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山海重重点头,也不回头,只朗声道:“老五,听到豹声了吗?”
“听到。”钟信点头应着,朝左方山洞石壁走去。
“行简,勇儿,你们跟着国公爷。阿谨、阿贞,你二人跟着张尚书,切莫自做主张,听伯伯吩咐。”山海道。
山海再次向被剑阵围攻的任道远唤喊:“任教主,你可出得来?”
任道远被叫得急,满脸尴尬,曲枫突地伸手抓着一把当胸袭来的剑刃,狠力向对方胸前一折,那女子吃了一吓,脚步立乱,任道远一掌击在此女胸前,登时胸骨塌了半边,倒地而绝。两人即时跃身过来。红衣女虽见少了一人,却也不慌,重整剑阵,再次围攻群豪。风清扬无声无息间、来到钟贞身旁,刺麻星吉握住三太子的胳膊来到正德身旁。
正德嘻嘻一笑,看向三太子道:“徒儿,你好生活着,星吉大师才会心无旁骛的救为师呢。”
刺麻星吉却严肃道:“陛下,您是老衲唯一的爱徒,老衲必会救您出去的。”
正德笑道:“无妨,大师您能看在三太子面上效忠于朕,朕心愿已足。”
“毕清凡,你还不过去,更待何时?”婉儿突清喝一声,剑尖划过紫衣女的脸,那脸上面具又裂出一道细痕,鲜血便从人皮面具中缓缓流下。
毕清凡此时左冲右突,却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剑阵。正着急间,刺麻星吉竟长身跃起,冲入场中,挡在婉儿身前道:“婉儿姑娘,我来替你,你且歇歇。”
“老秃驴,你也来送死?”紫衣女喝道。
刺麻星吉大笑道:“阁主,你打来打去,一个人也杀不了,有何本事说老衲来送死?吃我一禅杖吧。”
刺麻星吉禅杖武得虎虎生风,紫衣女一时竟接不下,疾行后退。婉儿拱手笑道:“多谢大师。”飞身跃入剑阵当中,顺手揪住一位小尼姑的衣领猛地提气连跨数步于空中,将她奋力掷过来。
石勇看得目瞪口呆道:“哇,哇,这个我晓得,是上天梯,当年师父教过我,可惜我太笨重,就是学不会。”
罗理看有人逃出生天,高叫:“我们都过去跟着陛下。”
群豪此时恨不得脚踩风火轮就滑过来。不料脚步才动,紫衣女却厉笑声声,震得众人耳朵生痛,群豪惊恐掩耳,只一瞬间,剑下亡魂再添。山海、赵良身形疾动,周义、邢缨、沐琚紧跟其后扑向剑阵。
徐鹏想跟过去,却被张鸾一手拉住道:“小国公,莫要送死。”
徐鹏自知武功低微,适才只是出乎本能想要跟邢缨过去打斗,当下被张鸾拉住,人也清醒,即停步不语。
“刀眉,乃诺。”赵良长声道。
“明白。”刀眉应声拉着乃诺飞跃洞顶,寻着一突出岩石立定,弯弓搭箭,准备救援。
钟贞拉住风清扬,笑道:“风大哥,我还从不曾跟你一道实战过。今日我与你一同去救他们。”
风清扬点头:“好。”
“阿贞。”钟谨叫道。
“哥哥也来。叔伯们都在,爹爹也在,我们死不了。去实战一番才有趣。”钟贞扯着钟谨笑道。
钟谨看向张鸾,张鸾一笑道:“去历练历练也好。”
“好,同去。”钟谨欢喜点头,三人一同奔过去加入剑阵。
刀眉与乃诺抽弓搭箭,意欲窥射助阵。但仔细望过之后,刀眉沉吟半晌,高声道:“大都督,剑阵厉害,不好射。”
“娘,那就更加要射死几个,不就破了箭阵?”乃诺道。
“你试试?”刀眉道。
乃诺举箭凝视一会,却又停下道:“娘,他们身影跳跃不停,孩儿对不准。”
剑阵威力极大,剑气纵横,群雄慌乱无措,各自想方设法逃出剑阵,反被击伤者众。只是红衣女却是奇怪,剑剑追着上官无明、皇甫无垢二人,混战中皇甫无垢更被她一剑切中右手腕,皇甫无垢飞脚踢向红衣女,红衣女闪身一避,罗理顺势切过来将皇甫无垢救下。红衣女见杀不着两人,随即转战上官无明。上官无明一边挡一边哀求:“静儿,我们回家去。”红衣女冷笑不语,口中咝咝有声,指挥着十男十女剑阵纵横,围攻群豪。
赵良看出端倪,向红衣女道:“姑娘,你与上官无明、皇甫无垢是否有过节?”
“有甚过节,你们死去为主人陪葬便好。”红衣女冷声道。
“姑娘,陛下在此,你若有过节可趁此时机向陛下诉冤,何必枉伤人命?”赵良再劝。
红衣女大笑,声声刺耳道:“大都督,你为官这多年,心地仍是这般仁慈,可惜天地不仁,你的仁慈不过粪土,杀了。”
最后一声喝,十男十女齐声应和,剑阵再变。首尾相顾,横挑竖刺,几无人能避,令人胆颤,群豪混乱强突,反倒个个中剑而伤。山海等人紧跟赵良,不知不觉间与群豪被剑阵隔开。
赵良看在眼中,忽大喝道:“贞儿跟着我;谨儿跟着老四踏坤位;阿缨,你占着巽位,清扬你跟着他;阿琚占着乾位,婉儿你护着他。山海居左,毕清凡,你当知此阵位置。”
毕清凡哈哈大笑道:“行,我来扫尾便是。”
“好!”赵良向群豪喝道:“你们各自跟于身后,有路便逃。”
众人恨不得早早逃出生天,岂有不从之理,赶紧选位站好,山海自把方正、小道士拉于身后,跟着赵良打出连环阵。数次冲击脱出重围,皆被红衣女领人截回,但也次次有人趁机脱困。激战中赵良看准眼前一男脚步虚浮,突地一剑将他挑起抛向半空。刀眉望见,凌空疾射,登时利箭穿心,连人带箭钉在山石上。乃诺看准红衣女,一箭射来,不料却被上官无明打掉,叫道:“莫伤我儿。”红衣女反倒趁隙向上官无明一剑刺来。周义眉头一敛,窜身而至,扬手一掌重重抽在她脸上,婉儿白骨爪同时袭来划过她的脸。
上官无明猛地抓住红衣女手腕道:“静儿,随父回家去。”
红衣女却狞笑道:“谁是你女儿,我们从你女儿手上学了你们上官家的人皮面具之术,就被我们分尸了。”
上官无明惊怒交加,突喷出一口鲜血,萎顿倒地。红衣女脸上的人皮面具忽如粉屑般落下,露出伤痕斑驳的脸。粉屑落于血中即溶,再次散发出婉儿熟悉而众人懞懞的气味,群豪为之昏昏,那九男九女却是精神大振,重组剑阵。红衣女也狂性大发,执剑直取上官无明性命。幸得皇甫无垢拼死相搏方救了上官无明一命,两人再不敢脱离赵良等人队伍。
婉儿高声道:“行简,取冷艳香来。”
唐行简听了,急从背囊中取出银碗布于地面,又取银瓶倒出桃红水液,取火折子往水液中一点,即时焚烧出冷艳红火,众人闻得一阵扑鼻香气再回神清气爽。
婉儿向赵良道:“大都督,他们面具有异,碰着血会生毒。”
赵良点头,稍作沉吟,神情一凛道:“莫再拖延,杀了罢!”
他一声令下,山海、柳佐、周义、邢缨、沐琚、毕清凡蓦然变阵,连环阵变七杀阵,登时威力剧增。
“唐大哥,那到底是何毒?”李龙正色问。
唐行简叹息道:“我也不知是何毒药,但我们唐家玉露丸和冷艳香可缓解百毒,吃一颗能管两个时辰,这冷艳香熏过山腹也能保半日,但过了时辰就怕又有毒药进入山腹。须得快快寻到出路才好。”
“在此处。”一直缓缓于左侧山壁间行走的钟信忽停步,面向前方上指道:“猎豹之声此处最清晰,山壁对面定是有路。”
徐九龄即时持斧出来道:“我先来砍,你们听好那处最薄。”
“勇儿,你取狼牙棒,随徐九龄去砸。”钟信道。
“明白。”石勇抢过徐九应的狼牙棒,高声应道。
“重锤好过狼牙棒,我这对铁锤好用。”群豪中走出一位矮胖汉子,将手中双金锤递过来,向石勇道。
“师父?”石勇看向钟信唤道。
钟信看了一眼金锤点点头,石勇便把狼牙棒往徐九应手中一塞,取了一对金锤在手,跟着徐九龄去砸山壁。
便如他们在凤凰阁一般。待徐九龄、石勇砸过山壁,南宫无我忽地冲入剑阵,趁其中一名随从不备就将他脖子斩断,鲜血狂喷之际,南宫无我却是大笑,随即整个山洞都被他的血雾笼罩,再猛一挥洒,整个山壁都沾上血雾,钟信随即放出绣花针。唐行简紧跟而上,也放出唐门天女散花针。
“这是何意?”任道远却是不明,看向南宫无我问。
南宫无我并不答,只听着山腹中传来声声惨叫回望过去,笑道:“大都督大开杀戒了。啊,这血腥味真是好闻。”
“阁主,吃老衲一杖!”山腹中又传来刺麻星吉一声狮吼,众人又听到一声惨叫,就见一道紫影伴着血红倒飞出去,重重撞着山壁软软的跌下来。旋即山腹内传出凄厉笑声,伴随着这凄厉笑声的是刚逃出生天的群豪中有人惨叫倒地,七窍出血,满地打滚而亡。方正小和尚也双耳渗出血来。张鸾疾手点了徐鹏、三太子穴道,令两人昏睡。徐九应怪叫连声,被徐九龄一拳打昏倒地。
正德眉头微皱,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陛下!”高玉惊唤,急用掌抵住他的后心,为他护住心脉。
李龙向钟信道:“国公爷,快快寻到出路,陛下受伤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神动荡。南宫无我双眉一耸环视四周,却见刀眉与乃诺居高持弓搭箭,一个瞄准任道远,一个瞄着自身,不由哈哈笑了两声。山腹内传出刺麻星吉的佛谒之声,声音布及山腹上下左右,渐至将紫衣女的厉笑压下。但紫衣女旋即狂笑再起,仿似钱塘怒潮一浪高过一浪要突破刺麻星吉的佛谒,张鸾迈步而出,持铁笔敲击脚下石板如木鱼之韵吟唱佛经,那声若轻剑若尖枪,破万重浪直袭紫衣女,功力之深邃倒颇有些令人意外。
啊!山腹内先后传出上官无明、皇甫无垢的惨叫声。赵良长剑斜斩,硬是将红衣女刺入上官无明心口的手中剑拦腰斩断,一掌拍向红衣女心口,山海紧跟而上,将皇甫无垢也拉了出来。
“大都督,静儿。”上官无明悲唤一声。
血从红衣女口中不断呕出,瞪着赵良却莫名露出仿似解脱的咯咯笑声,长声道:“大都督,你杀得好。但我也不亏了。”
赵良环视当场,紫衣女随从尽没,群豪当中也死了七、八名,皇甫无垢断手、上官无明身受重伤,眼见不治。已方各人皆有不同伤处,好在都不曾伤到致命处。但血腥味浓,人也愈发的昏乏。
上官无明呕着血,瞪着红衣女,颤声道:“静儿,你,你?”
赵良疾点红衣女胸前穴道,为她止血道:“姑娘,可有解药,可有出路?姑娘若是有冤,救陛下出去,陛下定会为姑娘伸冤。”
那边厢钟信、南宫无我、任道远、徐九龄、石勇轮番发力,意图将山壁凿空,山腹内闷响声声,竟有些地动山摇。头顶有石粉落下,众人纷避之下,也打断了赵良的问话。红衣女趁势倒地一滚,却不是逃跑,反倒贴近上官无明,也不顾手掌鲜血淋漓,奋力一拍,将断剑深深拍刺进上官无明的心口。上官无明惊骇瞪着红衣女,红衣女咯咯怪笑,口角不停滴血在他的心口,瞪大眼睛瞪着他,直至他断气,红衣女才长舒一口气,弃剑坐于地。任何人看此一举一动,都以为红衣女与上官无明必有血海深仇。
又一次地动山摇。
紫衣女狂笑不减:“老秃驴,你尽管与我斗,斗得这山崩地裂最是痛快。”
刺麻星吉心惊,见身边碎石落下,不由担忧,佛谒之声缓减。紫衣女也渐声嘶力竭,双方各自整息。张鸾望向钟信等人,只见钟信、石勇、徐九龄、南宫无我、任道远、曲枫轮番在那块宽阔石壁上用功,意图凿出山路。
李龙挥袖扫开落下的石粉,向正德低声道:“陛下,可要避一避?”
正德淡然道:“能避到何处?叫他们快些就是。”
“山腹不同凤凰阁,会否令山体尽数崩裂塌陷?”高玉缓声问。
紫衣女听得此言也不禁深深叹息一声,缓缓盘腿坐下,静默垂首。刀眉、乃诺脚下山岩松动,两人急于山壁间另寻落脚处,再次站稳举弓搭箭。紫衣女的背影落入乃诺眼帘。乃诺初还不觉,但望之再望,忽渐生疑惑。
赵良向山海等人道:“快去寻暗门,应当是有出路的。”众人领命,各去山腹间寻找。婉儿激战三场甚是疲累,就坐在红衣女身旁与她一道调息运气。红衣女看了她一眼,不言语,闭目修功。
“你当真想一死了之?”婉儿似自言自语。
红衣女冷笑一声,应道:“是。”
“那也不必拉我们陪葬啊。”
“我只要上官无明陪葬,其余都是阁主要的。”
“上官玉静应当就是你的姓名。”
红衣女沉吟半晌,方道:“是。”
“为何与父亲不共戴天?”
