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关于强奸与怀孕的相关性，目前存在着针锋相对的两派统计数据。支持与反对堕胎运动的宣传攻势进一步加剧了当前形势的混乱程度。有人主张恐惧情绪具有促进排卵的生物化学效力，并据此得出结论认为每十名遭到交媾式强奸的女性当中就有一人受孕；也有人认为这个数字充其量不超过3%。遭受持续性虐待的女性尤其可能因为虐待而受孕，尽管暴力虐待可能会损害女性的生殖能力，有时还会造成永久损害。当然，未处于生育时期的女性，服用了口服避孕药或者使用了节育环的女性，还有男性，都不会因为遭受强奸而怀孕。此外非阴道穿刺性质的强奸同样不会导致怀孕。

有研究表明，美国每年会发生两万五千至三万两千起强奸受孕。在1996年的研究当中，一半受试者选择了堕胎。在剩下的人当中，三分之二留下了孩子，四分之一遭受了流产，其他人则将孩子送进了领养机构。根据上述数据进行推论，每年在美国至少有八千名女性会留下强奸受孕导致的子女。

便捷安全的堕胎渠道能够使得决心留下强奸受孕子女的女性感到自己做出了选择，而不是被迫做出了决定。甚至就连生育选择权的反对者们往往也会为强奸受孕网开一面。在是否留下孩子的问题上，遭到强奸的女性需要丝毫不受束缚的独立地位：堕胎或者分娩，自行抚养还是托付他人。就像残疾子女的父母一样，选择养育强奸受孕子女的母亲也认为子女的生命比他或她的棘手身份更重要。不过她们与她们的子女还要应对来自社会的额外责难。

也有很多女性之所以留下强奸受孕的子女是因为她们找不到可以堕胎的地方，原因可能是宗教信仰，也可能是遭到了配偶或者父母的挟制。我也遇到过有些女性经历了深刻的自我审视之后决定完成孕期。还有些女性将完成孕期当成了强奸期间遭受的强制被动状态的沉默重演，因此决心一定要堕胎。还有些女性告诉我，她们的孩子就像证据一样——似乎选择堕胎也就等于否认了令子女得以诞生的事件。 在任何情况下的终止孕期选择都与女权主义密切相关，因此许多此类女性都只能从反堕胎运动那边寻求支持，并且因此被人当成了道德说教的论据，尽管她们本人未必认同这套说教。许多希望将强奸受孕的孩子保留下来的女性都告诉我，她们感到了要求她们堕胎的极大社会压力。

强奸之后的怀孕会使得当事女性陷入双重危机。“强奸之后的怀孕意味着双重噩梦，被害人不仅记得自己遭受的袭击，还要在自己的体内将袭击转化成活生生的实体。”哥伦比亚波哥大的心理学家安娜.米勒娜.吉尔这样说道。“强奸受孕侵犯了女性作为身份与自主权本源的身体，因此创造了一个痛苦的循环。如果说强奸伤害并摧残了女性，那么怀孕就困住了她们。将暴力装进子宫意味着将袭击者留在体内。”

从基因角度来说，强奸受孕的婴儿将母亲与凶犯结合在了一起。对于一些女性来说，强奸导致的胚胎象征了外来异物对于她的身体的可恨征服，对于另一些女性来说，这个胚胎则是自身的延伸。《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上刊载过一篇文章，讲到了一位反对堕胎的女性如何在自己的姐妹强奸受孕之后劝说她选择堕胎。“如果有人开枪打了你，你会将子弹留在体内吗？”但是另一位强奸受孕的女性却表示，“这孩子是无辜的，就像我一样也是受害者。”我们很有必要将“子弹”从体内取出来，同样也很有必要保护一位“无辜孩子”的生命。上述案例当中的语言反映了当事人的道德观。反堕胎女权主义者乔安.凯普写道，“值得注意的是，强奸受孕的子女往往被称为‘强奸犯的孩子’而不是‘强奸受害人的孩子’。强奸犯究竟在什么意义上能算是‘孩子的父亲’呢？”我们可以通过操纵语言来决定哪些行为算得上“合乎情理”。根据凯普的说法，有一位遭到当地武装人员强奸的女性做出结论，“这孩子是她的。拒绝这个孩子就等于向父权压迫低头。”按照这种说法，卡在母亲体内的那颗象征性子弹反而变成了她的力量核心。

有些女性会对强奸受孕的子女感到来去匆匆的爱恨交替。对于另一些女性来说，起初的憎恶则会被爱取代——有时是在第一次胎动的时候，也有时要等到子女完全长大成人。逐渐爱上这些子女的女性往往会公开反对堕胎。反堕胎组织劫后余生联盟的创始人凯.兹波尔斯凯认为，“那个孩子是我的愈伤过程的一部分。当她开始在我的体内运动起来的时候，我将她视为我的一部分，而不是他的一部分。”凯瑟琳.迪兹乌在遭到强奸之后曾一度否认自己怀孕的事实。她用束腰带来掩饰自己的体型变化，还试图自行引发流产。但是当她感到第一次胎动之后，“我才开始意识到我体内的这个小生命就像我一样也在挣扎斗争。不知为什么，我改变了心意。我再也不认为这孩子是强奸犯的孩子了。”还有一位名叫莎伦.贝利的受害女性说道：“我的感觉很简单，‘这回就剩下咱们俩了，孩子。’我觉得我们两个都是受害者。”

不过意识到孩子并没有侵犯自己并不等同于感觉到这个孩子未受侵染。凯瑟琳.迪兹乌承认，“我第一次把我的儿子抱在怀里的时候，立刻就想起了他是怎么来的。很多很多次我都感到了指向他的强烈恨意。我儿子的清脆笑声总会提醒我想起强奸犯的淫笑。于是我将自己的恨意全都发泄在了孩子身上。”另一位女性绝望地表示，“我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强奸从未发生。可是我一看到我的女儿就会意识到，没错，我的确遭到了强奸。”专门研究强奸受孕女性的帕德马萨耶.帕皮耐尼写道：“强奸幸存者比一般人更加恐惧亲密关系，更反感近距离接触别人，更害怕遭到抛弃。来自母亲的排斥感受会为孩子造成一系列不良心理后果。‘孩子一直会提醒母亲想起强奸的可怖，这一点必然会影响双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