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古版鬼故事大全 阅微草堂笔记 清?纪昀撰 -- foundera
卷十五?姑妄听之一
余性耽孤寂,而不能自闲。卷轴笔砚,自束发至今,无数十日相离也。三十
以前,讲考证之学,所坐之处,典籍环绕如獭祭。三十以后,以文章与天下相驰
骤,抽黄对白,恒彻夜构思。五十以后,领修秘籍,复折而讲考证。今老矣,无
复当年之意兴,惟时拈纸墨,追录旧闻,姑以消遣岁月而已。故已成《滦阳消夏
录》等三书,复有此集。缅昔作者,如王仲任、应仲远,引经据古,博辨宏通;
陶渊明、刘敬叔、刘义庆,简淡数言,自然妙远。诚不敢妄拟前修,然大旨期不
乖于风教。若怀挟恩怨,颠倒是非,如魏泰、陈善之所为,则自信无是矣。适盛
子松云欲为剞劂,因率书数行弁于首。以多得诸传闻也,遂采庄子之语名曰《姑
妄听之》。
乾隆癸丑七月二十五日,观弈道人自题。
冯御史静山家,一仆忽发狂自挝,口作谵语云:“我虽落拓以死,究是衣冠。
何物小人,傲不避路?今惩尔使知。”静山自往视之,曰:“君白昼现形耶?幽
明异路,恐于理不宜。君隐形耶?则君能见此辈,此辈不能见君,又何从而相避?
”其仆俄如昏睡,稍顷而醒,则已复常矣。门人桐城耿守愚,狷介自好,而喜与
人争礼数。余尝与论此事,曰:“儒者每盛气凌轹,以邀人敬,谓之自重。不知
重与不重,视所自为。苟道德无愧于圣贤,虽王侯拥?畈荒苋伲?虽胥靡版筑不能
辱。可贵者在我,则在外者不足计耳。如必以在外为重轻,是待人敬我我乃荣,
人不敬我我即辱,舆台仆妾皆可操我之荣辱,毋乃自视太轻欤?”守愚曰:“公
生长富贵,故持论如斯。寒士不贫贱骄人,则崖岸不立,益为人所贱矣。”余曰:
“此田子方之言,朱子已驳之,其为客气不待辨。即就其说而论,亦谓道德本重,
不以贫贱而自屈;非毫无道德,但贫贱即可骄人也。信如君言,则乞丐较君为更
贫,奴隶较君为更贱,群起而骄君,君亦谓之能立品乎?先师陈白崖先生,尝手
题一联于书室曰:‘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斯真探本之论,七字
可以千古矣!”
龚集生言:乾隆己未,在京师,寓灵佑宫,与一道士相识,时共杯酌。一日
观剧,邀同往,亦欣然相随。薄暮归,道士拱揖曰:“承诸君雅意,无以为酬,
今夜一观傀儡可乎?”入夜,至所居室中,惟一大方几,近边略具酒果,中央则
陈一棋局。呼童子闭外门,请宾四面围几坐。酒一再行,道士拍界尺一声,即有
数小人长八九寸,落局上,合声演剧。呦呦嘤嘤,音如四五岁童子;而男女装饰,
音调关目,一一与戏场无异。一<齿句>终(传奇以一折为一<齿句>出。古无是字,
始见臣《字汇补注》,曰读如尺。相沿已久,遂不能废。今亦从俗体书之),瞥
然不见。又数人落下,别演一<齿句>。众且骇且喜。畅饮至夜分,道士命童子于
门外几上置鸡卵数百,白酒数罂。戛然乐止,惟闻?茑ㄖ?声矣。诘其何术。道士
曰:“凡得五雷法者,皆可以役狐。狐能大能小,故遣作此戏,为一宵之娱。然
惟供驱使则可。若或役之盗物,役之祟人,或摄召狐女荐枕席,则天谴立至矣。”
众见所未见,乞后夜再观,道士诺之。次夕诣所居,则早起已携童子去。
卜者童西涧言:尝见有二人对弈,一客预点一弈图,如黑九三白六五之类,
封置笥中。弈毕发视,一路不差。竟不知其操何术。按《前定录》载:开元中,
宣平坊王生,为李揆卜进取。授以一缄,可数十纸,曰:“君除拾遗日发此。”
后揆以李ギ荐,命宰臣试文词:一题为《紫丝盛露囊赋》,一题为《答吐蕃书》,
一题为《代南越献白孔雀表》。揆自午至酉而成,凡涂八字,旁注两句。翌日,
授左拾遣。旬馀,乃发王生之缄视之,三篇皆在其中,涂注者亦如之。是古有此
术,此人偶得别传耳。夫操管运思,临枰布子,虽当局之人,有不能预自主持者,
而卜者乃能先知之。是任我自为之事,尚莫逃定数。巧取强求,营营然日以心斗
者,是亦不可以已乎!
乌鲁木齐遣犯刚朝荣言:有二人诣西藏贸易,各乘一骡,山行失路,不辨东
西。忽十馀人自悬崖跃下,疑为夹坝(西番以劫盗为夹坝,犹额鲁特之玛哈沁也)
。渐近,则长皆七八尺,身毵毵有毛,或黄或绿,面目似人非人,语啁哳不可辨。
知为妖魅,度必死,皆战栗伏地。十馀人乃相向而笑,无搏噬之状,惟挟人于胁
下,而驱其骡行。至一山坳,置人于地,二骡一推堕坎中,一抽刃屠割,吹火燔
熟,环坐吞啖。亦提二人就坐,各置肉于前。察其似无恶意,方饥困,亦姑食
之。既饱之后,十馀人皆扪腹仰啸,声类马嘶。中二人仍各挟一人,飞越峻岭三
四重,捷如猿鸟,送至官路旁,各予以一石,瞥然竟去。石巨如瓜,皆绿松也。
携归货之,得价倍于所丧。事在乙酉、丙戌间。朝荣曾见其一人,言之甚悉。此
未知为山精,为木魅,观其行事,似非妖物。殆幽岩穹谷之中,自有此一种野人,
从古未与世通耳。
漳州产水晶,云五色皆备,然赤者未尝见,故所贵惟紫。别有所谓金晶者,
与黄晶迥殊,最不易得;或偶得之,亦大如豇豆,如瓜种止矣。惟海澄公家有一
三足蟾,可为扇坠,视之如精金熔液,洞彻空明,为希有之宝。杨制府景素官汀
漳龙道时,尝为余言,然亦相传如是,未目睹也,姑录之以广异闻。
陈来章先生,余姻家也。尝得一古砚,上刻云中仪凤形。梁瑶峰相国为之铭
曰:“其鸣将将,乘云翱翔。有妫之祥,其鸣归昌。云行四方,以发德光。”时
癸巳闰三月也(按:原题惟作闰月,盖古例如斯)。至庚子,为人盗去。丁未,
先生仲子闻之,多方购得。癸丑六月,复乞铭于余。余又为之铭曰:“失而复得,
如宝玉大弓。孰使之然?故物适逢。譬威凤之?裨疲?翩没影于遥空;及其归也,
必仍止于梧桐。”故家子孙,于祖宗手泽,零落弃掷者多矣。余尝见媒媪携玉佩
数事,云某公家求售。外裹残纸,乃北宋椠《公羊传》四页,为怅惘久之。闻之
于先人已失之器,越八载购得,又乞人铭以求其传,人之用心,盖相去远矣。
董家庄佃户丁锦,生一子曰二牛。又一女赘曹宁为婿,相助工作,甚相得也。
二牛生一子曰三宝。女亦生一女,因住母家,遂联名曰四宝。其生也同年同月,
差数日耳。姑嫂互相抱携,互相乳哺,襁褓中已结婚姻。三宝四宝又甚相爱,稍
长,即跬步不离。小家不知别嫌疑,于二儿嬉戏时,每指曰:“此汝夫,此汝妇
也。”二儿虽不知为何语,然闻之则已稔矣。七八岁外,稍稍解事,然俱随二牛
之母同卧起,不相避忌。会康熙辛丑至雍正癸卯岁屡歉,锦夫妇并殁。曹宁先流
转至京师,贫不自存,质四宝于陈郎中家(不知其名,惟知为江南人)。二牛继
至,会郎中求馆僮,亦质三宝于其家,而诫勿言与四宝为夫妇。郎中家法严,每
