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克利夫兰,上档次的饭店数量并不多,因此享誉盛名的克利夫兰交响乐团通常会将来访艺术家安排在交响乐团董事会成员的私宅里住宿。于是斯科特.弗兰克尔的父母就将伊扎克.帕尔曼、皮恩卡斯.祖克曼以及弗拉基米尔.阿什肯纳齐请进了家门。五岁那年斯科特开始学钢琴,他的音感非常好,很快就能根据任何曲调进行即兴演奏了。“我母亲曾经创作过儿歌,她安排了一整套计划,想让我在更广泛的领域里获得成功,”他说。“我父亲的工作不仅与他的兴趣无关,也与他的审美能力无关。因此他很能理解从事我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有多么棒。”
斯科特的第一位钢琴教师知道斯科特具有非凡的才能;斯科特自己也很清楚。“假如你的能力向你灌输了神圣的宿命感,那么你肯定会感到有些异样。这种感受立刻就会将你与学校里的同学们区分甚至隔离开来。”当他为父母演奏的时候,“我开始觉得他们仅仅因为我能做到的事情才喜欢我,或许他们根本不喜欢我的为人,只喜欢我的才能。这样的压力使得音乐成为了缺乏安全感的领域。有一回我的伴侣与我跟别人一起吃饭,席间有人请我弹奏一曲。我说‘不!’而且我听上去非常非常粗鲁。然后我再次感到了怒火满腔。我无法摆脱这种感觉。”
斯科特相信,自己母亲的掌控欲望延展到了他的演奏活动之外。“她想掌管我去哪里上学,我的朋友是谁,我会有怎样的职业生涯,我要与什么人结婚,我要穿什么,我要说什么。一旦我偏离了她的设想,她就会怒不可遏。她的性情反复无常,吃肉喝血,她待我毫无分寸,完全将我当成了自身的外延。我的父亲要么不能,要么不愿意在她面前保护我。”
斯科特开始在克利夫兰音乐学院跟随一位俄国钢琴家学习,此人非常反感美国中西部。“假如练习的时候出了问题,她最凶狠的侮辱就是将西班牙拿出来说事。‘你就这么弹巴赫?——怎么听上去净是一股西班牙调调?’后来克利夫兰交响乐团搞另一场协奏曲大赛,我报名参赛并且赢得了冠军,她根本不信。”冠军奖励包括与交响乐团同台演出。不久后斯科特考进了耶鲁大学,并且发现了自己真正的使命——创作音乐剧。
当斯科特告诉父母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气疯了。“我非常反感他们的狭隘感情,”他说。“我是一个囫囵的整体,你不能将我身上好看的部分挑拣出来,把不好看的部分扔掉。”二十多岁的时候,斯科特对于父母的怒火达到了顶峰,以至于停止了音乐创作。“为了伤害他们两个的利益,我不惜吃掉自己的亲生骨肉,只为了从他们手里夺走这件能让他们用来兜售牟利的东西。当然,这样做也有副作用。我废掉了自己的事业,也废掉了自己的精气神。我彻底沦为了一个没有根的人,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我的生活里只剩下了毒品、性爱与心理治疗。” 接下来的十年时间里,斯科特从没碰过钢琴。“但是音乐始终侵蚀着我的心。我只要靠近钢琴就会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情绪。”最终斯科特开始创作音乐剧,并且打入了百老汇。
斯科特向我形容了当他想到正确的歌词时能够感到怎样突如其来的振奋情绪,我说这个过程听上去挺快乐的。“音乐领域存在着难以置信的高峰与低谷,但是我的创作基本上根植于痛苦,”他说。“懊悔、绝望与心灰意冷的褪落颜色全都来自我本人的人生经历。”他用iphone向我展示了一张他自己五岁那年的照片,照片上的孩子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这是展品A。”然后他又给我看了他正在服用的各种抗抑郁药物的清单。“这是展品B。那个微笑的小男孩,我觉得他是我的天然本质。假如当初他能够不受伤害地长大,那么现在的我肯定会创作无忧无虑的音乐,而不是一味追求狂飙突进的风格,”他摇了摇头,从他的抗议话语当中我听到了比愤怒更多的哀伤。“无忧无虑未必就比狂飙突进差到哪里去,”他说。
小提琴家陈美的母亲控制了她的生活的各个方面:她的银行账户,她的服装,还有她十七岁那年个人专辑封面的性感照片。陈美从不能自己切面包,免得她伤了手。她也不能交朋友,免得分心。她的母亲曾经这样对她说,“我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但是除非你演奏小提琴,否则你对我并不会具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二十一岁那年,陈美更换了一位新经纪人,炒掉了自己的母亲,因为她“非常希望享有正常的母女关系”。她想要母亲的陪伴,而不是受到母亲的监视。从那以后她母亲再也没跟她说过话。后来BBC打算采访一下陈美的母亲,结果她在回复邮件当中写道:“我的女儿快三十岁了。我的人生的这一部分早就结束了。”陈美是一位非常成功的艺术家,目前的个人财产大约有六千万美元。但是她却说,“与现在相比,我还是十二岁那年觉得自己更像成年人。”她进一步解释道:“我每天都随身携带着她发给BBC的那封邮件。偶尔我也会幻想我们两个的关系或许会是另一番模样,并且感到心痛。这时候我就会把这封信拿出来读一读,告诉自己幻想终究只是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