红衣再次沉吟,良久,方道:“他人家事你不必深究,只是你们若真能出此山腹,但求你一件事。”
“说吧。”
“把上官无明尸体带出焚毁,骨灰洒在路上,任千人踩万人踏!”
婉儿卟哧一笑:“倒不如你亲自去烧,去洒,去踏!纵然是父亲,若真做了禽兽不如之事,也合该受此折辱。”
红衣女久久无语,复叹息道:“罢了,你们也出不去的,我也不过说说。”
婉儿笑道:“这通州乃水泽之地,这山比起华山来不过是土疙瘩,便说出不去,也太小瞧人了。”
“大都督,这里似有出路。”山腹内传来风清扬的喊声。
婉儿看向红衣女,只见她面目平静,心下沉吟,缓声道:“难道山腹之外真有重兵围困?”
红衣女淡淡一笑,闭目不语。
“哎呀,是条只能爬走的暗道,分明就是故意挖的好叫人送死。”风清扬说。
“喂,喂,风大哥都说了这暗道是故意叫人送死的,你们还爬!”
钟贞急切声音传来,红衣女摇头叹息。婉儿看她表情,笑道:“看来钟贞所言不假,那暗道尽头有重兵把守。”
“决意一死,自然计划周全。”红衣女道。
婉儿却缓缓笑道:“纵然有天下英豪陪葬,却依然不知是何人偷了家传至宝,即便能投胎转世到帝王家,也还是会委屈至极吧?”
红衣女黯然,缓声道:“说来可笑。”
“如何可笑?”
“家主乃杀手领袖,天下事原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一朝失了家传至宝,便有如又聋又哑又盲之人,突然之间便失却了天下。但碍于往日杀人太多,怕人寻仇,又不敢在江湖上大张旗鼓出没。虽秘密调查多年,却一无所知。”
“为何有人会偷这等危险之物,那偷儿如何便能确定她有能力号令天下杀手?再者又是如何知晓这神奇之物在你家家主手中?”
“家主若是知晓,便不至束手无策了。”
婉儿卟哧一笑道:“这世间岂会有真正不透风的墙。或许是你家家主秘密太多,导致被人钻了空子,但又不好对下属明说,只好假作一无所知束手无策。就如你,身为世家之女,自然是半途入阁门,无论是你寻着他们,还是他们寻着你,这中间必有人诱引安排。可能不知何时就出了岔子,被人利用了。”
红衣女冷嘿一声道:“阁主于我有再造之恩,你莫挑拨离间。”
“再造之恩?”婉儿环视山腹中众多侍随从尸首道:“你们阁主这些随从倒真似被阁主再造而成。看他们年纪轻轻,武功却都是一等一的高强,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底也伽是个好东西。”红衣女忽诡异一笑道。
“你们家主利用底也伽训练这些随从?”
“这世间资质高的武林高手自然可以靠练功提高功力,譬如九阴真经、天魔解体大法,易筋经,但资质差又想速成一流高手的,多半都要药物辅助方可。家主几经试练,发现底也伽极能提高人之精神,便用于训练随从。”
“我听说食用底也伽久之易出事。”婉儿缓声道。
红衣女冷笑道:“一群随从而已,难道还要替他们养老?”
婉儿一笑看着红衣女,一笑道:“原来你也知晓自己在你家家主眼中不过是一群用完便算、不必如朝廷一般要养老送终的所在。”、
红衣女黯然无语。
“你这脸为何这多刀伤?”婉儿又问。
“为示效忠家主,自伤的。”
婉儿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容毁伤。更兼女儿家爱美是天性,如何就肯这般毁容?多半是被你家家主逼的。若是我,拼死也要护着自己的容颜。”
“倒是听说曾有人不肯自毁而逃,还是个有身孕的女子,只是最终还是被追杀,掉进蛇窟喂蛇。但我确是自伤的。”红衣女轻道,声音愈加无力。
婉儿伸手默默为她输送真气。
“让我走吧。”红衣女轻声求道。
婉儿忽面色一正,肃然道:“女儿身被污清白,便不能活在这人世间么?纵然禽兽不如,便不配活在这人世间么?你一身武功足以在江湖武林开辟一片天地,为何偏偏要选对自己最委屈的路?”
红衣女愕然侧望婉儿,颤颤不能语。
婉儿抬头高声道:“行简,你过来。”
唐行简应声奔来:“婉儿,何事?”
婉儿指着唐行简,笑对红衣女道:“他可好?”
红衣女细望唐行简好一会,沉默不语。
“我知这天下多数女子甫一见他,多半如你这般反应。但于我而言,他便是我此生此世一心一意要爱着的情郎。”
“唐大哥,快来,到你了。”石勇大叫。
“就来。”唐行简向婉儿笑道:“婉儿,我先过去。”
婉儿点头,唐行简又跑回去。
红衣女凝视他的背影,忽道:“他笑的模样,倒是颇见赤子之心……”说着又看向婉儿道:“你,你如何知晓我早失清白之身?”
“除此之外,还有何事能令你绝决弑父?”婉儿叹息道:“必是你父对你做了禽兽之事,才会如此。”
红衣女惨然一笑道:“我本与皇甫家公子定了亲,不料出嫁前夜,他,他突然半夜来到我的闺房,一身酒气抓着我的手说不许我嫁入皇甫家,要我一辈子留在家里陪伴他。我当时吓坏了,吓坏了……我娘在我八岁时便逝去了,父亲原本待我如珠如宝,何曾想到?我那公公皇甫无垢也是可怜,被他蒙在鼓里,还与他一道到英雄大会上来。”
“大都督,适才那人出去似乎无恙,或许真是出路。”风清扬声音再次传来。
“快停手,不可再砸了!”南宫无我高叫之声亦传来。
“国公爷?”徐九龄看向钟信:“如何?”
“稳妥些为好,若是砸坏了,整个山壁都要塌了。”任道远亦道。
钟信缓缓点头,仰头凝望仿佛摇摇欲坠的山壁。
石勇也仰头凝望,忽高声道:“师父,徒儿看到光了。”
赵良走过来向正德道:“陛下勿忧,似有通道可出,待臣先去探探路。”
正德摇头而笑:“不必探路,朕贵为天子,岂能爬着出去。”
紫衣女忽抬头,但却是疾速扫了正德一眼。乃诺小心观察四壁,寻到最好位置搭箭对准紫衣女后心,身形双手稳若磐石。
赵良稍作沉吟道:“臣遵旨。”
“勇儿,你退下。”钟信忽叫道。
“国公爷,为何要我退,我还有无数力气。”石勇问。
“此时不可用蛮力了。你且退过一边。”
“哦。”
“风儿,你过来。”钟信又唤。
风清扬飞奔而至。
“你在此注意看我、看大都督、南宫公子、任教主动作。”钟信道。
风清扬缓缓点头。
钟信望向周义道:“周指挥也过来。”
周义飘身而来,五人环立石壁五位。南宫无我凝望石壁半晌,笑道:“我这处可用五分内劲,但任教主那处只能用三分,须臾之间不可多半分。”
赵良也抬头凝视半晌,点头道:“我这处用五分半力即可,不过……”
“不过怎地?”任道远即问。
此时五人神情皆凝重,心知生死一线,都不敢托大。
赵良道:“还有两处也要用劲。”
“那我来。”徐九龄叫道。
“你不能来。你功力太霸道不知收敛,发不出如此巧力。”赵良却断然道。
“星吉大师内力犹比我强,但也属刚猛一路。桃花岛倒是有弹指神通的家传绝学,但婉儿连战三场,只怕力有不逮。”周义道。
张鸾持笔道:“我和李侍卫来。”
赵良看了李龙一眼,点头道:“李侍卫过来,将小国公、三太子点醒。”
李龙抽身前去,唐行简即时补位,邢缨、沐琚点开徐鹏、三太子穴道。徐九龄也一脚将弟弟徐九应踢醒。钟贞、钟谨也回到正德身边。曲枫更在身外护住两兄妹。毕清凡哈哈一笑,就在刺麻星吉身边坐下道:“大和尚,我与你一处逃。”
“哎呀,他们又往地道里爬了。”钟贞指向地道口,笑道。
方正小和尚似有所犹豫,但看向山海又不敢动,只好紧跟着小道士。那被婉儿救了的小尼姑怯生生走过来,低声道:“师,师姐,我们,我们也逃吧。”
婉儿不语。
红衣女却把眼一横道:“你为何要爬出去?”
小尼姑摸着脸,惊道:“我宁愿出去被杀,也不肯被山石砸成肉酱。”
红衣女冷笑道:“你一个出家人,还贪恋这红尘美色?”
“我还小,还不曾看破红尘呢。”小尼姑慌道。
“地道尽头有杀人刀,爬出去一刀斩一个,刀无虚发。”红衣女看了婉儿好一会,缓缓道。
小尼姑吓得脸都白了,见人都有出无退,半信半疑道:“若都杀了,为何连半句声都发不出,好歹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豪杰。”
“一刀砍了,那有出声机会。”红衣女道。
那边厢钟信等人连续三次冲击石壁,头顶石粉哗哗地落,高玉脱了外袍替正德遮灰。钟信等人先行后退,望头顶石壁摇摇欲坠都有些忐忑不安。
钟信过来向正德请安:“陛下勿慌,臣定保陛下出山腹。”
正德点头,微微笑道:“朕背部有些许发冷,皇叔快些。”
“不好,有烟从地道口进来了。”邢缨忽叫道,顺手一掌拍向地道上方石壁想将地道口堵上,不料瞬间便地动山摇。
徐九龄惊得面色大变,指着邢缨怒喝:“你这阉杀的,做甚乱!”
邢缨也惊慌望向正德,见正德安静端坐,方才不语。但那一掌之下倒真有无数碎石落下挡了地道口,只是烟仍从间隙中飘进来。
唐行简皱眉道:“国公爷,这烟是底也伽草烧的,要赶紧出去方好。”
张鸾持铁笔至石壁中间仰头细望,良久,缓声道:“你们护陛下后退十步。”
众人听言后退十步,李龙即回身,唐行简让位奔向婉儿。张鸾小心立于石壁间凝神闭气,缓缓抬头凝视一丝纹裂密集处,手持铁笔飞身而上,往裂纹处全力一插,嗤地一声,铁笔尽没于石壁中,旋即再使力连拍两掌,几乎同时邢缨猛冲过去将他带出石壁,旋即众人便听得轰隆声响,山崩石落,阳光透射入洞,豹吼之声清晰可闻,清冽泉水倾盆而下,登时就将山腹中人冲得七零八落。紫衣女惊骇之下,跃身而起。山崩地裂间,乃诺与刀眉也紧急寻找新的落脚之处。高玉紧抱正德飞身而起,李龙紧随其后,无论何时都不离不弃。但就在此须臾慌乱之间,紫衣女厉喝一声:“陛下来陪葬吧!”拨下头钗瞬疾冲向高玉就向他怀中的正德刺去。高玉悬于半空来不及躲避,猛一侧身,紫衣女手中金钗狠狠刺入他胸肋之中。乃诺、刀眉一眼望见,疾射放箭,可惜位移势易,两箭交错而过,不曾伤着紫衣女分毫,反倒误伤前来救援高玉的李龙臂膀。紫衣女起掌狠击正德后心。正德突地沉喝一声,双掌推开高玉,自身直坠而下,李龙旋身急坠,堪堪在正德落水之前抱住他,提气向上急窜两步。哪知紫衣女一掌劈空也倒冲而下,夺命一掌再拍正德天灵盖。吼!一声豹吼震天,一道矫健豹影如闪电般冲向紫衣女,一口咬住紫衣女喉咙,喀嚓一声脆骨裂响,猎豹再将紫衣女凌空怒甩至半空,苍鹰疾唳展翅飞来,将紫衣女啄住往水底俯冲而下,紫衣女待要挣扎,猎豹旋即扑下,双爪按住紫衣女胸部,再次将她压入水中。钟信、赵良飞掠而来要接应李龙。高玉却拼尽力气与李龙并行将正德抱起离了水面落在山腹半壁。钟信、赵良转身看紫衣女仍在水中挣扎,赵良挥退豹鹰,疾手点了紫衣女穴道将她提出水面。伴随着倾盆的清冽泉水,矫健身姿的猎豹飞跃洞中直奔山海,山海大笑张开双臂抱住猎豹直亲。苍鹰长唳,欢欣难耐,展翅高飞出洞再飞回洞中,向着柳佐不停唳叫。柳佐纵鹰出洞,稍顷飞回高声道:“此路无人伏守,可以逃生。”众人顾不得全身透湿寒冽,纵声欢呼。
“水深,烟大,快走。”唐行简连唤三声,复向婉儿道:“婉儿,我们出去。”
“带上她。”婉儿一指红衣女道。
“我不走。”红衣女却道。
“要死也出去死!”婉儿面色一凛道。
红衣女望着婉儿那凛厉之下惹火的双眼,一时无言,默默站起回望着上官无明的遗体,遗体飘于水面,浮浮沉沉。
婉儿叹声道:“人死灯灭,带回去安葬吧。”
石勇划水过来道:“师姐,我帮你扛出去。”说完便将上官无明尸身一扛,奔回钟信身旁。婉儿拉起红衣女。
赵良、张鸾、邢缨、沐琚、徐九龄五人打头阵先冲出山洞,高玉、李龙即带着正德跟上,钟信飞身过去待要抱住钟贞,却不想风清扬更快抱起钟贞直飞出洞。钟信便拉着儿子的手一起出去,其他人都各自相帮着或爬或拽或跃纷纷出了山洞,只留下十几具尸首在洞中。远处传来脚步和呼喝声,山海将猎豹一纵,柳佐驱鹰飞向长空,环视一周引着猎豹奔跑,众人跟着猎豹奔出一条生路。奔到一半,众人遇到岔路,柳佐再次纵鹰勘察,引众人向右边路行。
正德却拍拍李龙肩膀,轻笑道:“这左边路是否别有洞天?”