笞四宝,三宝必暗泣;笞三宝,四宝亦然。郎中疑之,转质四宝于郑氏(或云,
即貂皮郑也),而逐三宝。三宝仍投旧媒媪,又引与一家为馆僮。久而微闻四宝
所在,乃夤缘入郑氏家。数日后,得见四宝,相持痛哭,时已十三四矣。郑氏怪
之,则诡以兄妹相逢对。郑氏以其名行第相连,遂不疑。然内外隔绝,仅出入时
相与目成而已。后岁稔,二牛、曹宁并赴京赎子女,辗转寻访至郑氏。郑氏始知
其本夫妇,意甚悯恻,欲助之合卺,而仍留服役。其馆师严某,讲学家也,不知
古今事异,昌言排斥曰:“中表为婚礼所禁,亦律所禁,违之且有天诛。主人意
虽善,然我辈读书人,当以风化为己任,见悖理乱伦而不沮,是成人之恶,非君
子也。”以去就力争。郑氏故良懦,二牛、曹宁亦乡愚,闻违法罪重,皆慑而止。
后四宝鬻为选人妾,不数月病卒。三宝发狂走出,莫知所终。或曰:“四宝虽被
迫胁去,然毁容哭泣,实未与选人共房帏。惜不知其详耳。”果其如是,则是二
人者,天上人间,会当相见,定非一瞑不视者矣。惟严某作此恶业,不知何心,
亦不知其究竟。然神理昭昭,当无善报。或又曰:“是非泥古,亦非好名,殆觊
觎四宝,欲以自侍耳。”若然,则地狱之设,正为斯人矣。
乾隆戊午,运河水浅,粮艘衔尾不能进。共演剧赛神,运官皆在。方演《荆
钗记》投江一出,忽扮钱玉莲者长跪哀号,泪随声下,口喃喃诉不止,语作闽音,
啁哳无一字可辨。知为鬼附,诘问其故。鬼又不能解人语。或投以纸笔。摇首似
道不识字,惟指天画地,叩额痛哭而已。无可如何,掖于岸上,尚呜咽跳掷,至
人散乃已。久而稍苏,自云突见一女子,手携其头自水出。骇极失魂,昏然如醉,
以后事皆不知也。此必水底羁魂,见诸官会集,故出鸣冤。然形影不睹,言语不
通。遣善泅者求尸,亦无迹。旗丁又无新失女子者,莫可究诘。乃连衔具牒,焚
于城隍祠。越四五日,有水手无故自刭死,或即杀此女子者,神谴之欤?
郑太守慎人言:尝有数友论闽诗,于林子羽颇致不满。夜分就寝,闻笔砚格
格有声,以为鼠也。次日,见几上有字二行,曰:“如‘檄雨古潭暝,礼星寒殿
开’,似钱、郎诸公都未道及,可尽以为唐摹晋帖乎?”时同寝数人,书皆不类;
数人以外,又无人能作此语者。知文士争名,死尚未已,郑康成为厉之事,殆不
虚乎?
黄小华言:西城有扶乩者,下坛诗曰:“簌簌西风木叶飞,断肠花谢雁来稀。
吴娘日暮幽房冷,犹著玲珑白苎衣。”皆不解所云。乩又书曰:“顷过某家,见
新来稚妾,锁闭空房。流落仳离,自其定命;但饥寒可念,枨触人心,遂恻然咏
此。敬告诸公,苟无驯狮、调象之才,勿轻举此念,亦阴功也。”请问仙号。书
曰:“无尘。”再问之,遂不答。按李无尘,明末名妓,祥符人。开封城陷,殁
于水。有诗集,语颇秀拔。其哭王烈女诗曰:“自嫌予有泪,敢谓世无人!”措
词得体,尤为作者所称也。
“遗秉”、“滞穗”,寡妇之利,其事远见于周雅。乡村麦熟时,妇孺数十
为群,随刈者之后,收所残剩,谓之拾麦。农家习以为俗,亦不复回顾,犹古风
也。人情渐薄,趋利若鹜,所残剩者不足给,遂颇有盗窃攘夺,又浸淫而失其初
意者矣。故四五月间,妇女露宿者遍野。有数人在静海之东,日暮后趁凉夜行,
遥见一处有灯火,往就乞饮。至则门庭华焕,僮仆皆鲜衣;堂上张灯设乐,似乎
燕宾。遥望三贵人据榻坐,方进酒行炙。众陈投止意,阍者为白主人,颔之。俄
又呼回,似附耳有所嘱。阍者出,引一媪悄语曰:“此去城市稍远,仓卒不能致
妓女。主人欲于同来女伴中,择端正者三人侑酒荐寝,每人赠百金;其馀亦各有
犒赏。媪为通词,犒赏当加倍。”媪密告众。众利得资,怂恿幼妇应其请。遂引
三人入,沐浴妆饰,更衣裙侍客;诸妇女皆置别室,亦大有酒食。至夜分,三贵
人各拥一妇入别院,阖家皆灭烛就眠。诸妇女行路疲困,亦酣卧不知晓。比日高
睡醒,则第宅人物,一无所睹,惟野草?升桑?一望无际而已。寻觅三妇,皆裸露
在草间,所更衣裙已不见,惟旧衣抛十馀步外,幸尚存。视所与金,皆纸铤。疑
为鬼。而饮食皆真物,又疑为狐。或地近海滨,蛟螭水怪所为欤?贪利失身,乃
只博一饱。想其惘然相对,忆此一宵,亦大似邯郸枕上矣。先兄睛湖则曰:“舞
衫歌扇,仪态万方,弹指繁华,总随逝水。鸳鸯社散之日,茫茫回首,旧事皆空,
亦与三女子裸露草间,同一梦醒耳。岂但海市蜃楼,为顷刻幻景哉!”
乌鲁木齐参将德君楞额言:向在甘州,见互控于张掖令者,甲云造言污蔑,
乙云事有实证。讯其事,则二人本中表。甲携妻出塞,乙亦同行。至甘州东数十
里,夜失道。遇一人似贵家仆,言此僻径少人,我主人去此不远,不如投止一宿,
明日指路上官道。随行三四里,果有小堡。其人入,良久出,招手曰:“官唤汝
等入。”进门数重,见一人坐堂上,问姓名籍贯,指挥曰:“夜深无宿饭,只可
留宿。门侧小屋,可容二人;女子令与媪婢睡可也。”二人就寝后,似隐隐闻妇
唤声。暗中出视,摸索不得门。唤声亦寂,误以为耳偶鸣也。比睡醒,则在旷野
中。急觅妇,则在半里外树下,裸体反接,鬓乱钗横,衣裳挂在高枝上。言一婢
持灯导至此,有华屋数楹,婢媪数人。俄主人随至,逼同坐。拒不肯,则婢媪合
手抱持,解衣缚臂置榻上。大呼无应者,遂受其污。天欲明,主人以二物置颈旁,
屋宇顿失,身已卧沙石上矣。视颈旁物,乃银二铤,各镌重五十两,其年号则崇
祯,其县名则榆次。土蚀黑黯,真百年以外铸也。甲戒乙勿言,约均分。后违约,
乙怒诟争,其事乃泄。甲夫妇虽坚不承,然诘银所自,则云拾得;又诘妇缚伤,
则云搔破。其词闪烁,疑乙语未必诳也。令笑谴甲曰:“于律得遗失物当入官。
姑念尔贫,可将去。”又?呈右以唬骸岸?所告如虚,则同拾得,当同送官,于尔
无分;所告如实,则此为鬼以酬甲妇,于尔更无分。再多言,且笞尔。”并驱之
出。以不理理之,可谓善矣。此与拾麦妇女事相类。一以巧诱而以利移其心,一
以强胁而以利消其怒。其揣度人情,投其所好,伎俩亦略相等也。
金重牛鱼,即沈阳鲟鳇鱼,今尚重之。又重天鹅,今则不重矣。辽重毗离,
亦曰毗令邦,即宣化黄鼠,明人尚重之,今亦不重矣。明重消熊栈鹿,栈鹿当是
以栈饲养,今尚重之;消熊则不知为何物,虽极富贵家,问此名亦云未睹。盖物
之轻重,各以其时之好尚,无定准也。记余幼时,人参、珊瑚、青金石价皆不贵,
今则日昂。绿松石、碧鸦犀价皆至贵,今则日减。云南翡翠玉,当时不以玉视之,
不过如蓝田乾黄,强名以玉耳;今则以为珍玩,价远出真玉上矣。又灰鼠旧贵白,
今贵黑。貂旧贵长毳,故曰丰貂,今贵短毳。银鼠旧比灰鼠价略贵,远不及天马,
今则贵几如貂。珊瑚旧贵鲜红如榴花,今则贵淡红如樱桃,且有以白类车渠为至
贵者。盖相距五六十年,物价不同已如此,况隔越数百年乎!儒者读《周礼》?蜇?
