轻的黑人教士,却忽略了凭借自身作为华尔街律所合伙人的身份来提携后进。此外利维森还与琼斯一起批评了贝亚德.拉斯廷最近的倾向,即认为学生们针对塞尔玛运动的抱怨无非是出于天真或者存心碍事。瓦赫特尔与1963年华盛顿大游行的设计师拉斯廷一起怂恿金在国家政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而利维森和琼斯则倾向于维持民权阵营参与各方的团结外观。一方认为金受到了同事们的拖累,另一方则认为他遭到了同事们的利用。

听过了意见尖锐的顾问们的建议,金终于选择了一条道路。他在星期五下午晚些时候带着方特洛伊前往白宫,在宾夕法尼亚大道上经过一排身穿制服高举标语牌的纳粹分子——“打倒马丁.路德.黑坯”、“谁需要黑鬼”——来到白宫西翼的罗斯福会议室并且受到了气氛截然相反的欢迎,然后他与约翰逊总统单独会谈了一番。金听从了瓦赫特尔的建议,认为任何有效的投票权法案都必须包括一项不可动摇的条款,即必须用对总统负责的选民注册登记员取代地方登记员。约翰逊也认为此类技术性立法与拟议的宪法修正案相比更能确保黑人投票权,因为宪法修正案将会十分缓慢且难以得到批准,而且与现有的第十五修正案相比还显得多余,但他拒绝采取超出公开承诺之外的行动:总统将会在国会提出关于黑人投票权的“消息”,仅此而已。金则始终小心拿捏着分寸,既没有明确要求总统提交新的法案,也没有请求联邦法警出面保护周日的游行,以免迫使约翰逊要求游行延期,或者提出其他附加条件,或者干脆完全反对本次游行抗议。相反,金在周五晚上离开白宫时小心翼翼地强调,他和约翰逊总统就各自关切的问题交换了意见,并且只差一点就将达成共同的议程。“总统告诉我,参议员[埃夫特.]德克森已经承诺要支持一项投票权提案,”金向记者们抛出了这位关键的共和党领导人的名字,但他不能明说究竟是什么提案或者提案会在什么时候问世。他错过了当晚预定的回家航班,只得慌忙改签了晚些时候的另一半。航空公司的线人告诉联邦调查局探员,金预定了周日上午8点35分从亚特兰大飞往蒙哥马利的航班,以便及时到达塞尔玛参加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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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10点前,非学委全国执行委员会的成员们在亚特兰大总部附近召开了一场会议。具体开会地点是弗雷泽炸物咖啡馆的地下室里,会议内容则是关于议事规则的复杂辩论——如何制定章程、认证、法定人数、投票资格等等。会议一直持续到午夜,其间还夹杂着考特兰德.考克斯的一声大喊:“这个罗伯特到底是谁?”他狡黠地指出,参会人员都在引用亨利.马丁.罗伯特的《罗伯特议事规则》,但是此人却并非非学委成员。五年来,年轻的非学委活动家们面对了各种长期以来困惑着老一辈政治家的种族问题,而他们做决策一直靠得是非正式共识,这种共识来自于他们愿意入狱乃至承担生命危险的共同意愿,而这一意愿也顺便扬弃了组织内部争权夺势的无谓内耗。考克斯是来自霍华德大学的资深战略家,他感叹自1964年非学委在密西西比发起自由之夏项目以来,组织内部的大家庭战友氛围正在丧失得越来越快。成员之间的分歧正在不断发酵,有人认为当前的项目是革命变革的典范,也有人认为这是贸然涉足国家政治的错误冒险。组织的内部管理也陷入了瘫痪,一方面因为人数增加,另一方面则因为意识形态冲突——非学委的领导层既希望崭露头角的新员工充分发挥影响力,也希望最贫穷的黑人能积极参与运动,两者之间的平衡很难掌握。近百名夏季志愿者在民权运动形势的激励下主动留在了南方,致使非学委的长期工作人员增加了一倍多;就人员构成而言,这个由南方黑人大学生创建的组织眼看就要被大部分都是白人的北方各州大学生淹没。

