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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韦应物名篇鉴赏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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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韦应物名篇鉴赏:续十八:不遇

4.3 不遇

《休暇日访王侍御不遇》韦应物   

九日驱驰一日闲,寻君不遇又空还。   

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

《校注》以编次,定此诗为建中中、贞元初作,即是说这是韦应物的晚期作品,思想已比较成熟。

如果孤立地去看这一首诗,注意力就可能会集中在末句“门对寒流雪满山”,比如王士禛曾列举他所认为最佳雪诗如下:

羊孚赞:资清以化,乘气以霏,值象能鲜,即洁成辉。

陶渊明:倾耳无希声,在目浩已洁。

王维: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祖咏: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韦应物: 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

王士禛基本上是把这首诗当作一首雪诗来对待的。这几首雪诗,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清”,经韦应物点出,乃是“清人骨”。我们前文说过王士禛推崇神韵,而神韵的精髓正在于一清二远。

韦应物这首诗整体而言,它并非只是一首雪诗,这首诗的主题,却是“寻人不遇”。然而要说清说透这首诗,我们需要放长线,钓大鱼。

寻人不遇诗,《全唐诗》、《全唐诗补编》标题中可搜出87首。这些诗中所寻多为道士、僧人、隐者,以往学者们解此类诗则多以“宣扬佛道思想,表现隐逸情怀”盖个印戳草草了事。本文要从寻人不遇这一母题中提取两类原型,藉此我们要看看能导出人性当中怎样的深层意识,进而对韦应物的不遇诗作一番深入的阐释。

先来看一首李白不遇。

《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李白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古人评此诗,有两个说法值得一说。王夫之说:“全不添人事,只拈死‘不遇’二字作,逾死逾活。”吴大受则说:“无一字说道士,无一句说不遇,却句句是不遇,句句是访道士不遇。”《唐诗鉴赏辞典》赞吴大受“道出了此诗妙处”。然而我们要问一问,就算此时的确是紧扣“不遇”,那又怎么样呢?这就是局限在一首诗里解诗的问题所在,如此解诗,既没有广度,也没有深度,更不谈高度。为此,我们需要列出几首同类诗作。一篇于武陵,一篇皎然,一篇贾岛。

《夜寻僧不遇》于武陵

数歇度烟水,渐非尘俗间。[1]

泉声入秋寺,月色遍寒山。

石路几回雪,竹房犹闭关。

不知双树客,何处与云闲?[2]

[1]歇:一小会儿时间。

[2]双树:即双林,佛陀在娑罗双树下入灭,借指释迦牟尼,又借指寺院,此处双树客即为僧人。

此诗和李白类似,先写寻访路途所见所闻,后写不遇,不知僧人何处去也。

《寻陆鸿渐不遇》 皎然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

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

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去,归时每日斜。

类似前两诗,颈联增写问人。

《寻隐者不遇》 贾岛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此诗和皎然类似,只是略去前两联写景句,也写问人,却不知所向。

从这几首诗来看,他们都是王夫之所谓“拈死不遇”,王夫之这老夫子说话也满有趣,居然发明出这样一种说法来:拈死某某,拈死不遇,拈死多尔衮,捏死吴三桂……(笑)

李白、于武陵、皎然、贾岛,他们诗里都是这样一个套路:先写一番见闻,然后归结到寻人不遇,或多或少带有一点惆怅。都是写景记事为起,不遇所寻为止。写景是写寻访路途之中所见所闻,记事则是向人打听主人去向,结果总是无果。