酱,窃窃疑之,由未达古今异尚耳。
八珍惟熊掌、鹿尾为常见,驼峰出塞外,已罕觏矣(此野驼之单峰,非常驼
之双峰也。语详《槐西杂志》)。猩唇则仅闻其名。乾隆乙未,闵抚军少仪饣鬼
余二枚,贮以锦函,似甚珍重。乃自额至颏全剥而腊之,口鼻眉目,一一宛然,
如戏场面具,不仅两唇。庖人不能治,转赠他友。其庖人亦未知,又复别赠,不
知转落谁氏,迄未晓其烹饪法也。
李又聃先生言:东光毕公(偶忘其名,官贵州通判,征苗时运饷遇寇,血战
阵亡者也)尝奉檄勘苗峒地界,土官盛宴款接。宾主各一磁盖杯置面前,土官手
捧启视,则贮一虫如蜈蚣,蠕蠕旋动。译者云,此虫兰开则生,兰谢则死,惟以
兰蕊为食,至不易得。今喜值兰时,搜岩剔穴,得其二。故必献生,表至敬也。
旋以盐末少许洒杯中,覆之以盖。须臾启视,已化为水,湛然净绿,莹澈如琉璃,
兰气扑鼻。用以代醯,香沁齿颊,半日后尚留馀味,惜未问其何名也。
西域之果,蒲桃莫盛于土鲁番,瓜莫盛于哈密。蒲桃京师贵绿者,取其色耳。
实则绿色乃微熟,不能甚甘;渐熟则黄,再熟则红,熟十分则紫,甘亦十分矣。
此福松岩额驸(名福增格,怡府婿也)镇辟展时为余言。瓜则充贡品者,真出哈
密。馈赠之瓜,皆金塔寺产。然贡品亦只熟至六分有奇,途间封闭包束,瓜气自
相郁蒸,至京可熟至八分。如以熟八九分者贮运,则蒸而霉烂矣。余尝问哈密国
王苏来满(额敏和卓之子):“京师园户,以瓜子种殖者,一年形味并存;二年
味已改,惟形粗近;三年则形味俱变尽。岂地气不同欤?”苏来满曰:“此地上
暖泉甘而无雨,故瓜味浓厚。种于内地,固应少减,然亦养子不得法。如以今年
瓜子,明年种之,虽此地味亦不美,得气薄也。其法当以灰培瓜子,贮于不湿不
燥之空仓,三五年后乃可用。年愈久则愈佳,得气足也。若培至十四五年者,国
王之圃乃有之,民间不能待,亦不能久而不坏也。”其语似为近理。然其灰培之
法,必有节度,亦必有宜忌,恐中国以意为之,亦未必能如所说耳。
裘超然编修言:杨勤悫公年幼时,往来乡塾,有绿衫女子时乘墙缺窥之。或
偶避入,亦必回眸一笑,若与目成。公始终不侧视。一日,拾块掷公曰:“如此
妍皮,乃裹痴骨!”公拱手对曰:“钻穴逾墙,实所不解。别觅不痴者何如?”
女子忽瞠目直视曰:“汝狡黠如是,安能从尔索命乎?且待来生耳。”散发吐舌
而去,自此不复见矣。此足见立心端正,虽冤鬼亦无如何。又足见一代名臣,在
童稚之年,已自树立如此也。
河间王仲颖先生(安溪李文贞公为先生改字曰仲退。然原字行已久,无人称
其改字也),名之锐,李文贞公之高弟。经术湛深,而行谊方正,粹然古君子也。
乙卯、丙辰间,余随姚安公在京师,先生犹官国子监助教,未能一见,至今怅然。
相传先生夜偶至邸后空院,拔所种莱菔下酒,似恍惚见人影,疑为盗。倏已不见,
知为鬼魅,因以幽明异路之理厉声责之。闻丛竹中人语曰:“先生邃于《易》,
一阴一阳,天之道也。人出以昼,鬼出以夜,是即幽明之分。人居无鬼之地,鬼
居无人之地,是即异路焉耳。故天地间无处无人,亦无处无鬼,但不相干,即不
妨并育。使鬼昼入先生室,先生责之是也。今时已深更,地为空隙,以鬼出之时,
入鬼居之地,即不秉烛,又不扬声,猝不及防,突然相遇,是先生犯鬼,非鬼犯
先生。敬避似已足矣,先生何责之深乎?”先生笑曰:“汝词直,姑置勿论。”
自拔莱菔而返。后以语门人,门人谓:“鬼既能言,先生又不畏怖,何不叩其姓
字,暂假词色,问冥司之说为妄为真,或亦格物之一道。”先生曰:“是又人与
鬼狎矣,何幽明异路之云乎?”
郑慎人言:曩与数友往九鲤湖,宿仙游山家。夜凉未寝,出门步月。忽清风
泠然,穿林而过,木叶簌簌,栖鸟惊飞。觉有种种花香,沁人心骨,出林后沿溪
而去。水禽亦磔格乱鸣,似有所见。然凝睇无睹也,心知为仙灵来往。次日,寻
视林内,微雨新睛,绿苔如?洌?步步皆印弓弯;又有跣足之迹,然总无及三寸者。
溪边泥迹亦然。数之,约二十馀人,指点徘徊,相与叹异,不知是何神女也。慎
人有四诗纪之,忘留其稿,不能追忆矣。
慎人又言:一日,庭花盛开,闻婢妪惊相呼唤。推窗视之,竞以手指桂树杪,
乃一蛱蝶大如掌,背上坐一红衫女子,大如拇指,翩翩翔舞。斯须过墙去,邻家
儿女又惊相呼唤矣。此不知为何怪,殆所谓花月之妖欤?说此事时,在刘景南家,
景南曰:“安知非闺阁游戏,以?卟莼ǘ渲腥宋铮?缚于蝶背而纵之耶?”是亦一
说。慎人曰:“实见小人在蝶背,有磬控驾驭之状,俯仰顾盼,意态生动,殊不
类偶人也。”是又不可知矣。
舅氏安公介然言:曩随高阳刘伯丝先生官瑞州,闻城西土神祠有一泥鬼忽仆
地,又一青面赤发鬼,衣装面貌与泥鬼相同,压于其下。视之,则里中少年某,
伪为鬼状也,已断脊死矣。众相骇怪,莫明其故。久而有知其事者曰:“某邻妇
少艾,挑之,为所詈。妇是日往母家,度必夜归过祠前。祠去人稍远,乃伪为鬼
状伏像后,待其至而突掩之,将乘其惊怖昏仆,以图一逞。不虞神之见谴也。”
盖其妇弟预是谋,初不敢告人,事定后,乃稍稍泄之云。介然公又言:有狂童荡
妇,相遇于河间文庙前,调谑无所避忌。忽飞瓦破其脑,莫知所自来也。夫圣人
道德侔乎天地,岂如二氏之教,必假灵异而始信,必待护法而始尊哉!然神鬼??