李龙略作思索道:“或许是寺中高僧静修之处,是以凤凰阁主才不曾在此布设埋伏?”
正德笑道:“此去瞧瞧如何?”
“陛下,且先下山调兵遣将再来不迟。”李龙笑道。
这个坑挖得随意了,结果完全不知如何圆下去。
写一点改一点,不停推翻设定,终于爬出来了。
其实是想写这是宁王第一次幕后出手利用凤凰阁举办英雄大会,混水摸鱼,杀人夺位的。
只能先记下,二改时再改了。
不过似乎有点散乱,不够紧凑,不如开头那些味道更好,似乎人物太多了。当然也可能是我读的不连贯造成的。
下一章让他出去过正常人的日子罢了.huozhe ..或者给安排个艳遇哈,我很喜欢他
婉儿出去偷人家紫衣女家传宝前面一点儿故事都没,哈她去偷的时候没有唐唐在身旁怎么避开那个香毒的? 下章i给红衣女显摆时候给几句好不好
当然最后想说,京城附近搞了这么大的工程锦衣卫和有司居然没发觉,我觉得漏洞有点大嘿嘿
但暂时不想陷在里面,先出来把这部写完再说,要不拖太久了。
我后面情节也写了一些,只是因为这里接不上所以没法贴出来。
“也是,朕听你的。”正德笑了笑,抬头望柳佐道:“柳佐。”
“陛下,臣在。”柳佐在鹰背上恭身道。
“你即去唤黄玺调兵遣将包围寺院和此山。”正德道。
“臣遵旨。”柳佐应声道。纵鹰而去。
这山虽小,却是两面环水,一面傍寺,陆路只得去凤凰阁前门的那一条,众人怕有杀手阻击,在山海带引下迂回下奔,快到山脚之时竟听得杀声震天。
“莫非凤凰阁弟子也都逃下山去了?”石勇高声道。
婉儿问上官玉静:“那些人可听你话?”
上官玉静看向沐琚手中已无生机的紫衣女,叹息道:“倒也能说上半句话。”
婉儿便拉着她奔向山海,由山海纵豹带着二人急奔下山,其他人等也加快脚程赶去山脚。凤凰阁前空阔校场上一群年少男女在上蹦下跳的与凤凰阁弟子们作战,围观或趁机帮手,掷个石子、捆个绳索的皆是通州本地水鬼,先前逃下阁的武林群豪早就识时务的逃掉了。再细望之下才发现此山及寺院早已被重兵重重围困。柳佐也纵鹰飞回向正德禀报:“陛下,黄玺已派重兵围困山寺,臣初略一望几见兵卫倾城而出。”
众人微愣,李龙不由抬头扫视水鬼,果见水鬼中有人欢欣高叫:“你们出来了,吓煞我们了。”
李龙高声笑问:“是你们去请兵的?”
“是啊, 是啊,我们可担心你们会葬身山腹,便去都指挥衙门请兵,黄都指挥也怕你们出事,就派兵过来了。”
“黄玺何在?”赵良忽锵声道。
黄玺急急奔出向赵良行礼:“大都督。”
“这有多少兵?”赵良即问。
“大都督,臣尽数调来护卫陛下安全。”黄玺疑惑不定地轻声道。
赵良面色微变,扬手向柳佐:“速去长庆仓。徐九龄,你与山海乘豹跟上。”
徐九龄高声应和,四人乘着鹰豹疾速而去。钟信见兵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朗声唤道:“黄玺!”
“国公爷,卑职在。”黄玺忙应道。
“速将外围兵卫尽数调往长庆仓,勇儿、诺儿,你们跟去。”钟信道。
石勇、乃诺二人齐声领命而去。
钟信向正德道:“陛下,是否要搜查山寺?”
正德一笑道:“将寺中僧人、山中鬼魅尽数押至朕面前。”
“且将眼前凤凰阁诸人押下吧。”婉儿笑道。
红衣女看了婉儿一眼,上前三步高声唤道:“阁主已亡,尔等住手!”
红衣女高声连说三回,诸弟子惶惶罢手四顾。诸少年却不肯停手,仍兴奋莫名的提着武器追杀。唐行简扬手飞针,诸少年哎哟数声,双手一阵酸麻,手中武器掉落,方才停手回望。黄玺即招来兵卫将人捆了个结实押下,其他人也随即上山入寺搜查。
钟贞环望场中,向任道远道:“师父,有阿行。”
任道远讶然望去,正与儿子四目相对,便见儿子眉飞色舞,颇为自得地向他大叫:“爹爹,爹爹,孩儿来救您了。”
任道远面色一沉,喝道:“行儿,你怎会在此?”
“爹爹,您不是受了朝廷恩典开矿么,那孩儿也闯荡江湖,忠君体国,为爹爹您争光啊。”
正德卟哧一笑出声,曲枫摇头苦笑。任道远面色难堪至极,走上前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喝道:“糊涂东西,跟爹回山。”
“爹爹,你做甚打我,孩儿何事做错?”阿行捂着脸,委屈地叫道。
正德哈哈笑道:“你爹恼你将玩笑当了真。”
“玩笑,甚是玩笑?”阿行一脸茫然反问。
曲枫忙道:“少教主闯荡江湖辛苦了,教主知你不告而别,怕你遇险,匆匆离山来寻你呢,请少教主快快回山吧。”
“我下山是来寻贞妹的。贞妹回去我才回去。”阿行却梗着脖道。
风清扬看向钟贞:“你要回去?”
钟贞点点头。
风清扬若有所思,缓声道:“贞儿,你……随我去杭州可好?”
钟贞轻轻一笑道:“风大哥,你我缘份便在你杭州之行。九月鹰飞,群山争艳,届时我在一剑峰恭候你的到来。”
风清扬看了钟贞一眼,不再言语。
“贞妹,贞妹,我们回去。”阿行开心地蹦过来牵钟贞的衣袖道。
“大哥,你就这般走了?”其他少年齐声叫道。
罗理此时也走来,也一巴掌抽在一个少年脸上,喝道:“回去。”
那少年捂着半边红肿的脸,怯声应道:“爹。”
罗理把眼一瞪,拉着少年就要走。周义飞身过来道:“罗帮主,还请帮忙。”
罗理愣了一会方醒悟,就道:“三公子既然如此急切,就请今晚到我们船上来。我定盛宴款待,只是目今实在是有些乏累。”
周义也不强人所难,退一步让行。
正德看了高玉一眼道:“你且与星吉大师、徐鹏等人回都指挥府将息疗伤。”
“陛下要去何处?”李龙问。
正德一笑,指着山上道:“既然来到通州,且尽兴再归,朕要上山看看那些僧人静修的山洞。”
“陛下,臣也去。”沐琚即放下紫衣女尸体道。
“你与皇叔、李龙、邢缨陪朕上山,其余人等听从张鸾安排。山间寺中诸人一个不许放过尽数押往都指挥府。”正德道。
”陛下,您才下山又上山,太疲累了。”高玉终于开口,轻声道。
正德凝视高玉灿然一笑。那一瞬间的光耀夺目,直是虹绡雨霁,高玉的眼泪便夺眶而出。正德返身便向山中去,钟信、沐琚、李龙、邢缨紧跟而上。五人上山去到那处岔路口,邢缨带头向左侧的深山暗道走去,五人走过明眼人回望便觉是掩人耳目的几处杂木荆棘过道眼前便豁然开朗,脚底的平整石路,两边修整得宜的野山藤花,仿佛世外桃源却又透着旖旎风流。正德却冷嘿一声,拂袖继续前行。转行九道,眼前便见已坍塌的洞门。邢缨和沐琚扫清碎石,先进内查探再请正德入内,直行过三道石门六间禅修石室,眼前便是另一番风景:一间女子的闺房。五人站在石洞口凝望石屋,最先发出叹息的是邢缨。太原晋王府,多年来一直是他负责的藩府,那梳妆台前肆无忌惮陈放的点翠金梅钗是当年永和王大婚之时由先帝亲赐的成婚礼物,由邢缨亲自送往太原晋王府,那一年也是邢缨初次离宫担任皇室公务。石床上有两块玉枕,左枕下陈放着一件僧衣,僧衣下还盘着一串佛珠。沐琚走过去拾珠细看,吓得心颤,原来佛珠握手之处刻着永和王妃的姓名。右枕下陈放着一件烟蓝锦衣,锦衣与僧衣展开,可见份属两人衣着。
钟信眼中都有了怒意。
正德手握佛珠笑得淡淡,说得淡淡:“不守妇道也罢,居然糟蹋父皇心意。钟信——”
“臣在。”钟信心中一凛,恭身道。
“去太原将永和王妃提到京师,朕要生剐了她。”正德语气依然淡淡的,却令人不寒而栗。
钟信低头领旨。沐琚、邢缨、李龙将石室翻了个底朝天,床底下有一整块雕凿了地藏菩萨的山石,小心将山石揭开,内里躺着一具女子枯骨。女子头骨破裂,血从脸庞直落至胸前衣衫上。
“这是晋王府宫女装束。”邢缨缓声道。
正德凝视枯骨,冷笑三声,拂袖而去。五人重新下山,此时整个山寺已搜罗一空,寺中僧人已尽数押回都指挥府。五人回到都指挥府,正德连早膳都不许钟信食用,即令他与邢缨、唐行简带通州兵卫前往太原府提人。三人领旨而去,正德随即唤人传张鸾与陈谏之子陈直到御前。
陈直一见正德,扑通一声就跪下,高叫:“陛下,冤枉,冤枉!”
正德却面色一变,冲过去一脚就踢在陈直心口,把个陈直踢得倒地口吐鲜血,惊愕惶然,正德戟指怒骂:“一对奸夫淫妇,败坏宗室,千刀万剐不足以赎罪,你竟敢还在朕面前替父喊冤,毫不知廉耻!”
陈直紧爬两步叩头如蒜,泣血呼冤:“陛下,臣父当真冤枉!臣父自去年冬至便失踪不归,永和王妃诬蔑我父与永和王宫中的宫女私奔,我父向来耿直守礼,绝不会做此不轨失节之事。但因事关王府名节,臣一时不敢声张,便私下派人四处追查,怎知历尽千辛万苦寻到宫女家人,却被告知宫女与心上人早就远走高飞,不知所踪。臣绝不相信父亲会如此,决意公开,恳请陛下派锦衣卫彻查。”
正德、沐琚、邢缨、李龙皆盯视陈直。正德不语,其他三人不敢言语。
陈直叩头哀泣。
张鸾附奏:“陛下息怒,陈直心意坚定决绝,想来并非虚言。”
正德盯视陈直良久,轻叹一声道:“李龙,把衣衫取来。”
衣衫摆在陈直面前,腰带摆在陈直面前,陈直捧在手心,捂在心口哭得呕血。
白骨陈上,滴血认亲,至亲之血化入白骨。
陈直悲唤一声:“父亲!”昏死在地。
正德凛视陈直良久,忽道:“朕饿得很,也累得很,张鸾,沐琚会告知你前因后果,你去好好审问。看看永和王妃与陈谏之死到底有无关联。”
“臣遵旨。”张鸾即道。
“还有一事。”
“陛下,请说。”
“通州乃京师水陆门户,凤凰阁一事锦衣卫、各部各司竟毫无所知,你替朕好好追查到底。”
“臣定追查到底!”
正德拂袖:“下去吧,朕累了。”
张鸾领旨,与沐琚共同退下。
李龙即道:“陛下,臣去准备膳食。”
“朕想沐浴去乏,你去唤高玉过来。”正德道。
“是,陛下。”李龙道。
温暖的水桶,令人轻松舒缓的香熏,正德将全身浸在木桶里,只有头露在水面。高玉轻轻替他梳理长发,按摩眉目双肩。
“敷药了吗?”正德轻问。
“唐大哥临走前已为臣上了药。他说钗子刺得浅,不碍事。”高玉轻声道。
正德笑了笑,闭上双目。
“陛下,臣从不曾怨您。”沉默良久,高玉忽轻声道。
“朕知道。”
“是真的不曾怨您,并非因您是陛下,臣才这般说的。”
“朕明白,朕知你并非曲从于朕之淫……威。”正德笑道。
“陛下,臣想回宫里去。”
“你想回就回,朕不拦你。”
“无陛下在身边,臣睡不安枕。”
正德笑道:“朕有李龙在侧,倒也睡得熟。只是常与你在梦中牵手遨游。”
“臣再不做那令陛下牵挂之事。”
正德轻嗯一声,道:“朕想睡会儿。”
高玉取锦巾替正德垫在脖颈处,安静守着他入睡,直至李龙到来请用膳。三人膳后,高玉陪正德入房将息,李龙也自去将息了。这一觉就睡了整整一日,直至夕阳西下,赵良、山海、柳佐、徐九龄、石勇、乃诺回来了,张鸾也与沐琚前来奏报案情。正德睡了整整一日,此时来到大堂坐下,直是容光焕发。高玉跟于身后,眉目温柔间更有掩不住的流光溢彩。李龙微微一笑,替正德斟了一杯清茶,端了新鲜瓜果上来。
“你们去做甚?”正德边食水果边问赵良。
赵良恭身答道:“陛下,臣等去到永庆仓,果有偷粮贼趁粮库空虚偷粮,被我们截下,贼盗亦被生擒。据闻诸人确是听命于齐彦明、顾子羙两贼。”
“大都督,两贼可捕了?”李龙代正德相问。
“两贼不曾亲来,诸匪盗只知存粮地点,并不知两贼何日才来,臣等仅能将所盗官粮运回,却无从得知两贼下落,望陛下恕罪。”赵良道。
正德笑了笑,道:“贼盗之事朕自会宽限些时日,但你身为后军大都督,执掌锦衣卫,却不知近在京师咫尺的通州有凤凰阁一事,该如何解释?”
