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读三国有感随笔 -- 解甲
前后打过那么多次仗,扣掉那些对孙权恭维的话,陆逊的军事分析应该是靠谱的。而且正由于是和孙权的私下来信而不是奏章,陆逊没必要再隐藏自己的真实看法。就像诸葛亮生前没有公开在诸将前指定接班人,但在跟后主的信件里头早就推荐蒋琬了。
青色水先生这次说的,我可不赞同了。
首先吧,不做咬文嚼字的分析,不难发现陆逊对孙权说的话和对诸将说的话是互相矛盾的。对孙权说的是刘备不能打,对诸将则说的是刘备能打,这显然不可能都真。因此我说这种话往往是为某种别的目的服务,不能太当真——它本身就自相矛盾,怎么当真?
其次呢,要咬文嚼字也可以,细看文本嘛。陆逊对孙权说的是刘备此前行军多败少成,这次也有把握战胜他。而对诸将说的是刘备拥有充分地、连曹操都忌惮的战斗经历和经验,要小心应付。这个庄王说得好,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军事分析呢,一般是要侧重于战术的。当然陆逊对孙权也进行了一些局势上的说明,然而他证明刘备不足惧的理由是刘备作战输多赢少,这不叫“军事分析”。
最后有一点我摸不到头脑了,我不知青色水先生何以得知陆逊是私下向孙权表示刘备不足为惧。原文写道:“逊上‘疏’曰”,“疏”是奏章,并非私人信件。诸葛亮向刘禅指定蒋琬为继承人,用的是“密表”,“密”字说明诸葛亮与刘禅这一信息交流有保密性。陆逊用的又不是“密疏”,对吧。
再说一句,我不知青色水先生您自己发现没有,您的话也在自相矛盾。您前面讲:
这里又讲:
您看来陆逊到底是报喜不报忧还是真实看法?
再再直白的说一句,我和您讨论时总是觉得怪怪的,您不会只是为了提出不同意见而提出不同意见吧?
看到信就批准陆逊的反攻计划了,这也是史书记载唯一一次陆逊跟孙权的意见交流,你看赤壁前孙权在战降问题上可是广泛征求大臣意见最后才拍板,说前者是密信并不算错。如果陆逊判断有误,这时候决战输了东吴可是要灭亡的。
与青色水先生讨论想到的,再补一篇。
前一篇说的是陆逊臧否刘备行军作战,这个大众印象应该是接受的,毕竟陆逊具有较高的军事水平(需要说明的是,军事水平是客观存在的,但我认为定性判断都不简单,如游戏一般定量则真是在游戏了)。这里再换一个大众印象不那么容易接受,却又爱臧否的。
还是孙吴那边的,朱桓。吴中四姓张朱陆顾中朱家的代表,按史载,此人“性护前,耻为人下”,是个自我评价甚高的人物。
夷陵战后,曹丕三路伐吴,中路是曹仁领军,攻向濡须,当时的濡须督正是朱桓。面对曹仁优势兵力来袭,朱桓对属下将士发表了这样一篇演讲:
朱桓这么说,自然毫无问题,证明他懂得用兵;本来就是优势敌人来袭,还对士兵加压的话,怕是要压爆了。然而朱桓说的话,与大众印象大为不同:曹仁用兵不如朱桓,恐怕不是个公允的看法(此战朱桓倒是成功击退了曹仁)。至于说曹大司马“人非智勇”,说是朱桓随口放炮,应该没人有意见吧?
曹睿时代,另一位曹大司马曹休发动了三路伐吴。这次濡须是东路,曹休亲率中路从庐江攻向鄱阳。朱桓担任中路迎击部队的右部督,他对元帅陆逊又放了一炮:
这一战就是石亭之战,因周鲂断发赚曹休的故事比较知名。曹休在此战中表现也的确难看:先是中了孙吴的诱引冒进,发现中计后又轻敌强行在不利地区迎战,战败后又推诿责任,推诿责任失败后病发而死,可谓输了阵又输人。这次朱桓评价他“非智勇名将”,总算言而有据了吧?
