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异形祢衡 -- M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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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群雄四起,军阀割据的乱世里,知识分子或士人们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
一是救世。或以重振朝纲、复兴旧朝为目的,或怀抱实现建功立业、重新统一天下的政治热情,这些人宦游天下,择主而事,无不寻求机会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二是遁世。面临残酷战争造成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深感悲哀而又无能为力,遂消极逃避。这些人或隐居世外,或高卧林泉,或躬耕于山野,当然,这里面既有待价而沽者,也有真正看破世情的避世人。
祢衡走的是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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祢衡字正平,平原人。“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读过《三国演义》的人,势必都会记得祢衡击鼓骂曹的惊世骇俗之举,这是小说最精彩的段子之一。其实那不是罗贯中的小说家语,在史籍里能找到极相似的史实依据。
这个故事在《后汉书?文苑第七十》里记载如下:
融既爱衡才,数称述于曹操。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操怀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杀之。闻衡善击鼓,乃召为鼓史,因大会宾客,阅试音节。诸史过者,皆令脱其故衣,更着岑牟、单绞之服。次至衡,衡方为《渔阳》参挝,蹀而前,容态有异,声节悲壮,听者莫不慷慨。衡进至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装,而轻敢进乎?”衡曰:“诺。”于是先解喧衣,次释余服,裸身而立,徐取岑牟、单绞而着之,毕,复参挝而去,颜色不怍。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孔融闻知后,居间调停,劝说他去谢罪。祢衡去了,却手持三尺杖,“坐大营门,以杖捶地大骂”。曹操大怒,但怕担上容不得才士的恶名,便礼送他到荆州刘表那里,刚开始还受礼遇,后来终因“言不逊顺”死在黄祖手里,年仅26岁。他遭杀后,文章也大都亡佚,保存至今的仅4篇。
祢衡是天才。《后汉书》载:祖长子射,为章陵太守,尤善于衡。尝与衡俱游,共读蔡邕所作碑文,射爱其辞,还恨不缮写。衡曰:“吾虽一览,犹能识之,唯其中石缺二字,为不明耳。”因书出之,躬驰使写碑,还校,如衡所书,莫不叹伏。射时大会宾客,人有献鹦鹉者,射举卮于衡曰:“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衡揽笔而作,文无加点,辞采甚丽。
令人沮丧的是,一个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狂生,这似乎就是后人对祢衡的盖棺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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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当初祢衡从荆州去许昌,该不是去游玩,而是去寻求发展的。就是说他还是希望能够才有所用的。然而,他看到的,遇到的会是什么呢?
他看到的会是,残暴不义的军阀征战,尔虞我诈的权利争夺,宦途的独木桥上庸才们不择手段的挤压、竞争和表演,现实里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损人利己的生活态度……而所谓政治,无非强权者的游戏,所谓抱负,无非迎合执政者的意愿而已。
这一切对一颗年轻热情,充满理想,而又孤傲自信的心灵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冲击,什么样的绝望啊!
对这样的社会现实,是妥协还是反抗?妥协意味着生存,反抗则意味着毁灭。
我相信,99%的人会选择前者,哪怕是暂时的,不得已的,因为现实毕竟是靠一己之力无法抗衡的。但祢衡却选择了后者,选择了毁灭,因为他不同凡人,他是“异形”。
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的祢衡,一个为世俗难容,桀傲不逊但绝不猥琐的狂人,一个拒绝任何形式的同流合污,坚守人格独立和尊严底线的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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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不愿背上骂名,使个一石二鸟之计,把热山芋掷给刘表,这个借刀杀人的招式刘表还是心里有数的,所以最后由无关紧要的老粗黄祖动手解决。
其实,死在曹操手上也罢,刘表或者黄祖也罢,究竟哪一个最后杀掉祢衡,这并不重要,因为祢衡走的本就是自我放逐之路,这个结局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是求仁得仁。
前朝后世,为人格独立而在精神上自我放逐的知识分子很多,当然也不乏政治上的失意者。他们或狷狂,或恬淡,或“采菊东篱下”,或“散发弄扁舟”,皆不外借情于山水,忘情于诗酒,却很少有如祢衡那样敢公开蔑视权势,敢以身殉的勇气。
且看《三国演义》中祢衡对执政者酣畅淋漓的痛斥:
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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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后,广为后世称颂的一代名臣诸葛亮壮志未酬,病逝于北伐军营之中。
诸葛亮和祢衡不是一类人,诸葛亮是正统典范,祢衡是愤世叛逆,不好比较,甚至无法相提并论。不过祢衡死于不甘随波逐流,诸葛亮则死于对已不可能完成的大业的最后冲刺(这在《后出师表》里已表明),应该说,在一定意义上,他们都是理想主义者,并自愿以身殉之。
――去留肝胆两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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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赋
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体全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故其嬉游高峻,栖畚幽深。飞不妄集,翔必择林。绀趾丹嘴,绿衣翠矜。采采丽容,咬咬好音。虽同族于羽毛,固殊智而异心。配鸾皇而等美,焉比德于众禽!
