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欣赏】《历史,另一种选择》作者龙德施泰特 授权转载 -- 思考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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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1: 历史的道路。
历史,由人创造,人所记录,人来评说。
它是像一列火车,沿着时而弯曲,时而起伏,但却事先铺设好的轨道前进;还是像一只丛林中游荡的野兽,或许向东,或许向西,在试探中寻找出路?
历史是必然命运的集合体,还是由习惯捉弄人间的众神在酒杯间掷下的骰子所决定?
如果它像丛林中游荡的野兽,那么也许人类本可自己决定未来的道路。
如果它像掷出的骰子,那么该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被发现。
有人在推论模糊数学的概念时,曾经说过,一只蝴蝶在乌兰巴托煽动一下翅膀,可能引起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场风暴。
正在渐渐远去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是那样一场影响人类的战争。以至于结束60年以后,它的影响,它的结果,仍然像空气一样包围着每一个人,尽管我们经常忽略它的存在,却无不生存其中。
当人们翻阅那些耳熟能详的二战史,一个个熟悉的人物,精确的时间,有象征意义的地名……重复进入眼帘时,可曾推想过,二战的进程,原本可以有那么多种不同结果,被后世所选择?
我们一起来看。一只舞动的翅膀,在变幻中会带动人类命运走向何方……
当然,注定的一点是,历史就是历史,无从改变。
一切的推演只不过生存在闲谈中。刻薄一点,叫做扯淡。
序章2:
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五年,二月十二日。 希腊。雅典。
晨曦散尽后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照亮巴特农神庙经历千年风雨的石柱。清脆的礼炮声就将这座从法西斯铁蹄下解放不久的城市唤醒。
道路两旁出现了好奇的市民。人们的目光投向滨海方向,想见识一下那支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盟军的风采。
100辆吉普车列成箭头队形,缓缓地行驶在队伍最前方。从海神大街出发,沿着辛格罗斯大街前进,从比雷埃夫斯大街折返。
紧接着是整整一个方阵的旗手,高举着数十面军旗,迈着整齐的步伐。之后是一队坦克,站立的军人向人群挥手示意,阳光照在肩章的星徽上闪闪发光。紧随其后的军乐队显然使足了力气,大有将港湾中军舰不断鸣放的礼炮声压下去的势头。
可是此刻天空中飞过的上百架战斗机和轰炸机的震耳轰鸣声却仿佛提醒着市民,标着同样红蓝双星标志的他们,才是这支军队的精英力量。
不过雅典市民的鲜花还是抛给了就在面前几米处浩浩荡荡经过的地面纵队。一辆又一辆战车以严谨的队形驶过碎石铺就的路面。步兵身穿着崭新整洁的军服。以胜利者的姿态昂然行进在古老的街道上。很多人略感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些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军人,也可以这样威武雄壮。
记者没有放过记录这一时刻的机会,特别是在位于大街尽头的主检阅台上,闪光灯更是此起彼伏。矗站在台中间的将军们成为拍摄焦点。
将军们身边还有十几名来自英美盟军的军官。一名英国中校不解地向身旁美国同行耸耸肩膀:“我看中国人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毕竟这座城市是占领而不是攻克的。”
被询问的美国中校不禁一笑:“老兄,你不了解中国。今天正好是他们日历上的除夕,相当于我们的圣诞节,是一年中的一个重要日子。”
“原来这样,”英军中校点头,“不过,他们这个过节习惯是否太奢侈?
序章3:
20世纪末一个安详的下午。
西点军校的草坪上,不时传来新生队列练习的声音。几只苍鹭在校园丛林中,偶尔发出啼叫。
办公室内,教官从桌上一摞打印稿中抽出最厚的一本,递给桌前的学员。室内只有他们两人。
“你知道这次出的题目是什么吗?”
“知道,教官。《太平洋战争早期的最优化对策研究》”。
“可是你交上来的是什么东西?!”教官拍着桌上剩下的打印稿,提高了声调,“简直就是一篇异想天开的幻想小说提纲!”
“对不起,长官。这不是什么幻想小说,而是严肃认真的分析论文。”
“严肃认真?”教官的目光透过镜片直盯在学员年轻的脸上,“这种丝毫不符合历史的报告算是严肃认真?”
“但是,长官,历史上所发生的,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学员笔直站立,为自己观点辩护,“其实只要有一点改变,世界都会得到更好的结局。”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不过很抱歉,我对于这关键的一点阐述得不够详细。”
“那么我现在给你时间,但是你的解释必须言之有据。”
“谢谢教官。其实这一切,都是从1942年初的一次会面开始的……”
上篇――《浴血熊猫》
(1)
纽约州。海德公园。
转过山坡弯道,吉普车开始减速。
海在丛林和建筑物之间的缝隙后面,躲躲闪闪地张望着他们。
哈得逊河畔,那所水青冈树围绕着的老房子进入视野。
铁杉遮掩的阳台上,是那个轮椅中熟悉的身影。
海军陆战队少校詹姆斯?罗斯福抖擞一下精神,对身旁的长 官卡尔迅中校低声说了句:
“嗨,埃文思,他在那儿。”
这是1942年3月中旬里的一天。
罗斯福总统在临时假期中,回到离白宫不算太远的祖居。
只要有空,他愿意来这里。为了可以方便地看到他一生喜爱的蓝色海洋,为了那种宁静,可以使他不受打扰地思索。
三个月前,发生在夏威夷珍珠港的惊人袭击,使美国卷入了战争。怒火中烧的美国人发誓,要把卑鄙的袭击者送进地狱!
1941年12月8日,他腿上绑着钢架,在儿子詹姆斯海军上尉的搀扶下走上国会大厅的讲坛,发表了那个著名的六分钟演讲。国会立即以几乎全数――只差一票的表决,通过了对日本宣战的决议。
人民对政府表现了空前的支持。所有相关的议案在国会毫不费力地通过。美国这架战争机器,如他所希望的那样,高速运转起来。武器和战争物资,源源不断地从工厂开往铁路车站、开往码头,装进轮船,开向大西洋,开向太平洋。
1942年元旦,26个国家的代表汇集白宫,在文件上签字,《联合国家宣言》诞生了。这一部新世界交响乐的前奏,是在太平洋盟军节节溃败的惊人消息不绝于耳之际谱写的。
但是敌人似乎没有感到威慑!
开战以来太平洋战局的急转直下使他忧心忡忡。
日本军队迅速地席卷了东南亚。三个月来,香港、马来亚、新加坡、荷属东印度,一个接一个失陷。
美国一度强大、自豪的太平洋舰队,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两艘航空母舰,根本无法发动攻势。大部分人正忙着从珍珠港里打捞沉船,清理那些油污的水面。
重创了太平洋舰队之后,日本人又毫不客气地把英国在远东的最大战舰一一送进深渊,于是素以海洋帝国闻名的大不列颠势力在远东成为真空。
美英荷澳四国联合舰队被日本人悉数击沉。包括他喜爱的总统座舰――他巡视太平洋时多次乘坐的“休斯顿号”也未能幸免。那是艘漂亮的旗舰,被称为“爪哇海岸疾驰的幽灵”,激战后现在沉睡在爪哇海底。
然后是马来亚丛林中的“自行车闪电战”,山下奉文中将在新加坡接受了十三万英联邦部队的投降,现在他号称“马来之虎”。
接下来,昨天,万隆失守。今天,仰光陷落。
麦克阿瑟的十几万美菲部队,被压缩在马尼拉西北的狭小的巴丹半岛上,岌岌可危,投降或覆灭是早晚的事。
……
欧洲呢,德国人在俄罗斯冰原上喘息,伺机再次咬住斯拉夫人的喉咙。
隆美尔将军的非洲军团开始了第二次迅猛的沙漠之旅。这只沙漠狐狸的目光似乎比上一次更深远……
可这还不算什么,东方,那些罗圈飞毛腿的武士,才是眼下真正的征服者。
难道亚洲的这个敌人真是那么锐不可挡吗?
(2)
一小时前,埃莉诺接完电话告诉罗斯福,杰米――他们的长子路过纽约,打算过来看望。
杰米去年作了胃切除手术。但却重新加入海军陆战队服役,现在已成为著名的“卡尔迅突击大队”的少校参谋主任。
他的部队很快就要奔赴太平洋岛屿,加入那里的战斗。
是啊,正是那个日本军靴咔咔作响的太平洋……
身后的脚步声使他停住思绪。回头一看,詹姆斯已经笑容满面地站在面前。
“爸爸!你看我带来了谁?”
跟在后面的卡尔迅中校微笑地向他敬礼。
“埃文思!嗨!真是太好了,又见到你,真高兴!”总统顾不上儿子,把手先伸给了略显腼腆的卡尔迅。
“我也同样,总统先生。特别是看到您气色仍然这么好。”
“不,不,埃文思,你没看出我心情忧郁吗?”罗斯福打趣地说。他把轮椅摇向阳台一侧的茶几,拿起骆驼牌香烟向他们分发。
“这次机会很难得。”卡尔迅俯身接过,罗斯福示意他坐下。
“我知道你们就要上前线了。什么时候出发?”
“一周之内。”詹姆斯抢先答道。“很快我们就要飞回圣迭戈驻防地。今天来看你是霍尔库姆将军特地批准的假期呢。”
“好啊。那么,你们将会在太平洋――的哪里,”罗斯福停顿一下,“执行勤务呢?”
“第一站是夏威夷。”詹姆斯说。“就是那个叫做……波利尼西亚语发音的名字……”
“考爱岛。我们先在考爱岛进行适应性训练。”卡尔迅答。
见到父亲脸上掠过一丝茫然,顺着他目光指向,詹姆斯麻利地走进室内,搬出大地球仪,放在罗斯福身边的茶几上。
“唔……在这儿。”罗斯福点点头,指住瓦胡岛西北的地方。“这么说,你们是要真刀真枪的和日本兵较量一场了。有信心么?”
詹姆斯咧嘴一笑,转头看看卡尔迅。
“总统先生,我们,会把敌人打得灵魂出窍。”卡尔迅一字一顿地说。
罗斯福仰头大笑,把打火机递给他,卡尔迅表示已经戒烟了。
“好啊。今天这句话使我高兴。可是,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个敌人现在象他们的大相扑运动员一样来势凶猛、咄咄逼人啊。”
“他们虚张声势。”
“你这么想?”
卡尔迅点点头。罗斯福摇摇头。
“这可是我近来听到的最乐观、也最轻敌的看法了。”
“爸爸,我们可是特种兵!能参加陆战队就已经不容易,又从5000名志愿者里五比一挑选出来的!我们是著名的袭击者――‘工合’营啊。”
罗斯福仍然摇头。
“杰米,你们了解吗,日本军队凶猛和疯狂到什么程度?”
詹姆斯有点不屑地撇撇嘴:“凶猛,我不知道;至于疯狂,我知道。他们竟然用中国战俘――活人练习劈刺!甚至还比赛。”
罗斯福注意到卡尔迅咬了咬嘴唇。那是对暴行的仇视。
“来吧,坐下。我们来找几个能让他们‘灵魂出窍’的地方。既然你们去太平洋,我们就从那儿谈起……。”
六年前,还是海军陆战队上尉的埃文思?卡尔迅,成为罗斯福总统卫队的第二侍卫长。从那时起,他们就建立了不同寻常的友谊。
沉勇、干练、身材颀长的卡尔迅使他感到信任。以至于去年,为了詹姆斯迫切希望从军方驻香港观察员的身份,改派为在野战部队服务――但是上级因为他的胃溃疡而不批准时,罗斯福夫人进行了小小的干预,把杰米送进了随时准备上前线的海军陆战队一师、卡尔迅突击大队。让他在这个出色的军人手下更好地锻炼,以满足詹姆斯去打仗的渴望。
“你们说说,日本这么猖狂,”罗斯福转动地球仪,顺便掸一下烟灰。“我们太平洋上的防线应该设在哪儿?”
詹姆斯刚要开口,罗斯福举起手指。
“埃文思?”
卡尔迅没有马上回答。凝视地球仪,直到它慢慢停下来。
“我一直是那个观点,总统先生。我为它奔走呼喊了两年。”
“嗯哼?”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的第一防线,”卡尔迅声音低沉沙哑。“都应该放在那里。”
“你是说……”
“我是说,在这儿,一直勇敢抵抗日本的――中国。”
(3)
埃莉诺看着阳台上的男人们围绕地球仪热烈地谈论,隔着玻璃窗叹了口气。
剃着光头的杰米,已经彻底是一副军人模样了。
战争是男人们古老的话题。而在此刻尤其显得重要――两个是就要上前线的战士,一个是宪法规定的他们的总司令。面对相当严峻的局势。
让他们畅所欲言吧,自己不去打扰了。下次的父子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回到走廊上,她嘱咐女仆给阳台送去热咖啡,三月的天气还透着几丝凉意。
(4)
华盛顿。宪法大道。
陆军参谋部所在的军需大楼里,以往的那种忙乱不见了。代之以一种紧张有序的工作气氛。
乔治?马歇尔将军刚刚完成他的精兵简政改革。原来臃肿的380个大小指挥机关,被清理掉三分之二以上。他委托铁面无私的麦克纳尼将军领导的一个委员会来负责这项彻底改组。高效率的工作使他沉郁的心情感到几许振作。
办公台上叠放着厚厚一罗军事计划。已实施的、未实施的;已决策的、待讨论的……分别用蓝、绿、黄、棕、灰等各种颜色标示着它们的区别。
“磁铁”、“围歼”、“波莱罗”、“铁锤”……是它们的名称,代表着一个个在欧洲和北非采取军事行动的方案。马歇尔将军望着它们出神。
是啊,欧洲。都是关于欧洲的。
去年圣诞节期间在华盛顿召开的“阿卡迪亚”会议上,罗斯福总统、丘吉尔首相和美英两国高级参谋人员一致确定了“先欧后亚”的战略方针。明确了希特勒德国是头号敌人。这和他自己的战略思考是一致的,他为这一战略的确立,可以说功不可没。
但是见鬼!三个月来的形势发展,德国除了潜艇战对盟军有一点威胁,还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战略突破。欧洲的局势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担忧。
可是亚洲却是四面起火,处处被动。
太平洋舰队被打成了残废。
关岛、威克岛、马绍尔群岛、吉尔伯特群岛陆续被占领。
麦克阿瑟在菲律宾的科雷希多小岛地堡里叫喊着与阵地共存亡。但是巴丹半岛上的一万多美国士兵、七八万菲律宾士兵已经濒临弹尽粮绝的境地。
日本人扬言,要把麦克阿瑟将军作为战利品,锁进囚笼,送到东京大街上展览,然后斩首示众,以炫耀他们的赫赫武功。
这样一位显赫的高级将领被杀或被俘,都是美国尊严所承受不了的。现在必须行动。不管曾有多少个人恩怨,作为参谋长的马歇尔,及时建议总统和战争部长史汀生,迅速将麦克阿瑟调往澳大利亚。
昨天的消息是,他们的小队人马已经乘坐鱼雷快艇逃出日本海军封锁线,抵达棉兰佬岛上的卡加延。那里目前还保留了美国控制的飞机场。
高傲的麦克阿瑟将军,在日本人面前所体验到的狼狈和屈辱,正是整个美国此刻在太平洋真实状态的写照。
另一件不开心的事,就是随着荷兰王国在爪哇岛上的抵抗被粉碎,刚组成不久的“ABDA”四国司令部(美英荷澳)被迫解体了。西南太平洋的防御几乎陷于瘫痪,必须尽快地组织那里的防御体系。
3月9日仰光失守。日军仅仅两个师的兵力,就把大不列颠的数万守备部队冲了个七零八落。更要紧的,那里已经是中国能从海上接受援助的最后一条通道。失去了缅甸,窒息了中国的输血管,那么刚刚划分成立的中国战区、和它的首脑蒋介石大元帅,还能不能坚持对日作战?
如果中国不能打下去,此后太平洋方面来自日本的压力甚至将大于欧洲的来自德国的压力。毕竟还有两个强国――英国和苏联,在抗衡着德国人。
在莫斯科,严寒中红军发起的反击,使希特勒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第一次破灭。英吉利海峡的天堑,和皇家空军的出色表现,在半年前就基本打消希特勒跨海征服大不列颠群岛的念头。
欧洲形势最令人担心的时刻已经过去。但是三个月以来几乎所有抵御日本侵略者的努力,无不归于失败。日本人正在空前地、疯狂地扩张。
可是看看吧,参谋长桌面上这些印制精美、考虑周详的作战计划,除了那个已经过时的“彩虹2号”,竟没有一份是关于亚洲的!
马歇尔苦笑着摇了摇头。先欧后亚……
难怪这几天连续召开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上,那位被称为“用火焰喷射器刮胡子的倔老头”――海军作战部长欧内斯特?金恩上将,反复咆哮着:必须在太平洋采取行动!甚至要求动用原计划派往欧洲的地面部队。
与此同时,国内也掀起一股舆论浪潮,要求修正“欧洲优先”的战略方针,重视太平洋战场。
最新的盖洛普民意测验表明,赞成先打败日本的民众比例是65%,而赞成先打败德国的是23%。※
※史实。
《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等有影响报纸的头版标题往往是:“究竟是谁在攻击我们?”“哪一个更重要?”“军事指导的误区在哪里?”“必须先扼住日本的喉咙!”“斩断黄色魔爪!”等等。
发行量节节上升的《时代》周刊冲在前列。马歇尔知道,它的老板亨利?卢斯生于中国山东蓬莱,而且是中国、也是蒋委员长一家的好朋友。《时代》关注中国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
(5)
伦敦。唐宁街10号,首相官邸。
下午茶对于丘吉尔首相来说,差不多是早餐的代名词。这头昼伏夜出的老狮子,每天从这时开始打起精神,黄昏降临时便精力充沛,到了午夜,开始目光炯炯。在他经常一字不差地即席吟诵那些经典的战斗诗篇、和逻辑严密而雄辩地发表演讲的时候,没有人相信他已经六十八岁。
此刻,刚起床不久的首相精神有点萎靡。最近他很少住进官邸,因为战时的伦敦已经遭受轰炸,并不安全。多数情况下他要听从警卫人员安排,住在一街之隔的外交部对面那座“战时地下指挥部”里。那里有他的办公室和门牌标号“66A”的卧室。
那10平米的空间着实使他郁闷,经常找借口回到地面。这次,为了内阁会议,他昨夜悄悄进驻了这里。
日程表上这两个小时是处理信件。首相戴上了老花镜。
上一周,3月9日,罗斯福总统发来长篇海底电报,提出他对“在欧洲大陆开辟新战场愈益感到强烈的兴趣”。并通报他准备派总统助理哈里?霍普金斯和参谋长马歇尔上将前来英国进行具体协商。
美国人对欧洲战争的积极态度当然值得鼓励,但是无论如何,这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实现的。
“围歼”计划,动用美国30个师和英国18个师,在法兰西海岸登陆,与如日中天的德军开战,这本身就不明智。漫说所需要的登陆舰艇和船只远远不够,即使一年以后充足了,这48个师就能对德军实现“围歼”么?