赵良叹息一声,向正德下跪叩首道:“臣实是有负圣恩,自担任后军都督一职便有所懈怠,虽不曾收到锦衣卫番子线报,却也不曾主动巡查四方。”
“哦,原来锦衣卫不曾有线报,如此倒也怪不得你。张鸾……”正德望向张鸾,双眸间有一丝凛然。
张鸾即奏:“陛下,此事臣已问得清楚明白。通州衙门、通州都指挥府、通州僧正司僧正一并于去年六月曾行文京师禀报此事,据黄玺所言,因凤凰阁弟子皆是武人,他忧心武人作乱,还特意二次行文兵部,但不知为何京师各部皆无批复,只得眼见凤凰阁拔地而起。臣想请陛下颁旨彻查。”
正德沉默良久,看向李龙缓声道:“看来刘瑾派内行厂厂卫盯着六部做事,的确事出有因。”
徐九龄却哈哈大笑道:“陛下,非是臣冒犯,臣远在云南都听闻刘瑾有立皇帝之说,这天下奏折先要他过目方到陛下御前,恐怕此事他也难逃罪责吧。”
正德微微一笑,看向张鸾。
张鸾正色道:“陛下,无论是兵部、内阁,还是锦衣卫,东厂、司礼监失职,臣都会查个清楚明白。”
正德点头:“你做事,朕放心。山洞女尸之事审得如何?”
“陛下,臣已仔细审问寺中各僧得知方丈详细行踪,只须与永和王妃行踪相对应即可。那山洞中的女尸已有寺僧指认乃是永和王妃贴身侍女春儿。此僧亦证实方丈与永和王妃于两年前在太原法会上私通,春儿便是随侍之一。王妃与方丈于后殿私通,他与春儿也在偏殿行过苟且之事。春儿正是永和王妃向晋王指控与陈谏私奔的宫女。此事也得陈直证实,只是寺僧也不知为何春儿会葬身山洞。”张鸾说到此,略为停顿。
正德饮了杯茶,笑问:“你如何判断?”
张鸾道:“陛下,臣听寺僧所言,仪宾陈谏似知永和王妃奸情,还曾写诗讥讽令王妃恼怒不已。臣推测仪宾由此惹下杀身之祸,被引入船中殴杀。事后永和王妃为掩盖凶案栽赃仪宾与宫女私奔,为防宫女泄露又将宫女杀害藏于山洞,由此死无对证,可保万无一失。”
“尚书,若王妃与仪宾并无私情,那山洞中的锦衣乃是何人衣衫?”李龙问。
“据寺僧交待,他曾听春儿所言,王妃不止有一位入幕之宾。”张鸾道:“只是春儿口紧,寺僧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但臣与沐琚、周义、刀眉同去罗理船上,倒是寻到了关键证人。”
众人一听,皆眼前一亮。乃诺更是欢喜道:“我爹娘寻到关键证人了?”
张鸾温和一笑,拍拍手掌,周义提着一名瘦削老鼠须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向正德叩首问安。那男子脸面青肿,半条腿也断了,身子直颤趴在地上不敢作声。
“爹爹,他是何人?”乃诺问。
“陛下,此人乃罗理手下掌管通州水道的堂主。长年有艘船供他使用。”周义道:“王敏便是定时租赁他的船。”
“王敏如此谨慎,船主如何知他真名?王敏又如何肯定时租赁?定时租赁岂不更容易泄露?”沐琚问。
“罗理治帮甚严,手下人极守规矩。不知底细者断不可相交。据此人禀报,王敏兄弟与他本是旧识,每次租船皆予厚利。只须做足两样即可。一是租船须堂主全程掌控,全船船伕除堂主外其余皆应是外乡人。二是堂主须严守租客行踪。此人收钱办事,替王敏打理得妥妥当当。”周义回答。
“即是说永和王妃另一位奸夫便是王敏?”邢缨问。
“非也。”张鸾道:“是王敏的兄长,太原卫卒王锐。王敏只是替王妃、王锐、方丈打下手跑腿。”
“他可曾亲眼见王锐上船?”邢缨指着跪在堂前瑟瑟发抖的人追问。
“不曾。是王敏有一日为馈谢堂主请其饮宴,不料自行饮醉,不慎吐了真言。王妃自两年前与寺中方丈私通,已先后租了六回船。堂主也是个知世事的,曾问王敏为何宗室藩府中人可自由出入太原城前往通州,王敏一时得意说兄长乃王妃入幕之宾,王妃行踪皆是兄长安排。永和王妃最后一次租船便是去年冬至宴请仪宾陈谏,前后共租了三日。”周义道。
陈直赫然盯着周义,但正德在前又不好问话,只把眼急急望着张鸾。
张鸾缓声道:“据此人所言,那夜永和王妃与仪宾陈谏因要饮宴,他先行在前舱入睡,不料半夜被船伕叫醒,说是舱内出了祸事。他急起身去看,方知仪宾陈谏被永和王妃命人装入麻袋殴打致死。当时在场有七人,王妃、寺中方丈、车夫、及四名宫女。他一时慌张,唤人将陈谏遗体包裹绑缚扔至河底,王妃一行七人迅速送出通州。又命全船上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沐琚亦道:“陛下,臣仔细询问当时陈谏所穿衣着及绑缚方式,与我们的推测无误,压于陈谏胸前的方形重木亦在此人舱内床底寻到。”
“这却有些出奇。”乃诺惑道:“为何还将那杀人凶物置于床底,不是该彻底弃毁么?”
“说来也是上天垂怜。自陈谏死后,此人每次经过通州行船皆发恶梦,梦中陈谏总是哀呼胸痛,求他救命,堂主为求心安,于一月之前深夜下水去寻陈谏遗体,竟一寻即着,他替陈谏遗体解开绑缚,却不敢将他离水安葬,任水漂流。”张鸾缓声道。
“为何要任水漂流?”乃诺惊问。
“他仍心存侥幸。说是若就此漂走,或许岸上人寻着,也只当是无名落水尸,送去义庄安葬罢了。若真是天开眼,遗体被人寻着,有人替仪宾申冤,那块重板倒也不妨做个物证。”沐琚怒视那人道。
陈直听到此处,冲到那人面前拳打脚踢,却甚是无力,只跪在堂前哭得泣血。
“其他船伕呢?”正德缓缓问。
“回陛下,其他船伕皆被罗理施以帮规处决,仅留此人由我们带回作人证。罗理也与我们同来,此时正在堂外由刀眉陪同侯旨请罪。”周义道。
正德把袖一拂道:“江湖事江湖了,他不必来见朕。赵良。”
赵良即恭身道:“臣在。”
“你去见罗理,叫他好生回家乡颐养天年。”
“臣遵旨。”赵良接旨,转身出门。
徐九龄笑道:“陛下,臣跟大都督一并去,若是那罗理听不懂话,臣这双斧头定让他乖乖的回家乡颐养天年。”
“去吧。”正德挥袖道。
乃诺奇道:“为何颐养天年还听不懂?”
“陛下之意,便是要罗理解散帮会。”石勇高声道:“陛下,臣可说得对?”
正德笑笑,看向张鸾道:“诸事已了,朕便启程回京,你与沐琚将后事了了也一并回京师去追查文书之事。周义、刀眉、石勇继续留在通州与徐九龄共事。”
“陛下,臣也要留下的。”乃诺忙道。
“你不必留。你父亲也不会想你留下遇险,你就随朕回京师。”正德笑道。
“谢陛下。”周义不待乃诺应答,抢先谢恩。
“山海,柳佐,你二人速去太原会合钟信,务必将一干贼人尽数拿下。”正德面色凛然道。
张鸾从怀中取出一信递给山海道:“山同知,此信是永和王妃身边可能为同谋的二十三人名单,是在下与李侍卫根据藩府宗室人员配置拟定的。请依此单将人尽数拘押盘查。”
山海点头,小心接过,与柳佐叩别正德,先行离去。
“陛下,那王敏近两日当会回通州,或许今晚可于水道捕获。”李龙道。
“凤凰阁一事会否传言出去,打草惊蛇?”高玉问。
“黄玺紧闭四门,江湖诸豪杰还在城中各客栈落脚不曾离去,消息应当不会传至王敏耳中。况且两人本就寻隐秘之路回通州,就更难知城内消息了,我今夜便与水鬼去埋伏,或许能抓到他。”李龙道。
正德抬头望天,缓声道:“此时天色已晚,朕就再待一夜,明日一早启程回京,待朕走后,诸豪杰再放归各地。”
“你可知王敏从何处水道归通州?”李龙蹲下身,温和地问那趴于地上之人。
那人忙叩首:“知,知,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你带我去捕王敏,自可将功折罪。”李龙道。
那人忽伏地哭求:“小人不敢。但望不要将小人交到帮主手中便是。”
“你不怕朝廷的鬼头刀,倒怕罗帮主的拳头?”李龙笑道。
那人叩头如蒜,李龙一笑将他提起:“走吧,我不将你交给罗理便是。”
堂外传来婉儿的笑声:“龙兄弟且慢行,诸位也累了一日,且好好用过晚膳再各自去做事不迟。”
堂内诸人纷纷谢过婉儿,起身前往偏厅用餐。
“师姐,那上官玉静可好?”石勇边走边问婉儿。
“行简临行前看过,不妨事。大都督慈悲为怀,虽伤得她重,却并不致命。目今在后院将息呢。”婉儿笑道。
“师姐,她会否逃跑?”石勇又问。
婉儿伸手向石勇的头打去,石勇顺势低头,婉儿的手轻轻拍过石勇的头,笑道:“那孩子不会跑的。”
石勇点头憨憨一笑。众人来到偏厅,南宫无我、三太子、徐鹏、钟贞、钟谨、风清扬、徐九应皆在,任道远与曲枫非朝廷人士,只居于客栈不曾到都指挥府。晚膳过后,李龙请风清扬、沐琚一同前去截捕王敏及随从。正德无事,便拿三太子这几日做的画来瞧,众人皆过来围观。张鸾倒不言语,只默默护卫在正德身后。三太子画功长进甚快,所画江湖豪杰个个栩栩如生,形态各异,众人幅幅评点以识人认人为乐趣,甚是欢乐。
“此人是谁,你们皆无人认出?南宫无我,你最有江湖阅历,且来认认。”正德指向三太子画中一位着烟蓝长衫的男子,此人闪掩于众武林豪杰之中,几无正面与三太子相对。有些画作当中的他甚至仅余烟蓝长衫在飘动。
南宫无我取三太子诸多画作仔细看过,亦不禁皱眉笑道:“陛下倒是好眼力,看出此人与众不同。”
“我师父对颜色甚是敏锐的。我亦是爱极这一抹烟蓝,不免便追着画。只是我非江湖中人,这画中诸人,除在座诸位外,无一相识。”三太子笑道。
“哎,看来我到底老了,这人我居然不识。”南宫无我缓声道。
“南宫无我,你好歹也是我六师叔的心上人,就好好地陪六师叔过完余生,莫闹事了。”石勇高声道。
“为何六师姐不曾来通州?”高玉问。
南宫无我哈哈笑,也不答。倒是徐九应答了:“师嫂为师兄生了个儿子,在云南养儿为乐,不愿再涉足江湖了。”
正德双眉微挑,看了石勇一眼,笑笑不语。
石勇拍掌欢笑:“原来六师叔已为人母,南宫无我,你可要好好待她,若不然,我们都不会放过你。”
南宫无我忽长太息一声,温柔笑道:“纯儿当初在云南便怀了身孕,只是当时不知,还与你们一道冲锋陷阵,事后去瞧大夫方知的,可把我吓煞,好在安胎八月顺利生下个大胖小子。想不到我南宫无我落魄江湖多年,也能有安家之时。”
“我大哥和师兄在云南府当差,活得都蛮自在逍遥的。”徐九应道:“我大哥还说,早知做官这般舒服,当初便不做强盗了。”
众人大笑。
“此次英雄大会当真莫名其妙,这凤凰阁主到底是何方神圣?师姐,你可问过上官姑娘?她说了甚?”石勇问婉儿。
“上官姑娘只说当初孤身一人离开家门,落难江湖之时有人相救,随后便被送至凤凰阁主家中。至于阁主家在何处她亦委实不知,只知头顶有湖,脚下有暗洞。出门昼伏夜行,十二日后方知到了江南,复上船北上到通州。”婉儿笑道。
石勇又望向南宫无我,一双大眼直瞪着他道:“你阅历最深,也不知么?会否是你们南宫世家余孽?”
“你真当我南宫世家可号令天下,我若真能号令天下,怎会拿不下朱明江山?”南宫无我气道。
高玉轻问张鸾:“张尚书,您可知一二?”
“大都督提到过高窿之父的死与杀手有关。当年刑部可追查到甚?”徐鹏也望向张鸾问。
“只知杀手手法生涩,当是初次执行刺杀任务。”张鸾缓声道。
“初入江湖的杀手,刑部居然查不到?张尚书您也查不着?”乃诺惊道。
“此事倒与张尚书不太相关。高伯父之死与火莲教谋反一事相近,当年锦衣卫、东厂、刑部、兵部、大理寺大部分人手都调去侦办火莲神教谋逆事,刑部难免顾此失彼。”徐鹏道。
张鸾道:“一年后我曾与大都督查过此事,只是证据缺失,查不着踪迹了。事后也曾推测,要么杀手是兴之所致杀人,事了拂衣去。要么这杀手组织并非江湖中人。便如近几年兴起的‘生死判’,多半也并非真正的江湖帮派。”
“我亦觉得‘生死判’并非江湖帮派,他们帮我和我娘,事后却不闻不问,也不曾向我们索取银两。若真是江湖帮派,岂有不索银活命的。”乃诺笑道。
“可以确证为‘生死判’所为的案件,皆是为民伸冤,以武伐罪。倒更像是侠客行径。”张鸾缓缓道。
“杀手组织本就无所谓好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好人恶人,只看组织的首领想接那一单生意而已。”婉儿笑道:“便如妓女接客,自然也是想接才接。”
“那也得有婉儿您这般姿色和手段的花魁方能做到想接才接,一般妓寨女子那有这般幸运。妓女被嫖客打死的案子,我在刑部轮职都见过不少。”徐鹏叹道。
“啊,对呢,师姐您在风月道呼风唤雨,桃花岛又与丐帮渊源颇深,这两处都是眼线多的,不如替朝廷好好查查这凤凰阁?”石勇道。
婉儿咯咯笑道:“丐帮若真如此爱管闲事,早就被各大帮派联手灭了。我便是会做人方能在风月道呼风唤雨,有些事须得不听不问不思不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师弟你要我去查同在江湖讨饭吃的凤凰阁,不但断我财路,更是害我性命。张鸾,你若是我,这事你可会干?”