可是当年曹休在汉中之战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这一点由于史书体例,以及文学作品影响,导致石亭之战的一个重要战略背景往往被忽略:
曹丕当时刚死,曹休作为曹魏武将之首,却没当上托孤大臣。虽然曹睿即位后升他为大司马,然而他挂着这个朝官之首的头衔却兼着扬州牧,驻扎在对吴前线,根本不在都城。曹休在政治上的失意,以及他渴求重大军事胜利,以提高声望及政治地位的迫切心理可想而知。
所以周鲂诈降,曹魏方面多人觉得有诈,他却宁愿上当;发现中计,宁可在不利条件下决战,也不肯撤退;失败后吃相难看地推卸责任;责任没推出去,很快也就死了。很明显可以看出,与其说这打的是军事仗,莫不如说这打的是政治仗。
当然,政治上的因素,不能为曹休开脱全部责任。军事本来就是政治的延续,曹休的表现,证明了他作为方面统帅、国家军事决策者不太合格。然而朱桓这个“非智勇名将”的评价,却很难说批评到了点子上。
何以见得陆逊此疏是反攻计划,并且孙权予以批准?又何以见得孙权未与大臣讨论?我倒是觉得孙权公布此疏稳定人心,是很有可能的事。
赤壁时的战降,是整个集团的战略方向,势必需要孙权拍板,也只能由孙权来拍板。而夷陵前线的指挥,何必非得远在建业的孙权遥制?就算夷陵之战关系政权存亡吧(我倒认为未必有此严重),孙权既然起用陆逊,就该用人不疑,否则应该疑人不用才是。
然后诸将这时候问他为什么拖这么久才反攻,他做了进一步解释:
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衔持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以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犄角此寇,正在今日。”
注意最后那一句话。这个解释和他跟孙权的说法是一致的。而他不准诸将出击是在刘备气势还盛的时候,非要把不同时间的两套说法强行比较就是刻舟求剑。
不知为何,与青色水先生的讨论,最后我往往得做个总结陈词。
青色水先生这里提出的观点呢,我并无太大意见——观点我基本赞同。我有点意见的呢,是青色水先生的某些判断,依据并不坚实。当然我也没有坚实的依据去否定这些判断,因此这里就不赘了。
这次我要总结的是我自己的观点,因为我感觉青色水先生所屡次反驳的,都不是我的观点。
我的观点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拿一些言论去臧否人物,并不可靠。就算不举例子,这个道理也不难理解吧。
陆逊在刘备气势正盛的时候避战,在刘备露出破绽时出击,这当然是正确的判断。但这不能说明他为了推行这些判断所说的话,皆为真实或正确。
刘备“多败少成”,难道他气势正盛的时候就不多败少成了?刘备“天下知名”,难道他露出破绽的时候就不天下知名了?青色水先生说刻舟求剑,这种断章取义的理解确实是刻舟求剑。然而,这是我所驳斥的看法,并非我的看法。
希望与青色水先生之后的讨论,能更多的集中在历史本身,而非语言和逻辑上。
虽然可以说“不靠铺”,但是也可以翻过来看:
刘备长期以来“多败少成”,经常露出破绽;而刘备又是“天下知名”,尤其现在他气势正盛。
看你们的讨论,感觉陆逊的确是帅才。知人,又知己。
对老板,对手下,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很贴切。而他的两句话,总结起来还真是对刘备的准确评价。
这两天做了点小考证。
除了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我个人意见,还和实际的战局有所联系,有空聊一聊。
毕竟门阀家族小集团利益已经成型,或者说权贵资本主义已经走在路上,除非有大勇大智慧者团结党内健康力量,开启群众路线,才有可能力挽狂澜。(这个斗争,其实就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路线斗争,要对付的远不止统治阶级内部反对势力,还要对付事实上的资本主义——即不但要压制权贵,还要扭转资本主义路线)。在包总身上和目前形势发展上,均看不出来曙光。定向反腐,我更愿意拿来与美国式的“赢者通吃”做归类。
许久未在西河发帖,倒是不为无因:先是三娃出生,然后我举家归国了。这中间当然有故事,也许之后会发帖聊聊,现在姑且就此旧帖只谈风月。啰嗦这些,是因为今年乃敏感时段,希望有些敏感的河友们不要过于敏感地认为我“被盗号”了。
既然是谈战争,还是先上地图吧:
用百度地图加了几个标记,十分粗糙。好在关中巴蜀是祖龙王业之基,文化底蕴深厚,大部分地名依然一望可知在史书上的对应。有几个地方需要说明一下:图上陇南成县的标记,是汉末武都郡治下辩;达州渠县,是汉末巴郡宕渠县;广元市昭化区,是汉末广汉郡葭萌县,后由刘备改为梓潼郡汉寿县;而汉中勉县的标记,汉中盆地的西口,就是鼎鼎大名的阳平关所在地。
