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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韦应物名篇鉴赏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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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韦应物名篇鉴赏:续十七:楞伽(中)

【维摩诘经】

《薄伽梵歌》推许一种内在的舍离,以此既能持循世间正法,但因放弃业果并将之奉献至上,又能沿舍离之途而取得心性提升,这种即世间而又出世间的境界,正暗合了华夏文化中“极高明而道中庸”的传统,就此,东方学者徐达斯在其翻译的《道从这里讲起》一书的按语中展开详细的中印思想会通。其核心观点,在于《薄伽梵歌》中的这种既高明又中庸的思想理路,与华夏文化中的儒、道、释皆通。就释家言之,大乘《维摩诘经》中贯穿一根主线,即“亦入世亦出世”、“在入世中出世”的“不二法门”,是对中国佛教影响最大的一部佛经。顾恺之曾画出维摩诘居士的“清赢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鲁迅先生曾指出,南北朝时期,有学问的人都有三种爱好:吃药、清谈、维摩经;唐人王维则“维”为名,以“摩诘”为字。这一切当然因为此经契合中国士大夫阶层的心理需求,韦应物就属于其中典型一例。

《沣上对月,寄孔谏议》 韦应物

思怀在云阙,泊素守中林。

出处虽殊迹,明月两知心。

《郡斋移杉》韦应物

擢干方数尺,幽姿已苍然。

结根西山寺,来植郡斋前。

新含野露气,稍静高窗眠。

虽为赏心遇,岂有岩中缘。

韦应物在沣上善福寺幽林中时思怀云阙,在滁州郡宅时又恨不能把幽林移植进来,他内心迫切需要一种能将处世与出世调和起来的人生哲学,《维摩诘经》所说正是此不二法门。如果说上述 “出处虽殊迹,明月两知心”二句还是采用意象间接表达,下面这首诗中二句“出处似殊致,喧静两皆禅”则是对这种信念的直接确立。

《赠琮公》韦应物   

山僧一相访,吏案正盈前。

出处似殊致,喧静两皆禅。   

暮春华池宴,清夜高斋眠。

此道本无得,宁复有忘筌。

韦应物另有诗《善福精舍示诸生 》,前文从“对床”的角度予以阐释,言其“与诸生列坐山林,以沈静玄对松涛,这是以山林为床了,以松涛为诗了。”然而从大乘佛学的角度看, 此诗之“坐”则可谓学乎《维摩诘经》中的“宴坐”,而此诗之“默”则可谓学乎《维摩诘经》的“圣默然”。

《善福精舍示诸生》韦应物   

湛湛嘉树阴,清露夜景沉。

悄然群物寂,高阁似阴岑。   

方以玄默处,岂为名迹侵。

法妙不知归,独此抱冲襟。   

斋舍无馀物,陶器与单衾。

诸生时列坐,共爱风满林

示,大约相当于“致”、“给”。湛湛,厚重貌,此处指树阴重重。方,正当。 法妙,说明韦应物此时已然在研究佛法。归,此处当是指《招隐士》中“王孙兮归来”的归,也是张志和《渔歌子》“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归,是从世外到世间的归,不是陶渊明归去来的那个方向的归。 时,有时。

所谓“宴坐”,也作“晏坐”、“燕坐”,即“静坐”、“禅坐”之意。宴坐是唐诗中的一大主题。李白有“宴坐寂不动,大千入毫发”。王昌龄有“静坐山斋月,清溪闻远流” 。 李端有“林间人独坐,月下山相接” 。白居易有“宴坐小池畔,清风时动襟” 。 王维有“软草承趺坐,长松响梵声”等。

佛教修持有戒定慧三学,禅坐是其中一项重要的修心之法。《法华经》云:“若人静坐一须臾,胜造恒沙七宝塔。”大智度论》卷十七云:“问曰:菩萨法以度一切众生为事,何以故闲坐林泽,静默山间,独善其身,弃舍众生﹖答曰:菩萨身虽远离众生,心常不舍,静处求定,获得实智慧以度一切。譬如服药。将身权息众务,气力平健,则修业如故。菩萨宴寂亦复如是。”大乘认为宴坐的目的就在于以禅定力服智慧药,得神通力,度济一切众生,这便是以出世法获取入世法的智慧。

韦应物谓“方以玄默处,岂为名迹侵”,表面上一心向道,刻意不为名迹所侵,实则此时大乘佛法的道心尚浅,有待后期进一步提升。“时忆故交那得见,晓排阊阖奉明恩”、“思怀在云阙,泊素守中林”等句更表明韦应物身处世外之时仍不忘世间。“除书忽到门,冠带便拘束”,一边为冠带而感拘束,一边又无法真个不要。不论至终韦应物是否步入天堂的境界,善福寺还是要算他的炼狱。

《维摩诘经》中“宴坐”的内涵则不仅包括形式的跏趺坐,也指向无形的禅心,在宗教意义之外,透出一丝隐喻的文学趣味。

“不必是坐,为宴坐也!夫宴坐者,不于三界现身意,是为宴坐,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是为宴坐。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是为宴坐。心不住内,亦不在外,是为宴坐。于诸见不动,而修行三十七品,是为宴坐。不断烦恼而入涅檠,是为宴坐。若能如是坐者,佛所印可。”

《维摩诘经》又名《不可思议解脱经》,所讲不可思议的解脱法门就是从缘起性空的“空义”出发,导出对一切二元对立的取消,因而又称“不二法门”。 经中谈到究竟入不二法门是何等境界时,出现颇有戏剧性的一幕,文殊师利回答众菩萨道:

“如是诸菩萨各各说已,问文殊师利:‘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文殊师利曰:‘如我意者,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

随即文殊问维摩诘如何是“入不二法门”时,维摩诘则沉默以对:

“于是,文殊师利问维摩诘:‘我等各自说已,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时,维摩诘默然无言。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

无论“宴坐”,还是“默然无言”,本质在于“空”义,也在于“定”,又或者说是“静”。“宴坐”既是一种形式,又是一种道心的隐喻。

某种意义上皈依佛教的韦应物在善福寺默然宴坐,而某种意义上皈依基督教的艾略特也在几番转身之后从无望中找到希望,学会了“静静地端坐”,就象他在《灰星期三》末尾所写的那样:

209 有福的姊妹,圣母,泉灵,园灵,

210 容许我们不去虚伪地嘲弄自己

211 教育我们去关心和不关心

212 教育我们去静静地端坐

213 甚至在这些岩石中间,

214 我们在他的意志里安静

215 甚至在这些岩石中间

216 姊妹,母亲

217 大河之灵,大海之灵

218 容许我不受分离

219 让我的呐喊到达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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