二十多年来,美军没有同德军交过手,那些嘴里嚼着口香糖、屁股兜里塞着避孕套的美国大兵们,从未见过流血牺牲,能对付那些身经百战、残忍坚毅、而且目前数量不少的纳粹士兵么?理想化的、天真的美国人啊。
还是先把纳粹送到更残酷的红色土地上去耗干他们的血液吧。维持力量的均衡,用合理的代价换取尽可能多的利益,这是日不落帝国几百年积累的世界政治智慧的精髓,幼稚的民族短时间是学不会地。
一定要把他们的视点引到非洲。
看哪,这块被希特勒、墨索里尼践踏和蹂躏的欧洲土地,就象一条……喔,鳄鱼,这个比喻很好。它张牙舞爪。大不列颠群岛很不幸,就在它天灵盖上。这里是它牙齿最锋利、披甲最坚硬的地方。傻瓜才会一出手就对准这里。
而非洲呢?在鳄鱼的肚皮底下。在这里站住脚跟,然后――这才是优秀猎人的选择:瞄准它柔软的肚腩――下腹部,给予致命的一击。循着巴尔干出击罗马尼亚,这里是德国军队的石油来源,切断这条动脉,纳粹的钢铁怪兽们就只能伏在地上喘气。呵呵,此外还有妙不可言的意外收获……
什么叫战略?这才是战略。具有这样世界眼光的人,才称得上是政治家。首相想到这里,欣慰地喝了一口咖啡。
咖啡有点凉了,他皱了皱眉头,重新点燃心爱的古巴雪茄。
说到消耗战略,首相满意的一件事,是从去年秋天已经开通的北极航线。
PQ船队,这是从英国开往苏联的运输船队代号,返航则叫QP船队,已经航行了七次,给斯大林――这个他原来认为与希特勒相仿的独裁头目――送去了645辆坦克、720架飞机、1400辆卡车,以及弹药、粮食和其他物资。
苏联人在流血。这些物资使他在良心上多少感到释然。尽管那些苏联人还讥讽地说什么“每个隔岸观火的人,都自诩为战略家”……
让纳粹和布尔什维克在那些广袤、寒冷、无边无际的荒原上拼杀去吧。这两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国家。我们价值观中的人命,比他们值钱得太多。供应物资,不提供人力,这就是“各尽所能”。
弹一下烟灰,首相在记事簿上写下几行字,提醒自己给北极航线护航舰队司令萨默维尔爵士发电报,要注意纳粹舰队、潜艇、飞机最近在挪威北部的集结,最近这种迹象越来越明显。
还有,适当时候要给斯大林元帅打个招呼,通报一下物资保证的情况,使他坚定信心。最近苏联在呼吁开辟“第二战场”。而美国对此似乎十分感兴趣,却不对我们提出的非洲战略做出反应。
第二战场?什么第二战场?这本身就是个狡猾的斯拉夫式说法!
一年前大英帝国同法西斯孤军奋战的时候,苏联在干什么?不止是冷眼旁观吧!而且在侵略芬兰、吞并波罗第海三国!现在却拿出“第二战场”的说法,来压低我们作战的意义!我们在空中、在海上、在大西洋、在北非,天天在作战!按照时间顺序,这里分明是第一战场!
现在登陆法国是不可想象的,我们必须把目光转向非洲!
非洲,有一员希特勒的悍将――隆美尔。他象纳尔逊指挥舰队一样,在沙漠海洋里指挥他的坦克,大踏步前进,大踏步后退。灵活、狡诈、迅猛,可以说无愧于他的称号――沙漠之狐。
相比之下,我们因击败意大利而获得光荣称号的装甲第七师――“沙漠之鼠”,简直就象这只狐狸的野餐。真是令人愤慨。为什么起名字的时候,不考虑长远一点呢?
(6)
海德公园。阳台上的谈话还在继续。
显然,“让敌人灵魂出窍”的概念,在总司令和他的士兵心目中并不统一。战斗中、战术上能做到的,无法代替战略考虑。
总统的动作应该是战略级的动作。
地球仪于是转到远东。罗斯福注视着那些绿色、黄色和棕色的色块。声音象是自言自语。
“中国?她的力量不够。日本人正在大举南下。谁才能在身后给它一斧头呢?好象只有苏联……可是斯大林已经明确拒绝了艾登的要求,坚持不肯两面作战。……至于中国,目前她不足以阻拦日本。”
“父亲,很多人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主张支援中国?”詹姆斯提起了话头。
罗斯福侧身望着他。
“杰米。如果中国人屈服了,你想想那会发生什么?那会有多少个日军师团腾出手来,他们会攻占澳大利亚,唾手可得地夺取印度,直接冲向中东……那将是日本和德国的大规模钳形攻势,他们将在近东的某个地方会师,彻底切断俄国的对外联系,把埃及孤立起来,封锁地中海的全部航道――那时候,美国还能干些什么呢?”※
※【罗斯福传记引文】
“他们不会屈服,总统先生。”卡尔迅看到詹姆斯翻起眼睛看他,于是会意地说。“五年前,我曾在战火中的上海,问起一个不识字的、浑身汗水的苦力――为什么冒着枪林弹雨挑着担子给前线送饭?他沉默很久,只回答了两个字:救国。”
卡尔迅想了想又说下去。
“我在河南还看到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膝盖被炸掉,伤口十分可怖。给她包扎和救护时她一声也没有呻吟。我想,一个把痛苦和死亡如此置之度外的民族是打不倒的。”※
※【引自《TheBigYankee》】
罗斯福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的,这些令人钦佩。但是埃文思,流血和牺牲还不等于反击。”
“总统先生,如果,”卡尔迅的手指向地球仪。“在这里, 中国的华北地区,进行一些较大规模的游击战,是否能对局势发生影响?”(1)
“可是埃文思,中国的军队,都已经被压缩到西南的角落里了。日本人占据了整个华北。”
“远不是整个,总统。我去华北两次,4个月里见到的日本人,只有战俘。”
“嚯嚯?埃文思,你真幽默。”总统笑了。
“不要说华北,仅仅一个山西,日本人能实际控制的地盘,只是在自己的大炮射程以内。我确信,总统先生,由于有了那些抵抗战士,日本人想征服中国,就像用犁铧犁开大海一样枉费心机。※”
※【引自《TheBigYankee》】
罗斯福沉默不语。
“总统先生,您是否记得我的那两本书,《中国的双星》和《中国军队》,还有几年前写给你的那些信?我想,那里的确有一支作战的力量。如果我们提供足够的武器装备,他们可以牵制数万日本兵。”
怎么会不记得呢?罗斯福还曾把卡尔迅的书和文章批转给国务卿赫尔,并请他“阅后退回”。
1937年春天,卡尔迅上尉结束总统卫队勤务,申请第三次去中国任职。被批准后,起身前一周,受到罗斯福的单独接见。
那时的世界,正处于战争全面爆发的边缘。总统给了卡尔迅一项特殊使命:
“埃文思,我要你不时地给我写信,告诉我,你眼里的中国已经、和将要发生些什么。……这些信我们保守秘密,只有你我两人知道。”罗斯福说,“我猜想,今年夏天中国政治和军事局面将会发生突变,我想直接了解那里的情况,并听到你这位军官的看法。”※
这之前,卡尔迅已经有过两次中国之行,1927-30年的上海,作为海军陆战队中尉,1933-35年的北平,作为公使馆的警卫官。这期间他学习了汉语,并且认识了正在中国的年轻记者埃德加?斯诺。
第三次去中国的期间,卡尔迅担任助理武官,并作为战场观察员,曾在华北地区多次奇迹般的长途跋涉――徒步行程达一千英里(1600公里)以上,考察中日战争,重点是敌后游击战场。
那期间,遵照总统指示,他曾用十几封信件,向罗斯福作出直接汇报。按约定他的信写给白宫秘书莉?汉德小姐,地址也是她的私人住宅,信笺开头的口气象是亲人或恋人――为了防止泄密。但内容都是活生生的中国观察。※
※引自《TheBigYankee》
想到这里,罗斯福总统把两只手握在胸前。
“埃文思,你是说――那支共产党的军队?他们真的有战斗力吗?”
“我相信我亲眼看到的那些,总统先生。”
“说说看,他们有些什么象样的作战经历?”
“比如说,中国军队对日本的第一次胜利的伏击战,就是八路军所为。那个地方叫做平型关。第一次袭击日军机场,击毁24架飞机,也是他们的129师。这些战斗发生时,我在中国。”
“还有?”
“再比如说,39年11月,他们在太行山,击毙了日本著名的阿部规秀中将。这是目前日本在战斗中被击毙的最高、并且是杰出的将领。当时我还不相信,从日本方面得到证实。”
“听说他们很艰苦?”
“是的,总统先生。”
“到什么程度?”
“不看不知道。”卡尔迅回忆。“比如说,他们经常要使用冷兵器作战,大刀或者长矛。他们的装备和补给基本要依赖缴获。”
“国民政府已经不再给他们发放军饷和补给。”
卡尔迅点头。“再比如说,他们的伤员没有药品,甚至没有绷带……1938年在五台山,他们一位司令员带我到前线附近一个庙宇里。我亲眼看到,在简陋的野战手术台上,没有麻醉药物,没有灯光,重伤员们忍受着痛苦,一位加拿大医生,诺尔曼?白求恩,帮他们取出满身的弹片※……”
罗斯福交错着两手,有一阵默不作声。
※卡尔迅曾同白求恩长时间交谈。
“武器交给共产党人,国会山上那些家伙,会不会给你出难题,父亲?”
“这个,杰米,我们不是已经把不少武器交给了苏联?它可是正牌的共产党,而且是个国家。”卡尔迅接过来回答道。
“是啊,给一个国家可以,给一个地区有什么不可以,他们没什么可说的。”詹姆斯点点头。
罗斯福转而问道:“敌后游击战争真的有效么?”
“总统先生,可以说,这正是中国――没有成为法国的原因之一。”卡尔迅相当肯定。
总统笑了。“有点片面,不过基本对。”
“游击战能有多大规模?”
“至于规模詹姆斯,你也去过中国。前年,他们进行过100个团参加的有效作战,动用20多万人马。”
“是的我知道,当时我在香港,作远东军事观察员。”詹姆斯点头。“而同期美国陆军只有19万人,排名世界第17位,在葡萄牙和保加利亚之后。”
“我和他们一起生活了4个月。行军、侦察、作战、宿营……亲身感受他们的战斗。他们的抵抗精神应该得到支撑,总统先生。我为此呼吁了整整两年,包括直接对蒋委员长。”
“恐怕……无效?”
“是的,他站起来转身走了。”
“可以想象。”詹姆斯再次点头。
“但是,怎么保证他们得到武器后,去消灭日本人,而不是打内战呢?”
总统朗声问道。他清楚记得一年前,为了那里著名的“皖南事变”,美国派出特使劳克林?柯里博士,进行过调解。
“日本无疑是他们的首要敌人,总统先生。此外,提供武器可以有先决条件,签定明确协议。并使用控制手段――比如控制弹药和附属配件供应,同时限定战区。可能的话,最好派出一个美军司令部,进行作战指挥。”
罗斯福摇头。“正是这点最难。”
“还有,埃文思,你说这么做……要不要通知蒋?”
“詹姆斯,除非我们不想在那儿打仗。”
“我说也是。现在这个时刻,只要能打击日本人,”詹姆斯把手举到空中,作个向下劈的动作。“就应该使用各种办法。”
罗斯福注视着他们俩,又是一阵沉默。
“埃文思,你刚才说,他们能――牵制数万日本人?”
“是的总统。他们能够做到。他们只缺少武器弹药。士兵用的都是缴获的旧式枪械,很多时候甚至每人平均只有5发子弹。战斗中只能发射三次,之后就是拼刺刀。”卡尔迅说。“但是他们有坚强的抵抗意志,他们的精神很富有。如果子弹能达到50发,甚至只是25发,他们的战斗力至少可以增长一倍。”
“是的,我了解他们的匮乏。”
“而我们做了些什么呢――直到去年以前,美国还在供应日本大量的战略物资,石油、废钢铁、甚至还有军火!我为此感到羞耻。”
也许是卡尔迅的直率过于唐突了,罗斯福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他。詹姆斯也不安起来,正色向卡尔迅解释道:
“埃文思,你知道正是父亲――总统本人敦促实施了对日本的禁运法令。”
“对不起总统先生,”卡尔迅也觉得冒犯,“我知道您力图制止那些商人的贸易。我只是想,我们还能多做点什么。”
罗斯福没有回答,再次把轮椅转向地球仪,出神地凝望着那些斑斓的色块。
讨论停了下来。
(7)
华盛顿,陆军参谋部。
“请进。”
听到敲门声,马歇尔回应道。眼睛没有离开桌面,眉头依然紧锁。
进来的是他的值班助理军事秘书马克斯韦尔?泰勒少校。这是个机敏精干的青年军官,具有优异的服役记录,是他最欣赏的新秀之一。但是一周前,为了营救麦克阿瑟的事,马歇尔少有地对他发了一次脾气。
那次是参谋长起草了把麦克阿瑟从菲律宾孤岛上调出的命令,为了照顾将军“不抛弃巴丹的孩子们”的诺言,需要请总统以总司令名义直接下达。马歇尔派泰勒送往白宫,要他亲手送达总统。
但是总统刚离开华盛顿去了海德公园。首席军事助理沃森将军为了争取速度,决定用专线电话告知总统。泰勒知道马歇尔一向厌恶电话,因为电话容易泄密,特别是珍珠港事件以后。所以他以“一名少校对一位将军所允许的最激烈态度”表示了反对。但“沃森老爹”向他解释了专线的保密性,并愿意承担责任。
泰勒如实向参谋长汇报。果然马歇尔听到“电话”二字就声色俱厉地对他严加训斥。泰勒十分委屈。后来是沃森亲自做了解释,并让陆军通讯兵主任为泰勒写了一份证明总统专线安全性的材料。
这件事加深了他对泰勒的印象。
“将军,史迪威中将从缅甸发来电报。”
看到参谋长点头示意,泰勒少校继续说下去。
“他已离开重庆,第二次赶赴缅甸前线。指挥部设在曼德勒以东68公里的眉苗。蒋介石大元帅已经答应,中国派出十万远征军由史迪威将军指挥。”
马歇尔的眉头舒展了一点。
“你怎么看,泰勒?”
泰勒轻轻地跳动一下眉毛。一年前他作为参谋长助理秘书,刚来陆军部大楼报到不久,第一次被马歇尔这么问的时候,惊得差点把椅子碰翻。现在他习惯了上将对少校征求意见的这种方式。在以后的生涯中他一直自觉不自觉地保留着马歇尔式的工作风格。
“您是说史迪威将军吗?我认为他十分出色。他是个少有的实干家。”
看到参谋长示意,泰勒又说:
“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我曾在他手下、在中国工作了半年。收集作战情报。不管人们怎样说他性情急躁,我都愿意和他……”泰勒自觉失言,但还是勇敢地说出来。“当然,也愿意和您在一起。”
马歇尔轻易不动声色,但还是忍不住侧了一下头,收住嘴边的嘲笑。
一月下旬,约瑟夫?史迪威受命担任中国战区参谋长和中缅印战区美军司令官时,到华盛顿来挑选指挥班子随行成员和助手,泰勒在名单上高居前列。
因为泰勒1935-1939年期间是美国驻日本大使馆的武官助理,相当了解情况,并且是个语言天才。能够说日语,中文也有一定掌握,至于西班牙、意大利语,可以说是流利了。――两人跑到缅因大道的海味餐厅,一顿饭的功夫,泰勒就欣然同意,私定终身。※
然而史迪威名单呈报马歇尔批复时,所有人员均获批准,只有泰勒的名字被划掉了。而且不说明任何理由。泰勒为此沮丧很久。※
※均为史实。
“我是说,中国远征军这件事。”
泰勒略一沉吟,答道:
“将军,我认为,中国军队是否适应美国式的指挥,还没有经过检验。而且日本进攻兵力虽然不大――两个师,但来势凶猛,优势的英国人都没顶住。”
“嗯。还有呢?”
“我认为在这一地区,我们应该至少有一支小规模部队,以维持我们在那里的军事存在。即使不是因为史迪威将军。在那里牵制日本人南下,十分重要。”
马歇尔锐利地盯视着泰勒。
“你这样想?但那里不是划归我们的战区啊?你考虑过维持这样一支部队的成本、后勤、用途等等一系列问题么?”
泰勒喉结涌动一下,有点艰难地答道“我……是的,考虑过。重要的是,或许有朝一日,那里会突然显现它的作用。”
马歇尔再次扫视他一眼。但少校迎接了他的目光。
参谋长不再发问。若有所思地翻动着写字台上的日历。他的手停在3月19日这一天。
“泰勒,几天以后,是史迪威中将五十九岁生日。按照中国传统,就是六十大寿了。我们应该向他发一份祝福电报。”
泰勒知道,参谋长在二十年代还是个校官的时候,就曾在中国驻防三年,担任天津第十五步兵团的代理团长,因此熟悉那里的风俗习惯。他甚至还把一座中国人送给他的石牌坊带回本宁堡步兵学校,成为一处富有异国特色的景观。
也是在天津,马歇尔和当时担任营长的史迪威少校、担任连长的李奇微上尉等人,建立了一生的友谊。回国以后,这批被称为“中国帮”的军官们曾长期蹲在基层,埋没着才华,默默地等待晋升。李奇微是泰勒兄长一样的好朋友,常听他讲起这些故事。
泰勒自告奋勇:“我来起草?”
“好。”马歇尔沉吟地看着窗外的远方。
“告诉他这些话:约瑟夫,有你在中国,对总统、对史汀生和对我来说,都是巨大的宽慰。”※
泰勒迅速地用笔记下来。
电话铃响,参谋长拿起听筒。
接线员的声音。“将军阁下,欧内斯特?金恩海军上将来访。”
※引自该电报原文。
(8)
伦敦。唐宁街。
空袭警报到底还是响了。丘吉尔衔着雪茄,披上一件宽大的风衣,不慌不忙地随着卫士长步入地下指挥部。那间“66B”是他的办公室。
地下的最大优点是安静,缺点是空气流通不畅。
另外一件需要及时处理的信函,是来自印度加尔各答的东南亚战区司令长官韦维尔将军的电报。
有过在非洲战胜意大利60万大军辉煌经历的韦维尔,最近好象换了一个人。自从在新加坡的慌乱溃退中,跌下码头摔伤了腰,他就一直有点意志消沉,几天前又失去仰光。他的电报中提到:“这是军事史上空前惨重的灾难。日军的凶猛进攻、狡猾战术和空中优势,使英军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和自卑感,几乎丧失了战斗意志”。※
※引自该电报原文。
这位上将从去年底“阿卡迪亚”会议上,由马歇尔将军建议,出任盟军西南太平洋战区最高统帅以来,连遭败绩,在日本人面前几乎一场胜仗也没打过。难怪他垂头丧气。
缅甸!这个被主流世界遗忘的、无足轻重的角落,最近竟成了大西洋两岸海底电报、和公众舆论的中心!1942年3月相对沉寂的世界,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新闻,因而英军在缅甸的崩溃被聚焦放大!
令首相面子上挂不住的是,年初蒋介石主动提议,派军队协防缅甸。而韦维尔拒绝的理由是:“要中国来帮助防御缅甸?这是大英帝国的耻辱”!
现在呢,仅仅两个月,英国已经紧急呼吁中国远征军十万人火速增援仰光。耻辱吗?也只能接受了。
雪茄的烟雾越来越浓。
首相心中的缅甸虽然可有可无,可是上帝啊,缅甸的身边就是印度。这块“女皇王冠上最绚烂的钻石”,如今已经被喷上黄色魔鬼口中的哈气!它的舌头就要舔着了印度少女的下巴!我亲爱的韦维尔啊,你真叫我失望。
现在有什么办法?被拒绝了两个月的中国人能否及时赶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韦维尔那句话果然触动了那个羸弱、古老民族的尊严,蒋介石当时就变了脸色。消息传到华盛顿,美国战争部长史汀生严厉地指责了这种傲慢和骄横――“过于武断、以旧日英国方式对待中国”。这话使在场的丘吉尔也颇不舒服。
马歇尔将军直接给韦维尔拍了电报,忧虑地指出,日本正在利用英美殖民地的陷落,用“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的口号,发动一场反对西方特权的宣传攻势,以此来瓦解中国的抵抗。因此,应当让中国增强对英美的信任,理解英美的诚意,“使他们确信我们在远东有着共同的目标”。
罗斯福总统甚至曾要求丘吉尔把韦维尔从缅甸调走,以平息蒋介石的不满。
……
可是中国――真的需要认真对待么?它能为战争做出多大贡献?它的军队有多少战斗力?唯一值得肯定的,是它抗击了日本五年,至今没有投降。这使法国、荷兰、乃至欧美的白人至上主义者感到汗颜――在同样亲身感受了日本人的攻击力以后,可以对中国人的韧性,重新作出评价。
但是罗斯福刻意提高中国在世界舞台地位的做法,使人感到怀疑。他一再强调中国作为弱势民族的代表性,在每一个公开场合把中国外交人员排在最前列,作出种种援助中国的许诺,并在国会面前奋力去争取……
富兰克林似乎在为战后世界作打算。
这不太早了一点么?总统阁下想把战后的大英帝国放在什么位置呢?