至此,我们还是不能对这类诗有一个深入的认识,还需要进一步扩大视野。在举出下一组诗作之前,我们顺带对以上几篇的韵律作一个基本的点评,因为它们值得一评。

从韵脚上看,皎然的麻花家斜四韵最俗,于武陵的间山关闲次之,李白的浓钟峰松二韵和贾岛的去处二韵尚好。韵脚本身谈不上俗不俗,但是一种模式用得多了,就显得俗了,首创者自然不俗,别开生面者也可以不俗。那么皎然的麻花家斜有多俗呢?不说全唐诗了,就说《唐诗鉴赏辞典》这种一千余首数量级的选本,家花二韵同时出现25篇,斜花同时出现19篇,家斜同时出现15篇,家斜花同时出现13篇,有没有麻花家斜同时出现的呢?有,《唐诗鉴赏辞典》中只有二例,一篇是孟浩然《过故人庄》,另一篇就是皎然的《寻陆鸿渐不遇》。孟浩然的麻花家斜是首创,是杰作,皎然的却有山寨之嫌。其他人最多只用到家斜花三韵,只有皎然全盘照搬孟夫子。

于武陵的间山关闲这四韵在唐诗中出现也很多。较早的如王之涣的《凉州词》、李白《登太白峰》、王维《归嵩山作》等诸篇也用到间山关三韵,于武陵是晚唐人,在这个韵上沿袭前人是明显的,但他的诗中这些字也比较应景,所以总体看来还好,皎然那四韵沿袭孟浩然一点变化也没有,都是给你一个村庄或者山庄,然而给你端上来一组麻花家斜。

李白的浓钟峰松四韵有个毛病,钟峰松三字很切合此诗意境,但是浓字却显违和。李白《清平调》有“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浓字适合杨贵妃那种丰腴艳丽的场合,与此诗世外境界不大协调。李白另有《听蜀僧濬弹琴》,四韵为峰松钟重,这一组就显得和谐得许多。王维《过香积寺》有峰松钟龙四韵,也属佳作。钟松峰三韵同时出现的唐诗还有一些,但比上两例要少。

去处二韵同时出现的,除了贾岛这首,其它例子还有孟郊的《古别离》、白居易的《花非花》都是耳熟能详的名篇。这两韵并不多见。

当然,评价一首诗,韵脚只是一方面,关键还是要看内容。我们这里只是在谈论主题原型的同时,兼带谈论一下韵律原型,但并不想展开多谈。下面我们还是要回到内容,再继续看另一组寻人不遇诗。还是先看李白。

《寻山僧不遇作》 李白

石径入丹壑,松门闭青苔。

闲阶有鸟迹,禅室无人开。

窥窗见白拂,挂壁生尘埃。

使我空叹息,欲去仍裴回。[1]

香云遍山起,花雨从天来。[2]

已有空乐好,况闻青猿哀。[3]

了然绝世事,此地方悠哉。

[1]裴回,即徘徊。

[2]《华严经》(唐译本)卷六《如来现相品第二》,记诸菩萨诣如来佛时,现处各种花云、香云:“复现十种雨一切宝莲华光明云,……复现十种宝华璎珞云,复现十种一切音乐云,复现十种末香树云,复现十种涂香烧香众色相云,复现十种一切香树云,……悉遍虚空而不散灭。现是云已,向佛作礼,以为供奉。”

[3]空乐,即《华严经》中“一切音乐云”。

此诗先写寻访沿途所见,然后写目的地室内所见,“使我空叹息”就相当于前一首“愁倚两三松”。如果截止到“使我空叹息”,那么此诗就是《访戴天山道士不遇》的翻版。但是有趣的是李白至此又来个“欲去仍裴回”,本来想走了,结果又作盘桓,就在这时,见到了风景, “香云遍山起,花雨从天来”,这是两句佳句,让李白想到《华严经》上的一段描写,然后又听到猿啼,这让他有了一种“了然绝世事”的悠悠之感。那么比较前一类寻人不遇诗,这一类就多了一种“别开生面”“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或者说“别趣”,但这样形容似乎都还不准确,我们再往下看。

《寻西山隐者不遇》 丘为

绝顶一茅茨,直上三十里。

扣关无僮仆,窥室唯案几。

若非巾柴车,应是钓秋水。[1]

差池不相见,黾勉空仰止。[2]