于是羡芳声之远畅,伟灵表之可嘉。命虞人于陇坻,诏伯益于流沙,跨昆仑而播戈,冠云霓而张罗。虽纲维之备设,终一目之所加。且其容止闲暇,守植安停。逼之不惧,抚之不惊。宁顺从以远害,不违迕以丧身。故献金者受赏,而伤肌者被刑。尔乃归穷委命,离群丧侣。闭以雕笼,剪其翅羽。流飘万里,崎岖重阻。埘岷越障,载罹寒暑。女辞家而适人,臣出身而事主。彼贤哲之逢患,犹栖迟以羁旅。矧禽鸟之微物,能驯拢以安处。眷西路而长怀,望故乡而延。忖陋体之腥臊,亦何劳于鼎俎?嗟禄命之衰薄,奚遭时之险?d?岂言语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痛母子之永隔,哀伉俪之生离。匪余年之足惜,悯众雏之无知。背蛮夷之下国,侍君子之光仪。惧名实之不副,耻才能之无奇。羡西都之沃壤,识苦乐之异宜。怀代越之悠思,故每言而称斯。
若乃少昊司辰,蓐收整辔。严霜初降,凉风萧瑟。长吟远慕,哀鸣感类。音声凄以激扬,容貌惨以憔悴。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放臣为之屡叹,弃妻为之?[欷。感平身之游处,若?扼?之相须。何今日之两绝,若胡越之异区。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躇。想昆仑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心怀归而弗果,徒怨毒于一隅。苟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托轻鄙之微命,委陋贱于薄躯。期守死以抱德,甘尽辞以效愚。恃隆恩于既往,庶弥久而不渝。
好有一比:同样满怀悲愤,弥衡是不愿所嫁非人,屈原则是失去了夫君的信任。
千百年来,屈原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远远高于弥衡,甚至还搞出来个端午节。个人认为:屈原的文章没话说,但从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来讲,弥衡是一清纯少女,屈原不过是被人遗弃的怨妇。在下斗胆给老兄出个题目,题目大意是:以屈原和弥衡为例,来谈谈中国人评说人物的标准。老兄最好古今中外都谈一下。拜托了!!!
不怎么同意其中的观点。
汉末和西晋初年相比,政治上的高压和恐怖政策还没那么明显,祢衡也没有嵇康所处的那种恶劣的环境。
感觉上祢衡有点牛二的泼皮气质。
三国时的许昌是否这么糟?
曹操是否这么糟?
见谁骂谁,人人是否都这么糟?
自己是否有经天纬地之才可以傲视众人?
除了骂人,他也就是有文才吧。其实想想,曹氏一门的文才又比谁差呢?
作体制内的帮闲是容易的,祢衡如果愿意,在曹操手下做个小文官该是轻而易举的,如果有什么特别表现,或还会受到青睐,没准也可以混到二旬、郭嘉之流的程度,大多数文人不就这样?但要公然对体制说不,宣称你算个什么东西就需要勇气和胆量了,也需要一种超越功名的觉悟。在下欣赏这样的类型。
至于从历史角度看曹操是不是很明君或者祢衡是不是有真本事,那是另外的问题。即便可以认定曹操很优秀,也不能说所有的人都必须认同或服从,又或者祢衡无张良、诸葛之才,甚至一无是处,也不能说他就没有指责的资格。在下反觉知识分子其实并无改造社会的能耐,当游离体制之外,作牛虻而不是帮闲或牢骚客。
他的勇气跟胆量用的是不是地方?
是不是必须以这样的方式来牺牲自己的生命?
他的目的是什么?最后是否达到?
我觉得他没有考虑到对体制的不满啊反抗啊,他想的多半是怎样才能青史留名。
混到二旬、郭嘉之流的程度不是他要的。
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他的死却是为了自己。所以我觉得不值。
自杀乃因绝望,是出于对现实世界的绝望和个人的无能无力之感,在下颇觉那也是一种寻求自杀的方式,可能近于三岛由纪夫的切腹。
我的观点是:活着,就总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无从谈起。
即使不能改天换地,至少可以从一点一滴做起。
多做点实事不是更好吗?
不知雪个有没有过失恋之类的经历?那种忧郁和绝望很难言明,亦非旁人所能感受,在下猜想,可能就接近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