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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中的成语15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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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15附:子产为政11

《昭十二年经》:

三月壬申,郑伯-嘉卒。((p 1330)(10120002))(111)

五月,葬郑简公。((p 1330)(10120005))(111)

《昭十二年传》:

三月,郑简公卒。将为葬除,及游氏之庙,将毁焉。子大叔使其除徒执用以立,而无庸毁,曰:“子产过女,而问何故不毁,乃曰:‘不忍庙也。诺,将毁矣。’”既如是,子产乃使辟之。司墓之室有当道者,毁之,则朝而塴;弗毁,则日中而堋。子大叔请毁之,曰:“无若诸侯之宾何?”子产曰:“诸侯之宾能来会吾丧,岂惮日中?无损于宾,而民不害,何故不为?”遂弗毁,日中而葬。君子谓子产于是乎知礼。礼,无毁人以自成也。((p 1331)(10120201))(111)

晋侯享诸侯,子产相郑伯,辞于享,请免丧而后听命。晋人许之,礼也。((p 1332)(10120402))(111)

六月,葬郑简公。((p 1334)(10120601))(111)

我的粗译:

我们的昭公十二年(公元前五三〇年,晋昭公二年,郑简公三十六年),三月,郑简公去世了。郑人为葬礼清除道路,到了游氏之庙,准备拆除。但是游家的族长子大叔事先已经让自家的“除徒”手拿铲子站在路南游氏之庙的后身(路北是游家的住宅),却让他们先不要动手拆除,交代他们:“子产过女,而问何故不毁,乃曰:‘不忍庙也。诺,将毁矣。’”他是说:等子产到你们这里,问为什么还不动手拆除,你们就说:“这是我们的家庙,我们舍不得拆,是,我们马上就动手拆。”

后来这些“除徒”果然照此办理,子产也就决定绕开此地。

再下来遇到司墓家也有一座房子卡住了道路,如果要拆了这房子,则上午就能入葬,要不拆,则要等到中午才能入葬。子大叔建议拆除,他说:“无若诸侯之宾何?”他是说:要不我们拿那些各家诸侯的来宾怎么办?可子产说:“诸侯之宾能来会吾丧,岂惮日中?无损于宾,而民不害,何故不为?”子产是说:各家诸侯的来宾能来参加我们的葬礼,还在乎等到中午吗?对宾客没什么伤害,又能不侵害到我们的“民”,为什么不干呢?

于是决定不拆除,等到中午才入葬。

贵族们都说子产这么干是真懂得“礼”。礼,无毁人以自成也。

尚未正式即位的郑伯(郑定公)在子产的辅佐下,和另外几家诸侯一起朝见新即位的晋昭公,晋昭公设宴招待各家诸侯,子产提出郑伯(郑定公)还在服丧,请求不参加享宴,晋人同意了,这是“礼”的要求。

这年六月,为郑简公下葬。

一些补充:

这里的“礼”是真的“礼”了。

郑伯-嘉即郑简公,“三月壬申”杨先生注为“二十七日”。

下图来自曲英杰先生大作《史记都城考》的附图(曲英杰《史记都城考》 商务印书馆 2007年 (p 349)《三八 周代郑国及韩国都郑城》),根据曲先生书中的观点,加上我的臆测,我加画了可能的道路及一些地点的可能位置:紫色为城垣,黄色为道路,从皇门直通师之梁门的较粗的黄线是逵路,四个灰黄色的方块最上面的方块是逵市(大逵),中间左侧的方块是社稷,右侧方块是太庙(大宫),下面的方块是子大叔(游氏家族)的家,在东西向大道南北两侧,南侧是游氏之庙,北侧是正堂和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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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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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十三年传》:

七月丙寅,治兵于邾南。甲车四千乘(shèng)。羊舌鲋摄司马,遂合诸侯于平丘。子产、子大叔相郑伯以会,子产以幄、幕九张行,子大叔以四十,既而悔之,每舍,损焉。及会,亦如之。((p 1353)(10130302))(118、111)

我的粗译:

下一年七月丙寅那天(杨注:丙寅,二十九日。),各家诸侯在霸主晋国主导下于邾国南面大阅兵。晋国的大夫羊舌鲋(叔鲋)代理执掌军法的司马,随后,各家诸侯在平丘盟会。子产和子大叔辅佐郑伯(郑定公)参加这次盟会。子产自家只带了九套帐幕,子大叔则带了四十套,一看子产只带了九套,子大叔后悔了,每次住宿的时候,都减少携带,等到达会盟地点,就和子产带的数量相同了。

一些补充:

“邾”,推测位置为:东经117.02,北纬35.31(邾国,邹城纪王城,纪王村及其东周围,有遗址,近方形城,2530*2500,南部凸出依山势。东周至汉)。

“平丘”,推测位置为:东经114.64,北纬34.96(黄陵镇平街村)。

《昭十三年传》:

甲戌,同盟于平丘,齐服也。令诸侯日中造于除。癸酉,退朝。子产命外仆速张于除,子大叔止之,使待明日。及夕,子产闻其未张也,使速往,乃无所张矣。((p 1357)(10130306))(118、111)

我的粗译:

晋人决定要在甲戌那天(杨注:甲戌,七日。),与各家诸侯同盟于平丘,以此确认齐国承认了晋国的盟主地位。癸酉那天(杨注:癸酉,六日。),各家诸侯朝见晋侯时,晋方的主事者下令各家诸侯,要到甲戌那天中午,才进入新开辟的盟会场所。可一结束朝见,子产就下令让外仆不等第二天中午,赶紧去新开辟的盟会场所架设帐篷,但子大叔却把他们叫住了,告诉他们明天再去。后面子产听说他们没去架设帐篷,赶紧催着他们快去。可等他们到达那里时,已经没有架设帐篷的地方了。

《昭十三年传》:

及盟,子产争承,曰:“昔天子班贡,轻重以列。列尊贡重,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服也。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诸侯靖兵,好以为事。行理之命无月不至,贡之无艺,小国有阙,所以得罪也。诸侯修盟,存小国也。贡献无极,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将在今矣。”自日中以争,至于昏,晋人许之。既盟,子大叔咎之曰:“诸侯若讨,其可渎乎?”子产曰:“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p 1358)(10130307))(118、111)

我的粗译:

在盟誓那天(甲戌),子产竭力向主事者争取较低的贡赋额度,他说:

过去天子分配贡赋的额度,贡赋的轻重是按照地位的高低排列的,地位高的贡赋就重,这是周家的规矩。地位低下贡赋还重的,那就是甸服中的诸侯了。我们郑伯,是周家的“男”,(属于畿内的大夫),却要承担与公侯一样的贡赋,就怕我们交不出来,下臣斗胆请求修改这个定额。现在诸侯靖兵,各国的交往都是友好访问,大国每个月都派“行理”带来各种要求,贡献起来没完没了,万一小国一个照顾不到,那就会得罪大国。诸侯修盟,本来是为了保护小国,而如果小国被要求没完没了地上供,那小国很快就会灭亡了。所以我争的是我们郑国的存亡,今天就是关键时刻了。

子产从中午一直争取到黄昏,晋人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等盟誓结束以后,子大叔埋怨他说:“诸侯若讨,其可渎乎?”这是说:万一各家诸侯追究我们,那还挽回得了吗?

子产告诉子大叔说:“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他是说:现在晋国的政令已经不是出自一家了,互相争执推诿还来不及,哪顾得上追究?而且如果不力争,我们的“国”同样会成为欺凌的对象,到那时就没有“国”可以争了。

一些补充:

关于郑国的官方地位,我曾有详细些的讨论,如有兴趣请移步:《春秋左传注读后 补充与修正 公侯伯子男 上》以及《春秋左传注读后 补充与修正 公侯伯子男 下》

《昭十三年传》:

子产归,未至,闻子皮卒,哭,且曰:“吾已!无为为善矣。唯夫子知我。”((p 1360)(10130309))(111)

我的粗译:

子产从盟会上回国,还没到达,得知子皮去世了,哭了起来,还说道:“吾已!无为为善矣。唯夫子知我。”他是说:我没有活头了,没有人支持我为善了,只有他这位大人真懂得我。

一些补充:

在当时的郑国,子皮所在的罕家势力最大,子皮一直是名义上的首席执政大臣,位在子产之上,子产是在他的全力支持下才能顺利执政的。

《昭十三年传》:

仲尼谓子产:“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且曰:“合诸侯,艺贡事,礼也。”((p 1360)(10130310))(111)

我的粗译:

仲尼(孔子)评价子产说:“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他是说:子产这一次外交活动,奠定了郑国生存的基础。《诗》里说:“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就是“君子”之中追求“乐”的人。

孔子又说:“合诸侯,艺贡事,礼也。”这是说:把诸侯集合在一起,就是要确定“贡事”的额度。这是“礼”的要求。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云:

乐只君子为倒装句,即“君子乐只”,只为语末助词,无义。君子之所以乐,以其能为国家之根基也。

这两句《诗》出自《小雅南有嘉鱼之什南山有臺首章》:

南山有臺,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238))

下面是这几天的干支排序:

丙寅、丁卯、戊辰、己巳、庚午、辛未、壬申、癸酉甲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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