天哪,那种对中国的热心呵护、勉力提携的态度,简直就象在扶植一位来自农村的副总统!就象他一定要遴选从穷乡僻壤选区出来的华莱士作为他的竞选伙伴一样。
他一定认为,战后就是美国领导世界了。然后他要找一个驯顺、忠实、依赖美国、重量级也还过得去的帮手……
这些瞒不过我的眼睛。在我这个年纪,对一切已经洞若观火。
首相有点悲哀地想:美国,他不想和我们平起平坐。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几乎连上帝都想取得美国的国籍。
可是眼下有什么办法呢?在该死的战争面前,我们离不开美国的援助。
首相本人对“阿卡迪亚”会议上罗斯福一定要安排中国作为四个大国之一,在《联合国家宣言》上领衔签字,十分不以为然。在写给韦维尔的信中他说:
“我应该让你明白美国的观点:在许多美国人心中,中国竟然和大英帝国一样重要。……如果我要把在美国学到的东西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CHINA’!……”
雪茄终于烧到手了。丘吉尔狠狠把它熄灭。
感谢龙大的授权
抗日战争胜利60年万岁!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万岁!
PS龙大给我的是WORD原版清样
由于WORD自动套用格式无法直接原样复制到回复框内,需要在记事本上重新排版后才能体现原有板式,所以发的很慢,大家体谅
(9)
濑户内海。吴港。
清晨在“大和号”甲板上习惯性踱步的山本五十六大将,漫步穿过那装有460毫米巨炮的炮塔。
望着这举世无双的巨舰巨炮,他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曾几何时,饱受英美歧视的日本,在战列舰――这个号称第一武备的领域,竟然领先于那些傲慢的对手了。日本,堂而皇之地跻身于世界强国之林!
顺手摸一下系缆桩的绞盘机,白手套上没有留下一丝的油污和灰尘。满意中,他感到了士兵对自己战舰的爱慕,也理解了那些他称之为“老式军官”的人们对大舰巨炮的留恋情结。
一个多月前,2月12号,他把联合舰队指挥部从32年船龄的老舰“长门号”迁到“大和号”上。从设备到官兵居住条件,都显得格外先进、豪华的新战舰,使船上的水兵乐开了花、船下的看红了眼,纷纷称之为“大和宾馆”。甚至风闻军令部那帮人讲了怪话,说什么海军模仿英国,过于贵族化,过于奢侈等等。山本没必要在乎这些,毅然迁上“大和”。这是日本的骄傲,是对联合舰队赫赫战功的奖赏。
舰舷边值更的水兵挺直身体向他敬礼。他微微颔首,低头走过,不想打断思索。
面对一连串的胜利,山本仍然保持清醒。这一周里,大本营的进取欲望达到了新的沸点。所有的进攻方向都有了腹案,甚至是文案。
西进――打穿印度、锡兰的海陆通道,与德军在中东会师;
南进――攻取澳大利亚,铲除米国反攻基地;
北进――不用说,目标就是罗刹国――苏联;
东进――寻机摧毁米国舰队,巩固太平洋制海权……
作战计划覆盖了所有方向。似乎八??一宇,都闪烁着等待日本攫取的宝藏。
但是,只有东进,才是他坚持的方案。才是现实的、符合日本国力的、可以实施的计划。其他那些,渗透着青年参谋狂热和老朽们盲目冲动的预备案,他一概嗤之以鼻。
所幸,东条首相与他的心是相通的。以前激进的“剃刀将军”英机??,现在变得相当老成持重。当家人方知柴米贵呀。
陆军计算了南征西进、或者北上需要的兵力和船只之后,一一否决了那些狂想。支那问题不解决,没有足够的师团开赴那些大片新领土。
因此,新的攻击之矛,仍然是海军。锋锐,仍然是他的联合舰队。
(10)
阿拉木图。火车站。
列车刚刚启动。望着这座在战时人口不断膨胀的中亚细亚城市,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崔可夫少将心绪怅然。
他是奉召回国的。结束了苏联驻华使馆首席武官和蒋介石大元帅军事总顾问的十四个月的生涯。
事情的起因无非是嘴巴捅漏子。
年初重庆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那个讨厌的家伙非要问他,苏联何时对日开战?他只好说:消灭希特勒德国后立即动手。这本来也是最高苏维埃的意思嘛。没想到重庆《新蜀报》第二天就予以发表,引起一番风波。日本人跳脚了。
尽管苏联使馆照会中国政府予以否认,指责《新蜀报》造谣,可是重庆方面居然不予辟谣,认定是他说的。他只好承担责任,接受了召回处分。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倒霉。离开那个窝囊的岗位,回到祖国参加战斗,正合他的心愿。当然此时他无从知道,有朝一日他将成为保卫斯大林格勒的英雄。
回顾这一年来的中国经历他问心无愧。
41年初他赴任时飞机刚降落兰州,送给蒋委员长的见面礼就到了――150架战斗机、100架轰炸机、300门火炮、500辆吉斯-5卡车……。每到一处,他被称为“伟大盟友”,受到热情款待。短短一年里他收集了上百条重要军事情报,其中许多是与苏联利害攸关的日本战略动向。
至于为蒋制订的数份军事计划,却未得到欣赏,他想这不是他的问题。
列车在加速。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射进包厢。
乘务员同志敲门了,她端着一托盘红茶。是的,是红茶!以及砂糖和奶缸。乘务员的脸庞也许谈不上细腻,但她们的笑容无一例外的透着纯净真诚。
看看包厢吧:虽然卧铺上的皮革已经破损,而茶几和卧铺的金属边框依然闪闪发亮,连一点划痕都没有留下。俄国机车正面看去宛如一位嗜血的中世纪重装骑士,有一股天生的威猛肃杀之气,是重工业灵魂的完美体现。
这些都是在苏联三十年代――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急速工业化时代迅速完成的。西伯利亚和中亚复线铁路建设、逐步延伸的电气化改造,把西伯利亚、远东正式带入机器时代。
再看看:烧木柴的茶炉,粗羊毛织就的帷幔,门板上不平伏的马口铁皮……呵呵,车身上的铭牌:“1939,哈尔科夫列宁车辆工厂”,多么引人遐思的短句啊!
此时,那里已被可恶的德国人占领。那里的前线才是我的岗位。
一件有趣的事情是,上午为了排遣等车的寂寞,军械局的老朋友布拉贡洛夫中将带他去参观阿拉木图的国家实验靶场。苏军装备规划委员会正在那里组织选型试验。
在那儿,一个坦克兵出身的23岁小伙子,自学成才,设计了一种新式自动枪,引起他的注意。他们聊了很久,直到副官催他要去赶火车。 小伙子名叫卡拉什尼科夫※,上士。崔可夫叫他“米萨”。
※一代枪王。AK47之父。
(11)
海德公园阳台。
又一支烟抽完了,詹姆斯开始看手表。
“对了,你们俩。我还没问,你们这次从圣迭戈赶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罗斯福的问话有点漫不经心,脸也没有从地球仪上转过来。
“汇报、观看演习、检测装备……还有更换那种A型马达,橡皮艇上的。我们只有一天假期,埃文思,他的妻子在弗吉尼亚,还没有去看她。”
“哦,是这样,是这样……应该去。”总统回答得有点恍惚,完全不是他平时关心别人的样子。
“对了,说到装备,还有一件是你给我们推荐的呢!”
詹姆斯设置悬念的时候好象回到了十五岁。他想冲淡一下过于严肃沉闷的气氛。看到父亲仍然迷茫,他摊开两手,揭开谜底:
“步话机呀!摩托罗拉生产的。”
原来,1940年总统就职仪式上,罗斯福看到一种被警察与情报人员为安全目的而使用的“手持无线电话机”,当即敏感到它的军事用途,便给正在组建的伞兵部队写了一封推荐信。
以后,摩托罗拉创办人高尔文完成针对性设计,并组织实地演习,产品得到认可,摩托罗拉1941年7月投入满负荷生产,这是珍珠港被炸前8个月。
被称作“SCR-536”的军用手持无线电话机,在后来的战争岁月中,遍布世界各地战场。4万台的生产数量,是电子工程上的一个奇迹。
除了前线部队报告位置、炮火攻击的定点,以及呼叫空中支援外,它还被空降部队和海军广泛使用。每台都是防水的,甚至可以实施水下作业。
这次“卡尔迅突击队”订购了100台。因为质地优良,摩托罗拉公司后来五次获得陆军和海军的“E”奖……
此刻,罗斯福若有所思,似乎并不关注这件事。
他注视卡尔迅良久,然后换了一种口吻说:
“中校!你今天回到弗吉尼亚妻子身边。她是叫蓓姬?代我向她问好。”
“是。先生。”
停了一下总统又说:“然后留在那里,等候新的命令。”
口气严肃,不容置辩。
“是。总统先生。”
轮到詹姆斯吃惊和茫然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不能说明一下吗?难道埃文思……他说错了什么?上帝……”
明白暂时得不到答案以后,詹姆斯有点结巴地又问:
“可是……那么我呢?我该怎么办?”
“你,杰米,可以回到你的部队。这之前,到房间里看望一下你的母亲。”
(12)
北平。翠明庄。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冈村宁次大将刚刚布置完新一轮“肃正作战”计划。
“总而言之,土八路有如附骨之蛆。药力一过便又迅速生长。此乃顽症,久治不愈。诸君切不可掉以轻心!”
散会以后,冈村仍然想着他去年策划的那场“百万大战”。那是针对上一年八路军“百团大战”的报复行动。十万兵力,扫荡近两个月,又用蚕食、封锁,挖沟、筑墙、开河、修路、建碉堡、制造无人区等等手段,也未能把那个所谓“晋察冀边区”肃正、剿灭掉。
光是封锁沟已经挖了一万多公里。这本是他得意的囚笼政策,有着前辈兵法的依据――中西合璧:德克塞的堡垒主义和曾国藩绞杀太平军的成功战例。
可是对付游击战完全不同于他在武汉会战中的那种攻防裕如。土八路混迹于百姓之间,神出鬼没,情报灵通,打了就跑,令防范颇感吃力。甚至居然把他的封锁沟变成掩体和交通壕,在里面穿梭往来……
必须再次开展攻势作战。手里这18个师团的兵力――1军、12军、驻蒙军、27、35、110师团,以及4个混成旅团和“皇协军”14个团,要充分运用、调配,组成一个个的“铁环阵”。针对华北粮仓――冀中平原的扫荡,必须在五月初开始。而针对晋东南、太行山土八路总部的“肃正作战”将安排在五月中旬。
这是计划核心,出击必须猛烈有力。
冈村盘算周全,吁一口长气,向西窗外望去。
数百米之遥就是紫禁城。对照那斑驳残颓的红墙琉璃瓦,自己这翠明庄的青砖绿瓦在四月的夕阳里显得生机勃勃、春意浓浓。院子里那株玉兰虽已凋谢,古槐却已是绿上枝头。他不禁心情释然,随口吩咐道:
“有请片山先生。今晚想与他试作乌鹭之战呐。※”
※围棋。
(13)
云南上空。腊戍至昆明航线。
蒋介石委员长的专机正在跨越澜沧江。
回访印度答谢尼赫鲁、视察缅甸战况、会晤史迪威将军之后,此行已近尾声,委员长踏上归途。
这次为时一个半月的出访,是戴着长沙会战胜利的光环进行的。那个胜利是自珍珠港事件以来,同盟国军队的第一个伟大胜利。
英国《泰晤士报》评道:“12月7日以来,同盟国军唯一决定性之胜利系华军之长沙大捷。”
伦敦《每日电讯报》刊文:“际此远东阴雾密布中,唯长沙上空之云彩确见光辉夺目。”
美国记者福尔曼实地采访湘北战场后,撰文报道:“中国第三度的长沙大捷,证明了一个原则,那就是中国军队的配备若能与日军相等,他们即可轻易地击败日军。”
看到这些评论,蒋介石感到欣慰。那些一向蔑视中国军队的欧美司令官们,在这期间可曾拿出过这样的战绩?
……
清明节刚过,这里的热带天气却蒸得蒋委员长颇感不适。
经国从赣州发来电报,述说他“欲回乡为生母毛氏扫墓而不得,愈发痛恨日寇,愿率队前往浙东故乡打游击”云云。已回电嘱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小时后就要到昆明了。灰色云团间阳光闪射,有些刺眼。大元帅准备闭目养神。
“达令,你看,那是什么?”
忽然夫人紧张的声音传来。随声向舷窗外望去,侧后方有一群飞蠓般大小的黑点,渐渐逼近,速度很快。
“日本战斗机!”侍卫长王世和放下望远镜,绝望地叫道。
这时驾驶舱门打开,机长报警:
“右后方发现日军18架驱逐机!我机紧急摆脱中!请诸位系好安全带!”
座机上开始慌乱。蒋介石虽然不动声色,但也感到抓着座椅扶手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日机猖狂迫近,目视已经可以看见红膏药机徽。突然一架机头上喷出了火焰,敌机开炮了。
“达令,我们一起作升天祷告吧……”夫人抓住他的手腕。
蒋介石屏住一口气,慢慢呼出。
“死生有命。中正成仁,未必此日!”
然后他拍拍宋美龄的手背,顺便拿过她身旁的《圣经》,正襟危坐,专心致志地读起书来。
领袖的榜样使慌乱的座机中渐渐安静。
转瞬间,绝望的人们惊喜地发现,一队中国战机冲入了敌群。※
※以上史实。1942年4月8日发生。
(14)
伦敦。契克斯,两栖联合作战总部。
42岁的蒙巴顿勋爵作为英国历史上第一个陆海空三位一体的年轻的三军中将,在这里接待了来访的美国陆军参谋长马歇尔上将和他的随员艾伯特?魏德迈中校。
参观结束马歇尔表示,对这个英军单位内各兵种整合程度之高,感到吃惊。
“您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马歇尔问。
“怎么说呢?他们毕竟使用同一种语言。”蒙巴顿没有诉说辛苦和付出的努力,淡淡笑道。“阁下,您也说英语,干吗不派些军官来这里一起训练呢?”
马歇尔赞同地对魏德迈点点头:“记着这件事。”
蒙巴顿决心取悦这些握有实权的美国人。晚上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和联欢会。
令人略感奢侈的豪华乐队和水上舞台边的斑斓灯火,使人怀疑这是战时。
双方融洽欢快的时候,蒙巴顿抓住时机说道:
“马歇尔将军,请您受理我的订单。通知国内,把登陆舰的需求增加一倍。我需要一种能装200人和10辆坦克的船。”
“现在有这型号的专用舰船么?”马歇尔随便问道。
“目前没有。”蒙巴顿顺手用一张菜单背面画出他久已构思的船只轮廓。
“好吧。回国后我让工程师们具体设计一下,给你们造150艘。魏德迈,这草图请收好。”
财大气粗的客人令主人心花怒放。乐队奏响了优雅而令人愉悦的曲调。一群漂亮的英国女兵及时围拢,向上将和他的中校敬酒。※
※以上史实。42年4月10号。
(15)
重庆。南岸,两浮支路185号,美国大使馆。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上午。把刚刚回暖的春意又替换成潮湿和阴冷。
“这种天气,日本飞机不会来轰炸。”
33岁的约翰?谢伟思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是脚步轻快地从高斯大使的房门走出,一边下楼梯一边对迎面上楼的同事打招呼。
“嗨,约翰!祝贺你。”同事拍拍他的肩膀。
喔,他们也知道了?今天是他从使馆三等秘书晋升为二等秘书的日子。大使刚才对他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表彰他这段时间勤奋、有效的工作。其中使用了“卓越”这个词汇,使他深受鼓舞。
谢伟思是美国来华传教士之子,1909年生于成都,讲一口流利的四川话。在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里,他生活在中国。在使馆同事中,他被誉为“中国通”,这一点他当之无愧。
他曾经多次孤身一人背着行囊,在中国大西北和大西南旅行。习惯了在山麓上徒步行走,在水井边打水,或用山泉解渴。在公路上搭乘“黄鱼”(一种过路搭客的卡车),同司机激烈地讨价还价,从这个小镇到下一个县城。
他也习惯了在暮色中到路边小客栈投宿,必要时能与赶车人或挑夫一起睡大通铺、挨臭虫咬,一起吃大蒜和窝窝头。
重庆的外交同行们对他不能不佩服――他在中国某个城镇一条街上随便走的时候,能根据小铺里买到的火柴、行人穿的衣服、或摊档上烹煮的食物,分析当地的社会结构。
“噢,约翰,传达室有你的信。”同事从楼上转身喊道。
谢伟思拿着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略感虚弱的身体还是有些不适。上星期他付出了400cc血液――是为了一位中国人,一位他还不太熟悉的中国人。他的名字叫作乔冠华。
乔是重庆中共代表团的年轻官员,上个月突然得了肠穿孔引起的急性弥漫性腹膜炎,生命危险。抢救时做了腹腔手术,由于失血过多,急需输血。
战时医院血液奇缺。而中国社会还普遍缺乏对献血的了解,迷信者认为献血会引起自身疾病,甚至死亡。
《新华日报》和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工作人员参加了献血,但由于血型限制,血液仍然不够。谢伟思听说立即赶往医院,与另一个同事一起献了血※。
抽血时发生晕针――因为谢伟思的血管太细,针尖又太秃,致使他晕过去才抽出血来。
几天以后,龚澎女士――八路军办事处英语最流利、也最漂亮的青年官员,送来了一封感谢信、二十个新鲜粉红的大鸡蛋和一包红枣。谢伟思知道,这是中国风俗中的“补血”营养品。他更知道在战时的这里,找到这些东西颇不容易。
打开那封感谢信时,他发现笔墨酣畅的信尾署名是:周恩来。他知道,重庆外交使团的不少外交官们认为周是最有风度和十分睿智的中国人,都愿意借各种机会与他打交道。
看完感谢信,他突然灵机一动:
这不正是完成大使交办任务的绝好时机么?他脑子飞速转动着。这样,这样,然后这样……对了,还要选择路线,因为还有那种令人厌烦的盯梢。大使叮嘱过,特别是接触这些敏感的人……唔,时间要短,意思还要说清楚。
方案在他脑子里形成了。谢伟思拿起电话,拨通了庶务科。
“你好。请为我准备一束鲜花和一些水果。我要去医院看望病人。”
然后,他迅速拿起笔和信笺,略一思索,开始写。
“龚澎女士:这是我对周恩来先生感谢信的回信,请你务必尽快亲手交给他本人,因为时间不多……”
他把信纸叠好,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然后拿起雨伞。想了想,又从衣橱找出一件长大的雨衣,口袋里塞进一个大口罩。
之后,他步履安详地走进大门外连绵的小雨中,用标准的四川方言,叫了一辆黄包车。
※此事实际发生于43年夏。
(16)
华盛顿。宪法大道,陆军部大楼。
计划处改为作战处以来,处长艾森豪威尔少将职权扩大了,107名军官在他手下工作。
福斯特少校送来五角大楼建设进度的备忘录――那座新的国防部综合大厦将于明年4月15日竣工。他点点头,没吭声。
此时他正在关注大西洋反潜问题。几周前,一艘德国潜艇在圣巴巴拉附近海面出现,向一个牧场发射了几枚炮弹,竟引起南卡罗来纳州的一场骚动。
这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倒无暇顾及。恼人的是纳粹潜艇已经钻到可以看见纽约百老汇灯光之处,在离海岸数百码的范围内,击沉不少舰船!