张鸾微微一笑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律法。凤凰阁若触犯朝廷刑律,自有朝廷公差去侦办追捕。这世间乾坤有序,各在其位,方是正理。”
婉儿看向石勇笑道:“师弟,这才是正直之臣应有的模样,你好好学着。”
“师弟受教了。”石勇拱手,认真道。
“你们说得这许多,还是无人认得这烟蓝衣衫的男子?”正德悠然道。
“惭愧,陛下,且容臣去好好查一查。”张鸾道。
南宫无我疑惑道:“陛下,你为何如此在意此人?”
正德微微一笑道:“朕只是喜爱那一抹连织造司都织不出的烟蓝,想问问那位英豪一身衣衫出自哪位绣娘之手。”
“陛下,此人能来英雄大会,凤凰阁诸弟子想必知道。或许能问出个究竟。臣这就去问。”石勇说着拉着婉儿的衣袖道:“师姐,你与我同去问问。”
婉儿点点头,辞别正德,取了三太子一幅画与石勇去见上官玉静。南宫无我也唉了一声道:“此处甚是无聊,我与任教主饮一杯酒去。”紧随婉儿走了。其他人等皆散,张鸾自去审问还不曾细问的凤凰阁诸弟子。
“张鸾。”正德却叫住他。
张鸾回身,恭身道:“陛下。”
正德笑了笑道:“你不将息去?”
“臣先审完再将息。”张鸾道。
“你应当是两日一夜未眠吧?”
“臣不妨事。”
正德笑了笑,挥挥手。张鸾自辞而去。
高玉凝视张鸾背影,轻声道:“陛下,张尚书在素以精力过人著称,从前还曾试过五日五夜不眠不休审案的。”
正德‘嗯’了一声,笑道:“朕累了,又想将息了。”
“臣陪陛下入室。”
“不必,朕想练练功再睡,你替朕守门即可。若婉儿姐姐回来,不必禀报,请她自去将息。”正德道。
“臣遵旨。”高玉领旨,待正德入室,他自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前静息。
婉儿与石勇去到后院,上官玉静早已醒来,静静坐在回廊边望着渐落的夕阳。
“上官姑娘,我听张尚书说,昨夜那群帮我们阻击凤凰阁弟子的年少英豪当中亦有皇甫公子,你可要见他?”婉儿轻声道。
上官玉静摇头,仰望长天缓声道:“父亲都杀了,还有何面目为人妻子?往后便只是吃斋念佛以赎满身罪孽罢了。”
婉儿笑了笑,将画递与她道:“这画中诸人,你可识得?”
上官玉静望了望道:“这些人阁主识得,我无心认识。”
“原来你只一心杀父雪恨。那此人应当也不识了?”婉儿指着那身着一抹烟蓝长衫,只露出侧面的男子笑道:“此人生得是否英俊潇洒?”
“此人骨相极好,只可惜从头到尾都戴着人皮面具。”上官玉静道。
“是你替他做的人皮面具?”
“这世间并不止我们上官家会做人皮面具,蜀中唐门、五毒教、当年的火莲教都会做人皮面具。”上官玉静淡淡道。
“但独有你们上官家的人皮面具别具一格,居然与血相融便能散发毒性。”婉儿笑道:“我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曾见过这等奇特毒物。蜀中唐门都做不出呢。”
“家主当年因被人偷走信物,视为奇耻大辱,逐穷尽余生研制毒物。”
石勇讶然道:“莫非那人研制毒物是为了毒死偷儿?”
“自然是的。”
“难不成用人皮面具便能毒死偷儿?”石勇失笑道。
“当年那人偷宝物时遗落一张人皮面具,家主因此推测此人好易容,便想着研制出全天下最神异的人皮面具引那人上勾。”
婉儿微微一笑道:“那目今这般在通州闹一场,岂不是功亏一篑?”
“家主病入膏肓,等不得了。只能如此病急乱投医。”
“只怕也并非病急乱投医。凤凰阁依山而建,半年即成,这财力便非一般豪族大家可为。”婉儿缓声道。
“你若想问个究竟,我也不知。”上官玉静淡淡道。
“上官姑娘一心想着杀父雪耻,想来是这钱从何来是不关心的。”婉儿笑道。
“你知就好。”
“上官姑娘可知人皮面具秘方?”婉儿问。
上官玉静摇头:“此物仅家主可知,阁主都不知晓。”
“上官姑娘,你们家主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否告知?”石勇问。
“你们要刑讯逼供?”
“啊?”石勇一愣,不明所以。
婉儿笑道:“师弟,上官姑娘深受家主之恩,不会背叛家主的。不必问了。经此一役,凤凰阁当是彻底消亡了。”
“师姐,那阁主还有一位孪生兄弟或姐妹,不知可有抓捕归案?”
“此事你应当比我清楚。此人若逃脱,恐怕后续要看刑部和锦衣卫如何处置。”婉儿看向石勇笑道:“不过杀手这类江湖组织,一旦失去,便再无有重整家业之日,即便他逃亡,也无所作为的。”
上官玉静若有所思,忽叹道:“我这心啊,倒极羡慕当年能偷到家主宝物之人,可惜我无此胆气和野心,只能寄居人下。”
“那人是男是女?”石勇问。
“不知是男是女。”上官玉静叹息道:“那人能偷得家主宝物,还能顺利逃脱,江湖上号称神偷的姬晨风与此人一比都宛若小儿。要知此事发生一个月前,才有一位怀孕女子意图逃脱凤凰阁门下弟子追捕跌落蛇窟惨死。”
“能入你们家主法眼之人多半皆非等闲之辈,如何跌落蛇窟就会死?”石勇疑惑道:“你们可有下去蛇窟确证?”
“自然是看过的,门下弟子守卫森严,纵有翅膀也飞不出窟口。 那女子跌落蛇窟哀嚎七日七夜而亡,捞出来后仅余白骨和衣衫。”
石勇即道:“这更不可能了。尸体于潮湿境地腐烂更慢,如何七日便成白骨?”
婉儿笑道:“师弟,这还不明白么,必然是被毒蛇吃了肉。”
石勇却瞪大眼睛道:“师姐,你莫诓我,这世间蛇能毒人我是信的,蛇能把人吃得仅余白骨我却万万不信。”
上官玉静却冷笑道:“这天下间无奇不有,你不来通州,可知这世间还有个凤凰阁?我若不出嫁,也不知我那父亲竟是个兽父!”
石勇想了想,老老实实答:“姑娘说得是。蟒蛇应当也能吃人。”
上官玉静白了石勇一眼,靠在栏杆边,疲乏不语。
石勇却又道:“上官姑娘,请问那蛇窟中的蛇可是捉了放进去的?”
“那本是个蛇林,蛇林里有蛇窟。凤凰阁弟子若无蛇粉辟路,也不敢进去。”
“啊,那就对了,若蛇窟内有巨蟒,必有蟒道出入蛇林。只要那女子不怕蛇,逃出生天不无可能。”石勇坚定道。
“师弟。”婉儿忽唤了声。
石勇看向婉儿:“师姐,何事?”
婉儿微微一笑道:“你脚下有硕鼠。”
“啊,何处?何处?”石勇吓得跳脚,四处转了一圈叫道。
上官玉静笑得前仰后合。石勇方知婉儿戏他,面色涨红道:“师姐,你吓我作甚?你明知我最怕硕鼠。”
“师弟这般高大,武功好也怕硕鼠。这世间不怕蛇的女人怕是无有,即便如家主或阁主般武功神鬼莫测。”婉儿笑道。
“况且蛇林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毒水潭,纵然逃得出蛇窟,也逃不出入潭即死的毒水潭。家主每致惩罚叛逃的弟子,便是将他们扔进蛇窟和毒水潭。”上官玉静愈说愈无力,面色渐至苍白。
“上官姑娘,你累了,我再问一句便不问了。姑娘若伤好了,可愿带我们回去?”石勇问。
上官玉静眼中掠过一丝哀伤,喃喃道:“其实若还有寄身之处,你当我真愿回到红尘,做出这弑父之举?”
“此言何解?”石勇惊问。
上官玉静沉默良久,忽仰头厉笑,忽而一口血喷出来。
“上官姑娘!”石勇惊唤。
“地震了。地堡、蛇窟、蛇林、毒水潭都被上天收走了。看凤凰阁如此巍峨,可曾想到当初我们是何等绝望狼狈?无论我们怎么求,家主都不肯走。这半年来我总是暗中思量,是否我害了凤凰阁,是否因我的弑父之心导致上天震怒,才令我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也被上天毁灭。”
婉儿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也掠过一丝惋惜。上官玉静闭目不再言语。
“上官姑娘,你且入房将息吧。”婉儿温柔道。
“我不妨事,就在此坐坐。”上官玉静弱声道。
“那我们先行告辞。”婉儿说。
上官玉静不语,只把头靠着栏杆。婉儿与石勇离开后院,回大堂的路上,石勇仍有些不甘道:“师姐,纵然这世间怕蛇的女子多,终归有不怕蛇的,对否?”
婉儿一笑道:“师弟你心地仁善,想是不忍那女子被蛇咬死。”
石勇停步思索,缓声道:“师姐,生死判到底是杀手组织,虽如张尚书所言,能确证的几个案子都是生死判行侠仗义,但刺杀朝廷大臣的案子,哪怕有一例不曾水落石出,生死判都难逃干系……师姐,不知为何我总以为那怀孕女子与偷宝之人乃同一人。凤凰阁又不是江湖武林人皆尽知的世家大派,岂会任外人随意出入?必是此女大难不死,心怀深恨,返回去偷了宝物,掐断凤凰阁七寸,自创生死判横扫天下。”
“师弟所言亦有道理,莫非师弟想要追查下去?”婉儿问。
“容后再想,目今还是要把精力放在通州剿灭齐、顾二贼。”石勇哈哈笑道。
“如此便去请刑部、锦衣卫组织人马追查。”婉儿笑道。
石勇却摇头道:“师姐,此言差矣。生死判乃是杀手组织,刑部、锦衣卫大张旗鼓去追查,岂不等同向天下布告,要生死判诸人快快逃亡,金盆洗手?当要暗中调查才是正理。”
婉儿卟哧一笑道:“既如此,不如便由我及行简还有师弟你组个三人行,暗中调查如何?”
石勇拍掌赞道:“此议绝妙。唐大哥好暗器会毒药、师姐于江湖中游走自由,我身在朝廷可得探报人马之利。师姐你果然厉害,怪不得唐大哥对你千依百顺。往后‘生死判’便由我们三人去查去捕。”
“师弟啊,查归查,这世间事万万千,别只迷着一件事,忘了还有无数含冤受屈的百姓。也别望了宁儿与国公爷还要你照顾服侍。师姐我也要与行简风花雪月逍遥人世间呢。”婉儿笑道。
“师姐你只管放宽心,我岂是那糊涂人,怎会为了查案,累你与唐大哥卿卿我我的神仙日子都失去了。”石勇认真道。
婉儿一笑道:“回大堂去吧。”
石勇点头,侧侧身道:“师姐,你且先行。”
婉儿先行,石勇随后跟上。婉儿走着走着,忽自言自语:“竟是毁了么?”
“师姐,你说甚?”石勇没听清,追上两步反问。
“不知为何,听说地堡已毁,竟有些可惜。”婉儿笑了笑道:“师弟,当年我怀着简儿孤身一人行走江湖,若不是始终想见行简一面,真不知死去几回了。”
“师姐,过去再苦,到底是否极泰来了,往后与唐大哥在一起定能一生一世幸福美满的。”石勇道。
婉儿点点头笑道:“好在不曾被凤凰阁的人抓到。”
石勇咧嘴笑道:“师姐,以你的武功,即便被凤凰阁的人盯上,死的也定是他们。这世间居然有人敢惹桃花岛后人,简直是嫌命长。师姐自小生活在海岛,必是自小在海里畅游长大的,毒水潭定难不倒师姐。只不知师姐怕不怕蛇?”
“死生关头,莫说怕蛇,吃蛇都不怕的。你若跌落鼠坑,面临绝境,你会怕那硕鼠?恐怕早就一手抓一只塞到嘴里吃了。”婉儿笑道。
石勇仰头冥想半响,惊恐摇头道:“师姐,我实想不出这等场景。”
婉儿拍拍他的肩道:“不必想,又不曾真遇着。”
石勇忙点头,双手抚臂,不敢再想。
“我倒是有些思疑上官姑娘不曾说真话。”婉儿缓声道。
“上官姑娘哪句是假话?”石勇即问。
“她说不知凤凰阁财物何来怕是假话。”婉儿沉吟道:“不知张鸾可审得?”
“张尚书此时应还在大堂审案,我们过去瞧瞧?”石勇道。
“师弟,你去瞧瞧便是,我去客栈见见毕帮主。”婉儿说。
“是要他帮忙查一查凤凰阁财宝?”