呵,则理所应有。必谓朱锦作会元,由于前世修文庙,视圣人太小矣。必谓数仞
宫墙,竟无灵卫,是又儒者之迂也。
三座塔(蒙古名古尔板苏巴尔,汉唐之营州柳城县,辽之兴中府也。今为喀
刺沁右翼地)金巡检言(裘文达公之侄婿,偶忘其名):有樵者山行遇虎,避入
石穴中,虎亦随入。穴故嵌空而缭曲,辗转内避,渐不容虎。而虎必欲搏樵者,
努力强入。樵者窘迫,见旁一小窦,尚足容身,遂蛇行而入;不意蜿蜒数步,忽
睹天光,竟反出穴外。乃力运数石,窒虎退路,两穴并聚柴以焚之。虎被熏灼,
吼震岩谷,不食顷,死矣。此事亦足为当止不止之戒也。
金巡检又言:巡检署中一太湖石,高出檐际,皴皱斑驳,孔窍玲珑,望之势
如飞动。云辽金旧物也。考金尝拆艮岳奇石,运之北行,此殆所谓“卿云万态奇
峰”耶?然金以大定府为北京,今大宁城是也。辽兴中府,金降为州,不应置石
于州治,是又疑不能明矣。又相传京师兔儿山石,皆艮岳故物,余幼时尚见之。
余虎坊桥宅,为威信公故第,厅事东偏,一石高七八尺,云是雍正中初造宅时所
赐,亦移自兔儿山者。南城所有太湖石,此为第一,余又号“孤石老人”,盖以
此云。
京师花木最古者,首给孤寺吕氏藤花,次则余家之青桐,皆数百年物也。桐
身横径尺五寸,耸峙高秀,夏月庭院皆碧色。惜虫蛀一孔,雨渍其内,久而中朽
至根,竟以枯槁。吕氏宅后售与高太守兆煌,又转售程主事振甲。藤今犹在,其
架用梁栋之材,始能支拄。其阴覆厅事一院,其蔓旁引,又覆西偏书室一院。花
时如紫云垂地,香气袭衣。慕堂孝廉在日(慕堂名元龙,庚午举人,朱石君之妹
婿也。与余同受业于董文恪公),或自宴客,或友人借宴客,觞咏殆无虚夕。迄
今四十余年,再到曾游,已非旧主,殊深邻笛之悲。倪オ畴年丈尝为题一联曰:
“一庭芳草围新绿,十亩藤花落古香。”书法精妙,如渴骥怒猊,今亦不知所在
矣。
陈句山前辈移居一宅,搬运家具时,先置书十余箧于庭。似闻树后小语曰:
“三十余年,此间不见此物也。”视之阒如。或曰:“必狐也。”句山掉首曰:
“解作此语,狐亦大佳。”
先祖光禄公,康熙中于崔庄设质库,司事者沈玉伯也。尝有提傀儡者,质木
偶二箱,高皆尺余,制作颇精巧。逾期未赎,又无可转售,遂为弃物,久置废屋
中。一夕月明,玉伯见木偶跳舞院中,作演剧之状。听之,亦咿嘤似度曲。玉伯
故有胆,厉声叱之。一时迸散。次日,举火焚之,了无他异。盖物久为妖,焚之
则精气烁散,不复能聚。或有所凭亦为妖,焚之则失所依附,亦不能灵,固物理
之自然耳。
献县一令,待吏役至有恩。殁后,眷属尚在署,吏役无一存问者。强呼数人
至,皆狰狞相向,非复曩时,夫人愤恚,恸哭柩前,倦而假寐。恍惚见令语曰:
“此辈无良,是其本分。吾望其感德已大误,汝责其负德,不又误乎?”霍然忽
醒,遂无复怨尤。
康熙末,张歌桥(河间县地)有刘横者(横读去声,以其强悍得此称,非其
本名也),居河侧。会河水暴满,小舟重载者往往漂没。偶见中流一妇,抱断橹
浮沉波浪间,号呼求救。众莫敢援,横独奋然曰:“汝曹非丈夫哉,乌有见死不
救者!”自棹舴艋追三四里,几覆没者数,竟拯出之。越日,生一子,月余,横
忽病,即命妻子治后事。时尚能行立,众皆怪之。横太息曰:“吾不起也。吾援
溺之夕,恍惚梦至一官府。吏卒导入,官持簿示吾曰:‘汝平生积恶种种,当以
今岁某日死,堕豕身,五世受屠割之刑。幸汝一日活二命,作大阴功,于冥律当
延二纪。今销除寿籍,用抵业报,仍以原注死日死。缘期限已迫,恐世人昧昧,
疑有是善事,反促其生。故召尔证明,使知其故。今生因果并完矣,来生努力可
也。’醒而心恶之,未以告人。今届期果病,尚望活乎?”既而竟如其言。此见
神理分明,毫厘不爽。乘除进退,恒合数世而计之。勿以偶然不验,遂谓天道无
知也。
郑苏仙言:有约邻妇私会,而病其妻在家者,夙负妻家钱数千,乃遣妻赍还。
妻欣然往。不意邻妇失期,而其妻乃途遇强暴,尽夺衣裙簪珥,缚置秫丛。皆客
作流民,莫可追诘。其夫惟俯首太息,无复一言。人亦不知邻妇事也。后数年,
有村媪之子挑人妇女,为媪所觉,反覆戒饬,举此事以明因果。人乃稍知。盖此
人与邻妇相闻,实此媪通词,故知之审;惟邻妇姓名,则媪始终不肯泄,幸不败
焉。
狐所幻化,不知其自视如何,其互相视又如何。尝于《滦阳消夏录》论之。
然狐本善为妖惑者也。至鬼则人之余气,其灵不过如人耳。人不能化无为有,化
小为大,化丑为妍。而诸书载遇鬼者,其棺化为宫室,可延人入;其墓化为庭院,
可留人居。其凶终之鬼,备诸恶状者,可化为美丽。岂一为鬼而即能欤?抑有教
之者欤?此视狐之幻,尤不可解。忆在凉州路中,御者指一山坳曰:“曩与车数
十辆露宿此山,月明之下,遥见山半有人家,土垣周络,屋角一一可数。明日过
之,则数冢而已。”是无人之地,亦能自现此象矣。明器之作,圣人其知此情状
乎?
吴僧慧贞言:有浙僧立志精进,誓愿坚苦,胁未尝至席。一夜,有艳女窥户。
心知魔至,如不见闻。女蛊惑万状,终不能近禅榻。后夜夜必至,亦终不能使起
一念。女技穷,遥语曰:“师定力如斯,我固宜断绝妄想。虽然,师忉利天中人
也,知近我则必败道,故畏我如虎狼。即努力得到非非想天,亦不过柔肌著体,
如抱冰雪;媚姿到眼,如见尘?剩?不能离乎色相也。如心到四禅天,则花自照镜,
镜不知花;月自映水,水不知月,乃离色相矣。再到诸菩萨天,则花亦无花,
镜亦无镜,月亦无月,水亦无水,乃无色无相,无离不离,为自在神通,不可思
议。师如敢容我一近,而真空不染,则摩登伽一意皈依,不复再扰阿难矣。”僧
自揣道力足以胜魔,坦然许之。偎倚抚摩,竟毁戒体。懊丧失志,?噘岩灾铡7?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惟圣人能之,大贤以下弗能也。此僧中于一激,遂开
门揖盗。天下自恃可为,遂为人所不敢为,卒至溃败决裂者,皆此僧也哉!
德?嵴?扶乩,其仙降坛不作诗,自署名曰刘仲甫。众不知为谁,有一国手在
侧,曰:“是南宋国手,著有《棋诀》四篇者也。”因请对弈。乩判曰:“弈则
我必负。”固请,乃许。乩果负半子。众曰:“大仙谦挹,欲奖成后进之名耶?”