战争头两个月,已经有132条轮船在大西洋被击沉。这种损失的恶果被写进《海军训练手册》:
“如果敌潜艇击沉2艘6000吨货轮和1艘3000吨油轮,损失大致折合为――坦克42辆,6寸炮8门,25磅炮88门,履带装甲车50辆,弹药5300吨,步机枪600支,军需补给品2500吨,汽油1000桶……
“如果这三艘船到达目的地,而且货物已经疏散,那么从空中炸毁同样的装备,敌机就要进行3000架次顺利的轰炸。”
艾森豪威尔对海军不够重视反潜作战而生气。
但是眼下在地图前晃来晃去的两个下级参谋更使他心烦――他们正忙着用地图钉标志战况,在南太平洋上插那些小小的太阳旗,很快就插满了一片。
离开菲律宾仅两年的艾森豪威尔,瞢然发现吕宋岛上的美国标志已经被他们拔光。怎么回事?科雷希多明明还没有沦陷嘛!一股无名火从他心头升起。少将愤怒地盯着两个中尉,直到他们感到脊背上的寒流,尴尬地停下手里的活计。
这片触目惊心的小旗,让他想起赫伯特?伊瓦特博士――澳大利亚外长的话:现在的局势“简直绝望了”。太阳旗真的升起在南洋各地,380万平方公里、1亿5千万人口就这样划入日本账下……
有着“从不轻易发怒”的好名声的艾克处长,一把抓起中尉手中剩余的小旗,扔进墙边的字纸篓。
(17)
重庆。化龙桥,八路军办事处。
周恩来微蹙双眉,再次把信从头看一遍,问道:
“他交给你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
龚澎一边擦干淋湿的头发,一边回答。
“他说他等了一阵。在病房问过乔冠华,肯定我一会儿就到,就决定继续等下去。但因为出来时间已经很长,他必须早点回去。还说,这信是一位老朋友托付他的,希望尽快交给你本人。”
“就这些?”
龚澎点点头。
周恩来再次翻看这一页纸的短信。
“……他可能是一位退役的美国军人,认识你们当中的不少人。他想以类似陈纳德的方式参加你们对日本侵略者的战斗。并且希望两周内先到达延安……”
“陈纳德方式?志愿参战人员?一个人?”董必武在一旁问道。
“他会成为你们的朋友,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希望最近能和周先生见面”。
“不管什么方式参加抗日,我们和延安都是欢迎的。但他好象一定要上前线?”林伯渠说。
“如果恩来万一有事外出呢?”
“看来我们得好作安排。”周恩来继续念下去。“目前,这只是一件私人委托,但时间紧迫,希望尽快得到你们明确、稳妥的答复。”
“为什么是‘目前’?时间上是否也急了点?”
叶剑英在厅中踱了几步。这几位都是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的重要成员。
周恩来低声与大家交换了几句意见,转头对龚澎道:
“立刻准备向延安发电报。同时,提醒大家,注意保密。”
(18)
东南亚。缅甸上空,机舱中的埃文思?卡尔迅。
耳边是隆隆的马达声,视野中是飞逝的海洋和陆地。
这架新出厂的B-25型“米切尔”轰炸机,已经伴随他飞越了半个地球。
马歇尔将军之所以从陆军航空队调拨这架杜利特机队改造后富裕下来的轰炸机,而不是运输机C-47,为的就是它速度快,航程也够远。
飞行的起点是佛罗里达的埃格林机场。那里进行过这个型号飞机加大航程的改装。※
※杜利特机队的改装与训练地。
七天时间,他飞越加勒比海和大西洋、穿过非洲,又把印度甩在身后。累西腓、弗里敦、开罗、新德里……,儒勒?凡尔纳曾经幻想《八十天环游地球》。可是看看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速度!人类的进步真是一日千里啊。要不是中途的必要保养,他还可以加快24小时。
几天前卡尔迅接受了临时上校军衔,同时接受了马歇尔参谋长和海军作战部长欧内斯特?金恩上将向他传达的总统特殊使命。
任务只有三页纸,用备忘录格式写成。没有标题,也没有任何人签署。和他以往接受的任何一项指令,都完全不同。
两周前,当他忐忑不安地向面色严峻的总统告别、回到弗吉尼亚,回到分别一年的妻子身边时,难以想象什么是总统让他等待的“新的命令”。
总不会是让他退役吧?那将是他职业生涯的结束。这样的悲剧……在大战已经开始、正需要军人效力的时候,总统不会把一个久经训练的老兵扔到板凳队员的位置上去的。何况他并不老,46岁,正是经验和体力处于峰巅状态之时……
后来他理解了总统在重大决定之前的犹豫踌躇和反复掂量。
仔细回想同总统的历次交往,他隐约感到那“新的命令”似乎同中国有关。
对此,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蓓姬这次一反往常,一句也没有唠叨。久别重逢的喜悦使她变回了多年前的那只小鸟,整天地缠绕在他身边。好象生怕他这只老乌鸦、猫头鹰、匪贼鸥――这些蓓姬给他的爱称――一瞬间就飞走了似的。
唉,小鸟,可是这次我……真的飞到了地球这一边。
还好,时间来得及让他能穿着陆战队上校的军装,和他的蓓姬合了一张影。对于一个军人的妻子,丈夫肩章上的银色花瓣变成鹰徽,可以使她幸福地感到:没有嫁错了人。这可不是那帮无聊家伙们所谓的虚荣心。
还记得见到金恩上将时的情景。老头子威严地坐在大办公台后面,打量他十秒钟,然后用四句话结束了那次接见。
“卡尔迅上校!你必须尽快向马歇尔将军报到。具体命令由他向你发出。”
“是,将军。”
“你必须到军需处领几套陆军军装。这些服装,你要准备穿一阵了。”
“是,将军。”
“但是如果,你有机会参加战斗的话,不要忘记你仍然代表着海军――和陆战队的荣誉!”
“是,将军!”
“你可以走了。祝你成功。”
卡尔迅敬礼。上将用手指触了触帽檐。
马歇尔则把总统的意图、军方的指令,以及每一步骤、环节,可能发生的异变、对策和处理办法等等,向他作了详尽而又扼要的阐明。
每个要点他只重复一次。然后注视你,等你领悟。卡尔迅是第一次见到马歇尔将军,立刻受到他冷静、清晰风格的感染。
接下来就是两万公里、让人振奋的飞行。
一路上唯一让他伤感的一件事,是路过开罗期间,却参加了他的一位老朋友――中国将军王庚的葬礼※。
王是中国军人中不多的几位美国西点军校的毕业生。与艾森豪威尔同为1918届。并且成绩是137名毕业生中的第12位,名列前茅,为人也正直。由于语言沟通方便,卡尔迅前几次到中国曾与他交谈和来往,不管是他在北洋军还是在国民政府军中。互相都有好感,从王庚那里,他加深了对中国的了解。
这一次,王庚中将作为中国军队的采购人员,奉宋子文外长急召,带着清单到美国去落实《租借法案》中的武器事项。却不料途径开罗时,竟因肾衰竭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卡尔迅只来得及在他的葬礼上向他告别。
在开罗的英国军人公墓,他为王将军摆上一束鲜花。
关于王庚,一个小花絮是,他在中国的为人所知,并非因为他的西点出身和军界成绩,却是因为他很绅士风度地与自己的妻子――颇有知名度的陆小曼女士离婚,从而成全了一位著名诗人――徐志摩。
这在20-30年代的中国被视为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两个为武器奔波于半个地球旅程的老朋友,本该在这敏感时刻有一次充分交流。却不期然,遇到一次生离死别。上帝为何如此安排?卡尔迅遗憾地想。
※史实:王庚42年4月病逝于开罗。
“上校,眉苗到了。我们准备降落。”
飞行员从驾驶舱转身说。
几分钟后,飞机着陆。随着打开的舱门,一股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19)
缅甸中部。曼德勒以东68公里。
眉苗又称为“彬坞伦”,意即“第一个平原城市”,位于掸邦高原北部,素有花城之称,从这里向南,通往仰光的公路比较平直。向东北通往腊戍、中国云南的滇缅公路,基本就是崎岖山路。
眉苗郊外11公里处,还有壮观的阿尼萨嵌瀑布。高60多米,水帘飞泻而下,远看烟雾腾腾,发出雷鸣般的响声。这座花园城市,原是英国殖民当局达官显贵和欧洲人的娱乐场所,也是缅甸内陆著名的避暑胜地。
现在它是英缅军司令部的所在地。史迪威将军的指挥部,也临时设在当地一所美国浸礼会教堂里面。随着开车上尉的指点,卡尔迅老远看见,史迪威已经站在门口台阶上。
卡尔迅跳下吉普车,敬了个军礼。
“史迪威将军,海军陆战队上校卡尔迅奉命向你报到!”
“行了埃文思。”史迪威还礼后握住他的手。“还是叫我乔。先祝贺你归队!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你飞了一个星期?”
“是的,乔。”
“看上去不怎么疲劳。”
“还好,乔。”
“比我快多了,一个月前我坐的是运输机DC-3,两星期还不够,整整比你多飞行一倍时间!”
一向少言寡语的史迪威,此刻对着卡尔迅有些喋喋不休。
他们是老相识了。三十年代中期,在北平公使馆的时候,史迪威是驻华武官,陆军上校,卡尔迅是陆战队上尉,都曾在纳尔逊?詹森大使手下共事。
1937年卡尔迅第三次来华,收集中国军队同日本作战情报期间,又和担任首席武官、并负有同样责任的史迪威上校一起分析、磋商、核对情况。两人有很多共同语言。在为人原则方面,他们有着惊人的一致。
38年9月,当卡尔迅在武汉决定辞去军职时,最先征求意见的,一个是史沫特莱,另一个就是这位约瑟夫上校。
对于卡尔迅要放弃本来远大的军旅前程――为了能自由地写作,发言,把他在敌后行军1600公里所看到的真相如实告诉美国人民时,史迪威惋惜而坚决地表示:“不管怎么说,埃文思,我敬佩你的行动!”
珍珠港开战后,史迪威少将短期负责南加州防务,两人又在圣迭戈见面,交换了对太平洋战争的预见性、美国的麻木和自己的无奈。
质朴、率性的史迪威私下里毫不摆架子,一直让小他15岁的卡尔迅叫他名字的简称――乔(约瑟夫)。
现在乔,这个59岁的中将,还是那决不拖泥带水的脾气,寒暄话说完,直接把他领进作战室。
在算不上丰盛、却显出主人热情的午餐之后,小组其他随员和飞行员们一起去保养飞机。史迪威和卡尔迅来到室外树木和花草簇拥的一片林地。那里摆着一个折叠桌和几把藤椅。
“形势,就是上午我介绍的这么严峻。”两人坐下后,史迪威说。“前几次战斗都非常艰苦。日军兵力只有两个师多一点,远比不上英军和我这里的中国远征军人数,但是他们狡猾、顽强,在丛林地带掌握了渗透和穿插战术。我们没能有效地阻挡住他们。”
“乔,指挥中国军队,和你指挥美国军队,有多大不同?”
“就士兵来说,我还是那个观点:只要给他们足够武器和训练,他们不逊色于任何别国军队。但是将领们,特别是高级将领,无能者居多。他们只想象征性地作战。而且……已经有几次,他们不听从我指挥。”
“竟然这样?”
“几个明显的战机被贻误了。甚至不经我许可,擅自撤退。我已经感到,蒋委员长――大元帅阁下本人,在背后严密控制这支远征军。我成了他们手中利用的争取援助物资的傀儡。这令人愤慨。所以我飞到重庆,向蒋提出了辞职。”
“乔?”听到辞职,卡尔迅惊奇。“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这么快丧失信心?”
“蒋做了姿态。表示要严惩那些不服从命令的军官。4月5号到8号,他和夫人一起来到这里。当着我的面,安排了一位老资格的罗卓英将军,替代不服从命令的杜聿明。前几天他们刚刚离去。我们正在组织第96、第200、新22和新38师参加的彬文纳会战。”
“应该能够扭转局势吧?”
“不乐观。”史迪威摇摇头。“昨天,西线英缅军放弃了亚兰谬。撤退到仁安羌的时候※,他们的第1师有7000多人,却被日军1000多人切断退路,之后竟然被包围了。正在不停地向我们呼救。我派出了孙立人的新38师。”
※仁安羌之战,孙立人带113团击溃日军,解救英军7000人,获英王乔治六世颁发的“帝国司令”勋章。
“我来之前,华盛顿方面提到,”卡尔迅没有使用总统的原话,找了个替代说法。“日本必然还有向东南亚以及缅甸的增兵计划。将军,你的担子很重。”
史迪威呼出一口长气。“是的,埃文思。所以,你的使命尤其显得重要。我已经作好安排。晚上我们会谈到详细计划。现在我必须去参加亚历山大将军(英缅军司令官)召开的作战会议了。”
史迪威站起身来,“你呢,就到我的房间,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还要赶路。”
“好吧,乔。那么晚上见。”
史迪威走了几步,环视一下周围的树木和远处的山峦,和公路上往来奔驶的卡车,回头又说:
“埃文思,估计这里不久就要撤离,不会晚于月底。今天4月14号,我需要尽早得知你的进展,以便安排策应。”
“没问题,乔。”
“马歇尔电报也这样叮嘱。战局瞬息万变,要估计到短期的联络困难。”
“是。将军。”卡尔迅严肃回答。
(20)
同一天,4月14日。北太平洋。
阿留申群岛和中途岛之间的海域上,惊涛骇浪之中,来自旧金山的大黄蜂号航空母舰,与来自珍珠港的企业号汇合,组成闻名史册的“迈克特遣舰队”。
哈尔西中将向水兵们宣布使命。
播音器响过之后,立即引起一片欢呼。舰上沸腾了。本来那些“奇怪的客人”――80多名陆军航空兵飞行员,由于陆海军之间的芥蒂,在船上颇受冷遇。霎时间他们成为英雄和最受欢迎的人。
厨师们拿出第一流餐饮,军官们也纷纷腾出自己稍好的舱室,随舰医生则慷慨开放了他有限的药品储备。
飞行员的领队,詹姆斯?杜利特中校,被激动的水兵群抬起,抛向空中,一连三次。
半小时后,“迈克特遣舰队”驶过国际日期变更线。
(21)
重庆。白市驿机场。
在淫雨霏霏的雾都降落,相当不容易。但难不住这个机组,他们是专门挑选出来的。
卡尔迅打了一个喷嚏。从华氏100度的缅甸骤然来到雨中的重庆,寒意侵透了他的军装。
这里没有陌生感,对中国他已经足够熟悉。
先后四次、加起来超过七年的经历,上海、北平、香港、武汉、重庆这些大城市、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陕西、湖北、安徽、江西、四川……这些土地,不夸张地说,他都曾亲身涉足,甚或“用双脚丈量”。※
※史实。
在那些山野里徒步行进时,他6英尺2寸的身躯常常引来中国人惊异的目光。他也不明白自己这个挪威人的后代怎么会对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家充满如此大的兴趣。
等到天黑他才能下飞机进城,这是必要的谨慎。卡尔迅抓起墨镜戴上,在狭小的机舱座位边伸直一双长腿,陷入沉思。
这次使命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是如此艰难而富于挑战。即使顺利启动,任何一个关隘的突破都只是下一个难题的前奏……
惟其如此,他才感到命运的眷顾。
总统选择了他,除了信任,也是由于他的无可替代。
后世的《回忆卡尔迅》中写道:
“北欧人的探险精神,牧师之子的献身意识,唐吉珂德式的理想,长期军旅生涯的训练,使他不畏惧生活里的各种挑战。象一头机敏的猎豹,每当嗅到危机的气味,他总能迅猛地采取行动,他的血液里燃烧着这种元素。
“正是因此,他才成为海军陆战队中第一支特种作战部队的指挥官。”
现在,使命还没开始,成功的希望就已经濒临破灭。计划中最重要的关键环节――武器通道,差不多就要断绝了。失去这个前提,之后就无从做起。换了别人,基本不需要进入中国,现在从缅甸打道回府,就可以合理交差。
但是卡尔迅,和他所敬重的史迪威不是这样的人。
(22)
雨中的机舱里,他又想起与史迪威的对话。
离开缅甸前夜,他们谈到,在援助中国作战方面,美国将遇到巨大难题:
因为出海口都已被日军占领或封锁,只有通过陆路向中国运送军备物资。苏德战争爆发后,苏联停止了对华援助,经由苏联到新疆的路线也被放弃。由缅甸通往云南的道路成为中国唯一的国际通道。
“乔,日军切断滇缅路,我们将失去这唯一通道。中国人得不到武器支持,还能否打下去?”卡尔迅口气忧郁。
史迪威皱眉沉思了片刻。
“不,埃文思。不要相信所谓‘唯一’。一旦我们被某种‘唯一’所禁锢,我们就会失去选择。”
卡尔迅感到振作。他就喜欢史迪威这种从不言败的性格。没有这种坚忍不拔,就不要去奢望胜利。
“那么,我们依赖那条――总统指示开辟的空中航线,飞越驼峰?”
“埃文思,不知总统怎么想起这个办法的?”
“我想……大约是那本《失去的地平线》带来的灵感吧。詹姆斯?希尔顿描述过这条航路。”
“哦,这样。但那明显不够。我们必须另辟途径。”
他们来到地图前。
史迪威打量一阵,手指上方大幅的灰绿色块。
“看吧埃文思,这里是蒙古。”
“嗯哼?”
“1923年6月,我曾坐汽车三天三夜,到这里――库仑(乌兰巴托)考察。那时中国北洋政府的徐树铮将军治理蒙古。”
卡尔迅无从知晓。他第一次来中国已是1927年。
“还有这里,海参崴。俄国人把它叫做符拉迪沃斯托克――俄语意思是‘控制东方’。我去那儿是1922年9月。那次的任务是了解西伯利亚。”
“后来呢?”
“后来是经过日本、朝鲜,返回北平――那时还叫北京――使馆武官处。”
“你的意思是?”
史迪威结束短暂的回忆,继续说:
“意思是,据我所知,现在我们援助苏联的物资,其中相当一部分,大约占总数三分之一到一半,是从美国西海岸经过阿留申航线,运到苏联远东港口。”
“然后呢?”
“然后再从这里,万里迢迢地运往莫斯科和苏联西部,用火车。”
卡尔迅耸耸肩膀,表示惊奇和不可思议。
“这岂不是很麻烦?水路、陆路、西伯利亚……恐怕要30天?”
“实际上比绕过好望角到达波斯或缅甸还要节省时间。那条路至少60天。没想到吧?”
“上帝。竟是这样……”
“那么埃文思,这就出现一种可能:从这些物资里,分出一部分,适当的一部分,援助中国,进行抗日战争!经过的路线,就是蒙古。”
史迪威把手向那块灰绿色重重一拍。
卡尔迅眯起眼睛,瞄了一会儿那个空泛的大色快。
“那么,蒙古。它现在是中国的还是苏联的……或者说独立的?”
“埃文思,你我都曾是外交官。别忘了30年代史汀生国务卿著名的‘不承认主义’。不论对自称宣告独立的满洲还是蒙古,美国都是这个立场:不承认。在我们眼里它是中国领土。”
卡尔迅笑了,凑上前去仔细观察。
“乔,好象你是对的!看这里,还有一条铁路,从苏联赤塔附近……到蒙古的巴颜图门。是俄国人修的吧?”