婉儿笑道:“若能搜到金银财宝总是好的。”
石勇重重点头:“是咧,剿匪也要用银,治理天下,无钱真是寸步难行。”
两人一言即了,分道而行。此时夜色正浓,晚春倒寒,婉儿走在通州街道上,避开巡逻卫卒,轻取树叶,吹起叶笛。不一阵,毕清凡嘻笑间,瞬忽而至。
“当年,你也做过杀手。”婉儿缓缓道。
“何止我,看罗理,任道远神情便知他二人也做过杀手,只是都心知肚明却佯装天下无人知。”毕清凡笑道。
“能驱使得了你、罗理、任道远,这凤凰阁也确实能耐。以你丐帮帮主之尊,当是去过他们的老巢,可曾在那蛇窟、毒水潭救过人?”婉儿笑问:“我听上官姑娘说,她家家主常于蛇窟、毒水潭杀人。”
毕清凡看向婉儿道:“我年少时是当杀手,不是当侠客。杀手最忌有情,岂会做这等好事。凤凰阁老巢在何处我向来不问的。”
婉儿微微笑了笑道:“这家主到底是何许人看来你也不知了?”
毕清凡嘻嘻笑道:“无论家主何人,到底也都烟消云散,一败而亡。此次英雄大会死亡者众,活人出了这通州城,江湖便要更新换代,又出一代雄主了。”
婉儿双眉一挑,直视毕清凡道:“那江湖新主是否一抹烟蓝……任平生?”
“只知三人共酒,琴音伴奏,不亦乐乎。”
“三人共酒?”婉儿看向毕清凡。
毕清凡一笑:“闲事休提,我只问你唤我出来,何事?”
“你们丐帮可查到凤凰阁藏宝之处?”
毕清凡看了婉儿一眼,不语。
“我不过是要提醒你,若得了财宝还是早早起出为好。”
“不是你也想贪一份?你被贬出山门,经营妓院,与朝廷重臣往来甚笃,转眼又贪凤凰阁财宝,你这桃花岛后人可算是绝无仅有了。”毕清凡笑道。
“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害命,有何不可?况且我向你要钱,自然是有可要处。”婉儿笑道。
毕清凡叹口气道:“你说吧,要几成?”
“我帮你寻女儿。”
“你真能寻到?”毕清凡眼睛发亮,即道。
“你们丐帮寻不着,便由我试试也无不可。完好无损,五成;损手损脚,四成;尸体一具,二成。”
毕清凡失笑:“丐帮是寻着财宝,但陛下还在通州,不便搜挖,只能等他回京再做打算。”
“你若真想拥有财宝,今晚就必须运走,不然明日一早陛下回京,凤凰阁的财宝也必然跟着他回京了。”婉儿笑道
毕清凡皱眉。
婉儿不待他多言,又道:“你可见过张鸾审案?”
“难道他一夜之间就能审出藏宝地点?我们丐帮可是寻了半年才寻到。”
“张鸾审案甚怪,他精力过人,审案向来不分昼夜,不眠不休。刑部衙役则四个时辰换一班,他会不停以相同问话循环询问犯人,一回两回三回,甚至六、七回,不惜问得犯人疯颠。”
“如此能问出甚?”
“如此便能令许多罪犯前言不搭后语,露出无数马脚来。但更神奇在于罪犯若露出马脚,他从不趁热打铁,步步紧逼,他会转过话头再问一回,如此绕来绕去,直到绕出他想要的证词,才最终将犯人一击而溃。今夜他应当也是在不眠不休地询问凤凰阁弟子。”
毕清凡沉默半晌,仰头笑道:“耶律婉儿,你我寻一夜摊饮一杯水酒如何?”
婉儿点头:“好,就对饮至朝霞满天,春光绽放之时。”
朝霞满天之际,毕清凡与耶律婉儿看到通州兵卫迅速向城外集结。
婉儿饮着酒,微微笑道:“张鸾应当是问出藏宝之地了。”
毕清凡笑了笑,不言语。
“你真的活不长了?”婉儿再问。
“难不成你能帮我?”毕清凡道。
“我用桃花岛九阴真经换你的玄功要决如何?”婉儿问。
“在你们桃花岛后人眼中,九阴真经乃天下无双。在我眼中,祖师爷留下的玄功要决天下无敌。我不会与你换。”
“即便九阴真经可救你命?”
“能不能救还难说呢。你想学玄功要决只得两条路,要么进他们老朱家的传武堂,要么成为我毕家媳妇开枝散叶。这玄功要决,若是丐帮外姓弟子承继丐帮之位,我都不能传。”毕清凡缓声笑道。
“传武堂弟子当中,你为何独青睐沐琚?他武功应当是传武堂最低的一个,恐怕连新一代弟子都不如。你为何选他承继丐帮之位?”
“钟信、赵良、周义也不是我能拢到手的啊。难不成要把丐帮交到太监手里?也只有他适合。他品性纯良,又是国公之子,既尊且贵,当不会贪丐帮帮主之位,应能帮我守住丐帮,待我那不成气的女儿回心转意顺利退位交接。”
婉儿轻笑道:“邢缨真是可怜,在你眼里他仅是一名太监。”
毕清凡仰脖大口饮尽杯中酒,起身道:“且去城外望一望。”
婉儿点头,两人付了酒钱,随通州兵卫奔出城去。凤凰阁的金银钞宝被通州兵卫一箱又一箱从水底起出。金银无痕,宝钞却多有永和王府印,那耀眼的珠宝首饰更一眼可知乃是皇亲国戚方能享用的款式。起水的地方,恰是昨夜李龙、沐琚、风清扬埋伏捉捕王敏及随从的地方。在通州的最大嫌疑人被捕,正德起驾回京,张鸾将僧正院、都指挥府传送文书一干人等尽数提回京师,待入京后再行对质。凤凰阁诸弟子以江湖规矩挑断琵琶骨、废除武功作惩罚放归江湖。上官玉静更被勒令出家为尼,替父祈福渡过余生。但上官玉静不肯回乡,便在京师智化寺旁智慧庵落发出家。风清扬辞别钟贞,启程回家乡杭州。毕清凡追着沐琚要他去丐帮,沐琚虽百般不喜,无奈大师兄赵良却答应了毕清凡请求,要他暂代其位。沐琚只得应允随毕清凡去了丐帮。徐九龄、徐九应、周义、刀眉、石勇留在通州继续追捕齐、顾二贼,南宫无我则随任道远、曲枫、钟贞去了大同。三人仅是路过大同,南宫无我却是为梅香而来。
“我替你了结心事。”南宫无我立于小院中,面对梅香缓声道。
“你我虽同在府中长大,到底有主仆之别,为何要对我这般好?”梅香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缓缓道。
南宫无我沉吟半晌,忽晒笑一声道:“为何?只因纯儿很好。”
“你成婚了?”梅香轻问。
南宫无我点点头:“还有一个儿子。”
梅香忽面现凄伤,喃喃道:“南宫敬之,南宫无我,小公子名甚?”
“南逍。”
梅香抬首直视南宫无我:“不姓南宫?”
“纯儿说不想让孩儿背负南宫家重担,想他逍遥过一生。”南宫无我望着梅香道:“南宫之姓,你……可用。”
“侍婢之女,何敢用南宫之名。南宫家的公子,只有你;南宫家的小姐,只有那从小护养于京师的那位。”梅香淡笑道:“南宫家营营役役数代,最终也不过梦幻一场,我又何须于命终之际贪此虚名。老爷不曾将梅香如其他侍婢之子般视若草芥,梅香已感激不尽。”
“大同离太原不远,国公爷应当快回来了。”
梅香微微一笑道:“他过路时,我见着了。”
“你想他么?”
“想啊,怎能不想。”
“从前不敢,都快命终了,便没脸没皮的与他同回京师可好?”
风吹来,梅花残瓣飘落。
梅香迎风拢发,轻声道:“我也想啊。”
“不如便不等他,我先送你去京师如何?”
“我并不愿国公爷难过,若他不肯,我不会去。”
“他必然不会肯的。”
梅香凄然一笑:“那必是因我与国公爷无缘。罢了,罢了,只要他路过大同,我还能见他一面便好。”
南宫无我不再言语,仰望残梅,那眼里却露出一丝执拗。他们南宫世家人,数代执拗于谋反,目今虽已名败,但那执拗之性却深入骨髓。忽然,他转身入膳房点了一把火,梅香见着火光,微讶之下踉跄两步,却又猝然停步。南宫无我举着火把去了厅堂,待得烟火烧出屋去,邻居们方被惊到,纷纷提桶过来救火。火灭,断壁残垣,无以为居。梅香忽掩面大笑,就在断了房梁的膳房腌煮牛肉、蹄膀。夜里也就睡在断了半截房梁的卧房里。两人在大同等了两日,果见钟信、邢缨、唐行简带着兵卫押着犯人来了。他们入城之时,已是夕阳西下,邢缨主动要求借宿大同,明日再行。三人便将人犯先送往大同监狱,邢缨要唐行简守着,自己却拉着钟信逛街。逛着逛着,夜幕降临时,便逛至梅香家小院前。
邢缨惊诧敲门:“梅香姐姐,梅香姐姐。”
梅香披衣提灯奔出来开门,瘦弱苍白面容,令人疼惜。钟信凝视着,也说不出半句狠话,只默默抬脚,缓缓入内。
南宫无我从偏房床上坐起,缓声道:“便在院中饮酒如何?”
钟信望着梅树下的方桌方几,安静地走过去落座,梅香迅即从膳房端出腌好的牛肉、落花生、亲自酿的梅酒。
邢缨替她接过笑道:“梅香姐姐,你且坐来陪国公爷饮酒,我去膳房再做几个菜。可有米饭?”
“米饭要煮,不曾留饭。”梅香道。
“我自来煮,你坐着便好。”邢缨笑道。
“还有鸡,午后才劏的。”梅香语气有些激动。
邢缨点点头,自去膳房。南宫无我替三人各斟了一杯酒,钟信也不言语,只默默端酒来饮。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时辰,邢缨把米饭、鸡、青菜端出来,四人齐坐于方桌上,就着方几吃饭喝酒,从头到尾都不言语。
“可惜了这梅树,若在京师,还能移走。”邢缨笑道。
“折个新枝,回京师再种亦可。”南宫无我淡淡道。
邢缨盯着南宫无我,笑道:“你身为南宫世家的公子,居然会这般用心帮一名南宫家的侍婢,倒是神奇。”
南宫无我饮着酒,长笑道:“若是往日南宫世家兴盛之时我自是不帮的,或许还会杀了她。我那父亲自小便会杀人,只要祖父奸淫过的侍婢生下一儿半女,他都会杀掉。相对于父亲,我实在是太善良。”
猝然间,钟信手中酒杯便射向南宫无我。
南宫无我将手中酒杯亦是一弹,‘嘭’地一声,酒杯碎裂落于几上。旋即盯着钟信,放肆地笑道:“钟信,我也不知为何最是喜欢看你受尽折磨、痛苦万分模样。你够狠毒就杀掉梅香,不够狠毒就带她回京师,让她安渡余下数月的日子。”
梅香长太息:“公子啊,你果然还是心狠手辣。”
“我与纯儿已有一子,将来少不得要唤你一声师伯。无论师门家门,你这一生都注定斩不断与南宫世家的孽缘。南宫家于你是如蛆附骨,你要么彻底接受从前的苦,要么斩草除根。”南宫无我逼视钟信道。
钟信长身而起,向着南宫无我甩手,但见一丝银光直射南宫无我双眼。南宫无我大笑,曲指弹向那一丝银光,便听得‘叮当’一声,银针落地。钟信顺手抄起方几上的筷子就朝南宫无我小腹刺去。南宫无我也持了筷子,两人瞬息间已过了数十招,但见红绬急落,梅枝迎风乱摆。邢缨怕梅香受伤,急将她拉过一旁。
钟信此时面色凛寒,对南宫无我步步紧逼,竟是就要将他置之死地。钟信武功本就出神入化,此时怒火攻心,竹筷宛如利剑疾风骤雨般穿插来去,刺向南宫无我全身上下。南宫无我只觉浑身皆痛,却又半点不曾出血,翳闭全身,十分难受。
邢缨看得久来吓得暗叫:“五师兄要真杀了这王八,纯师姐岂不要守寡?”如此想来赶紧取了凤头双刀,突然奔至钟信面前,刷刷连着急削数刀,将钟信手中竹筷削成数节,又高声叫道:“五师兄,使不得,使不得。你要杀了他,纯师姐就要守寡了。”
钟信却是面色铁青,转手便夺了邢缨一把凤头刀,冷声道:“你那七师姐如何会守寡,杀了他,她自然会去找比他更英俊、武功更高强的男人。她一日不死,身边都不缺想与她风流快活的男人。”
南宫无我怒道:“钟信,你胡说甚?纯儿说了,往后只会爱我一个。”
“杀了你,看你在奈何桥可等得到她?”钟信冷喝,凤头刀向着邢缨颈、胸、腹连斩三刀,逼得邢缨急退数步,让出空档,钟信反手一刀便追上南宫无我。南宫无我却见刀心喜,举手迎上。钟信冷嘿一声,突倒地举刀朝南宫无我右小腿狠斩过去。南宫无我避之不及,眼见便要被生生斩断右腿。梅香不顾一切冲过来,一掌将南宫无我拍向半空,钟信手中凤头刀如流星般斩过。梅香仿佛听得丝帛断裂之声,便觉右腿一空,整个人仰天而倒。
邢缨惊叫:“五师兄,住手!”