乩判曰:“不然,后人事事不及古,惟推步与弈棋则皆胜古。或谓因古人所及,
更复精思,故已到竿头,又能进步,是为推步言,非为弈棋言也。盖风气日薄,
人情日巧,其倾轧攻取之术,两机激薄,变幻万端,吊诡出奇,不留余地。古人
不肯为之事,往往肯为;古人不敢冒之险,往往敢冒;古人不忍出之策,往往忍
出。故一切世事心计,皆出古人上。弈棋亦心计之一,故宋元国手,至明已差一
路,今则差一路半矣。然古之国手,极败不过一路耳;今之国手,或败至两路三
路,是则踏实蹈虚之辨也。”问:“弈竟无常胜法乎?”又判曰:“无常胜法,
而有常不负法。不弈则常不负矣。仆猥以夙慧,得作鬼仙,世外闲身,名心都尽,
逢场作戏,胜败何关。若当局者角争得失,尚慎旃哉!”四座有经历世故者,多
喟然太息。
季沧洲言:有狐居某氏书楼中数十年矣,为整理卷轴,驱除虫鼠,善藏┑者
不及也。能与人语,而终不见其形。宾客宴集,或虚置一席,亦出相酬酢,词气
恬雅,而谈言微中,往往倾其座人。一日,酒纠宣觞政,约各言所畏,无理者罚,
非所独畏者亦罚。有云畏讲学者,有云畏名士者,有云畏富人者,有云畏贵官者,
有云畏善谀者,有云畏过谦者,有云畏礼法周密者,有云畏缄默慎重、欲言不言
者。最后问狐,则曰:“吾畏狐。”众哗笑曰:“人畏狐可也,君为同类,何所
畏?请浮大白。”狐哂曰:“天下惟同类可畏也,夫瓯、越之人,与奚、?共徽?
地;江海之人,与车马不争路。类不同也。凡争产者,必同父之子;凡争宠者,
必同夫之妻;凡争权者,必同官之士;凡争利者,必同市之贾。势近则相碍,相
碍则相轧耳。且射雉者媒以雉,不媒以鸡鹜,捕鹿者由以鹿,不由以羊豕。凡反
间内应,亦必以同类;非其同类,不能投其好而入,伺其隙而抵也。由是以思,
狐安得不畏狐乎?”座有经历险阻者,多称其中理。独一客酌酒狐前曰:“君言
诚确。然此天下所同畏,非君所独畏。仍宜浮大白。”乃一笑而散。余谓狐之罚
觞,应减其半。盖相碍相轧,天下皆知之。至伏肘腑之间,而为心腹之大患,托
水乳之契,而藏钩距之深谋,则不知者或多矣。
沧州李媪,余乳母也。其子曰柱儿,言昔往海上放青时(海滨空旷之地,茂
草丛生。土人驱牛马往牧,谓之放青),有灶丁夜方寝(海上煮盐之户,谓之灶
丁),闻室内?撄萦猩?。时月明穿牖,谛视无人,以为虫鼠类也。俄闻人语嘈杂,
自远而至。有人连呼曰:“窜入此屋矣。”疑讶间已到窗外,扣窗问曰:“某在
此乎?”室内泣应曰:“在。”又问:“留汝乎?”泣应曰:“留。”又问:“
汝同床乎?别宿乎?”泣良久,乃应曰:“不同床谁肯留也!”窗外顿足曰:“
败矣。”忽一妇大笑曰:“我度其出投他所,人必不相饶。汝以为未必,今竟何
如?尚有面目携归乎?”此语之后,惟闻索索人行声,不闻再语。既而妇又大笑
曰:“此尚不决,汝为何物乎?”扣窗呼灶丁曰:“我家逃婢投汝家,既已留宿,
义无归理。此非尔胁诱,老奴无词以仇汝;即或仇汝,有我在,老奴无能为也。
尔等且寝,我去矣。”穴纸私窥,阒然无影;回顾枕畔,则一艳女横陈。且喜且
骇,问所自来。言:“身本狐女,为此冢狐买作妾。大妇妒甚,日日加捶楚。度
不可住,逃出求生。所以不先告君者。虑恐怖不留,必为所执。故ㄣ伏床角,俟
其追至,始冒死言已失身,冀或相舍。今幸得脱,愿生死随君。”灶丁虑无故得
妻,或为人物色,致有他虞。女言:“能自隐形,不为人见,顷缩身为数寸,君
顿忘耶!”遂留为夫妇,亲操井臼,不异贫家,灶丁竟以小康。柱儿于灶丁为外
兄,故知其审。李媪说此事时,云女尚在。今四十余年,不知如何矣。此婢遭逢
患难,不辞诡语以自污,可谓铤而走险。然既已自污,则其夫留之为无理,其嫡
去之为有词,此冒险之计,实亦决胜之计也,婢亦黠矣哉。惟其夫初既不顾其后,
后又不为之所,使此婢援绝路穷,至一决而横溃。又何如度德量力,早省此一举
欤!
老儒周懋官,口操南音,不记为何许人。久困名场,流离困顿,尝往来于周
西擎、何华峰家。华峰本亦姓周,或二君之族欤?乾隆初,余尚及见之,迂拘拙
钝,古君子也。每应试,或以笔画小误被贴,或已售而以一二字被落。亦有过遭
吹索,如题目写曰字偶稍狭,即以误作日字贴。写己字末笔偶锋尖上出,即以误
作已字贴。尤抑郁不平。一日,焚牒文昌祠,诉平生未作过恶,横见沮抑。数日
后,梦朱衣吏引至一殿,神据案语曰:“尔功名坎坷,遽渎明神,徒挟怨尤,不
知因果。尔前身本部院吏也,以尔狡黠舞文,故罚尔今生为书痴,毫不解事。以
尔好指摘文牒,虽明知不误,而巧词锻炼,以挟制取财,故罚尔今生处处以字画
见斥。”因指簿示之曰“尔以日字见贴者,此官前世乃福建驻防音德布之妻,老
节妇也,因咨文写音为殷,译语谐声,本无定字。尔反覆驳诘,来往再三,使穷
困孤嫠所得建坊之金,不足供路费。尔以已字见贴者,此官前世以知县起服,本
历俸三年零一月。尔需索不遂,改其文三字为五,一字为十,又以五年零十月移
计,应得别案处分。比及辨白,坐原文错误,已沉滞年余。业报牵缠,今生相遇,
尔何冤之可鸣欤?其他种种,皆有夙因,不能为尔备陈,亦不可为尔预泄。尔宜
委顺,无更哓哓。倘其不信,则缁袍黄冠,行且有与尔为难者,可了然悟矣。”
语讫,挥出。霍然而醒,殊不解缁袍黄冠之语。时方寓佛寺,因迁徙避之。至乙
卯乡试,闱中已拟第十三。二场僧道拜父母判中,有“长揖君亲”字,盖用傅弈
表“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语也。考官以为疵累,竟斥落,方知神语不诬。
此其馆步丈陈谟家(名登廷,枣强人,官制造库郎中)自详述于步丈者。后不知
所终,殆坎?┃⒁蚤庖印?