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

及兹契幽绝,自足荡心耳。

虽无宾主意,颇得清净理。

兴尽方下山,何必待之子。[3]

[1]巾柴车:陶渊明《归去来辞》“或巾柴车,或棹孤舟”,巾,作动词,原指用帷幕装饰车子,此指整车出行。

[2]黾勉:音敏勉,意谓努力。

[3]兴尽: 王子猷:“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此诗写到“黾勉空仰止”,就相当于“愁倚两三松”、“使我空叹息”。古人没有电话,不好预约,然而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怀着仰慕之心,来寻世外高人,结果不遇,可想心情是十分失望的。与李白《 寻山僧不遇作》相同的是,丘为在失望之余没有立刻离开,转而去欣赏周围的风景。“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二句也算不错,然后自感“及兹契幽绝,自足荡心耳”,虽然没有和主人相见,但是也对清净之理若有所悟,最后借王子猷的典故总结全诗。丘为的这首古风写得有板有眼,从章法上看,和上篇李白是非常相似的。

《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 刘长卿

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履痕。

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此诗“春草闭闲门”那个位置就相当于前面两篇“黾勉空仰止”、“使我空叹息”。“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就相当于“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和“香云遍山起,花雨从天来”。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就相当于“虽无宾主意,颇得清净理。兴尽方下山,何必待之子”和“了然绝世事,此地方悠哉”。所以解诗,有时候根本就无需多费唇舌,只需把关键性的“关系”点明,顿时豁然开朗。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前面两篇是五古,刘长卿这篇则是五律。同一主题,同一章法,但是形式不同,这是比较古风和律诗的一个很好的范例,可以细细体会。

《访含弘山僧不遇留题精舍》 韦庄

满院桐花鸟雀喧,寂寥芳草茂芊芊。

吾师正遇归山日,闲客空题到寺年。

池竹闭门教鹤守,琴书开箧任僧传。

人间不自寻行迹,一片孤云在碧天。

前面是两篇五古和一篇五律,韦庄这篇则是一篇七律,味道各自不同,从形式上看各有趣味,无须存有偏见。本文主体是探讨主题,探讨内容,但是我们恰好在这几个例子上同时比较了韵律,包括前文所谈的韵脚和这里的格律,这是意外的收获。

从章法上看,韦庄此诗和前仨也是格外类似。“闲客空题到寺年”即是“黾勉空仰止”“使我空叹息”,即是 “春草闭闲门”。 “池竹闭门教鹤守,琴书开箧任僧传”即是“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和“香云遍山起,花雨从天来”。 “池竹闭门教鹤守”的“教”,实则就是“琴书开箧任僧传”的“任”字,这是写山僧的洒脱。因此,韦庄颈联虽也写景,但是和前仨有所不同,前仨是纯粹写景,韦庄则写景兼写人。

“人间不自寻行迹,一片孤云在碧天”也相当于前仨诗结尾,但也略有不同。韦庄尾联也是以“山僧”为主体。“一片孤云在碧天”是写山僧外出云游,第三句“归山”即游山。“人间不自寻形迹”,乍读起来不知所谓,什么人间噗滋寻形迹?窃以为此句当是“不自人间寻形迹”,因为平仄的原因,把“不自”调至“人间”之后,这是为了合律。不自人间寻形迹,意谓山僧形迹象一片孤云在碧天,在人间是找不到的,不自,即不在/不从。此句实际上存在对韦应物的一个对话。韦应物有“落叶满空山,何处寻形迹”,韦庄则回答说不在人间,在碧天,这就是世间和世外之分。有说韦庄是韦应物之后,但也有说非,不管如何,韦庄此诗,在文学上的确是韦应物之后。后面我们会正式谈到韦应物“落叶满空山,何处寻形迹” 。