“应该是1939年为了哈勒欣河――日本人叫诺门罕,那次武装冲突而建的,那次日本人吃了大亏。”
“没错。输的很惨。”
“可惜那个月我奉调回国到步兵第三旅任职,不太了解详细情况。”
“乔,1940年我又来过中国。日本报纸吹嘘他们的胜利。可是据情报分析,那次日军伤亡5万多人。第23师团几乎全军覆灭。还损失了180架飞机。那以后它不再对苏联轻举妄动。”
“所以,只要我们动脑筋,给中国运武器的道路,就不会是唯一!”
卡尔迅点头。佩服这位前辈将军的思路和阅历。
史迪威继续说:“存在的问题就是,斯大林拒绝了英国外交大臣艾登的要求,不肯对日本宣战。”
“是的。苏联是否同意经过它的领土,向中国运送作战物资?”
“实际上,直到5个月前,苏联还把大量武器――其中包括战斗机、轰炸机和坦克这样的重武器,一直运到兰州,交给中国军队。”
“我记起来了,有过不少报导。还有参战人员……”
“我同崔可夫将军――苏联武官见过面。他们的飞行员成批参战,用志愿队名义。比我们陈纳德志愿队人数还多。”
“可是乔,难道日本人不拦截这些运输船队?”卡尔迅有所发现,指着地图。“你看,我们船到苏联远东,必须穿过日本人控制的海峡。”
“呵呵,来中国之前我在华盛顿起草‘黑色’计划的时候,史汀生战争部长告诉我,那些船都挂有苏联国旗。日本与苏联有和约,彼此又担心激怒对方,所以不会拦截。我想除了偶尔检查。”
“原来这样。由此看来,日本对它的德国盟友并不忠实――这些东西是运过去杀德国人的。”
“反过来,几年前德国顾问还在指挥中国军队跟日本大规模作战。我在台儿庄大战时还见过在现场指挥的法尔肯豪森。现在中国还在使用德国武器、枪炮和钢盔。”
“世界真奇妙,乔。一切联盟都是有缝隙的。我知道蒋的军事顾问团长就曾经是‘德国国防军之父’的汉斯?塞克特将军。”
“还有,德国人替中国人设计的防守南京的阵地,叫做‘兴登堡防线’。”
“有意思。所以德国和日本这种结盟,完全是一种交易和利用关系。就是说日本不会阻拦苏联运输这些杀死德国人的武器了?”
“你认为,如果日本发现,其中一批武器被用来杀它自己,它会怎么办?”
“恐怕……它会切断这条航线,乔。”
“冒着对苏联开战的风险?”
“是的。它现在不可一世。”
“那么,艾登大臣的目的就达到了。”史迪威现出狡黠的一笑。
“噢。乔!你也是个军人政治家啊。”卡尔迅以拳击掌。又问,“可是怎么说服苏联人同意运输、交货这些要求呢?”
史迪威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
“埃文思。你的总统会有办法的。”
他用重音说了“你的”这个词。卡尔迅明白了,史迪威知道自己使命的来由。一定是马歇尔将军对他有所暗示……
“总统――也是你的,”卡尔迅笑着回敬一句。
“上帝,我是共和党人。没有投他的票,哈哈。”史迪威顽皮地笑了。
……
思绪渐渐纷乱,寒气袭来。卡尔迅拉过毯子,在狭小的座椅上沉沉睡去。
(23)
重庆,牛角沱。
天黑以后,他换装乘车进入市区,住进一家美军征用的、不起眼的小旅舍。不能去使馆,那里熟人很多。
旅舍是座小白楼。按照史迪威的安排,他将在这里,会见一位“外蒙古问题专家”。但是卡尔迅知道,他就是蒋委员长的美国顾问――拉铁摩尔博士。
他对此怀有期待。从他的好朋友埃德加?斯诺那里已经多次听到这位学者的传奇故事。而且通过斯诺,他们还彼此知名。
会见地点本身,又给这次见面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卡尔迅在日记中记录了这次会见:
1942年4月15日,星期三,阴雨。重庆。
腊戍到重庆飞行四小时。机场等候五小时。
晚上7:00接通了电话。
欧文?拉铁摩尔(OvenLattimor),是这样一个美国人:出生于华盛顿,不满周岁便随父母来到中国。1928年在哈佛大学进修,30年代在中国完成了《满洲:冲突的温床》等一系列颇有预见性的论文,成为知名的中国政治问题专家。
他的“委员长顾问”头衔由罗斯福总统亲自提名。但他与总统本人并不认识。这使蒋失望,但由于他可以听懂宁波方言而无障碍地与蒋对话,又使蒋满意。这是以前从埃德加那儿得知的。
据说他称呼蒋为“总司令”,蒋则称呼他“欧文先生”。这很好玩。
重要的是,拉铁摩尔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徒步历史学家。《中国腹地的边疆》使他被公认为最了解中国北部边疆的唯一美国人。这也是我急于见到他的主要原因。
他说他中等身材,微胖,戴眼镜。
此外,他1937年6月在延安会见过毛泽东。和我一样,也是斯诺帮助联系,并且比我早一年。
电话约定了明天上午9:00。上帝,我有点等不及了。虽然感冒找上来――重庆雨天真冷,一路也过于疲劳。那么好吧,早睡。
(24)
第二天的活动也是在卡尔迅日记中找到纪录。
1942年4月16日,星期四,阴,大雾。
今天确定了一些重要原则。
拉铁摩尔先生值得尊敬,富于洞察力。
他认为蒋委员长实际上是国民党内不愿投靠日本的领导人的象征。他乐于与蒋介石合作,主要是由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存在。他还认为在这场世界战争中,中国将扮演的角色比大多数人所想象的更重要。这与我看法非常一致。
但他明确告诉我,不要指望总司令赞同我的计划。皖南事件以后,蒋不会再次批准我去北方的申请。
“即使总统本人直接施加压力,也不太可能很快获得同意,至少要等很久。”他说,中国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
这也与我们事先的判断一致。对此我已深有体会。总统、参谋长和史迪威也都预见过这一点。但是战况的恶化、敌人的进展,还允许我们等待多久?等待,就意味着美国要多付出代价和鲜血。
于是我们详细探讨了第二套方案。拉铁摩尔为此动了不少脑筋,他真的很聪明。时机,最重要的是时机。
关于他和委员长的关系,今天得知了一些细节。
他去年7月16日上任。蒋对他的重用程度显然不如前任顾问――澳大利亚人威廉?端纳。哦,那是个和蔼的老头,帮我安排过延安之行。
拉铁摩尔不必去上班,只是在必要的咨询时,蒋才派人来预约。此外则是传递与白宫之间的电报往来。所以他很清闲。他的宁波方言原来是得益于幼年时的浙江保姆。
他曾受委派专程考察过滇缅公路,并及时提出过“防止切断”的警告。不幸这已成现实。他还建议美国和中国正式结盟。这也成为现实。
对于蒋,他给自己立下准则:“虽然我由罗斯福提名,但毕竟是蒋介石任命、并向他领取报酬。一个诚实的外国雇佣兵忠于他的报酬”。
于是我担心地问他:是否会把我们的计划通知蒋?他明确表示不。
因为他不认为美国愿意中国发生内战,更毫不怀疑美国抗击日本的决心。他认为用一切方法对日作战才是扶持蒋、也是扶持中国的最好措施,哪怕蒋事先不知道。
我有理由信任他。
有意思的是,对于延安的毛泽东,我们同样有若干一致:第一,同样和他长谈了一个夜晚(斯诺也是。毛泽东喜欢夜间工作。丘吉尔式的习惯?)。第二,都认为他是一位属于人民的人,一个智力超群但显然具有农民血统的人。第三,都认为他有潜在的、在中国掌握权力的可能。
午餐时我们讨论的话题是中西餐具,筷子和刀叉。拉铁摩尔居然认为由于活动手指更多的缘故,使用筷子会使人更聪明。我不同意。但没有研究过,也就不争论。
还谈起,日本人曾经派间谍摸准了他的住所位置,用飞机投下炸弹。并宣传说他已丧命。但实际上只震坏了一堵墙。
博士说,他和史迪威将军除了公开场合并无私人交往。但许多观点却是不谋而合。我感到尤其是关于蒙古,他的多年实地考察太有价值了。
关于会见周恩来:他将主动替我作出妥善安排。
蒋曾要求拉铁摩尔,除了他指定拜访的一些要人外,不要主动会晤别的人;但却希望他跟周恩来保持联系。这倒令人惊奇。
这对国共双方来说,意味着一旦出现紧急情况,他们有一条不受中国内部政治纠葛影响的联系渠道。或许这算是委员长的一种深谋远虑?还是他对周有某种特殊感觉?
“我能使中共确信,罗斯福总统非常希望中国避免内战”,他说。
周恩来与拉铁摩尔会晤时谈到过统一战线的重要性。在重庆的交际场合,他们多次见面。拉铁摩尔曾问周恩来:“你是否认为我做蒋的顾问浪费时间?这是否只是一种字谜游戏,或是演戏?”
周恩来直率回答:不,你的作用重要,有助于维护统一战线。
在天津长大的拉铁摩尔说,周是他的“天津老乡”。是中共的一个窗口。重庆的中国人和外国人,通过他来认识这个党。
既然他们熟悉,我的担心可以又减少一层。我与周也几年没见了。上次碰头还是在孙夫人宋庆龄女士召集的、为“工合”事业捐款的聚会上。据说他现在被“盯梢”很紧。
想起“工合”令人兴奋。我的心又飞回圣迭戈――埃里奥特兵营,我的突击大队。
“工合”是我们的训练口号。陆战队已经把我们叫做“工合营”。
这个词,gungho,意味着“同心协力”。
蓓姬的朋友本德尔博士说,这是个发明,她可以把它收进《新编词典》。我这个16岁参军的老兵,居然可以和词典这类文化玩意有某种联系……
补记:提醒!拉铁摩尔答应,要送我一套他辛苦写成的《满蒙边疆考察笔记》。这太重要了,相信他不会忘记。
(25)
北太平洋。
同一天,4月16日,晚些时候。
在“大黄蜂”号航空母舰甲板上,举行了一个特殊的仪式。
杜利特中校在米切尔舰长的陪同下,来到甲板上的B-25轰炸机旁,将一些勋章系在那些227千克炸弹上。
这些勋章将伴随炸弹,去震撼天皇的宝座。
同时,飞行员们还用粉笔在炸弹上写了一些赠言,表达他们特有的幽默。
鞭策杜利特中校的是阿诺德上将给他讲的一个苏联海军航空兵的故事。
8个月前,1941年8月8日,正当德军大举向莫斯科挺进的时候,39岁的苏联海军司令库兹涅佐夫将军采取了一个大胆离奇的行动:派遣15架海军轰炸机从波罗的海厄塞尔岛起飞,在凌晨轰炸了柏林市中心!
做梦也没想到的德军观察哨在飞机临头时还在喋喋不休地询问:“你们是哪个部队?”“飞到那里去?”迟钝的高射炮只能为他们送行。
苏联人能做到的,美国人也能做到,杜利特想。
次日拂晓,“迈克特遣舰队”转入全速前进。
(26)
重庆。牛角沱,小白楼。
又是一天足不出户。卡尔迅凭窗眺望着嘉陵江,写日记。
4月17日,星期五,阴转多云。重庆。
难以描述的一天。愉快而紧张。需要记住的事情太多了。
周恩来比预计的时间晚到了一小时。这很正常,他要从江对岸过来,而绕开那些严密的监视要花很长时间。
他比我年轻两岁。1927年3月在上海,我与他可算是中国话里的“失之交臂”。当时我在黄浦江里的“肖蒙”号上,停泊点美孚石油码头离他所在地不过数百码之遥。相隔11年,38年在武汉第一次见面,才知道在上海的错过。但他认为我们当时是吓唬他们这些革命者去的。
应该承认,这也是事实。
还澄清了一件事:几天前,使馆的一位青年官员谢伟思向他们“打招呼”说,一名退役军官,“陈纳德式的志愿者”将会加入他们。他们惊奇地表示欢迎。
“如果知道是你事情就简单多了。毕竟我们已经了解很深。”他说。
我明白这是史迪威通过高斯大使作出的试探,目的是让他们作相应准备。因为这和以往不同,军人参战者加入,要使他们换个角度考虑问题。
午餐时我们提到了刀叉和筷子问题,他笑着说并不赞同“天津老乡”拉铁摩尔。表示这只是民族习惯不同而已。
……
周是个机敏并且不忽略细节的人。这种素质弥补了计划中不少漏洞。特别是行程保密、掩护借口、备用联络办法、乃至生活和安全细节。
延安机场确如我想象,暴露在全城人目光之下。飞机着陆无法保密。我们会找到新办法。
关于计划本身,他相信延安会无保留支持。他是共产党的副主席。
他坚定主张第二方案。因为“这方面吃的亏太多了”。他认为,一旦计划成功,他们可以进行第二次“百团大战”。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们都为前景所鼓舞。这个计划还没有中国代号。
周提议命名为“后羿”。这是中国古代一位用弓箭射击太阳的英雄。一共击落了九个恶毒的太阳,留下一个使用。我觉得很好。我们将向 延安和华盛顿的决定者们申请批准。
不开心的是,他被我的感冒传染了。临走时咳嗽很厉害。
他将尽快向延安发电,敲定行动方案。他颇自豪地告诉我,他们的密码从未被破译过。或许这是方块文字的某种神秘?我对此没有研究……
1942年4月18日,星期六。多云有雾。仍然是重庆。
上午,拉铁摩尔博士派人送来一个牛皮纸包。可以理解他不能亲自露面的原因。纸包里是他的《满蒙边疆考察笔记》!还有他设法弄到的 地图和空中航线图!真是太感谢他了。匆匆翻阅之后,感到对那个陌生的地方还必须加深了解。我的脑子里形成了一个计划。
周恩来的消息随后到达,效率很高。如同希望的一样,我可以行动了。明天他会告知我行动细节。
该死的天气还没有放晴的意思。不过好在敌机也不能前来骚扰。去年夏天的一次空袭,造成这里的较场口大隧道防空洞惨案,成千的中国人在洞中窒息而死。
有些等不及了。我感到自己又在急躁,这是一个性格弱点,蓓姬和艾特尔都曾经指出过。
已经离开美国两周。今天必须给总统和史迪威将军发出电报。报告现有进展,细节后面再谈。
感冒已经好转,我需要恢复训练。不知道周怎么样,我准备了药品。连续几天憋在屋子里的生活使人寂寞。收音机也没有什么重要新闻。
(27)
东京上空。4月18日正午。
东条英机首相上午视察完水户航空学校,正在返航途中。
学员们的热情和求战精神使他深受感染,尽管他们还稚嫩。国运正隆的日本迫切需要他们。可惜的就是财力一直紧张,不能提前几年就有预见性地培养数量充足的飞行员。日本又还没有民间航空事业的传统。否则的话,当前的进展势头还会更令人满意……
两个月前“狮子城”新加坡的神速攻取,是日本有史以来最大的陆战胜利。自身伤亡9800人,俘虏英印军13万多。
街头巷尾挤满了欢庆的人群。内阁得意洋洋地宣布:每家每户都发放啤酒2瓶、清酒3瓶、赤豆1包,儿童发放糖果点心一盒。
唉!皇国尚不富裕。今后愿有更多发放!
东条首相再次为东亚圣战的时机把握而踌躇满志。
战前征求意见,海军和联合舰队一些头面人物一再表示美国碰不得。山本大将也说只有一年优势的把握。
可他们没有认识到,日本永远不会有十分把握的。先天注定的皇国弱势,只能用激昂的精神,和精确的选择来弥补。
此外,与其说是看透了英美列强在太平洋的疲软无力,还不如说是“萨顿”帮他坚定了决心。
年初华盛顿的所谓“阿卡迪亚”会议,刚一结束,这位能干的萨顿少校,就从那个法拉格特广场军人俱乐部里搞到实况。驻美谍报组智海中佐迅速转报大本营。另一渠道――隐形墨水写成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航空快信,也对此加以印证。
其实那个乌合之众的26国会议,只不过就是决定了战争的顺序――欧洲优先,德国第一而已!
这不出所料。他们不会把日本列为首要目标的。这些白人种族主义者永远会这么干。他们就是那么自信,也是那么愚蠢。如果有另外一种顺序才是奇怪,他们没有别的眼光。
既然不把日本放在眼里,那么我更不必客气。这种时机,千载难逢。看看四个月以来的帝国吧。面积,人口,资源,战力……希特勒元首也会自愧不如。
座机开始盘旋下降。厚木机场和东京湾在脚下忽隐忽现。首相打个呵欠,感到有点饿了。
秘书西浦大佐端出一份寿司,一边帮他整顿行装,顺势察看窗外的高度。
突然西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惊叫:
“天啊!米国飞机!”
惊疑中的首相急转身,舷窗边恐怖地闪过一个硕大的美机军徽※。恍惚感到,一个狞笑的米国佬冲他招了招手。
※史实:东条在降落时遇到杜利特机群。
寿司打翻在地。
但此时他还清醒地怀疑着:这架飞机怎么会是双引擎?※
再看地面的建筑上,已经腾起爆炸后的烟雾。
※日本情报得悉,美国海军没有双引擎飞机。
(28)
华盛顿。白宫。4月21日。
总统秘书莉?汉德小姐送进两份刚译出的电报稿。
“总统先生,记者招待会的时间快到了。斯蒂芬森、沙利文、李普曼先生他们已经在外面等候。今天热闹非凡啊。”
“呵呵,肯定会的。我们终于还击了!电报都说些什么?”
“一份是日本大本营的公告,”莉?汉德小姐撇撇嘴,“说什么杜利特他们‘鬼鬼祟祟、攻击平民目标、狂轰滥炸’什么的。还说什么――Doolittle(杜利特)的意思就是dolittle(小干干、成效甚微之意)!真气人!他们只能这么说吧。”
“哈哈,可以听出他们的恼火。”罗斯福心情愉快,“另一份呢?”
“就是你的卡尔迅。”
“有消息了!卡尔迅?也是你的,”罗斯福一把接过电报,顺便调侃一句。
“那个蓝眼睛上尉,写给我的几十封信都是转给你的呀!属于我的,只有信封和重复的邮票而已。”莉?汉德小姐抗议说。而且邮票如果是独份的,她还要把它让给喜爱集邮的总统。
罗斯福笑着没再接话,注视着电报。
只有一行字:
“香格里拉二期工程,开工。”
(29)
南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
司令官?x俊六大将亲自主持刑讯。五个在江西境内捕获的美国飞行员被轮番审问。看着他们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嚼着口香糖的神情?x俊六 就生气。听听他们交代的起飞地点吧:“亚速尔群岛”、“格陵兰”,以及“中途岛的‘海艾尔’(法国地名)”……
这些该死的东西。
海军坚持说,这次东京空袭是由米国陆军飞机进行的,因为海军没有双引擎飞机。大本营的分析中,从中国大陆起飞的判断也占了上风。 这使“中国派遣军”司令部感到汗颜。可是这些扬基小子一个个扯得不着边际,直到现在也弄不清这般家伙到底从何而来。
一堆乱七八糟的供词着实使人怒火中烧。大本营又一再催问……没办法,只好如数电告吧。
?x俊六不耐烦地对通讯参谋鲛岛中佐喝道:“电报照发!”