如图所示,葭萌到阳平关,即“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的入蜀大道金牛道,另外南郑直通巴中有一条更近但也更险峻的米仓道,至于荔枝道,从名字可以看出是唐玄宗时修葺,在汉末不存在。
三国演义对蜀汉地理的描述很有意思:首先是阳平关被挪走了,变成了现实中并不存在对应位置的、汉中通往关中的北大门;葭萌县改名葭萌关,代表了千里金牛道;而三国志先主传中记载的一处小地名瓦口被改写为瓦口关,代表了米仓道。这个改写乍一看来似乎证明作者对蜀地很不了解,然而再看看这个: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如果将城池道路进行网格化处理,则三国演义的改写并没有改变其拓扑结构。至于挪走阳平关,大概是因为以演义故事逻辑,逢关卡必有大战,而本该在阳平关的大战实际上发生在定军山,因此做了这样的改动。
传闻罗贯中(或曰三国演义的作者)曾为张士诚的幕僚,有一定战阵经验。如果按照这种抽象地图去行军布阵,恐怕是寸步难行,但若是据之进行战略规划,却不失为一种高屋建瓴的视角。作者的专长,据此或者可窥一斑——这是题外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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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一下汉中之战的脉络:
建安二十年七月,曹操攻占汉中,张鲁自米仓道向巴郡逃亡。是时刘备正率军在荆州与孙权对峙,得知此事后迅速与孙权签订了湘水和议,收兵归蜀,并派遣黄权前去接应张鲁。然而慢了一步,巴郡当地少数民族酋长和张鲁已经分别于九月和十一月向曹操投降。曹操势力短暂地深入巴郡地区,并派遣张郃执行迁民计划。但张郃前军在宕渠被张飞全歼,被迫率余部撤回汉中,刘备方全占四川盆地。
建安二十三年,刘备方进军汉中,派遣张飞、马超、吴兰、雷铜进军武都。他们并没有从阳平关下转祁山大道前去下辩,而是走了沮道,沮道的具体位置没有定说,我推测是在金牛道中沿汉水河谷而上,途径沮县。从其进军路径可以推知,其人数不会很众多,其中马超、雷铜当是负有联络当地羌氐的任务(当地响应刘备的氐族首领名为雷定,疑与雷铜有渊源)。而曹操方面派遣曹洪、曹休、曹真等迎击(写到这里突然发现这个安排其实很有意思,容后另为一篇以阐发之),与张飞、吴兰战于下辩。张飞试图以疑兵吸引曹军兵力,待马超雷铜集结当地援军进行会战,但其企图被曹休识破,导致吴兰驻守的下辩被曹军集中优势兵力击破。张飞、马超退往汉中,而吴兰雷铜退往氐族聚集区,后被反水的氐族杀死。
刘备本军则在阳平关下与夏侯渊对峙,攻战连年,未能得手。直到建安二十四年的正月,刘备使出了这场战争的胜负手:“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于定军山势作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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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演义流行以来,很多地名都牵强附会。譬如三国演义第七十回回目:“猛张飞智取瓦口隘 老黄忠计夺天荡山”,瓦口隘、天荡山,今皆有之,但其所在位置格格不入,西贝货无疑。好在拜诸葛亮归葬定军山所赐,定军山所在并无任何疑义:
这个位置与上文所述的史书记载,完全是可以印证的。顺带一提,刘备翻越的汉水南岸山岭,今日多名为“某某沟”,而定军山北的汉水河滩海拔亦在500m以上,多少可以想见当地的地形。
三国演义这里的记载又是颇有奥妙,参看原文:
反客为主,乃是三十六计之一,原文如此:
或者三国演义这个“步步为营”的战术,对应的是渐之进也一句?但以这种战术诱敌,不仅闻所未闻,而且现实中的定军山战场也没有施展空间——定军山到汉水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四公里。刘备占据了这里,相当于直接威胁夏侯渊的后勤通道汉水,因此夏侯渊不得不离开有利地形,“将兵来争其地”。刘备的行动,是教科书式的“乘隙插足,扼其主机”。三国演义虽然把交战过程写得不着边际,但明确点出了这是反客为主之计,可见三国演义作为一部奇书,其集体创作者中确实有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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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休絮烦,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有一点可能值得讲一讲,那就是夏侯渊如何战死。按魏方记载,夏侯渊是在亲自率队修补营围时被刘备军突袭所杀,曹操还特地发布军令谴责了夏侯渊这种轻率行为。然而从刘备方的反应看来,夏侯渊的人头显然不是自己送的。先主传、法正传、黄忠传同时提到了黄忠的进攻“乘高鼓噪”、“金鼓振天,欢声动谷”。可见这一噪音战术有效地震慑了夏侯渊所部,混乱了其指挥系统,为成功斩首夏侯渊创造了有利条件。而黄忠本人显然对此战术有极大贡献,刘备进位汉中王时,他以此功超升与关羽、马超、张飞并列的四方将军。诸葛亮虽然质疑其资历不足,但同时承认“马张在近,亲见其功,尚可喻指”,如果黄忠只是捡了个便宜,显然不会是这个结果。
还有一条关于法正的记载:“曹公西征,闻正之策,曰:吾故知玄德不办有此,必为人所教也”。裴松之对此进行了一大串辨析,他认为法正的“策”,是指对刘备提出的北争汉中的战略,从而认为刘备不会不懂这种唇亡齿寒的大道理,曹操所言“盖耻恨之余辞,非测实之当言”。但这可能是陈寿记载简略造成了裴松之的误解,参考曹操对刘备的另一条评价:“刘备吾俦也,但得计少晚”,可见曹操对刘备的指挥能力评价颇高,只是认为刘备战术嗅觉较差。那么在定军山上敏锐地发现夏侯渊部调动出现的战机,并果断一举突袭成功,曹操觉得不是刘备所应有的表现,也算对得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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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记载简略,极少战术描写。可纵观关于刘备的行军记载,却能归纳出一个特点,就是在陷入僵持时敢于兵行险招,主动创造战机。前有在荆州对夏侯惇烧屯伪遁,这里翻山绕过阳平关莫不如此。
再看夷陵之战的态势,刘备同样是从江北谷地进军,至平原关口为敌所阻。而南岸夷道守将孙桓系孙吴宗室,其安危对陆逊的威信及孙吴士气有重大影响。即使未能拿下孙桓,攻破夷道城也打通了武陵郡的通道,进可连结当地反吴势力,从而破局。因此率军渡江,于江南围攻孙桓的举动,很像是刘备会采用的策略。这也算是夷陵之战中刘备在江南的一个旁证吧——我这篇帖子,就是想起几年前 和面包叔讨论夷陵之战刘备究竟在江南还是在江北引出来的。
古今多少事,只付笑谈中。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一张熟悉的三国群英传2的地图出现在这么严肃的帖子里,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大家要相信我,这次是真的---西西河没有人比我更懂三国群英传2 O(∩_∩)O
消失了这么久,还以为今后看不到老兄的贴了,不曾想今日突然看到老兄,意外的惊喜啊
回来好,叶落归根
前一篇提到以曹洪为首的武都援军安排颇有玄机,但曹洪本身就是一个不太为人注意却趣点很多的人物。因此单独敷衍成篇,再写一篇以微言为主的帖子,也就不接在前篇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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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洪被称为小将军,出自三国演义第五十八回马孟起兴兵雪恨 曹阿瞒割须弃袍:
在演义中,这一回算是曹洪的高光时刻,先是丢了潼关险些被曹操处斩,然后在曹操被马超杀得割须弃袍时拼死敌住马超救了曹操被表彰。因此这一回提到的“年幼躁暴”小将军形象也给人留下了较深刻的印象。但是:
这是演义第六回焚金阙董卓行凶 匿玉玺孙坚背约的内容。演义的时间流虽然时有忽快忽慢之弊,但大体时间节点和真实历史是一致的。曹操追击退往长安的董卓,为徐荣所败,时在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初;而曹操与马超战于潼关,时在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七月。如果曹洪在二十一年后还是“年幼小将军”,那看他二十一年前勇救曹操的表现,这曹家的神童怎么能轮到曹冲呢?