血腥扑鼻,热血扑面,梅香紧紧拉着钟信的衣袖跪倒在他面前,身旁,便是还流着血的断肢。钟信停步,低首,长叹一声,点了她的穴道替她止血。南宫无我面色铁青落地,抿唇不语。
“公子,饶他一命吧。”梅香喃喃道。
钟信将凤头刀递还邢缨,抱起梅香转身而出,邢缨抱着断腿跟出去,钟信寻到最近的一家医馆,邢缨再急奔至衙门唤来唐行简,大夫与唐行简共同救治,唐行简以当年天际真人教的医术替梅香接骨,再敷上唐家独门生肌药膏。
“国公爷,您这一刀真是要置南宫无我于死地,一刀而过,干脆利索。”唐行简为梅香包扎,深深感叹道。
“何时可启程?”钟信沉默良久,缓声问。
“不如连夜回京,太医院的药和医术都更好些,适合后续治疗。”唐行简道。
钟信轻轻颌首,唐行简与邢缨替梅香要了马车,随兵卫人犯一同回京,也无人再问南宫无我去了何处。出大同过半,便听得马蹄声响,众人回首就见远处有一人举着火把骑着马向他们奔来。
“来者何人?”邢缨高声问道。
“是我。”来者清脆女声。
钟信一听,惊道:“琪儿,为何深夜到此,莫非你娘出了事?”
“非也。皇叔,我娘久候爹爹不至,心烦气燥,琪儿想随皇叔回京,亲自面见陛下放爹爹出京去日本国。”赵琪高声回道。
“琪儿,快快过来,女儿家不要孤身走夜路。”邢缨道。
“缨师叔,您也来了。”赵琪纵马奔来,望着邢缨说。
“琪儿,你爹在京师还有事做,不如你与你娘一同先回京暂住,待事情了结再去面见陛下。”邢缨对赵琪说。
“爹爹出事了?”赵琪惊问。
“倒也不算大事,琪儿,我与你去接你娘,一同回京如何?”邢缨道。
“我娘不欲与大娘相见,还是留在皇庄较好,我先回京师去。”赵琪道。
“也好。”钟信道。
一行人赶回京师,唐行简送梅香去太医院,赵琪自回大都督府,钟信与邢缨与刑部交接完毕,即去豹房向正德禀奏。御书房门前站着四名宫女,邢缨认得,是侍奉皇后的宫女。李龙和高玉也立于门外,见钟信到来,便过来行礼。
“皇后殿下来了?”邢缨轻问。
李龙、高玉点头。
“何事而来?”邢缨再问。
“求情。”李龙轻声道:“大都督回京师追查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为何竟不知凤凰阁于通州建阁之事。火烧到内行厂千户钱宁身上。”
“锦衣卫和东厂接到过番子探查的凤凰阁一事,再向上传报时却被内行厂截住。但内行厂着重追查‘生死判’,只当凤凰阁乃等闲小事。昨夜大都督亲自查抄内行厂,才在文书房一角寻到已堆满尘灰的线报。”高玉道。
“内行厂归钱宁管辖,此事他难辞其咎。”李龙道。
“是以皇后过来替他求情?”钟信缓声问。
高玉点头。
“大都督查抄内行厂,可有冲突?”形缨急问。
“刘公公曾想护短,但大都督平日虽随和忠厚,一旦执着,根本无人能挡。内行厂还是被他抄了个底朝天。”李龙道。
“这五年他都不曾与司礼监有冲突,此事一出……日后恐怕难免遭刘公公忌恨。”邢缨叹道。
“大都督遭刘公公忌恨,张尚书恐怕也难免被六部忌恨。”高玉轻道。
邢缨看了高玉一眼,缓声道:“黄玺隶属兵部,文书一事也无须惊动六部吧。”
“朝廷六部积压各地文书太多,呈来送往间许多文书便莫名其妙辗转各部。黄玺的文书亦是不知何时从兵部走失。昨日张尚书已去清查礼部,今日又带人前去户部追查,不知能否查到。”李龙道。
钟信皱眉,良久方缓声道:“政事混乱足以动摇国本。文书积压从何时起?”
“据查从去年四月便陆续积压了无数文书,东厂番子的文书于六月中旬便送达京师,黄玺的奏折紧随其后,锦衣卫线报、僧正院奏折又次之。但都不超过七月。即便有积压,原本应也能于今年一月处理完毕,但随着文书积压越来越多,六部管理愈发松散,人人惫懒,时有文书混乱投放。都察院曾核查过邢部,又核查过大理寺,但还不曾追查其他五部,昨日张尚书雷厉风行去追查礼部,便见有其他各部文书胡乱投放的,也有文书本已清查而出,但相关人等却惫懒不曾还回去。”李龙道。
“陛下如何说?”钟信再问。
“陛下还在等。”高玉道。
钟信不再言语,此时御书房内传出正德笑声,又过一阵,四人便见正德牵着皇后的手走出寝宫。
皇后挽着正德的手,低首道:“陛下,臣妾入宫五年,从不曾求过陛下,此次陛下答应臣妾不再追究钱宁失职之罪,但望陛下不要食言。”
正德笑道:“此事与他无甚关系,他才入内行厂几天呢,朕是知道的。皇后不必担心。”
“臣妾只怕言官不给他活路。”皇后担忧道。
“言官嘴利,也须得讲个证据事实。”正德笑道:“以他之责,最重也不过是减些俸禄。”
“多谢陛下恩典。臣妾不再打扰陛下,这就回宫去。”皇后恭身一礼道。
正德点头,皇后转身,四人忙向皇后行礼。
皇后微微一笑,望向钟信道:“皇叔,您回来了?”
“是,皇后殿下。”钟信恭声道。
“你们忙吧,我回宫去了。”皇后温柔道。
“臣等恭送皇后殿下。”四人齐声道,恭敬目送皇后离去。
“进来吧。”正德待皇后远去,返身走进御书房。
“国公爷,请。”高玉道。
“国公爷,邢监丞,还不曾用早膳吧?”李龙笑问。
“不曾。有劳。”邢缨道。
李龙点头,待三人入书房,他才转身去御膳房为他们准备早膳。
正德看向钟信、邢缨道:“辛苦了,坐下回话。”
两人谢恩入座,邢缨向正德禀奏前往太原晋王府事:“陛下,臣等捉捕二十三名永和王府人犯悉数押解进京。只是臣等突访晋王府,永和王妃一时受惊引发昏厥之症,王府大夫谓之不宜远行。晋王委托臣等向陛下求情,恳请陛下准许王妃就在太原晋王府候旨。”邢缨说着从袖中取出晋王的奏折起身呈上。
高玉接过奏折,转呈正德。正德也不看,放在书桌问道:“张鸾清出二十三名疑犯,你们去晋王府又审出五名?”
“陛下,国公爷为求稳妥,追问永和王府中所有知情者,将之尽数押解进京,是以加上留在晋王府的永和王妃及四名宫女,实有二十八名人犯。”邢缨道。
钟信也从袖中取出一折起身呈上,高玉接过转呈正德。
钟信恭身道:“陛下,晋王钟铉以永和王奇淯年幼不能制其母,为之请罪。”
正德闭目不语,钟信与邢缨知他在考虑,也不说话。
高玉轻声道:“陛下,臣去御膳坊帮帮李龙。”
正德颌首,高玉轻辞而去。过得一刻,正德启目缓声道:“先下都察院。”
钟信、邢缨领旨。
“太后听闻仪宾陈谏惨剧,悲伤宗室相残,特接陈直入宫抚慰。今夜朕与皇后亦将在太后宫中设宴慰抚陈直,皇叔你过来作陪。”正德看向钟信道。
“臣遵旨。”钟信恭身道。
三人又等了一刻,李龙与高玉送来早膳,五人用过早膳后,钟信与邢缨便去都察院交接,正德则带着高玉、李龙直接入宫去了。钟信、邢缨原以为此事已了,不料傍晚待要入宫饮宴时,却见邢缨惊惶而来一把拉住衣袖塞给他一封奏折。钟信拆开一看,原来是晋王府紧急递送的奏章,永和王妃在王府畏罪自经而死,四名宫女也随同自经而亡。
“陛下本是要将永和王妃押送京师正法,若知王妃自经而死……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听说这几日弹劾大师兄和张鸾的折子多起来了。”邢缨目现忧虑道:“此事恐怕也也难逃给事中之笔。”
钟信沉吟半晌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你不必管,我去向陛下请罪。”
“今夜太后设抚慰宴,还是等明日再说,可好?”邢缨望着钟信,迟疑道。
钟信略为沉吟,点点头,邢缨方轻轻松了口气。钟信入宫作陪,正德与皇后已先到,高玉和李龙在旁服侍。钟信但见陈直悲伤难奈,太后慈心安慰,钟信还是向正德禀奏永和王妃自经而死一事。
正德稍作沉默,向陈直道:“陈直,永和王妃已在王府自经而死,大仇得报,你也不必过于悲伤。其余从犯凶嫌,朕许你一体处置。”
陈直听说永和王妃已死,也不敢太过失仪,慢慢收了悲伤,向正德谢恩。一餐皇家家宴,倒也吃得随和安稳。第二日午时,永和王妃张氏私通谋杀仪宾陈谏一案,都察院判决便呈到正德案头:太原卫卒王锐并寺僧与永和王妃淫乱,又谋杀人,悖理殊甚,锐与僧俱斩之。与宫女私通者四人、同谋杀人者一人绞。另有宫女三人赐自尽。从杀人者及知其事者共十三人俱发充边军。
永和王妃张氏私通谋杀仪宾陈谏一案,共处置了包括王锐弟弟王敏、王敏随从秦鱼儿、接送王妃出入太原与通州的车伕,永和王宫中侍从统共二十八人,其中五人自经死,三人赐自尽,两人斩,五人绞。凡死者十五人,可谓惨重。
正德准奏,下旨切责永和王奇淯,录狱词写书晓谕诸王府。
又一日,张鸾上奏,拟钱宁罚俸三月,输边米二百石,五部尚书、大都督赵良、锦衣卫指挥使高得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各罚边米二百石以示警戒。兵部、东厂、锦衣卫、内行厂、僧道司接掌文书者尽数免职。同日,大都督赵良主动上表,自请罚输边米二百石。
正德按下不表。
又三日,内阁票拟递进豹房,拟降钱宁为百户。各部混乱限期整肃,接掌文书者各罚俸三月。因都察院前期整肃刑部、大理寺得值,两部于此事中幸免牵连。
又一日,张鸾再上表,坚持原奏。
又两日,内阁票拟钱宁仍是降百户,各部混乱限期整肃,兵部、东厂、锦衣卫、内行厂、僧道司接掌文书者尽数免职。
此次有所不同之处在于随内阁票拟入豹房的,还有五部给事中弹劾张鸾、大都督赵良、司礼监刘瑾的折子,尤其是弹劾张鸾的折子如雪片飞至。邢缨听此消息心下担忧,待要去豹房求情,出门却被徐鹏拦住。
“小国公来此做甚?”邢缨不解道。
徐鹏神情严肃,认真道:“我是来劝你的。”
“劝甚?”邢缨莫名其妙地反问。
“我从前便劝过张鸾,但此次不但要劝你,还要拦你。”徐鹏道。
“你到底说甚?”邢缨不耐烦道:“我要去豹房,无事你便回去吧。”
“你身为内臣,莫卷入朝争。”徐鹏道。
邢缨把眼一瞪道:“你那只眼见我卷入朝争了?”
“你去替张鸾说情便是。”
“你胡说甚?”
“他此次是犯了众怒,连刘公公都不肯出面保他。你可知弹劾大都督的折子不过四、五封,弹劾刘瑾的也不过十来封,但弹劾他的折子却有上百封?”
“你又知得清楚?”
“朝中大事魏国公府怎能不知?”
“他又无错,为何却受弹劾?”
“如此才更凶险。明摆着就是要推倒他。你可知那上百封折子都说甚?”
“说甚?”
“说他刻薄戾狠,毫无仁臣之风,枉为圣人弟子,不足以为天下士人榜样。”
“欲加之罪……”
“向来得逞!”徐鹏截口道。
邢缨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若真如此,我更要去替他说情才是。”
“你以为你逃得掉,永和王妃自经事,也够你和国公爷被弹劾的。国公爷到底是宪庙亲子,最终受罚的除了你还有谁?目今五部皆对准张鸾开火,你若插一脚进去,张鸾只会倒得更快。此次内阁拟降钱宁为百户,明眼人一眼便知内阁是冲着刘公公去的,朝臣与内臣争权,渐至剑拔弩张,张鸾却分不清形势……”
“他并非分不清形势!”邢缨怒道。
“他就是太耿直。自以为持正为国,可双方各据一边动刀动枪,受伤的除了立于中间的他还会有谁?陛下会为他一人舍百官朝臣吗?”徐鹏亦高声道。
“我不跟你费口舌,我自去问他去。”邢缨推开徐鹏,怒道。
“我好心救你,你偏要往死路上奔。你去问,你只管去问,能问出个好结果,我就服你。”徐鹏作色,高声道。
邢缨把脚一停,回身道:“我不用你服,你莫再纠缠我便好。”
徐鹏气极而笑:“我救你,你还要与我生分,好,你自去问他,看他要不要你替他求情,看他要不要你救?”
邢缨再不理徐鹏,快步前去刑部,正见张鸾出门往豹房方向去,他又转追过去,但愈近豹房他却愈放缓脚步,看着张鸾进了御书房,邢缨驻步而立。张鸾一脚跨进御书房,就见到堂下陈放着的两箱奏折。正德却并不在批阅奏章,而是在提笔作画。张鸾扫了一眼箱子,向正德行礼。正德不言不语,一直在静心作画,张鸾也就那样跪着,御书房内只见熏香生烟。
三枝香都灭了。
正德的画也画完,掷笔,抬首:“张鸾,你坚持你的主张?”
张鸾叩首:“臣坚持。”
“好,高玉……”
高玉即道:“臣在。”
“传朕旨意,依刑部尚书议。”
“臣遵旨。”高玉道。
张鸾也不多话,叩头谢恩,随高玉出了御书房。
高玉见邢缨,向张鸾道:“你二人有话慢慢谈,我去传旨。”
张鸾谢过,与邢缨并步慢行。一直走回刑部衙门口,邢缨才道:“听说弹劾你的折子多如牛毛?”
张鸾哈哈一笑道:“怎生可能比牛毛多呢,不过百封罢了。”
“此次刘公公都不帮你……”
“他亦有错,帮我作甚?”