(30)
海参崴。普里摩尔斯基机场。
发动机停止转动时,端着枪的苏联士兵从远处跑来。
杜利特空袭部队16架B-25轰炸机中,15架最终损毁。唯一一架的安全着陆是在这里――符拉迪沃斯托克以北60公里处。
8号机组(绰号雪橇)因为风挡玻璃被击破,阻力增大,燃料明显不够消耗。机长爱德华?约克上尉决定作出任务规定中严格限制的“万不得已”时的选择――飞往路程短一半的苏联。
这是苏军的一个海军机场。
下士瓦沙警觉而困惑地带领警卫班,押解着五名美国飞行员来到上校面前。同样困惑的上校对着他们打了半天手势,双方无法沟通,上校派人拿来地图。
迫降机长爱德华?约克上尉与确认航线的汉顿中尉说了几句,于是在地图上从阿拉斯加到海参崴划了一条连线。
苏联上校点头说道:“欧亲哈喇绍(很好)。”
然后作个手势,请他们进入了营房的食堂。
当晚他们享受了美味的鱼子酱和烈性的伏特加。
但是第二天真相大白。他们被宣布擅自闯入苏联领空,现在予以拘留。一架运输机把他们带到哈巴罗夫斯克(伯力),关进一处孤零零的房子。
(31)
缅甸。皎克西,中国远征军指挥部。
昏暗的军用马灯底下,史迪威中将正在审核给马歇尔的电报稿。
“彬文那会战总体形势严峻。已命令东线第五军各部向漂贝、敏铁拉一带撤退。西线新38师(师长孙立人)出击得手,与日军激战并攻取仁安羌,救出被包围的英军7500余人(含新闻记者、传教士等)。日军在继续增兵。下步计划退守缅北,以确保印度-密支那-昆明空中走廊。
“请务必开始考虑前日报告所提建议,开辟新的路线!以使援华武器物资不致中断。空中运输数量十分有限,不足以依赖。
“撤离中的指挥部今后将有一定的通讯困难。如无紧急情况,下次电报大约一周之后。”
电报发出,史迪威连夜驱车驶向伊洛瓦底江前沿阵地,那里已经被日军穿插部队撕开了一道口子。
随着车轮的颠簸,枪声时而密集,时而断断续续。拒绝服从命令的杜聿明将军在布置炸桥。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史迪威,感到一阵阵的身心疲惫。
史迪威早就察觉到,英国人根本就没有保卫缅甸的决心和热情。
4月里,他曾致电马歇尔指出:“英国在印度的驻军足以拯救缅甸,韦维尔竟不向缅甸增派一兵一卒;亚历山大也一定得到了伦敦的命令,要他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就撤出缅甸。”
事实正像史迪威推断的那样。丘吉尔在他的回忆录中坦白地写道:“在亚洲一片黑暗的那段日子里,罗斯福却要我为中国人看守缅甸,我 不知道还有什么建议比美国人的这种胡思乱想更加令人沮丧。……对英国人来说,放弃100个缅甸也不会比丢掉一个印度更重要。”
中英联军放弃曼德勒,撤过伊洛瓦底江之后,英国人已无心作战,他们甩下请来的中国军队,径自向印度境内西逃;杜聿明则率领第5军第96师、新22师和66军新38师,沿着铁路和公路匆忙向北退却。
史迪威清楚地意识到:“分裂和崩溃的危险已经迫近。”
(32)
华盛顿。白宫。
这是几个月来最热烈的一次记者招待会。
复活节后的天气和会场的热烈气氛已经不需要壁炉里的火苗来烘托。“炉边谈话”的主人今天只是简短回答那些踊跃的提问。
“阁下,您怎样评价这次奇袭?”
“这对我们一度低迷的士气是一次巨大振奋。”
“那些飞行员们能够安全地回来么?”
“据我所知,没有一架飞机是被击落的。绝大部分都会脱离危险,救助活动已经开始。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使他们平安返回。”
“他们会获得荣誉么?”
“当然,难道你认为不会吗?”
“不好意思,这个问题问得愚蠢了……”
“没有关系。还有什么?”
“那么总统先生,”金发碧眼的《洛杉矶时报》记者劳拉问道,“轰炸东京的机群是从哪个基地起飞的?”
红光满面的罗斯福停顿一下,此时放在衣兜里的手指触到了那份电报。他幽默地眨眨眼睛。
“我想是――香格里拉。小姐。你说不是吗?”
劳拉吃惊地点点头。然后是全场的笑声和掌声。
(33)
陕北上空。4月25日夜。
三个小时里,改装的B-25轰炸机一直在夜空中疾驶。舷窗外漆黑一片,偶尔闪过的几点地面灯火也是稍纵即逝。
亨利?惠特赛中尉心里有些茫然。这次任务会顺利吗?但是看到身后的上校睡得那么安详,他又感到担心没有必要。跟着一位突击大队指挥官行动,多半是幸运的。
午夜登机时上校随便问了一句:小伙子,训练过夜间跳伞么?
他挺胸回答:当然,长官。心里想,这不就是这次任务的首要条件么,否则怎么会挑选到我?
看看手表,离预计的时间还差四分钟。地面还是任何标志没有出现。会不会偏航?会不会通讯衔接有误?降落地点会不会有障碍物遮挡?一堆问号……他不禁又紧张起来,瞪大眼睛盯住窗外,远方天边现起了一丝鱼肚白。
“好了,在那里。”身后传来上校睡意未尽的低沉声音。
惠特赛中尉有些妒忌地再次搜索一圈,才从天地交界处发现三个微弱的小亮点。他起身敲敲前舱,向领航员示意,那位用手势表示:已经找到目标。
约翰机长开始转舵,惠特赛踉跄一下坐回座椅,顺便瞥了后座那个瘦老头一眼,心说,就是不一样啊,特种兵得有一双鹰眼。
“这个机组,相当使人满意。一路没出任何问题。”卡尔迅接过惠特赛递来的伞包。“该给他们请功。”
“几乎分秒不差。用我们地勤人员的观点看也是绝对出色。”惠特赛一边背伞具一边搭腔,很想听这个传说中的卡尔迅聊聊他的传奇故事。可是上校照例保持沉默。
“是否需要再叮嘱一下机组,按计划作好待命准备,上校?”
卡尔迅沉吟片刻:“不必。他们不至于出错。”
三堆篝火越来越明显。惠特赛作好打开炸弹舱门的准备。由于飞机结构问题,他们只能使用这个出口。弯腰的时候他感到卡尔迅的大手拉了拉他背后的伞包背带――这是必要的检查。
这老头不坏,他想。于是又说出一句考虑很久的话:“长官,有朝一日我也要申请加入突击队。”
“好吧中尉。可是那要你的史迪威将军批准。”
机械师把首先投放的一只大木箱挪移到预备位置。
两分钟后,他们先后跃入晨曦笼罩的山谷。
(34)
华盛顿,白宫,总统卧室。
这一夜,罗斯福失眠了。
本来上床就比较晚,他还吃了安眠药。
久违了的胜利当然使他兴奋。虽然规模不够,但足以在这个历史关头给民众以鼓舞。
作为一个总统,即使自己心情不好,也不能摆脱鼓舞民众的责任。一个出人意外的好消息,有时可以覆盖住一片鼎沸的坏消息,反之也是一样。然而,总统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位置和权力往往可以适当地把握历史的进程。
……
是窗帘上的一道缝隙影响了他的睡眠。
缝隙中天幕上,一颗星正好闪烁眼前,那光亮不明也不暗。他想按铃叫人把窗帘关好,但犹豫一下又放弃了。
幼年时在祖母身边仰望夜空满天繁星的岁月永远的逝去了。
成年人面临的一多半是奋争和磨难,有如外祖父老德拉诺先生告诉他――中国人的那句话: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是的,即便是贵为总统也大抵如此。
星光在闪烁。相比之下,他更喜欢那种蓝白色的、耀眼的星团。那才能代表人生的追求。亮丽,燃烧充分,无忧无虑。而这一颗是温热的暗红色,此刻在缝隙中孤独地悬挂着。
这意味着什么呢?是在启示――今后仍然不顺利吗?所谓十之八九的不得意?
唉。红色的星……和中国的格言。
等等。那本书,内政部长伊克斯推荐他读的那本书叫什么来着?哦,《红星,照耀中国》!读完它花了一个星期。学术出版界甚至赞赏那是“30年代美国记者所建树的最大功绩”……
思绪一下回到两个月前,年初2月24号,在白宫对作者斯诺的那次召见。
那天,年轻的斯诺应邀来到椭圆形办公室。坐下后有点拘谨,罗斯福帮他点燃一支烟,笑着说:
“埃德加,你是记者,但今天我来采访你。”
斯诺放松多了。罗斯福开门见山:“我是通过阅读《红星照耀中国》认识你的。你该是个中国通了。我们可能会谈到敏感问题,所以不供现在发表。”
斯诺点头答应。
金恩上将、莉?汉德小姐、随侍医生都退去后,两人侃侃而谈。
“埃德加,说说中国到底怎样?中国人喜欢我们吗?”
“我在中国内地访问,人们一听说我是美国人,往往伸出大拇指这样说:‘罗斯福!顶好’。但没有对任何别国领导人这样表示。”
“呵呵,”罗斯福笑了。“说起来,我祖父德拉诺曾坐着帆船到中国,呆了好几年。他了解、喜欢中国人。但是讨厌日本人。那么,很高兴我们对中国看法一致。”
后来的问题多由总统提出,斯诺作答。果然是一次采访。
――中国人和我们相处,要比和英国人相处得好吗?
――俄国人对中国有什么影响?比我们美国大吗?知识分子中掌握俄语和英语的,那一种多?
――我年轻时的印象是,中欧混血儿长得很漂亮,而且往往奉公守法。你认为呢?中日结合的后代呢?更像哪一边?
――嗯,给我说说,对蒋介石的看法?
――你也去过俄国,见识过苏联共产党人。那么你接触的毛泽东周恩来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共产党?
――他们的抗日游击队用什么装备?吃得饱饭么?怎样作战的?有多少人,领导人状况如何?指挥官受过哪些训练?
――埃德加,你认为我们怎样帮助中国才最有效呢※?
连珠炮般的问题使斯诺有些应接不暇。
作为某种补充的解答,斯诺还把一本自己评价很高的书《人民之战》送给总统,书里描写1939年的中国抗日。作者叫做艾培?爱泼斯坦。因为担心作者过于年轻,更因为战事繁忙,他还没有来得及读……
※这些问题见于埃德加?斯诺的记述。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谈话实际上失之浮泛。更多的表达了对中国的好奇,而不是解决问题的思路和谋略。得到的也更多是悬念而不是答案。但是这一回,一批美国人驾驶轰炸机,创造奇迹后飞往中国,宣告了美国不只会被动挨打。
现在,那里还有一个“他的”卡尔迅。他们一起构筑着香格里拉工程……
天色快要发亮了,那颗星星还在那儿眨眼。它为什么不移动,或者坠落呢?
是要给我什么暗示吗?
可是我必须――哦,睡一会儿了,总统想。
(35)
苏联。古比雪夫。战时美国大使馆。
自从德军兵临莫斯科城下,各国驻苏联使馆就被转移到这里。当然是为了安全起见,同时也说明形势严酷。
武官乔治?凯南中校正在分派他的助理莫罗中尉,去落实明天到远东城市哈巴罗夫斯克的火车票。
战时运力紧张,客运列车多半已停驶,少数运行的也经常不准时。为了那五个“幸运的倒霉蛋”,使馆需要有人去乘8天8夜的火车。而他们五人又是军人、飞行员,这差使,武官处自然责无旁贷。
只要走一遍西伯利亚就够了。那种新奇、感叹和不可思议,在漫长而又漫长的旅途中会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有疲惫。
俄国。不明白那些叶卡捷琳娜女王时代的开拓者们,是怎样骑着瘦马,啃着黑面包,带着衣衫褴褛的十几人的小队,一节一节地完成了他们伟大的征服?冰天雪地的白令海峡都没有挡住他们贪婪而顽强的进取意志,弄得美国的阿拉斯加还要从沙皇手里买来……
两个世纪前,世界在大张旗鼓地进行着激动人心的新一轮航海探险之时,也只不过发现了大洋洲那数百万平方公里的新领地。可是同期那些刚毅坚忍的俄罗斯苦行僧骑士们,一声不吭地攫取了比那些船长们多一倍的土地果实……
这个民族对领土的偏爱只能用嗜好来形容。
我们早已经失去了这种嗜好。典型的例子是,墨西哥议会通过了加入美利坚合众国的决议,却被美国国会拒之门外。土地爱好者已经过时了……
苏联现在是盟友。如果有朝一日成为对手?那种强韧的民族天性加上苏维埃式的控制体系,会使一些人不寒而栗……
电话铃声响起。是哈里曼大使的声音:“乔治?需要你马上过来一趟。”
(36)
陕北,安塞东南的山谷。
暗夜中惠特赛中尉自豪地发现,自己虽然后出机舱,可着陆的位置比“瘦老头”更早更准确,而且没被降落伞拖带滑倒。他跑去帮上校解 下伞囊,发现他飞行服肘部破损,渗出血迹。连忙掏出急救包,边包扎边关切地问他是否受伤。
“不碍事。中尉,你多大了?”
“二十五岁,长官。”
“比我儿子大一岁。你跳得真不错,亨利。”
“谢谢。”惠特赛高兴地听他把称呼由“中尉”改成“亨利”。
“你是哪里人?父亲作什么?”
“德克萨斯,长官。我父亲是石油工程师。”
“你有什么爱好?”
“我喜欢摆弄机械,长官。”
他们边说边向篝火走去。
仍然暗淡的天色中,十几个穿着土布军装的人已经向他们跑来。
为首一个虎背熊腰的山东汉子,一看就知道是个青年军官。他阔步走到卡尔迅面前,敬了一个军礼:
“我奉命来迎接你老人家,卡尔迅参赞!”
卡尔迅在微明中仔细端详这来人,忽然惊喜地叫道:
“嗨,嗨!孔!上帝呀,怎么是你?”
两人于是热烈握手,卡尔迅开始用生硬的中文说话。惠特赛印象中沉默严肃的上校完全变了样子,简直有点手舞足蹈。中尉惊奇地问:“你们……认识?”
卡尔迅这才想起了惠特赛。
“亨利,我给你介绍!这是孔,――密斯特孔庆德,营长,或者团长,现在不清楚,他们没有军衔。四年前我在华北敌后,通过正太路日军封锁线的时候,正是他带部队全程护送!过铁路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呵呵你知道,他可是中国那位孔子的直系七十三代后裔。”
然后又转身和孔欢快的说着南腔北调的中国话。
后来的第二天,上校赠送给中尉一本自己去年出版的新书《中国的双星》。惠特赛在那上面找到了关于孔庆德的记载:
“……我们一起行军时,孔穿一套缴获的日本皮毛衣服,走起路来迈着豹子般的起伏滑步。他一路上真是顶呱呱的,能叫出全营每个人的名字。”(卡尔迅《中国的双星》书中记载)
“我看见三个降落伞啊,还有一位在哪里?”孔军官问道。
“还有一位嘛――它不说话,因为他是木头做的。”
摔裂的箱子在河滩上找到。一些人在折叠伞具、收拾现场,围拢来的八路军战士牵过来几匹马。
从未骑过马的惠特赛学着上校的样子骑了上去。他惊奇地发现这匹马的黑耳朵比别的马长两倍。这是为什么?他不好意思问。
小队伍在黎明中开始兴奋而沉默地前进。
“孔,你不是在洪洞县么?怎么会在这里迎接我?”
“这回比那还远哩,山西武乡。七百里地,俺俩人骑马跑了三天三宿,还过了黄河。”
“为什么要费这种周折,这里不能派人么?”
“组织上重视这个事儿呗,也重视俺呗。谁让俺认识你老人家哩?这是俺的光荣。”孔庆德山东腔不改。“总司令下的命令。邓政委当天就把我派了。”
“哈哈,是他们……”卡尔迅转向惠特赛:“四年前我和他们一起生活过,观察他们打仗。对了亨利,你明白‘政委’是什么意思么?”
惠特赛摇摇头,“似乎是……苏联军队那种?”
“嗯,还不算完全无知。回头我给你讲邓的故事。他从法国回来。我们在大雨中认识,交谈了好几天。”
惠特赛在《中国的双星》中也找到这段记载:
……持续两天的瓢泼大雨延误了我们的行程。这使我有更多的机会与徐向前、邓小平二人交谈。邓小平靠在椅背上,吃着水果,活跃地讲起来。他列举抗日纲领时,我暗自用在山西和河北观察到的事实对照。……我看到了应用每一条纲领的实例。
参加八路军以前,邓是个工人。他在法国呆了几年,考察那里的工人运动。他身材矮胖结实,头脑像芥末一样敏锐。
一天下午,我们讨论了国际政治的整个领域,他熟悉情况的广度令我吃惊。有件新闻弄得我目瞪口呆。他说:“去年,美国向日本人提供了他们从国外购进武器的一半以上。”
“你能肯定吗?”我问道。我了解,美国偏向受侵略的中国一方。我在内地访问的8个月中,总是想当然地认为,美国人会拒绝把战争物资卖给一个侵略国家的。多么无知啊!
“是的。”他肯定地对我说:“消息来源是年底美国的新闻电讯。”我很尴尬,说:“必是电讯搞错了。”我不能相信美国会有意介入中国人遭受的杀戮和蹂躏。
惠特赛印象深刻的是这一句:这位邓政委,“他的头脑像芥末一样敏锐。”
一路上,孔庆德不时地为卡尔迅牵马拉缰或者清理路障。
“这回俺们又能听见你吹口琴了。你老人家口琴吹得是真好哇!”
“我带着呢,”卡尔迅不无得意地转向惠特赛:“我演奏他们的《游击队之歌》。现在我们突击队都会唱。很特别、很生动的一支曲子,适合口琴。”
“俺的战士们都很想念你老人家。”孔庆德由衷地说。
“呵呵,孔庆德老弟!”卡尔迅夸张地提高声调,“我要抗议。为什么我成了‘老人家’?我还不到46岁。我那么显老么?”
“啊?这这……”孔庆德一脸诚挚的困惑和淳朴的尴尬,并且口吃起来:“这是,这是俺家乡对人尊敬才这么叫啊……你你当然不老,可,可总是贵客啊!叫个啥好呢?先生?可你是个军人;长官?我们队伍不兴那一套;同志?那是党内的称呼;叫哥哥吧,不大敢,好像不合适,俺比你小十五岁……叔叔?也不好听……”
“上校,可以叫他上校。”惠特赛有点听懂了。加入史迪威司令部后他已开始学习中文。
“啊,对呀,上校。那年是上尉。赶明儿他准能当将军。这回比上次皱纹是多了点,可是一点也不老!看那身体象钢筋似的,打仗准错不了!”
“叫我‘老卡’,就很好。”
“以前你们叫他什么?”惠特赛问道。
“那时,俺们是叫‘参赞’。可现在他不是外交官了……”
“上校现在是特种突击大队指挥官。”
孔庆德羡慕地攥攥拳头:“嘿!给劲!”
这时卡尔迅说:“我忘了,孔!应该祝贺你――你在那个什么,大杨庄?缴获了日本天皇御赐的大炮※!用手榴弹和大刀片夺来的?了不起。”
※真实战绩,现在中国军事博物馆陈列。
“啊,你老人家……上校怎么知道的?”
“40年我在中国。八路军的战绩我很注意搜集。我还听说,日本人要花高价把它赎回去呢。”
孔庆德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美得他们。那一仗打的过瘾。俺们光着脚摸上去,砍翻几个,大炮拽起就跑!可惜了的,只有三发炮弹呗。打光了,炮没用,俺把它埋起来了,别让鬼子找了去。”
“孔,你们还是很缺少弹药吧?”
“可不是咋的。要不也不能牺牲那么些个战士。”孔庆德脸上掠过一丝伤感。沉默了许久。
卡尔迅决心让他这位昔日的护卫队长高兴起来。他勒住缰绳,回身对牵着木箱驮骡的那个战士招手。
“孔,我给你们带来了礼物。”
木箱开裂的缝隙中,看到两支卡宾枪、一个带手柄和肩托的粗长金属身管。
“啥家伙?手炮啊?”孔庆德借着晨光仔细观察,面露喜色。
“火箭筒。刚刚研制成功的,正准备生产。”
“干么使的?能打多远?”