虞倚帆待诏言:有选人张某,携一妻一婢至京师,僦居海丰寺街。岁余,妻
病殁。又岁余,婢亦暴卒。方治?撸?忽似有呼吸,既而目睛转动,已复苏,呼选
人执手泣曰:“一别年余,不意又相见。”选人骇愕。则曰:“君勿疑谵语,我
是君妇,借婢尸再生也。此婢虽侍君巾栉,恒郁郁不欲居我下。商于妖尼,以术
魇我。我遂发病死,魂为术者收瓶中,镇以符咒,埋尼庵墙下。局促昏暗,苦状
难言。会尼庵墙圮,掘地重筑,圬者?煌疗破浚?我乃得出。茫茫昧昧,莫知所往,
伽蓝神指我诉城隍。而有魇法者皆有邪神为城社,辗转撑拄,狱不能成。达于东
岳,乃捕逮术者,鞫治得状,拘婢付泥犁。我寿未尽,尸已久朽,故判借婢尸再
生也。”阖家悲喜,仍以主母事之。而所指作魇之尼,则谓选人欲以婢为妻,故
诈死片时,造作斯语。不顾陷人于重辟,汹汹欲讦讼。事无实证,惧干妖妄罪,
遂讳不敢言。然倚帆尝私叩其僮仆,具道妇再生后,述旧事无纤毫差,其语音行
步,亦与妇无纤毫异。又婢拙女红,而妇善刺绣,有旧所制履未竟,补成其半,
宛然一手,则似非伪托矣。此雍正末年事也。
范衡洲(山阴人,名家相,甲戌进士,官柳州府知府)之侄女,未婚殉节,
吞金环不死,卒自投于河。曾太守(嘉祥人,曾子裔也,偶忘其名字)之女,以
救母并焚死。其事迹始末,当时皆了了知之。今四十余年,不能举其详矣。奇闻
易记,庸行易忘,固事理之常欤!附存姓氏,冀不泯幽光。《孔子家语》载弟子
七十二人,固不必一一皆具行实尔。
蘅洲言:其乡某甲甚朴愿,一生无妄为。一日昼寝,梦数役持牒摄之去。至
一公署,则冥王坐堂上,鞫以谋财杀某乙。某乙至,亦执甚坚。盖某乙自外索逋
归,天未曙,趁凉早发。遇数人,见腰缠累然,共击杀之,携资遁,弃尸岸旁。
某甲适棹舴艋过,见尸大骇,视之,识为某乙,尚微有气。因属邻里,抱置舟上,
欲送之归。某乙垂绝,忽稍苏,张目见某甲,以为众夺财去,某甲独载尸弃诸江
也。故魂至冥司,独讼某甲。冥王检籍,云盗为某某,非某甲。某乙以亲见固争。
冥吏又以冥籍无误理,与某乙固争。冥王曰:“冥籍无误,论其常也。然安知千
百万年不误者,不偶此一误乎?我断之不如人质之也,吏言之不如囚证之也。”
故拘某甲。某甲具述载送意。照以业镜,如所言。某乙乃悟。某甲初窃怪误拘,
冥王告以故,某甲亦悟。遂别治某乙狱,而送某甲归。夫折狱之明决,至冥司止
矣;案牍之详确。至冥司亦止矣。而冥王若是不自信也,又若是不惮烦也,斯冥
王所以为冥王欤!
“仲尼不为已甚”,岂仅防矫枉过直哉,圣人之所虑远也。老子曰:“民不
畏死,奈何以死畏之!”夫民未尝不畏死,至知必死乃不畏。至不畏死,则无事
不可为矣。小时闻某大姓为盗劫,悬赏格购捕。半岁余,悉就执,亦俱引伏。而
大姓恨盗甚,以多金赂狱卒,百计苦之:至足不蹑地,胁不到席,束缚不使如厕,
?χ星?虫蠕蠕嘬股髀,惟不绝饮食,使勿速死而已。盗恨大姓甚,私计强劫得财,
律不分首从斩;轮奸妇女,律亦不分首从斩。二罪从一科断,均归一斩,万无加
至磔裂理。乃于庭鞫时,自供遍污其妇女。官虽不据以录供,而众口坚执,众耳
共闻,迄不能灭此语。不善大姓者又从而附会,谓盗已论死足蔽罪,而不惜多金
又百计苦之,其衔恨次骨正以此。人言籍籍,亦无从而辨此疑,遂大为门户玷,
悔已无及。夫劫盗骈戮,不能怨主人;即拷掠追讯,桎梏幽系,亦不能怨主人,
法所应受也。至虐以法外,则其志不甘。掷石击石,力过猛必激而反。取一时之
快,受百世之污,岂非已甚之故乎?然则圣人之所虑远矣。
霍养仲言:雍正初,东光有农家,粗具中人产。一夕,有劫盗,不甚搜财物,
惟就衾中曳其女,掖入后圃,仰缚曲项老树上,盖其意本不在劫也。女哭詈。客
作高斗,睡圃中,闻之跃起,挺刃出与斗。盗尽披靡,女以免。女恚愤泣涕,不
语不食。父母宽譬终不解,穷诘再三,始出一语曰:“我身裸露,可令高斗见乎?
”父母喻意,竟以妻斗,此与楚钟建事适相类。然斗始愿不及此,徒以其父病,
主为医药;及死为官敛,葬以隙地,而招其母司炊煮,故感激出死力耳。罗大经
《鹤林玉露》载咏朱亥诗曰:“高论唐虞儒者事,负君卖友岂胜言。凭君莫笑金
椎陋,却是屠沽解报恩。”至哉言乎!
太白诗曰:“徘徊映歌扇,似月云中见;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此为
冶游言也。人家夫妇有睽离阻隔,而日日相见者,则不知是何因果矣。郭石洲言:
“中州有李生者,娶妇旬余而母病,夫妇更番守侍,衣不解结者七八月。母殁后,
谨守礼法,三载不内宿。后贫甚,同依外家。外家亦仅仅温饱,屋宇无多,扫一
室留居。未匝月,外姑之弟远就馆,送母来依姊。无室可容,乃以母与女共一室,
而李生别榻书斋,仅早晚同案食耳。阅两载,李生入京规进取,外舅亦携家就幕
江西。后得信,云妇已卒。李生意气懊丧,益落拓不自存,仍附舟南下觅外舅。
外舅已别易主人,随往他所。无所栖托,姑卖字糊口。一日,市中遇雄伟丈夫,
取视其字曰:“君书大好。能一岁三四十金,为人书记乎?”李生喜出望外,即
同登舟。烟水渺茫,不知何处。至家,供张亦甚盛。及观所属笔札,则绿林豪客
也。无可如何,姑且依止。虑有后患,因诡易里籍姓名。主人性豪侈,声伎满前,
不甚避客。每张乐,必召李生。偶见一姬,酷肖其妇,疑为鬼。姬亦时时目李生,
似曾相识。然彼此不敢通一语。盖其外舅江行,适为此盗所劫,见妇有姿首,并
掠以去。外舅以为大辱,急市薄?撸?诡言女中伤死,伪为哭敛,载以归。妇惮死
失身,已充盗后房。故于是相遇,然李生信妇已死,妇又不知李生改姓名,疑为
貌似,故两相失。大抵三五日必一见,见惯亦不复相目矣。如是六七年,一日,
主人呼李生曰:“吾事且败,君文士不必与此难。此黄金五十两,君可怀之,藏
某处丛荻间。候兵退,速觅渔舟返。此地人皆识君,不虑其不相送也。”语讫,
挥手使急去伏匿。未几,闻哄然格斗声。既而闻传呼曰:“盗已全队扬帆去,且
籍其金帛妇女。”时已曛黑,火光中窥见诸乐伎皆披发肉袒,反接系颈,以鞭杖
驱之行,此姬亦在内,惊怖战栗,使人心恻。明日,岛上无一人,痴立水次。良
久,忽一人棹小舟呼曰:“某先生耶?大王故无恙,且送先生返。”行一日夜,
至岸。惧遭物色,乃怀金北归,至则外舅已先返矣。生至家,货所携,渐丰裕。
念夫妇至相爱,而结?臼?载,始终无一月共枕席。今物力稍充,不忍终以薄??
葬。拟易佳木,且欲一睹其遗骨,亦夙昔之情。外舅力沮不能止,词穷吐实。急
兼程至豫章,冀合乐昌之镜。则所俘乐伎,分赏已久,不知流落何所矣。每回忆
六七年中,咫尺千里,辄惘然如失。又回忆被俘时,缧绁鞭笞之状,不知以后摧
折,更复若何,又辄肠断也。从此不娶,闻后竟为僧。戈芥舟前辈曰:“此事竟
可作传奇,惜末无结束,与《桃花扇》相等。虽曲终不见,江上峰青,绵邈含情,
正在烟波不尽,究未免增人怊怅耳。”
金可亭(此浙江金孝廉,名嘉炎。与金大司农同姓同号,各自一人)言:有
赵公者,官监司。晚岁家居,得一婢曰紫桃,宠专房,他姬莫当夕。紫桃亦婉娈
善奉事,呼之必在侧,百不一失。赵公固聪察,疑有异,于枕畔固诘。紫桃自承
为狐,然夙缘当侍公,与公无害。昵爱久,亦弗言。家有园亭,一日立两室间,
呼紫桃。则两室各一紫桃出。乃大骇。紫桃谢曰:“妾分形也。”偶春日策杖效
外,逢道士与语,甚有理致。情颇洽,问所自来。曰:“为公来。”公本谪仙,
限满当归三岛。今金丹已为狐所盗,不可复归。再不治,虑寿限亦减。仆公旧侣,
故来视公。”赵公心知紫桃事,邀同归。道士踞坐厅事,索笔书一符,曼声长啸。
邸中纷纷扰扰,有数十紫桃,容色衣饰,无毫发差,跪庭院皆满。道士呼真紫桃
出。众相顾曰:“无真也。”又呼最先紫桃出。一女叩额曰:“婢子是。”道士
叱曰:“尔盗赵公丹已非,又呼朋引类,务败其道,何也?”女对曰:“是有二
故:赵公前生,炼精四五百年,元关坚固,非更番迭取不能得。然赵公非碌碌者,
见众美Ш进,必觉为蛊惑,断不肯纳。故终始共幻一形,匿其迹也。今事已露,
愿散去。”道士挥手令出,顾赵公太息曰:“小人献媚旅进,君子弗受也。一小
人伺君子之隙,投其所尚,众小人从而阴佐之,则君子弗觉矣。《易??窈筘浴分?