韦庄此诗不仅可以和前仨比较,还可以和以下二诗比较,以下两首诗也写寻人不遇,实际上属于前一类,但我们放在这里谈,因为二者与韦庄诗都写到鹤。

《玉真观寻赵尊师不遇》 姚鹄

羽客朝元昼掩扉,林中一径雪中微。

松阴绕院鹤相对,山色满楼人未归。

尽日独思风驭返,寥天几望野云飞。

凭高目断无消息,自醉自吟愁落晖。

《寻郭道士不遇》 白居易

郡中乞假来相访,洞里朝元去不逢。

看院只留双白鹤,入门惟见一青松。

药炉有火丹应伏,云碓无人水自舂。

欲问参同契中事,更期何日得从容。

这两首诗和韦庄诗区别在何处呢?这两篇都是以不遇后的“惆怅”总结全诗的, 姚鹄 “自醉自吟愁落晖”相当于李白“愁倚两三松”, 白居易“更期何日得从容”相当于贾岛“云深不知处”。姚、白这两首七律比起韦庄那首要逊色许多,相较而言,韦庄八句内容更加丰富饱满,姚、白二首则八句只在韦庄前四句上打转,读上去颇有冗长累赘之感。

如果以“鹤”为线索比较姚、白二诗与韦庄诗,姚、白二诗中鹤在颔联,韦庄诗中鹤在颈联,姚白二诗可谓“虽然见鹤,然而不遇”,而韦庄诗则是“虽然不遇,然而见鹤”!这就是两类不遇诗的根本不同。

我们立身处世,是倾向于“虽然见鹤,然而不遇”,还是“虽然不遇,然而见鹤”?

不遇,自然是有一定隐喻意味的。遇,既是“逢遇”的遇,也是“机遇”的遇。每个人都希望在世间逢上机遇,逢上什么贵人之类,然而机遇总是有限的,给你就给不了他,总会有人不遇。

不遇了怎么办,本文前一类不遇诗中的情绪就是发愁,因不遇而发愁,截止在发愁,在发愁中出不来。“愁倚两三松”,李白是真愁。李白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机遇,然而终身不遇,他的一生基本上就是处于这样的循环之中,所以是相当具有悲剧意味的。尽管李白此诗作于早年,但我们读到他因寻人不遇而“愁倚两三松”,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他往后人生道路中的不遇和愁情。

董仲舒、司马相如、陶渊明都写过感士不遇赋。不谈董、司马,只谈陶渊明。陶渊明在《感士不遇赋》中是怎样一个态度?他的态度是“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己”。这就是说“我不陪你们玩了,因为我再也不想那么累了,再也不想委屈自己了”,最后他非常潇洒地说道:“拥孤襟以毕岁,谢良价于朝市”。谢谢,不卖。

陶渊明明确表示他不信佛教,他有他那一套哲学。陈寅恪把陶渊明的思想归为“新自然”说,详见《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关系》。佛教经南北朝发展到唐代达到极盛。因此我们读唐诗,必然读到佛法。唐代既是一个诗歌的时代,也是一个佛教的时代。诗歌中到处渗透着佛陀的精神。陶渊明会认为那样其实不够自然,但唐朝人,以王维为典型,对陶渊明并非如后世那样推崇备至,而是从佛法的角度看陶渊明是“人我攻中”,也就是自我意识太强,不肯折腰,恕不奉陪之类,在佛教看来是属于“我执”。对此,我们在这里并不想分出一个是非曲直,这个世界的很多所谓是非,本来就是先有立场,后有是非。

那么从佛法的角度怎么看待不遇呢?本文所论后一类不遇诗正是体现出佛教的思想意识,这是唐代的士大夫们集体发出的声音,这些诗,不是偈诗,胜似偈诗,不是譬喻,胜似譬喻。

以佛法看不遇,简言之,就是去掉那个执着,去掉那个分别心。如果执着在一件事上,会有无限烦恼,就象认定了“遇”和“不遇”的分别,那么就会定死在烦恼之中出不来。什么是顿悟,就是从“虽然见鹤,然而不遇”,啪地一声,变成“虽然不遇,然而见鹤”!