“专门射击坦克和碉堡。有效射程150码。可以穿透100毫米装甲。”
“我的奶奶呀,钢棒了!沉不沉?”
“13磅――你们的十来斤吧,只需要单兵操作。非常适合游击作战。”
“奶奶哟,这玩意对付小鬼子,得劲!不说坦克,他奶奶的那些炮楼,咣一家伙一个!过去攻炮楼,得死多少人哪?烟熏,火攻,土坦克,有时候两天还拿不下来。有了这个,他奶奶的小鬼子!……唉!就一个呗,少了点……”
“如果你们很快学会使用,如果,总司令很快同我达成协议,在秋天对鬼子发动攻势,那么我会给你们送来一千个。”
孔庆德彻底兴奋了。“他奶奶的,真啊!这下小鬼子吃不了兜着走了。封锁线,一宿可以收拾掉!你老人家……上校哥哥哎,军中无戏言啊!有了它,我要是打不败小鬼子,你剁了我脑袋!”
孔庆德情溢言表,兴犹未尽,勒马回身,招呼队伍:
“同志们,打日本有宝贝了!奶奶的以后再不怕鬼子了!现在全体列队!立正!向卡尔迅――上校,敬礼!”
卡尔迅也满怀激动,跳下坐骑,并拢脚跟还礼。看着每一双纯朴而闪亮的眼睛,他发誓,要实践自己的承诺。
“要提醒的是,大家必须注意保密!至少四个月,不能让敌人提前发现。同时要抓紧学习和训练!”
“是,上校!”战士们齐声回答。
※孔庆德中将仍然在世,94岁,离休前为武汉军区副司令。
重新前进时,惠特赛中尉悄悄地问:
“长官,刚才你们不是讨论火箭筒么?为什么孔军官不停地提到――祖母或者外祖母?她们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吗?我知道中国人发明了火药……”
卡尔迅愣了一下,随后爆发的大笑,使中尉窘迫极了。“亨利啊亨利!我无法,……再有一个月,你会明白中国的许多事情。”
过了一会,看到惠特赛仍在尴尬,卡尔迅指向右前方:
“注意那座山,亨利!那座宝塔,可以作为将来飞机的地面识别标志。……四年前,我在那里留过影。”
(37)
濑户内海,柱岛锚地。
南云部队参谋长草鹿龙之介少将结束了山本长官在“大和号”上召开的进军中途岛作战会议。他的反对意见被否决,悻悻然走下舷梯。
交通艇上,舰队作战参谋、少壮派的渡边安次大佐主动向他打招呼。
“草鹿将军!三个月的印度洋远征,一定很累了吧?”
“是啊安次君,部队需要休整。再好的钢也有疲劳的时候。这种时候它就容易折断。”
“可是方才下次出征时间已定,将军又要勉力为之了。”
“为我皇威加于四海,自然责无旁贷。本土舰队不也是刚刚追击返回么?”
“可惜,一无所获,米国航母跑了。白白浪费了大量燃油还不说,过于频繁的无线电信号可能会被敌人收集利用,造成对我军的识别辨认。”
“哦?安次君这方面很有研究啊!”
“过奖。听说草鹿少将对‘米号作战’――进攻中途岛,持保留态度?”
草鹿避开了这种过于明显的试探,转而问:“安次君,军令部作战课那般家伙是怎么说的?”
渡边摇头,“他们不能指望。富冈大佐直接批评山本长官还不算,那个所谓航空专家三代辰吉,竟然失声痛哭!真是号丧!但这动摇不了提督长官的决心。特别是有了这次东京被炸――长官已经几次向天皇谢罪。这次偷袭更证明歼灭米国残余势力的必要!”
“是啊是啊。”大佐咄咄逼人的谈话使少将言不由衷,一时竟语塞起来。
渡边瞥他一眼继续道:“怀疑提督长官是不应该的。我还记得珍珠港作战之前,将军你对山本长官说什么‘您是一位业余海军战略家,您的想法对日本没好处’?”
草鹿的额头渗出汗珠。借着一个涌浪颠簸,转移话题:
“安次君,再过两天就是‘昭和日’了(天皇生日,4月29)。我们还要防止再次偷袭。我舰队随时作好了战斗准备!”
“是啊将军。帝国军人,马革还尸,幸也!”
草鹿少将听着大佐这份训导,刚才在“大和号”餐厅里吃过的烤鱼、腌酱菜和味增汤一下子翻上来。想呕吐又不敢作状。
八格牙鲁。那个“下克上”的传统,已经从陆军蔓延到海军来了。
(38)
陕北。延安。
天色发亮。远远望去,宝塔山的剪影渐现清晰。
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他们的小队开进了几孔准备就绪的窑洞。时任抗日军政大学校长的徐向前将军从院子门口快步迎来。
“嗨,老徐!再次见到你,真高兴!”卡尔迅伸出双手。
“卡尔迅老朋友!从天而降!没想到你是天使啊!这太好了!”徐向前紧紧握住。又关切地问:“手臂怎么回事?”
“跳伞擦破一点,无关紧要。”
“不要紧么?小孔,去叫卫生员。参赞你先稍事休息。很快毛主席、朱总司令会来看你。”
“应该我去拜访他们,”卡尔迅说,“我不必休息。”
“不不,别急,你露面会走漏消息。这里有国民党的派驻机构,城里也可能混有情报人员。”
“我明白了。上次我来,住的是白求恩的窑洞。※”
“还是这儿安全,我们已经一级戒备。”
“这很必要。啊,对不起我想知道,一共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徐向前伸出巴掌,“上层,不超过这个数字。”然后指指自己,“本来我也不该参与。只因为你这方的代表是你,而我认识你,相处时间还不短,主席才特别批准的。”
“徐将军,你是军事专家,特别是游击战专家,我希望你务必在场,我需要你的意见。”
“接到周副主席电报后,我们中央高度重视,迅速严密布置,作了充分准备,迎接你的到来。”
“延安是否也有苏联人?”
“是的,他们有一个塔斯社报导小组,只有两个人――普罗申科和弗拉基米洛夫,中文名字是柯立和孙平。”
“他们……”
“他们不可能知道。事情没有眉目之前,任何消息不得走漏――包括这里的战士,我们有严格的纪律。”
“我相信。那么徐将军,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主席先生和总司令?”
“我去迎接他们。你务必休息一下。这飞行服总要换吧?你们先吃早饭。”
“好吧,最后请告诉我,发电报的话,你们的功率范围……”
“我去问机要科。发到重庆不成问题。更远,可能要转发。”
※38年5月,卡尔迅第一次访问延安住在那里。
徐向前走后,卡尔迅换好衣服,拿出那份他看了无数遍的命令。第一页上写着:
给埃文思?F?卡尔迅上校的备忘录:
请注意下列各项目情况,希望得到特别重视。
敌军战斗序列。敌空军战斗序列。伪军战斗序列。
共产党军队力量、位置、作战部署、装备状况、训练状况、战斗力。
共产党在敌军内部和敌占区中情报能力的利用和发展。
敌军在中国北部的机场和防空力量。
敌军轰炸的损失状况。气候状况。经济情况。
共产党军队的作战行动。敌军的作战行动。
共产党控制地区目前扩展状况(附带地图加以说明)。
援助共产党军队,增强他们战斗力价值最有效的办法。
共产党军队的战斗序列、战争能力和潜在贡献的估价。
……
卡尔迅正在皱着眉头思索,用铅笔勾画出一些记号,惠特赛中尉已经站在门口,轻轻敲击敞开的房门。
“长官,朱德总司令说,如果你睡醒了,是否需要吃一点早餐?”
“啊!总司令在哪里?我怎么没听见?”
“前面的窑洞。他只带一个卫兵,静悄悄的走来。还带了一本你过去送给他的――圣经。”
卡尔迅飞身跃起,整理军装,大步跨出窑洞,迎上前去,向那位五年前熟悉的、改变了他思想轨迹和人生道路的、并使他怀有父兄和基督般双重敬意的质朴的领袖,敬了一个美国式军礼。
(39)
华盛顿。马里兰州,五角大楼工地。
战争部长和参谋长视察完毕,没有马上离开,在远处草坪上散步。
马歇尔近来难得和年迈的史汀生在一起。而每次的话题少不了史迪威。
相比之下,暂时没有波澜起伏的欧洲还不那么使人牵怀挂肚。而濒临绝境的菲律宾,和险象环生的缅甸,象每日发作的伤口,刺痛和扰乱着他们的神经。
日本军队用了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将几个老牌殖民帝国用了几个世纪才建立起的殖民地,几乎全部掠为已有,气焰嚣张之至。
眼下,美国军队――特别是陆军没有丝毫成就可言。轰炸东京的价值是政治的而非军事的。仅有的两处战场――1700英亩的科雷希多小岛几乎就要在轰击中沉没,陷落指日可待。孤掌难鸣的史迪威在缅甸腊戍也面临崩溃,支援他只能用勉慰的电报。……我们到底能做点什么呢?
“乔治,他们那份建议――史迪威和卡尔迅的设想,你觉得是否可行?”
这位元老称呼他“乔治”,马歇尔不反感。毕竟他和自己的恩师潘兴将军几乎同龄。别人基本没有这个资格――即使罗斯福本人也尊重他的习惯,以姓称呼他――总统比他小一岁。更主要的,马歇尔不想让人误以为他和总统过于密切。
“先生,我认为,值得一试。”
“难度是否过大?”
马歇尔摇摇头。“再大也大不过接受失败的难度。如果我们因为缺乏尝试而最终失败,谴责将会来自内心而不仅仅是外界。”
“那么好。我们做。你必须想好步骤,乔治。”
马歇尔沉吟着。“实际上风险已经反复分析过。总统也会支持――派出卡尔迅本身已经足够说明。不确定的就是路线、谈判和妥协、以及如约的实施。”
“这个卡尔迅倒是不缺乏勇气。下次我想见见他。可惜他是个海军人员……”
“他现在接受陆军领导。”
“是啊,他首先是个美国军人。你考核过他,乔治,他综合素质怎么样?”
“一个老行伍,又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和理想主义者。上次大战前虚报年龄参了军――因为个子高没有被识破。1919年是炮兵军官。1931年在尼加拉瓜清剿过游击队。服役25年以上,当过陆战队基层指挥官、参谋军官、警卫军官、情报军官、总统侍卫队长、突击队长。去过中国四次。”
“四次?什么时候?”
“27年、33年、37年这是公职,每次两年以上,40年自费去的――现在是第五次。总共在那里八年左右。会讲一些中文,可以阅读。”
“那么语言障碍不至于影响他理解对方意图。其他呢?”
“受过完整的军事训练。当过几家报刊的兼职记者和评论员;还出过两本书――《中国双星》和《中国军队》。”
“有点文武双全的意思?并非科班?”
“并非科班。但从军后上过安纳波利斯短期军校,军事效率课程的成绩很突出。受过飞行训练。有意思的是前年他曾辞去军职。”
“哦?为什么?”
“因为过度宣传抵抗日本、支援中国,被日本外务省提出抗议,遭到他上级的限制。一怒之下辞职了――放弃就要到手的少校军衔也在所不惜。他说,是为了自由地把真相告诉美国人民――日本不久后将对美国开战。”
“他说对了。满有性格啊。一个唐吉柯德?不过我喜欢。”
“41年夏天再次回到海军陆战队。开战以后受命组建卡尔迅突击大队,一个加强营的规模。研究特种战术。他约束部队的口号叫做‘工合’(Gungho)。”
“Gungho――什么意思?”
“意味着一种协作精神吧。”
“这倒没什么错。还有么?”
“他的师长范德格里夫特将军报告,他在这个突击队尝试中国八路军的管理方法。搞官兵一致、同吃同住,等等,还有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求唱的军歌里面有一首《游击队之歌》――他书里整段引用那首歌词。”
“你读过?”
“为了全面考核。”马歇尔点头。“他明确认为,共产党将拥有中国的未来。”
“哈,哈?他真的这么想?”史汀生喃喃道。“对中国着迷了。”
“确切地说是对共产党。例如小罗斯福是他的营参谋主任,每周给士兵作一次‘国际政治形势报告’,每周还要召开‘民主生活会’――这也来自八路军,现在成了他们独特的制度。”
史汀生皱眉头:“这,不会乱了套吧,有点走火入魔?”
“小范围尝试暂时被许可了,因为战争缘故。但他的上级经常表示不满。”
“他的兵――我是指部队,战斗力怎么样?
“选拔的。第一批通过的考核,开赴前线。尼米兹将军非常认可※。”
“这就是了。别的不重要。那么总的来说他是那种……一旦确立了理想,就不惜代价,身体力行的人?”
“至少,现在这个角色他是胜任的。这是个少有的、具有战斗精神又讲究作战技巧的典型美国人。虽然不一定是最好的军官。”
马歇尔很少这么一口气的讲解,除非在会议上讲解美国战略。他收住话头,注视国家战争部长。
※“卡尔迅飞行突击队”在太平洋战场一度被戏称为“尼米兹专用部队”。
“我知道。你心中最好的军官是史迪威。乔治。”史汀生慢悠悠的揶揄道。
“您不认同,部长?单就军事业务本身来讲?至于其他,那很多不是一个军官的责任。”
“行了乔治。你知道我是赞成你的。史迪威无疑很优秀。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毫不犹豫地临危受命。将军中没有第二个能做到这点。自视 甚高的德卢姆怎么样?一听说不会派美国部队,马上就拒绝了。即使麦克阿瑟,也不会不提条件。只有史迪威,二话不说。”
马歇尔静听着战争部长的评价。史汀生继续说:
“……这种责任感,这种不畏惧逆境的品格,可以说是军人的第一素质。优势兵力、顺风仗,谁不会打?逆境才见真性情。这是个有肩膀的人。至于军事能力,你是内行,自然比我清楚。”
“他本来是我们欧洲远征军司令官的第一人选。都已经由他起草了《黑色计划》,就要派出了。现在困在缅甸。真是可惜。”马歇尔喃喃地说。
“当然还有一批新生代。”
“战争可以造就人才,这我相信。”
“是啊。我老了,但是战争不放过我们。”史汀生感叹。
“我们都老了。但您一定会和我们一起赢得战争。”
“好。我们做。这件事,卡尔迅管它叫S&L方案?你来构思完整计划。”
“我有一个腹稿,部长。”
“至于那边,哈里曼大使的电话,我去协调国务卿――田纳西的老赫尔。”
“不必麻烦霍普金斯?”
“乔治,我看这事还是由我们共和党人来作更好些,免得右翼势力鼓噪。总统任命我们,也有这层涵义。我们有义务为他分担。”
“阁下是真正的目光远大。”马歇尔感动了。“请接受我的敬意。战争和胜利是第一位的……正好,您一定程度上又是赫尔先生的前任*。”
*史汀生于1929-33任胡佛政府国务卿。对满洲、蒙古“独立”,采取了著名的“不承认主义”立场。
(40)
陕北,延安。4月底。
对惠特赛来说,明天将是他几天里出门最远的一天。
在这个神秘而寂寞的黄土高原上的红色首都,最初的陌生和好奇感,由于无法外出观光而渐渐被枯燥的感觉所取代。
他没有资格参加上校他们每天繁忙的会议。外出时间多数是在夜里――去勘察延安城东关的机场,提出改进意见。
收获就是,几天里教会了孔团长和他的小队,如何使用火箭筒。带来的12发火箭弹只剩下2发,后山凹子里鹅卵石搭建的模拟碉堡已经摧毁了8次――因为有两次打偏了。那些轮到发射而欢天喜地的战士们,倒是让他颇受感染。
再就是卡宾枪射击演示。令他吃惊的是,当他一口气打光一匣子弹,更换弹夹再次射击时,战士们都沉默了,脸上充满忧虑。孔军官后来向他解释,八路军从来不这样开枪,除了机关枪。
为什么?他不理解。
孔说,子弹来之不易。这次他沉默了。
后来征得上校同意,他把这支卡宾枪送给了孔庆德,以表示对他们用大刀夺取日寇大炮的敬意。孔军官让惠特赛在枪托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并回赠了一支缴获的日本钢笔作为纪念。
还有上校带来的那个新玩意――步话机。这需要上校亲自来作演示。他和孔一样对它爱不释手,认为这个小东西将给战场带来革命性的变化。可惜每天只能尝试四小时上校就把它收回,因为担心延安无法充电。
白天是分配给他睡觉的时间。他不习惯,于是看完了上校送他的两本书――《中国的双星》和《中国军队》。
孔军官见他寂寞,有点歉意地说:如果不是这次任务特殊,可以带他去打猎,附近的山林里有很多兔子和野鸡……
今晚,上校来到他的窑洞,面带喜色。
“石油工程师的儿子!你是否清楚石油对战争的意义?”
“我想是清楚的,长官。”
“那么你了解中国石油的状况么?”
“中国是个贫油的国家。我父亲所在的美孚石油公司曾经在中国勘探数年,得出过这个结论。”
“但你知道中国是最早使用石油的国家么?在1000多年前的北宋时期,中国已经有了第一口油井?”
“1000多年?……我想没几个国家愿意和中国――来比较历史长短。”
“亨利,当你知道这口油井就在你身边,你会怎么想?”
“上帝!我……我会在那儿建一座中世纪博物馆。”
“你是军人,亨利。”
“您是说,我该为它……扛枪站岗,长官?
“再提示一下:你是陆军航空队军官,亨利。”
惠特赛想了想,吹了声口哨:
“我明白了长官。这个油井有没有开采价值?”
“25年前,美孚在这里勘探失败。但是几年前,在共产党人手里,打了20多口油井,四分之三都出了油。这是他们用最落后的设备干的, 如果是――比如说你父亲他们现在用的石油设备的话,成绩显然会更好。”
“长官你知道,连重庆的油料也都是外运的啊。”
“所以啊!如果能把这里的宝贝利用好,等于给我们的战车输血!”
“上帝会不会照顾我们呢?”
“这就是我坚持要明天去考察的目的。”
(41)
西伯利亚大铁路。4月底。
无边无际的俄罗斯原野扑面而来。
这个国家广袤、深邃得令人窒息。即使航海时的单调也不过如此了吧?
当然,车窗外的景观时有变幻――为了旅客的胃口,它们会被交替成原始森林。而且这种森林走廊,动辄就是黑洞洞的上百公里。
莫罗中尉仍然保持着新鲜感,尽管他的中校上司开玩笑说,如果他犯了错误、有机会对他惩戒的话,就罚他在这条线路上往返25次。
贝加尔湖已经过去了。据说那是世界上最深的淡水湖,足有安达略和伊利(两个湖)加起来那么大,而且一尘不染。莫罗心想,这种湖往往都和怪兽啊、仙女什么的有些关联。可惜呀,通过的时候是在夜里。
不明白凯南中校为什么心烦意乱。他不喜欢苏联这可以,但为什么也不喜欢大自然呢?看这些积雪尚未融化完的林莽,和那些未开垦的、肥沃的处女地吧……他的砂砾和秃山遍地的亚利桑那家乡和这里完全两样。
本来是安排莫罗和另一位上尉出这趟差。但事到临头哈里曼大使一个电话,中校取代了上尉。这使他有点沮丧,因为上尉毕竟年龄接近,一路上可以欢歌笑语。中校严肃得象他父亲。跟着军衔高一些的上司出差的唯一好处就是,或许能见识较多的场面……
惟有一次中校显出一点人情味――黎明时穿过那片白桦林的时候。
莫罗正在遗憾不能在行进中的列车上画一幅写生,凯南中校带点嘲讽的告诉他:在俄罗斯,你若是称赞一位女士“象一株小白桦”,肯定会得到满意的回报――但必须是青年女士。
这好办。从餐车回来的路上,莫罗就照作了。女乘务员雀斑未褪的小脸上飞起了红晕,确实显出了几许妩媚。
最终的回报是,包厢小桌板上多了一份加奶的红茶。
传说中的小白桦就是这样了。
下一站是乌兰乌德,莫罗伸了个懒腰,打算到站台上去做体操。
“中尉,你这么喜欢远东和西伯利亚,”凯南中校突然说,“把你留在这里工作两年怎么样?”