鉴于非学委是倡导种族和谐的先锋,关于组织管理权可能易手的焦虑被掩饰成为了其他问题。谁都不会公开声称他们担心组织管理权会从黑人学生转移到白人学生手中,只会认为问题在于中产阶级与贫农阶级出身的学生之间、甚至北方学生与南方学生之间争夺管理权。鲍勃.摩西是少数几个致力于解决组织内部种族敌对的非学委领导人之一,但是他在上次会议上惊人地宣布退出民权运动,此后就消失在了一片矛盾的云雾当中。摩西是非学委内部的无冕之王。多年以来他一直深潜在密西西比农村,亲眼见证亲身经历了各种迫害。尽管他接受过哈佛教育,但却情愿让民间智慧指导自己的行动。这些资质让他获得了定义非学委基层文化的地位。他的轻声细语在非学委内部远比金的古典演说更有力。他回避了金的领导层采取的牧师等级制度,从而成为一位安静的偶像,足以完成“自由之夏”这样的大规模项目——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旨在通过精英学生的牺牲来刺痛美国的良知。通过提高每一位公民的先天能力,他发现并且提携了许多开创性的民主领袖,例如来自密西西比州且不善言辞的演说家范妮.路.哈默。但至少已经有五位以他为榜样的民权同事在密西西比州遇害殉职,尽管他坚持让他们自行决定是否以身涉险。当同学们在校园里完成学位时,摩西却背负着这些英年早逝的生命压在他身上的道德重负。此外非学委的成员都期望他能仅凭一人之力弥合非学委内部三大流派——佃农、圣徒以及词锋尖锐的辩论家——之间日益加剧的裂痕,这份期待同样令他不堪承受。在二月中旬的一次非学委辩论期间,摩西终于崩溃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葡萄酒和奶酪举行了一场神秘的最终仪式,宣布从此放弃姓名,企图借此逃避自己的魅力。如今摩西已经不在了,竞争者们提出了更紧迫的问题:现在非学委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一点应该由谁决定?

主席的一项裁决中止了程序争执,为得是先听取一下新任塞尔玛项目主任西拉斯.诺曼的意见。诺曼在去年夏天离开威斯康星州,在塞尔玛为潜在的选民秘密进行识字辅导。在一次自发示威期间,他在克拉克治安官的电牛杖下失去了掩护,然后在秋天加入了非学委,在金东奔西走时主持了急速膨胀的非学委当地办事处。诺曼在佐治亚州奥古斯塔接受的家庭训练为他养成了浑厚深沉的声音和准确的措辞*,他建议非学委为周日的游行提供最低限度的合作——为路上的后勤工作提供对讲机,提供炊具,提供医疗支持——这些都可以通过联系已经从纽约赶来的志愿护士和医生来完成。虽然诺曼明确表示塞尔玛项目完全反对贝弗尔的计划,但他在面向非学委全国干事的第一次演讲当中还是缓和了批评意见。他说:“我们必须去,”哪怕仅仅是为了尊重非学委与金之间的公开结盟。

*【诺曼的妹妹杰西将会成为一位著名歌唱家。】

作为回应,几位干事无视他的警告,直截了当地质问为什么非学委非得参加金的三日游行不可。诺曼在塞尔玛的前任认为这次游行是金想要“兜风”,为的是有助于他日后筹款,代价则是牺牲当地黑人的利益。执行主任詹姆斯.福尔曼自从1961年以来就是非学委的组织骨干,他提出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在阿拉巴马州争取选举权的任何运动是否真能收效。要想获得成功,联邦政府必需做出原则性承诺并采取行动,可是在自由之夏运动结束时非学委内部对此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如果没有这样的希望,故意的牺牲和风险看起来就毫无意义。福尔曼和其他人建议非学委寻找一条更独立的道路。于是执行委员会投票决定对塞尔玛的战略提出更广泛的异议,诺曼在星期五晚上与牙买加裔的运动老手艾凡赫.唐纳森一起起草了一封致马丁.路德.金的信。当初唐纳森在威斯康星大学举行过讲座,他分享的故事讲述了非学委的经典非暴力时代的苦难与欢笑怎样转变了无数民权参与者。在这些故事的吸引之下,诺曼决心放弃微生物学的研究生学习,来到南方投身民权斗争。仅仅一年后这两人就进行了合作,试图解释民权运动当中的一代人为什么会消逝得如此迅速。

通宝推: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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