就象我们的大脑中,有一个开关,啪地一声,灯就亮了,无明变光明。

如果去读佛经的话,空宗的经书还好,如果是读唯识宗,名相太多,什么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这个法,那个法,这个性,那个性,这个识,那个识,这个相,那个相,无我还分人无我、法无我,障还分烦恼障、所知障,这些都是《楞伽经》上的名相,这些文本上的东西,不下点功夫真不容易搞清。所以我们这里跳出种种名相,啪地给你一个白鹤禅,再也简单不过。

白鹤禅一出,以上所有不遇诗就通了。

你是喜欢“虽然见鹤,然而不遇”,还是“虽然不遇,然而见鹤”?

从人生上说,我们明显是推崇第二种境界的,也更推崇第二类不遇诗。然而从文学本身上说,至少个人对第一类诗并不存在偏见。李白“愁倚两三松”读来真让人“我见犹怜”。同情,并非因为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是因为我们身为凡夫,都是有烦恼的。谁能说自己从来没有发过愁呢?

王国维论词中境界分“有我”境界,和“无我”境界,这也并非意味着从文学价值上看,无我境界要高于有我境界。

为什么说贾岛的“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好?虽然我们未必到某一个具体的山中寻过某一个具体的隐者问过某一个具体的童子,可是我们一定寻过什么,问过什么,也很有可能在某些时刻,深深感到我们要寻的要问的“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就是贾岛诗的韵味所在。

至此,我们已经做足铺垫,现在回到韦应物的不遇诗。

《休暇日访王侍御不遇》韦应物   

九日驱驰一日闲,寻君不遇又空还。   

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

韦应物的这首诗虽然略有出律,但总体看可以当作一首七绝,这又是和前面所有篇目不同的。而从内容看,此篇当属第二类不遇诗。从古风到律诗,我们可以看见同样是不遇诗,内容是越发简省的,而到七绝,只有四句,这第二类不遇诗竟还能作得起来。简言之,韦应物此诗还是“虽然不遇,然而见鹤”这一章法,只不过这里得鹤变成了雪而已。

旧体诗,有古体,有近体,近体里面有律诗有绝句,从古风、到律诗、到绝句,文字越来越少,越来越简洁,这就使得有些近体诗,虽然读者读来也能感觉到一定美感,但并不能真正深入了解到内质,这里部分是因为文字信息减少了,很多信息消隐了,这是文学发展的一种现象。如果你从同一主题,或者同一母题,或者说同一题材上去上溯,那么很多晦涩不明之处就会豁然开朗。

所以如果孤立地去看这首诗,就很可能只见一句雪,而不见四句诗。特别地,对那句“怪来诗思清人骨”,读者就很可能莫名其妙,而只好见怪不怪。实际上,韦应物这里的诗思是由因缘和合而成的。在大乘佛教多年的熏陶之下,在多年的人生考验之下,他个人的思想境界得到了提升,这是内因。外缘有二,一是寻访不遇,二是山雪。不遇有时使人生愁,但对于韦应物此时的境界而言,反而让他悟空,只不过这里他不写“空”,而写“清”,佛法所谓“清净自心”之“清”,这是与外境之“雪”相契合的。因此,韦应物所言“怪来诗思清人骨”亦即刘长卿“溪花与禅意”,亦即丘为“颇得清净理”,但是韦应物此诗贵在神韵,并没有象刘、丘二者把话直说。神韵诗通常以写景,特别以写远景置于最后,韦诗正属此类, “门对寒流雪满山”亦即上述第二类不遇诗中的写景诸句,但只有韦应物置于末句。所以韦应物此诗完完全全契合神韵诗所谓一清二远的要求。

虽然不遇,然而见鹤,见松,见花,见雪,这就是奎师那所说的,不要想着行动的结果,即使不遇,也没有失去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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