“师兄,”邢缨提高声音:“我说这话,知你又要教训我,但有时些微降些刚直也无不可。”
张鸾淡淡一笑道:“阿缨,你可知此次清查五部文书,共查出多少册?”
“多少?”
“一千三百余册。这还是减去都察院清查刑部、大理寺,刘公公派内行厂卫督促六部批文之后的数字。我大明数千县郡,京师若滞留千余册文书,那县府郡滞留文书便只多不少,长此以往诸事迟滞,百姓生活悲苦,我岂能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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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的生死判没几个人怎么搞了这么大动静?她到底偷了人家啥,赶紧写出来啊,别吊胃口噢
“我知你心怀国事,但……陛下当不会为了你一人而舍弃百官。”邢缨轻道。
张鸾一听,勃然作怒道:“阿缨,你身为内臣,本该更忠心于陛下才是,怎可在我面前腹诽陛下?爹爹当初是如何教你做忠臣的?”
邢缨不由委屈道:“我也是担心你,你便听听我说又有何不可?为何次次都拿师傅压我?你若出事,陛下失一良臣,又有何好处?”
“良臣自有良臣替,事却不能推延无尽时。良臣也罢、戾臣也好,事总要有人去做,错总要有人去改。”张鸾正色道。
“你?不跟你说了,你要做你就去做吧。”邢缨气窒,拂袖而去。
张鸾见邢缨气咻咻地走了,摇头一笑,高声道:“清明节快到了,记着拎块猪头肉来给我爹上柱香。”
邢缨猝然停步,回首,更怒:“难道我连做个忠孝学生都要你来督促提醒?”
张鸾一笑,转身步入刑部衙门。
邢缨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望着张鸾身影渐没,才长叹一声,走了。他前脚才走,李龙后脚就提着一瓶酒进了刑部衙门。
“李侍卫到刑部何事?”张鸾施礼道。
“张尚书,此次凤凰阁被捕者当中,似无阁主孪生兄弟?”李龙缓声道。
张鸾点头:“据捕者所言,在石洞坍塌之时凤凰公子便逃走了。”
李龙沉吟不语。
张鸾再问:“陛下可有意追查凤凰阁巢?”
“陛下回京便被政事缠绕,无暇江湖事。不知张尚书如何看待此事?”
张鸾缓缓道:“上官玉静言凤凰阁巢已为地震所毁,似无追查之必要。但凤凰阁是为追查‘生死判’而不惜玉石俱焚。朝廷还是有必要继续追查可调动天下杀手的‘生死判’。只不过此事难就难在查不出凤凰阁便更难查出‘生死判’。当年凤凰阁犯案之时,我与大都督都不曾查到端倪,目今阁毁人亡,怕是更难查到。况且若朝廷大动干戈,杀手组织多半会隐匿不发。敌暗我明,徒劳无功的多。”
“阁主面容亦毁,唐大哥与三太子正试图以画复原,不知效果如何。”
“以面容寻人怕是不能,想必那凤凰公子也已毁容。”
李龙忽笑道:“容颜俱毁而武功高强者,反倒容易查到吧?”
张鸾亦笑,点头道:“若能一生隐匿不发,也算江湖平安了。”
“依尚书所见,这凤凰阁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李龙缓缓道。
张鸾沉吟半晌,道:“李侍卫,请跟我来。”
李龙随张鸾去到刑部后堂一处小阁楼,张鸾亲自开锁引李龙上到二楼,李龙便见阁楼除门口之外的墙壁全是书柜,柜内塞满文书,密密麻麻,皆有白封注明。
李龙随手取了几卷来看,惑道:“此案前年已结,为何案卷却在此处?”
“此为复卷,特请审录司誊抄一份留在此处的。”张鸾道。
“为何要留一份在此?”
张鸾环指满墙书柜道:“这里的案子无论已结未结,皆是我自查凤凰阁杀手一案起寻到的相似疑案。你手中案子虽是一起常见争产案且连死六人,但却有第三人死法与另一起案件极为相似,而另一起案件死者死法又与另一起案件有相似之处,我一路搜查便得了这许多案卷。”
“尚书一直在派人追查凤凰阁?”
“那倒不是,刑部终究是为天下人沉冤昭雪处,岂能为一已之私只做一件事。这都是我审查各地方疑案时遇着相似处便留了一份档。”张鸾说着忽笑道:“若有一日我被弹劾免了职,就一心一意去江湖武林中查访此案。”
“尚书乃陛下肱股,岂会被弹劾免职?尚书不必多虑。”李龙笑道。
张鸾笑了笑道:“能否为官,我倒是不在意,能为便尽力为,不能为就去仗剑天涯,行走江湖。”
李龙笑了笑,握着案卷问道:“在尚书看来,这凤凰阁是何等所在?”
张鸾看了李龙一眼,却轻叹一声道:“我私疑当年与大都督都查错了。”
“哦?”
“当年我们年少气盛,总是有些想当然以为做杀手者定非名门大派,是以总是往邪教偏门的江湖帮派中去查。但通州一行才知原来罗理、上官无明都曾当过杀手,上官无明乃世家子弟,罗理也是承袭三代的一帮之主,在武林中地位超然,当不会轻易受邪教偏门蛊惑。”
“尚书怀疑凤凰阁其实是名门大派在暗中作杀人生意?”
张鸾点头,微微一笑道:“最近忙着追查六部,都不曾到工部查看各地最近几年可有地震。”
“依上官玉静之言,凤凰阁很有可能是藏于西南高山野谷当中,但西南之地除了十五年前灭亡的南宫世家,实在并无第二家可算名门大派。”
“确实有些自相矛盾头痛之处。陛下无意追踪此事,李侍卫是要自行追踪么?”张鸾问。
“陛下无心江湖,自然不会追究此事,朝廷诸臣当也无心江湖事。但生死判到底是有暗杀朝廷命官嫌疑,暗杀朝廷命官,显然与江湖武林常见的报仇雪恨不同,最怕会动摇陛下治国根基。”
“李侍卫是怀疑生死判被人利用对付陛下?”
“毕竟陛下甫一登基,便有安化王谋逆。”
“李侍卫若是有空,可到此阁楼来。”张鸾笑道:“我配多一把钥匙给你。”
“多谢尚书。尚书事忙,李龙就不多打扰了。”李龙说着这才把手中酒递给张鸾:“此为日本国使臣进贡的清酒,陛下叫我送一瓶来给尚书饮。”
张鸾忙整冠接过清酒,口称谢恩。
李龙笑道:“尚书不请我饮杯清酒?”
张鸾哈哈一笑道:“我今日又教训邢缨了,这瓶酒便拿去给他消消气。”
李龙一笑辞别张鸾,转去太医院。自从钟信、唐行简带梅香进京入住太医院,李龙便跟着唐行简到太医院照顾梅香,梅香右腿缝断处有些乌黑腐烂,唐行简替她二次刮骨去腐生肌。
“唐大哥,可能好?”李龙望着那白骨横断,轻声问。
“国公爷一刀斩得凛厉,骨头反倒易长,倒是这肌肤难愈,好在并非全腐,有一半还是生得不错,再养半月应当就好了。”唐行简一边上药一边道。
“唐大哥,你从前可做过这等手术?”
“不曾做过这般新鲜的手术。”
“兵部可有过来询问?”
唐行简笑道:“回京就问过一回,前日兵部尚书还亲自来问我,要我将此次手术过程写出呈交兵部,我说待梅香彻底痊愈方能写。”
李龙笑道:“兵部有责任收集各地伤科验方汇总再下发到军中去,如此新鲜手术,自然不肯放过。”
“当时情况紧急,我直接将针线浸于药液中取线缝合,比不用药更好。往后这兵家医书须得增加此例。”唐行简笑道。
“唐大哥医术愈发了得。”
“我在刑部为官,倒确实比在唐门时习学更多医术。”
“婉儿姐姐也会医术吧,我听说桃花岛也有医术传承。”
“她不会,她就好习武。”
“她出身名门大家又好习武,居然做风月道的营生,算不算造化弄人?”
唐行简笑道:“她向来我行我素,便是因着出身名门大家,才想着做与众不同的营生吧。”
“桃花岛与丐帮有渊源,婉儿姐姐在风月道又举足轻重……”
“其实婉儿算不得举足轻重,毕竟除了我们,其他江湖武林中人并不知桃花岛大小姐作此营生。不过乞丐与妓女确实消息灵通,我会请婉儿帮刑部好好调查凤凰阁的踪迹。”
“也顺便追查生死判的踪迹。”李龙看了唐行简一眼,微微一笑道。
唐行简轻轻点头,为梅香重新包扎完毕。
李龙笑道:“梅香姐姐,李龙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便是。”梅香温柔道。
“当年南宫敬之要造反,应当不止押宝火莲堂,梅香姐姐可曾见过你家主人与凤凰阁来往?”
“凤凰阁?”梅香沉吟半晌道:“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从前应当不叫此名,或许有个龙字。”唐行简道。
“这凤凰阁是作何勾当?”梅香问。
李龙与唐行简便将通州之事略说与梅香听。
“啊?原来端木世家也终于败亡了。”梅香忽道。
李龙与唐行简惊而齐声问:“梅香姐姐,为何说端木世家?”
“当年老爷联络四方义士起兵反明复元,曾与端木世家家主见过一面。”梅香道:“这端木世家明面是卖茶叶的,暗地里做的就是杀手生意。”
李龙和唐行简大感意外。
梅香讶然道:“难不成锦衣卫半点也不曾查过端木世家?”
两人齐齐摇头。
“当年老爷想利用火莲堂明攻,端木家暗杀夺大明江山,取孝庙性命,但端木家家主不肯参与,只借了一支兵给南宫世家。”梅香道。
“南宫敬之是如何得知端木家做杀手生意?”
“南宫世家作为四大世家之一,向来提防其他三家势力会大过南宫世家。上官与皇甫两家皆无大志,独有端木世家势力愈发雄厚,令人生疑。端木家家主常年不在家中,端木夫人闺阁空虚,我家老爷又生性风流,去端木家打探虚实之际,便随机趁便与端木夫人勾搭成奸。”
“端木夫人便吐露了真相?”李龙问。
梅香笑道:“夫人也只是怀疑。是我家老爷后来跟踪端木无及的父亲直到巢穴方知真相。”
“梅香姐姐,你可知这巢穴是在何处?”李龙即问。
梅香摇头:“那时我还年幼,老爷并不曾带我去,只是后来火莲堂起兵,端木家送了一支兵过来,老爷才略微向我提过此事。说他所到之处有蛇窟有毒水潭,洞府更在水下,应当就是你们说的凤凰阁了。”
“端木无及乃端木夫人所生,凤凰阁主知他身世,是以不曾递金贴与他。他二人极有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或姐弟。”唐行简眼睛一亮道:“或许阁主的孪生弟弟会去投靠端木无及。”
“南宫家已败,上官、皇甫家皆一蹶不振,端木家再好好修理修理,四大世家就都没落。不知江湖武林会是谁接掌四大世家留下的势力空缺。”李龙缓声道。
唐行简笑道:“你们幽冥神宫接掌不就好了?”
“我们幽冥神宫当年与太祖有过盟约,不介入中原武林事。便如孔雀明宫应允太祖,明宫势力只及于乌斯藏,同时做明元冲突的仲裁人。”
“如此,难道要我们蜀中唐门收拾残局?”唐行简笑道。
“你们蜀中唐门有能力收拾四大世家留下的残局?”
“为了陛下的江山安稳,我们蜀中唐门愿勉为其难。”唐行简道。
李龙‘卟哧’一笑:“好一个勉为其难。”
唐行简哈哈大笑。
梅香长叹息,道:“连与南宫世家仅半丝缘份的端木家也要被拨掉,南宫世家留在这世间的痕迹便真是所剩无几了。”
“梅香姐姐,南宫世家是否真的再无朝廷不曾知的余孽留存于世?”李龙问。
梅香看了李龙一眼,笑道:“陛下仍放心不下?”
“是我放心不下。”李龙道。
“真是神奇,你不过一名侍卫,却如此忧国忧民。”
李龙微微一笑:“忧国忧民便交给朝臣,我只是不想陛下有何艰难。”
梅香眉头一挑:“在你眼中,只要陛下好便是好?”
“不错。”
梅香嫣然一笑道:“你很好,我喜欢。”
“多谢。”李龙笑道。
“据我所知,应当是无有了。若实在要说有,只能说我家公子不是个老婆孩子热炕头之人。”梅香道。
李龙与唐行简互望一眼,李龙道:“你言下之意,锦衣卫还是要盯一盯南宫无我?”
梅香淡淡一笑:“锦衣卫能盯得住我家公子?既来之则安之吧,若是日夜盯梢,岁岁探查,也是累人。我听说公子心上人也是个狠人,或许能一物降一物呢。”
李龙点头:“这倒不假。”
“你们在说甚?快来帮忙。”门外忽传来乃诺的声音。
李龙与唐行简抬首,就见乃诺按着钱宁额头进来,钱宁额头鲜血淋漓,染湿了乃诺手中丝巾。
李龙和唐行简急将钱宁接过道:“为何如此?”
乃诺叹气:“我今日去司内行厂寻钱宁,钱宁却在司礼监,我便过去司礼监,不想高玉正在传旨,张公公嘲笑刘公公被罚输边米,刘公公气不过,大骂张公公,骂到狠处竟互相扭打起来。钱宁在旁劝阻被打伤,我和高玉只好先将两位公公分开,高玉一直在司礼监抚慰,我先带钱宁过来敷药。”
唐行简取药替钱宁清洗额头,便见右额一条长及半指的裂缝直裂至眉锋。钱钱宁望着唐行简,担忧地问:“唐刑捕,可会毁容?”
唐行简仔细看了看道:“无妨,我替你密密缝合,担保英俊如初。”
钱宁松了口气。复担忧道:“此事若传到陛下耳中可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