初六,一阴始生,其象为系于金??尼。??尼以止车,示当止也。不止则履霜之初,即
坚冰之渐。浸假而《剥卦》六五至矣。今日之事,是之谓乎?然苟无其隙,虽小
人不能伺;苟无所好,虽小人不能投。千金之堤,溃于蚁漏,有罅故也。公先误
涉旁门,欲讲容成之术;既而耽玩艳冶,失其初心。嗜欲日深,故妖物乘之而??
集。衅因自起,于彼何尤?此始此终,固亦其理,驱之而不谴,盖以是耳。吾来
稍晚,于公事已无益,然从此摄心清静,犹不失作九十翁。”再三珍重,瞥然而
去。赵公后果寿八十余。
哈密屯军,多牧马西北深山中。屯弁或往考牧,中途恒憩一民家。主翁或具
瓜果,意甚恭谨。久渐款洽,然窃怪其无邻无里,不圃不农,寂历空山,作何生
计。一日,偶诘其故。翁无词自解,云实蜕形之狐。问:“狐喜近人,何以僻处?
狐多聚族,何以独居?”曰:“修道必世外幽栖,始精神坚定。如往来城市,则
嗜欲日生,难以炼形服气,不免于媚人采补,摄取外丹。倘所害过多,终干天律。
至往来墟墓,种类太繁,则踪迹彰明,易招弋猎,尤非远害之方。故均不为也。”
屯弁喜其朴诚,亦不猜惧,约为兄弟。翁亦欣然。因出便旋,循墙环视。翁笑曰:
“凡变形之狐,其室皆幻;蜕形之狐,其室皆真。老夫尸解以来,久归人道,此
并葺茅伐木,手自经营,公毋疑如海市也。”他日再往,屯军告月明之夕,不睹
人形,而石壁时现二人影,高并丈余,疑为鬼物,欲改牧厂。屯弁以问,此翁曰:
“此所谓木石之怪夔罔两也。山川精气,翕合而生,其始如泡露,久而渐如烟雾,
久而凝聚成形,尚空虚无质,故月下惟见其影;再百余年,则气足而有质矣。二
物吾亦尝见之,不为人害,无庸避也。”后屯弁泄其事,狐遂徙去。惟二影今尚
存焉。此哈密徐守备所说。徐云久拟同屯弁往观,以往返须数日,尚未暇也。
乌鲁木齐牧厂一夕大风雨,马惊逸者数十匹,追寻无迹。七八日后,乃自哈
密山中出。知为乌鲁木齐马者,马有火印故也。是地距哈密二十余程,何以不十
日即至?知穹谷幽岩,人迹未到之处,别有捷径矣。大学士温公,遣台军数辈,
裹粮往探,皆粮尽空返,终不得路。或曰:“台军惮路远,在近山逗遛旬日,诡
云已往。”或曰:“台军惮伐山开路劳,又惮移台搬运费,故讳不言。”或曰:
“自哈密辟展至迪化(即乌鲁木齐之城名,今因为州名),人烟相接,村落市廛,
邮传馆舍如内地,又沙平如掌。改而山行,则路既险阻,地亦荒凉,事事皆不适。
故不愿。”或曰:“道涂既减大半,则台军之额,驿马之数,以及一切转运之费,
皆应减大半,于官吏颇有损。故阴掣肘。”是皆不可知。然七八日得马之事,终
不可解。或又为之说曰:“失马谴重,司牧者以牢醴祷山神。神驱之故马速出,
非别有路也。”然神能驱之行,何不驱之返乎?
奴子王廷佑之母言:幼时家在卫河侧,一日晨起,闻两岸呼噪声。时水暴涨,
疑河决,踉跄出视,则河中一羊头昂出水上,巨如五斗栲栳,急如激箭,顺流向
北去,皆曰羊神过。余谓此蛟螭之类,首似羊也。《埤雅》载龙九似,亦称首似
牛云。
居卫河侧者言:河之将决,中流之水必凸起,高于两岸;然不知其在何处也。
至棒椎鱼集于一处,则所集之处不一两日溃矣。父老相传,验之百不失一。棒椎
鱼者,象其形而名,平时不知在何所,网钓亦未见得之者,至河暴涨乃?怪痢;?
堤者见其以首触岸,如万杵齐筑,则决在斯须间矣,岂非数哉!然唐尧洪水,天
数也;神禹随刊,则人事也。惟圣人能知天,惟圣人不委过于天。先事而绸缪,
后事而补救,虽不能消弭,亦必有所挽回。
先曾祖母王太夫人八旬时,宾客满堂,奴子李荣司茶酒,窃沧酒半罂,匿房
内。夜归将寝,闻罂中有鼾声,怪而撼之。罂中忽语曰:“我醉欲眠,尔勿扰。”
知为狐魁,怒而极撼之。鼾益甚。探手引之,则一人首出罂口,渐巨如斗,渐巨
如栲栳。荣批其颊,则掉首一摇,连罂旋转,砰然有声,触瓮而碎,已涓滴不遗
矣。荣顿足极骂,闻梁上语曰:“长孙无礼(长孙,荣之小名也),许尔盗不许
我盗耶?尔既惜酒,我亦不胜酒。今还尔。”据其项而呕。自顶至踵,淋漓殆遍。
此与余所记西城狐事相似而更恶作剧。然小人贪冒,无一事不作奸,稍料理之,
未为过也。
安州陈大宗伯,宅在孙公园(其后废墟即孙退谷之别业)。后有楼贮杂物,
云有狐居,然不甚露形声也。一日,闻似相诟谇;忽乱掷牙牌于楼下,?腰讶?
雹。数之,得三十一扇,惟阙二四一扇耳。二四幺二,牌家谓之至尊(以合为九
数故也),得者为大捷。疑其争此二扇,怒而抛弃欤?余儿时曾亲见之。杜工部
大呼五白,韩昌黎博塞争财,李习之作《五木经》,杨大年喜叶子戏,偶然寄兴,
借此消闲,名士风流,往往不免。乃至“元邱校尉”亦复沿波,余性迂疏,终以
为非雅戏也。
蒋心馀言:有客赴人游湖约,至则画船箫鼓,红裙而侑酒者,谛视乃其妇也。
去家二千里,不知何流落到此,惧为辱,噤不敢言。妇乃若不相识,无恐怖意,
亦无惭愧意,调丝度曲,引袖飞觞,恬如也。惟声音不相似。又妇笑好掩口,此
妓不然,亦不相似。而右腕红痣如粟颗,乃复宛然。大惑不解,草草终筵,将治
装为归计。俄得家书。妇半载前死矣。疑为见鬼,亦不复深求。所亲见其意态殊
常,密诘再三,始知其故,咸以为貌偶同也。后闻一游士来往吴越间,不事干谒,
不通交游,亦无所经营贸易,惟携姬媵数辈闭门居;或时出一二人,属媒媪卖之
而已。以为贩鬻妇女者,无与人事,莫或过问也。一日,意甚匆遽,急买舟欲赴
天目山,求高行僧作道场。僧以其疏语掩抑支离,不知何事;又有“本是佛传,
当求佛佑,仰藉兹云之庇,庶宽雷部之刑”语,疑有别故,还其衬施,谢遣之。
至中途,果殒于雷,后从者微泄其事,曰:“此人从一红衣番僧受异术,能持咒
摄取新敛女子尸,又摄取妖狐淫鬼,附其尸以生,即以自侍。再有新者,即以旧
者转售人,获利无算。因梦神责以恶贯将满,当伏天诛,故忏悔以求免,竟不能
也。”疑此客之妇,即为此人所摄矣。理藩院尚书留公亦言红教喇嘛有摄召妇女
术,故黄教斥以为魔云。
外祖安公,前母安太夫人父也。殁时,家尚盛,诸舅多以金宝殉,或陈“??