要说为什么,我认为演义第五十八回的描写实际是评话内容掺入了演义文本之中。目前通行的演义文本之中,被称过小将军的还有刘备之义子刘封,关羽之子关兴,张飞之子张苞,孙权之侄孙桓,诸葛瞻之子诸葛尚,可见这一称谓的指向性。曹仁、曹洪为曹操子侄辈,恰恰是评话一系的设定(目前现存三国志平话话本之中无曹洪,而曹仁直接就是曹操的儿子。当然话本大抵文本粗糙,真正的艺术价值在说书人口传心记和临场发挥)。至于这一段是演义的层叠创作传承而来,在最后成书时集大成作者所忘删削?还是成书之后书商为标新立异招徕顾客,招募写手画蛇添足(这种情况是有的,比如三国演义某些版本中有关索,这一人物即书商根据当时流行的评话所添加)?我对演义版本学知之不多,这里就无力深入了。
说到底,曹洪在三国演义中的形象是分裂的。他有时是曹仁的部将,有时是曹操的亲信,有时则是一员独立的战将,由此可见,他在演义中是个不算重要的人物。那么曹洪的历史定位究竟如何?还是回到史书中去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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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曹操一辈的诸夏侯曹领军重将中,生卒明确可考的是曹仁、曹纯亲兄弟。按记载,曹仁死于黄初四年(公元223年),时年五十六。则倒推其生年是公元168年,汉灵帝建宁元年。曹操起兵的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曹操起兵于十二月,按公元历法已经是190年了)时曹仁二十二岁,曹纯按记载是时二十岁,比曹仁小两岁(他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死,享年四十一岁)。而生于汉桓帝永寿元年,公元155年的曹操时年三十五岁,比曹仁兄弟年长十余岁,按当时的情况,快差上一辈人了。
生年约略可考的是夏侯渊,按记载,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夏侯渊有个“年十三四”的侄女被张飞所得,此女是夏侯渊亡弟所生。以当时一般生育年龄推断,夏侯渊年纪与曹仁相仿,小是小不了太多,大很多也不太正常。
夏侯惇的年纪只能做个简单推测,从他中子夏侯楙与很可能是曹操长女的清河公主结亲,以及他与曹操的亲密关系推断,这俩人应当是发小,年纪差距不会很大。
而曹洪的年纪虽然也没法考,但有一条记载,在曹操起兵之前,曹洪已经是蕲春长了,甚至与扬州刺史陈温有旧。虽然等级社会中,官宦子弟出仕有登龙捷径,但委派未成年去做县长在汉末仍然是骇人听闻的事,门第远高的袁绍也是二十岁冠礼之后才当上濮阳长。由此可见,曹洪比曹仁年幼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或者这是史书的行文顺序带来的误解。须注意按记载曹仁曹洪皆为曹操从弟,却未提曹洪系曹仁之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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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这里的记载有个细思令人发噱的妙处,不知为何少见人提:
曹纯与其同产兄曹仁别居,并承了父业,说明什么?说明曹仁实际已被赶出家门了。既然兄弟系出同产,便不涉及嫡庶之分,按继承顺序曹仁怎样都该在曹纯之前。“举孝廉,父别居”,别居并非分家过日子那么简单,而是违反道德标准的。曹纯十八为郎,这才是官宦子弟的正常人生轨迹。同时的曹仁“阴结少年”,“不修行检”,钱也么得,官也么得,是个典型的败家子,被赶出家门,良有以也。
好笑在什么地方呢?曹仁字子“孝”,背家之子,何可称孝?曹纯字子“和”,弟夺兄业,何可称和?再看曹洪字子“廉”,其以骄奢贪墨著称,何廉之有?还有曹操字孟“德”,其屠城杀降,雄猜忌刻,所缺何物?曹丕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字子“桓”(桓者大也,与丕互训);曹彰赳赳武夫,性情躁暴,字子“文”;曹植怀才不遇,壮志难酬,字子“建”。看下来这曹家真是取名字的圣手,缺什么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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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曹洪,按记载,曹操起兵之时的名头是行奋武将军,夏侯惇为奋武将军司马,夏侯渊、曹仁为别部司马,曹洪无载。有人认为是失载,有人认为说明曹洪非三人之比。我觉得并非如此,如上所述,曹洪本就是大汉朝廷正牌的县团级干部,再高一级便可侧身讨董诸侯之列。关东联盟尚以汉官为贵,曹洪有何必要去当他们私相委署的伪军官?曹洪不为曹操司马,证明的是他地位高而不是低。