迟疑了一分钟以后,莫罗艰难地说:“还不如……让我,往返25次吧。”
心里盘桓着一个可怕的疑问:这就是……小白桦的惩戒?
(42)
陕北,黄土高原。永坪炼油厂。
今天清晨,一辆救护车开来,接他们上了路。
惠特赛原以为使用这封闭的救护车是为了掩人耳目和保密。听介绍才晓得这是“党中央”仅有的两辆汽车中较好的一辆,还是孙夫人宋庆龄女士捐赠的。
这个俭朴得近乎简陋的“党中央”,却吸引了中国和美国人的目光,集聚了那么一股抗日力量,产生了那么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惠特赛把它归结为人类渴求平等的天性。
上校和他今天都换了便服。公开的身份是“英荷壳牌石油公司远东处”的代办,辛普森先生和随员皮特先生。
救护车行进了一个小时。
车窗比飞机舷窗还小,惠特赛只能观赏一下那些孪生兄弟般的高原土丘,偶尔穿插着几丛白杨树。这种在贫瘠土地上生长的植物,它的忍耐性和生命力,很像在这里生存的人群,比如说,八路军就有这种特质。
陪同者徐向前将军不必换装,他们没有军衔的土布军装是这个边区里的最常规的装束。
另一位陪同者是毕业于莫斯科中山大学的军委作战部副部长伍修权,他的“地方职务”是陕甘宁边区的秘书长。这次陪同是专门安排的,他和卡尔迅彼此明白,明天将一起执行一项重要使命。
上午,在延长县的七里村※,1937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地质系的汪鹏――军工局的工程师,带他们看了自己主持开发的油井群。这是他用简单仪器在他称之为“鱼鳞状不对称小背斜”的地质构造上找到的油层。其中七1号、七6号都是日喷百吨的“旺油井”※。说到井深为87米到150米时,惠特赛插话道:
“这我知道,150米也才是500英尺。属于非常浅的地表盖层,开采十分容易。我父亲他们经常要钻探2000英尺以上。你们用的是什么钻机?”
“有三套自己装配的200米汽动顿钻钻机。钻铤、钻具是美国的,锅炉是德国的。德国造鱼尾钻头不适用,改用美国硬岩钻头。”汪鹏介绍。
“钻井工人有多少?”
“我们钻井队120人。1938年,国民政府准备开发玉门油矿,经济部长翁文灏找不到钻机,我们周恩来副主席主动把这里最好一部钻探设备移交给了他们,并且送到兰州。”
卡尔迅对惠特赛点头,用英语说:“这件事我也知道,为了统一战线。”
※延长油矿40年代产量一下猛增好几倍,仅1943年即达1279吨,创造了自1907年以来的最高纪录,相当于1935年前14年产量的总和。至今,七里村油田仍然是延长油矿的最大油田。以上史实。
另一处的永坪油矿,历史更早些。旁边就是永坪炼油厂。
工厂规模当然很小。主产品照明煤油、车用汽油和蜡烛。延安和陕甘宁边区一共20多辆卡车的汽油都由这里供应。※
一间厂房里,几个工人正在修理一些破旧的机器。
“皮特先生”注视了一会儿,不禁技痒难熬,弯腰拿起一只扳手。“辛普森先生”连忙用眼色制止了他。
边区的伍秘书长笑笑对陈厂长解释说:“皮特先生曾是一位很好的技工。”
厂里最好的建筑是一座“工人俱乐部”,屋顶装饰着一颗红星。
使惠特赛惊奇的,是礼堂舞台的墙上,并列张贴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还有罗斯福、蒋介石的画像!※
厂长陈振夏,是边区八大劳动模范之一,获得毛泽东主席亲笔题词“埋头苦干”。※
“皮特先生”虽没看好小小炼油厂的生产能力,但却从“辛普森先生”胸中有数的表现里,嗅到某种信息。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因为反复研究过地图――漫说战争时期,即使和平年代,这里通往任何地方都是千山万水呀!纵然有设备,可怎么运来呢?
即使是突击队长,也不是全能的上帝。他终于忍不住,用英语悄悄地对“辛普森先生”说了自己的忧虑。
“辛普森”用下巴指了指墙上的画像:
“别担心,亨利……皮特。那里,第五个人,他有办法。”
※均根据爱泼斯坦的记述。
(43)
西安,西郊机场。
这架B-25米切尔“气象侦察机”已经是第二次降落这里了。
国军机场警备团参谋胡图丹上尉,听说前不久轰炸东京的美国飞机就是这种型号,喜洋洋的把它远近看了个够。忍不住还要跟同僚赞叹地骂几句:
“妈的老美,就是阔气!连气象飞机都使的轰炸机!”
“这你就不明白了,气象飞机天上一转么一整天,小飞机作甚?油都不够,驾驶员也受不了哩。”团部蓝信发干事说。
“瞅你还挺明白。你知道他们观察哪儿的气象么?告诉你吧,运城!临汾!太原!你老家!”
“你咋甚都知道?大鼻子告你啦?把你还明晰得不行。”
“侦察完了就炸。跟东京似的,咣咣咣!早早告诉你媳妇,留神点,赶紧躲!别当了鬼子炮灰。”
“俄媳妇用得着你操心哩?把你个嚼舌头的……”
(44)
西安,西郊机场。
夕阳时分,约翰机长看看万里无云的天气,觉得这西北和重庆就是不一样。那边的霉雨和大雾简直比他去过的伦敦有过之无不及。可是一过秦岭,又好像到了美国西部,连土地都是干黄的。
加满油后又检查了油料储备,他满意地踢了踢那些225加仑的橡皮副油箱,心想够了。命令是带足2000英里以上的燃油――这几乎比杜利特前不久的著名飞行还要长!幸好是不必携带炸弹,节约的重量也可以转让给油料。
跟着卡尔迅转了半个地球。这次又要飞哪里呢?命令上没有说,只交代“服从上校的指示”。据上校来电说要作好降落一系列陌生机场的准备。
第一站,就是上次空投时没留心观察的那个――延安。去接上校。然后呢?反正那是个富于冒险色彩的老头,跟着他旅行呗。看名字,他好像挪威裔?维京人哪!他是不是有北欧海盗的血统?这种人最喜欢闯荡。
我们苏格兰人也不含糊。一路上没让他挑出半点毛病。嘿嘿,杰出纪录不只是杜利特能够创造的……
17点整,约翰机长看了看表,自信地发出命令:
“准备起飞!”
缺少一名机枪手的四人机组开始忙碌。
“增压泵――打开!
“混合气――正常。
“螺旋桨――全速。
“增压器――就位!
“半襟翼――到位!”……
(45)
三天以后,重庆。黄山别墅。
戴笠少将步履沉稳,走到面窗而立的蒋委员长身边。他知道不需要先开口。不该打断校长的思路。
“嗯?雨农,有什么新情况?”蒋中正幽幽地问。
“校长,明天,5月4号,美国海军代表团将访华抵渝。领队是米尔顿?梅乐斯海军少校。将同我方协商对日作战情报合作事宜。”
“唔,好哇。准备的怎么样?”
“一切就绪。根据校长指示,我方将提出,成立一个合作机构。”
“可以。名称要想好,不要带有明显的军事色彩。”
“明白。打算叫‘中美特种技术合作研究所’,校长意下如何?”
“研究所……好!学术单位,不是军情单位,可以。”
“校长,另外有件情况――据012号内线报告……”
“嗯?”
“三天前,一架美军气象侦察机因为迷航,迫降在……延安东关机场。”
蒋警觉地问:“后来呢?”
“次日凌晨已经飞离。”
“飞机上有什么人?”
“只是些飞行员。这是一架B25轰炸机改装的气象机,执行例行任务。”
“飞机上几个人?”
“就是杜利特炸东京那种,五人机组。不可能装什么大人物。机舱狭小。”
“但是史迪威就坐这种飞机。他图快。”
“史迪威在缅甸,校长。”
“我晓得!那边有什么动作?我是说……”
“明白。中共方面除正常迎送,例如加油送水之外,未发现可疑接触。”
“油?他们哪来的油?”
“过去他们袭击过日军机场。历次作战,想必总有些缴获吧。012号看到一些空油桶。”
“还是不可掉以轻心,?H?共产党狡猾得异乎常人!美国人当中也是有亲共、通共分子地!”
“是,校长。我已布置,核查延安外国人近日活动。”
“胡宗南那边,防范也要加强,陆路必须封锁住。”
“是,校长。接待完梅乐斯代表团,卑职到西北走一趟,以配合胡长官。”
蒋委员长沉吟作罢。
(46)
卡尔迅返美航程日记之一:
5.1.1942.星期五,晴好。
深夜,与伍修权上校一起潜入飞机,睡到凌晨。
拂晓飞离延安,一直向北。高度6000英尺,节油飞行。
能见度良好。伍准备了地图,我们拿来与拉铁摩尔搞到的地图相对照,增加保险系数。约一小时飞越黄河、平绥铁路,中间经过几大片戈壁和沙漠。
两小时后到达察哈尔――外蒙古边境上空。地图上标记这里是:达里岗皑草原。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草原。空旷、辽阔、连绵,令人心旷神怡。覆盖到天边的绿色让视觉非常舒服。偶尔见到一点人为的痕迹:一些奇怪的、用石块垒成的、规则的堆状物体,上面插着高低错落的木质旗杆。
我怀疑这就是拉铁摩尔笔记中提到的“敖包”。
这怀疑被伍上校证实。他讲了“敖包”的故事――蒙古人风俗的夏日篝火晚会上,小伙子和姑娘们骑着马、唱着情歌,在这里聚会……哈,何等浪漫!每个民族都有自己情感的表达方式。我把故事翻译给机组的小伙子们听,他们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有机会的话,他们愿意在这天 鹅绒般的绿地毯上举行婚礼――上帝,如果蓓姬能来,我们也重新结婚一次。
飞机在这一带进行了盘旋。在“敖包”东北约100英里,出现了山岭,估计高度为700英尺。地图的标识是:纳兰山地。
伍上校认为这个选址很合适。共产党人喜欢山,真是名不虚传。连这个莫斯科留学生也概莫能外。
第二次盘旋时他的理由更充分了――我们终于发现了水源地。其实这很容易,空中看下去,阳光反射在那两三处碎玻璃似的小湖泊上分外刺眼。伍介绍说它的蒙古名字叫做“淖尔”。
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之后就是考察外蒙古地形。飞往巴颜图门时间40分钟,按航速计算是200英里(约310公里)。我留心观察之后可以认为:对卡车来讲,7小时路程,地面无障碍。
一个小城出现了――巴颜图门,也叫克鲁伦。终于看到了人烟,伍告诉我,这里去年已经改名“乔巴山”,据说是一个蒙古领导人的名字。
小城似乎只有两条街道,呈十字形。土黄色的低矮房屋有点类似100年前美国西部小镇。但确切无误的存在着巴颜图门(乔巴山)铁路车站。
向东的是一条不起眼的窄轨铁路。大约就是通往诺门罕战场――1939年朱可夫用它运兵,打败了日本23师团。向北则是明显的苏联宽轨,状态良好。它一度成了我们的地面导航物。
下午降落在赤塔。苏联城市!约翰机长兴奋得脸都红了。
对于围上前来的那些紧张的士兵,伍上校的一句俄语:“朵拉斯基,达瓦理士(握手吧同志们)!致以劳动节的问候!”马上得到卫兵们友善的接待。原来今天是五一劳动节啊,他们可真在乎这一天。可是,劳动节是美国工人们用罢工争取来的。
或许是上午太顺利,用光了上帝的恩典,好运气到此终止。
我们被安置到一所兵营。吃的是黑面包和腌蒜。幸好约翰机长带了罐头和咖啡。门口有士兵站岗,我们不能出去,更不要说进城。机组的小伙子们感到困惑,期待我作出解释。
难道是使馆那般家伙没有衔接好?
直到天黑,去交涉的伍上校还没有回来。他的俄语应该没有问题,出问题的必定是――这架美国飞机。
困倦。真如同孔庆德所说:成为“你老人家”了?明天再记。
(47)
卡尔迅返美航程日记之二:
5.2.1942.星期六,多云。
果然是使馆方面出了错――他们迟到了。因为苏联不准时的火车和繁忙的西伯利亚单线铁路。
伍上校回来说,他对苏联人坚持,会有美国大使馆官员前来接洽。苏联人把他关在另外一所房子里睡了一夜。
终于见到了驻苏使馆武官乔治?凯南中校和助理莫罗中尉。事实上苏联方面事先已经收到电报,但是由于军官们的疏懒――他们强调电报没有使用俄文,凯南也有错――致使我们尝试了一次“准囚犯”的滋味。这种疏懒一向是我深恶痛绝的。这种人作军官就会打败仗,我们历史上1776年特伦顿战役中的瑞尔(Rall)就是这种断送部队的人。
不过凯南中校聪明地使用了一个很过硬的借口:我们,是从中国派来的、处理“杜利特空袭队”因迷航飞往苏联那一架轰炸机的――善后事宜小组!天啊外交官的脑子真的够灵活,事先告诉我们就好了。
麻烦在继续。加油时他们坚持要我们付钱,而且不要美元。凯南中校要求他们记在使馆账上仍然不行。最后由凯南掏了腰包里的卢布。
约翰机长抱怨苏联航空汽油辛烷值太低,会使他的发动机冒黑烟。
一个苏联上校竟然提出交换:使用他们的飞机继续飞行。
这分明是一个不公平交易的阴谋。我们不理睬他。漫长的等待中,我和伍上校谈话解闷。凯南和莫罗继续火车旅行――飞机装不下他们。
伍向我介绍四年前(1938)他担任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主任时的情景。那时苏联向蒋介石的国府军队提供了大量武器。枪炮子弹、飞机坦克,应有尽有,足够武装20个师。但是没有八路军的份。
“斯大林送给我们一批马列著作,和少量经费。”
我说:“那时我在中国,这个情况也听说一点。”
“毛主席也发了牢骚:枪给了蒋介石,书给了我们。”
啊,令人感叹。是我也会发牢骚。
我详细地询问了“百团大战”的经过。获得很多启示。那段时间我不在,而伍是八路军――十八集团军的作战部高级军官(他们叫做“干部”,是个日本说法)。
他们对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实力,引来日军报复颇感后悔。这一点我以前忽略了。看来交换思考立场是非常必要的。
(48)
卡尔迅返美航程日记之三:
5.3.1942.星期日,多云。
早晨加油、吃饭后,飞往哈巴罗夫斯克(伯力)。
苏联人不放心我们在他的领空上漫游,派了一位导航上尉随机飞行。结果保罗中士只好挤进机尾炮塔位置,蜷缩了4小时。幸好他身材小巧。
中午与凯南中校会晤。火车旅行使他显得疲惫。
在查理诺夫军营,看望了关在这里的8号机组。他们在东京上空30秒的故事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约翰机长嫉妒得眼睛都发直了。
五个小伙子毫发未损,很想跟我们回国。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是“非法闯入者”(哈哈,我们不也是么),现在是在“被拘留”期间。即使凯南中校也没有得到带走他们的授权。扣押几个月是难免的。我倒是动了“留下他们参加日后空运、空战”的念头。可是不能明说,只好暗示凯南中校,将他们转移到赤塔。
我悄悄对那个机长爱德华?约克说:
“我们相约:赤塔见!但你必须保密”。
不知道我这样是会违反纪律还是违反诺言。
另一件值得记录的是:
今天第二次发现苏军士兵――主要是士官,背的一种冲锋枪。突击队的经验和对游击战术的研究,使我对此特别关注。
这种枪造型奇特,有一个散热套管,头部有斜角,使用弹??。外观漂亮。比我们的“汤姆森”轻很多,而且装弹量大,拆卸很容易,几乎不用保养。采用自由枪机式,射速高,射程有400码。
这些指标简直可以说――理想!
凯南中校也对此发生兴趣,他告诉我,这枪叫“波波沙”,已在苏德前线大量使用,很受欢迎。
可惜他们不肯让我试射几发。我用手枪交换也不行。
它适合游击作战!不知我们能否仿制?
晚上,和机组一起保养飞机。
黑烟把约翰心疼坏了。到处嘟哝着要去找汽油添加剂。
是啊我可爱的B-25!我的鹰、我的鸽子、我的小鸟……是她给我的理想插上了翅膀。
对她要象对蓓姬一样好。大人物们不是都把他们的专机以他们妻子的名义命名吗?“埃莉诺号”、“乐士文号”、“美龄号”……
机组一致同意:现在她叫“蓓姬号”。
(49)
卡尔迅返美航程日记之四:
5.4.1942.星期一,多云,有风。
今天和伍修权上校、凯南中校、莫罗中尉,用“伏特加”告别。他们都习惯这种酒,以俄罗斯方式用大号茶缸干杯。
为了感谢他们的一路陪伴,我表现了一把豪爽。当时肯定脸色通红――发烧的感觉现在还有。小时候牧师父亲对我严格限制,因此没有这种嗜好。不过俄国鱼子酱确实美味。
呵呵看得出来,嗜酒的苏格兰人约翰上尉拼命克制自己的欲望,即使吞咽口水,也未端起酒杯――驾驶任务不允许他违反军纪。
有趣的是,伍修权约我“敖包相会”!凯南他们显然听不懂这里的典故与玄机。
“不告诉他们!”我俩有一种独自享有秘密的、孩子式的愉快心理。
伍将从朝鲜边境回国。还负有联络东北抗日联军、搜集情报的重要使命。八路军做事是有效率的。
他让我不必担心他的安全。他和张闻天、杨尚昆等人都走过这条线路,那里有他们的秘密联络站和交通员。
手枪是我们交换的纪念物。我的柯尔特是全新的;他的这把毛瑟驳克来自红军时代,代替冲锋枪近距离作战。
与伍告别后,12:00起飞。
苏联的雅克战斗机护送、或者说押送我们,直到海岸线。
经过苏维埃港。空中眺望港口和新建的码头,云缝里还能看见那些堆积的包装箱。这里是美国援助物资的主要登陆口岸,但似乎吊车数量不足。它的优点是比到海参崴的航程缩短1000海里,缺点是冬天要结冰。
然后直飞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
我被伏特加击倒了,没看见库页岛不说,还睡过了整整一个鄂霍次克海。现在晚上却不困了,正好补写日记。
(50)
卡尔迅返美航程日记之五:
5.5.1942.星期二,阴,大雾。
天气原因,今天无法继续飞行。
约翰上尉他们趁机保养飞机。“吃粗粮的蓓姬”已经开始抗议了。如果她罢工,我们可真是要沦落在天涯海角。
这个小城――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据说始建于1740年。但我想那时顶多是个渔港。它是苏联远东历史最悠久的城市,堪察加州的首府。
这里人口约1万,市内分两个区。都是高低的山丘,很不平坦。堪察加是个难以到达的地方。半岛与大陆间没有定期海上航线,所以到这里只能坐飞机。“埃利佐沃”机场距市区30公里,竟然有一趟公共汽车。
意外逗留使我有了意外收获:
在港口我发现两条――换挂苏联国旗的美国货轮!史迪威将军所说的事实验证了。船主因为补充淡水而短暂停留。其中一个是来自俄勒冈的水手,已是第二次往返。从旧金山出发到苏维埃港,单程约6000海里,差不多20天。
他的载货有铝锭、军用食品和机车等。回程则运苏联的矿石和木材。
这个小城电力缺乏,街道上没有路灯。幸好是白昼期间,黑夜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