?稀敝?戒,不省。又筑室墓垣外,以数壮夫逻守,柝声铃声,彻夜相答。或曰:
“是树帜招盗也。”亦不省。既而果被发。盖盗乘守者昼寝,衣青蓑,逾垣伏草
间,故未觉其入。至夜,以椎凿破棺。柝二击则亦二椎,柝三击则亦三椎,故转
以铃柝不闻声。伏至天欲晓,铃柝皆息,乃逾垣遁,故未觉其出。一含珠巨如龙
眼核,亦裂颏取去。先闻之也,告官。大索未得间,诸舅同梦外祖曰:“吾夙生
负此三人财,今取偿,捕亦不获。惟我未尝屠割彼,而横见酷虐,刃蠡刂断我颐,
是当受报,吾得直于冥司矣。”后月馀,获一盗,果取珠者。珠为尸气所蚀,已
青黯不值一钱。其二盗灼知姓名,而千金购捕不能得,则梦语不诬矣。
表叔王月阡言:近村某甲买一妾,两月馀,逃去。其父反以妒杀焚尸讼。会
县官在京需次时,逃妾构讼,事与此类,触其旧愤,穷治得诬状。计不得逞,然
坚不承转鬻。盖无诱逃实证,难于究诘,妾卒无踪。某甲妇弟住隔县。妇归宁,
闻弟新纳妾,欲见之。妾闭户不肯出,其弟自曳之来。一见即投地叩额,称死罪,
正所失妾也。妇弟以某甲旧妾,不肯纳。某甲以曾侍妇弟,亦不肯纳,鞭之百,
以配老奴,竟以爨婢终焉。夫富室构讼,词连帷薄,此不能旦夕结也,而适值是
县官。女子转鬻,深匿闺帏,此不易物色求也,而适值其妇弟。机械百端,可云
至巧,乌知造物更巧哉!
门人葛观察正华,吉州人。言其乡有数商,驱骡纲行山间。见樵径上立一道
士,青袍棕笠,以麈尾招其中一人曰:“尔何姓名?”具以对。又问籍何县,曰:
“是尔矣,尔本谪仙,今限满当归紫府。吾是尔本师,故来导尔。尔宜随我行。”
此人私念平生不能识一字,鲁钝如是,不应为仙人转生;且父母年已高,亦无弃
之求仙理,坚谢不往。道士太息,又招众人曰:“彼既堕落,当有一人补其位。
诸君相遇,即是有缘,有能随我行者乎?千载一遇,不可失也。”众亦疑骇无应
者,道士??弗然去。众至逆旅,以此事告人。或云仙人接引,不去可惜。或云恐
或妖物,不去是。有好事者,次日循樵径探之,甫登一岭,见草间残骸狼藉,乃
新被虎食者也。惶遽而返。此道士殆虎伥欤?故无故而致非常之福,贪冒者所喜,
明哲者所惧也。无故而作非分之想,侥幸者其偶,颠越者其常也。谓此人之鲁钝,
正此人之聪明可矣。
宋人咏蟹诗曰:“水清讵免双螯黑,秋老难逃一背红。”借寓朱π之贪婪必
败也。然他物供庖厨,一死焉而已。惟蟹则生投釜甑,徐受蒸煮,由初沸至熟,
至速亦逾数刻,其楚毒有求死不得者。意非夙业深重,不堕是中。相传赵公宏燮
官直隶巡抚时(时直隶尚未设总督),一夜梦家中已死僮仆媪婢数十人,环跪阶
下,皆叩额乞命,曰:“奴辈生受豢养恩,而互结朋党,蒙蔽主人,久而枝蔓牵
缠,根柢胶固,成牢不可破之局。即稍有败露,亦众口一音,巧为解结,使心知
之而无如何。又久而阴相掣肘,使不如众人之意,则不能行一事。坐是罪恶,堕
入水族,使世世罹汤镬之苦。明日主人供膳蟹,即奴辈后身,乞见赦宥。”公故
仁慈,天曙,以梦告司庖,饬举蟹投水,且为礼忏作功德。时霜蟹肥美,使宅所
供,尤精选膏腴。奴辈皆窃笑曰:“老翁狡狯,造此语怖人耶!吾辈岂受汝绐者。
”竟效校人之烹,而以已放告;又乾没其功德钱,而以佛事已毕告。赵公竟终不
知也。此辈作奸,固其常态,要亦此数十僮仆婢媪者,留此锢习,适以自戕。请
君入瓮,此之谓欤!
魂与魄交而成梦,究不能明其所以然。先兄睛湖,尝咏高唐神女事曰:“他
人梦见我,我固不得知;我梦见他人,人又乌知之?孱王自幻想,神女宁幽期?
如何巫山上,云雨今犹疑。”足为瑶姬雪谤。然实有见人之梦者。奴子李星,尝
月夜村外纳凉,遥见邻家少妇掩映枣林间,以为守圃防盗,恐其翁姑及夫或同在,
不敢呼与语。俄见其循塍西行半里许,入秫丛中。疑其有所期会,益不敢近,仅
远望之。俄见穿秫丛出行数步,阻水而返,痴立良久,又循水北行百馀步,阻泥
泞又返,折而东北入豆田。诘屈行,颠踬者再。知其迷路,乃遥呼曰:“几嫂深
夜往何处?迤北更无路,且陷淖中矣。”妇回顾应曰:“我不能出,几郎可领我
还。”急赴之,已无睹矣。知为遇鬼,心惊骨栗,狂奔归家。乃见妇与其母坐门
外墙下,言适纺倦睡去,梦至林野中,迷不能出,闻几郎在后唤我,乃霍然醒。
与星所见,一一相符。盖疲困之极,神不守舍,真阳飞越,遂至离魂。魄与形离,
是即鬼类,与神识起灭自生幻象者不同,故人或得而见之。独狐生之梦游,正此
类耳。
有州牧以贪横伏诛。既死之后,州民喧传其种种冥报,至不可殚书。余谓此
怨毒未平,造作讹言耳。先兄睛湖则曰:“天地无心,视听在民。民言如是,是
亦可危也已。”
里媪遇饭食凝滞者,即以其物烧灰存性,调水服之。余初斥其妄,然亦往往
验。审思其故,此皆油腻凝滞者也。盖油腻先凝,物稍过多,则遇之必滞。凡药
物入胃,必凑其同气。故某物之灰,能自到某物凝滞处。凡油腻得灰即解散,故
灰到其处,滞者自行,犹之以灰浣垢而已。若脾弱之凝滞,胃满之凝滞,气郁之
凝滞,血瘀痰结之凝滞,则非灰所能除矣。
乌鲁木齐军校王福言:曩在西宁,与同队数人入山射生。遥见山腰一番妇独
行,有四狼随其后。以为狼将搏噬,番妇未见也,共相呼噪,番妇如不闻。一人
引满射狼,乃误中番妇,倒掷堕山下。众方惊悔,视之,亦一狼也,四狼则已逸
去矣。盖妖兽幻形,诱人而啖,不幸遭殪也。岂恶贯已盈,若或使之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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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槐西杂志二 foundera 字45724 2004-08-03 19:04:59
卷十三?槐西杂志三 foundera 字46614 2004-08-03 19:03:17
卷十四?槐西杂志四 foundera 字47666 2004-08-03 19:02:42
卷十五?姑妄听之一
卷十六?姑妄听之二 foundera 字38781 2004-08-03 18:36:07
卷十七?姑妄听之三 foundera 字40227 2004-08-03 18:35:14
卷十八?姑妄听之四 foundera 字44189 2004-08-03 18:34:27
卷十九?滦阳续录一 foundera 字20517 2004-08-03 18:3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