曹操用以创业的初期资本,在追击董卓的荥阳之战中败了个精光,上面三国演义第六回的描写,细节虽稍有虚构,大体符合史书记载。而曹洪在日后被追念“梁、沛之间,非子廉无有今日”的大功,却不是让马救了曹操(荥阳并不在梁沛之间)。而是下面这条:
曹操本纪里也有这条,不过却大大掠美了一番:
虽然把曹洪给“等”掉了,但能看出这说的本是一事,两相参照,甚至还能发现曹操并未亲至扬州,是曹洪带自己的家兵、去扬州靠自己的社会关系募到的兵,乱子也是在龙亢向曹操转交指挥权时出的乱子。但无论乱与不乱,这些就是曹操东山再起的本钱。俗谓功莫大于救驾,比舍己救驾还大的功,也只能是这种把眼看要驾将不驾的领导扶回驾上的不世奇功了——不是完全的与领导一条心,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是不可能去立这种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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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洪连立两记大功,然而曹操却不是很够意思,曹军的一人之下还是夏侯惇。建安元年汉献帝都许之后,便封了夏侯惇高安乡侯的爵位(在都许之前曹操自己只是曹腾那来的费亭侯,因此夏侯惇的乡侯不可能是曹操吕布兖州之战时所封)。但曹操比起来还算是够意思的,建安二年,曹洪因讨刘表功(这仗曹洪打得还不太好,一度被刘表击退,曹操亲征后才反击成功),封为国明亭侯,是曹操霸府中封侯的第二人。曹仁的侯爵要等到十年后的建安十二年曹操大封功臣,夏侯渊更是建安十六年才封侯。
曹操的霸府初具规模后,诸夏侯曹的任职也产生了分化:夏侯惇长期以将军领河南尹,身负坐奠中枢之责,自此希从军事;曹仁和夏侯渊早期均是战将,随着曹魏版图的扩张,他们以宗室身份先后成长为方面之任。而曹洪呢?曹洪一直是曹魏中军主帅,地位还在曹仁夏侯渊之上。之所以史书中少见曹洪功绩,因为曹魏中军出征常由曹操亲将,战绩自然不会记在其实为副的曹洪头上。但史书中还是能看到,曹魏中军一旦分兵,负留守之责的便是曹洪。譬如官渡之战,曹操袭乌巢,留守官渡大营的是曹洪;建安九年围邺城,曹操分兵断上党粮道,指挥围邺的又是曹洪。当然最直观的排序还是这个:
在这封劝曹操进位魏公的公文署名顺序里,排除文官和吉祥物,曹操麾下军官顺序便是夏侯惇(夏侯惇是时还未必能仅按军官看待)、曹洪、韩浩、曹仁。韩浩作为中军军官列名还在曹仁之前,至于其他将军,只能屈尊入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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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所述,曹洪实则是曹魏军中第二人,只在夏侯惇之下。但阅读史书,却很难得到这个印象,那都是拜比他老子还不够意思的曹丕所赐。
曹操死后,曹丕继魏王位,随即篡位称帝。这时他对军界的任职是这样的:
夏侯惇任大将军,不久死;
曹仁任车骑将军,后升大将军;
曹洪任卫将军,后升骠骑将军,位特进。
从这个任职看,曹丕的花花肠子一览无余。我似乎也没看过有人对此进行阐发。
夏侯惇作为军中第一人,任大将军实至名归,毋庸费辞。而军中第二人曹洪本该就任骠骑将军,但夏侯惇只当了几个月大将军便死,当时很可能已经不起。曹丕不想让曹洪当这个随时能变成第一的第二,于是提拔曹仁硬压了曹洪一头。但骠骑将军由于卫霍故事,位高望尊,众望所归在曹洪,所以曹仁只能当相对没那么显眼的车骑将军。从而曹洪被压到了位列第四的卫将军,又由于位望年资不支持曹仁在曹洪前,故此加曹洪位特进——这特进的加官,一般是加给那种“显官不适合给您做,闲官又不足以彰显您地位”的花瓶的。曹洪作为宗室宿将,担任卫将军这种显官却加了个特进,那真是别出心裁了。如果不是曹丕在捣鬼,那魏朝初年空置骠骑将军和曹洪加特进这两件事,我看来是很难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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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开篇的话题,曹操派往武都的援军以曹洪、曹真、曹休率领,这三个人都是中军的军官(曹真、曹休在此战前后先后任中领军),按当时的军制,如无意外他们率领的就是曹魏中军一部。武都这样一个偏远的战场都要派出中军,多少可以看出曹魏的统治当时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这是个史书中端倪很多但缺乏确证的事情,本篇重点并不在此,就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