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风儿,你随我去。”钟信说完回身便走。
高玉扶起风清扬,低声道:“风大哥,国公爷用心良苦,你莫有负于他。”
邢缨冷声道:“你把华山派忘了吧。”
沐琚先追着钟信回去,风清扬不再作声,跟着高玉、邢缨一起去追正德。正德此时正在李龙、周义、刀眉的陪同下往通州四门内外行走。好在通州不甚大,四人一路走一路见有民伕军卫清理河道,修固桥梁。
“目今仍是寒春之时,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民伕在清理河道?”刀眉问。
“张家湾、通州至京城一路皆是京师要冲,凡入贡军需粮运以至商贾官民入京亦趋皆由此出入,向来河道众多,漕运发达。京中官粮也多在此建仓储留。但每年因冰雹雨雪之故,总会有些河道桥梁冲毁,为避免祸及粮仓,历代皆会不断重修增固河道桥梁城池。”李龙认真道。
“原来如此。我当年继任土司,入京谒见先帝走的是陆路,一路骑马上京,不知漕运原来需维护得如此辛苦。”刀眉叹息道。
“今年户部又拨了一万四千两银加固通州各处桥梁,朕若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年年拨款实在太巨。”正德凝视远处辛苦劳作,一身热汗的民伕缓声道。
“陛下,前方泥泞,便不再前行可好?”李龙道。
正德笑道:“朕还从不曾走过泥泞路,且走去玩玩。”说着提衣向前。李龙、周义怕他摔倒,紧紧跟于身后。四人来到河堤前,见众多民伕除了清理河泥,还在不停捕捞鱼虾,虽是春寒却是热闹。
正德高声笑道:“篓里的鱼虾可卖?”
众民伕抬头,猛见四位气度不凡的锦衣男子立于河堤之上,竟一时无人出声,好一会才听一人高声回道:“客官要鱼虾?”
李龙点头道:“是的,我家官人想买些新鲜鱼虾。”
“这些鱼虾是给我们出工加膳的。四位客官若是想食用新鲜,倒不如午时与我们一同用餐。”那人回道。
“甚好,甚好。”正德笑道。
“快来,快来,这里好似有块烂木阻塞河道,挖出来,河道便宽了。”河里有人在叫,众民伕便齐齐去挖烂木,不料其中一人用力过猛,使力向上一拽。
阳光灿目中,周义忽一声疾喝:“不要动!”
众民伕被周义那一声尖利声音吓到,都不敢动。其中一人还高举一物。李龙、刀眉看得清楚,那人手举着的竟是一条白森森的半条人手骨。周义飞身过去将手骨握在手中,倒飞上岸。
刀眉高声道:“把尸骨挖出来。”
众民伕手忙脚乱在河里搜挖尸骨抬上堤岸,周义叫人取清水将白骨洗净。又叫民伕往河道搜寻尸骨遗物,众民伕自然热闹,纷纷跳入水中,潜入水底搜寻。
“可有衣物饰品等物在河里?”正德叫道。李龙小心护在他身后。
众民伕再四处搜挖,先后叫道:“不曾有,不曾有。”
“看来是从别处河道漂来,若是就在此处溺死应当有衣物饰品。”周义道。
“继续上溯而寻,寻着重赏。”刀眉高声道。
众民伕听着,愈加勤快。周义、刀眉、正德、李龙谨慎走到白骨身旁,正德轻问:“此人是男是女?”
“是男子。”周义道。
正德奇道:“已是白骨,如何分辨得出是男是女?”
“男人骨盆上大下小呈漏斗状。女子骨盆因要生育儿女,较男子宽大,呈圆桶状。此具白骨骨盆明显上大下小呈漏斗状,乃男子无疑。”周义蹲于地细看道。
“据说男子肋骨有十二条,女子肋骨有十四条,义郎,此具白骨可有多少条肋骨?”刀眉笑道。
周义仔细看过白骨道:“此具白骨有肋骨十二条。但其实女子肋骨亦是十二条,并非十四条。”
“女子肋骨也是十二条?”刀眉双眉一挑,笑道:“像我这般会否多两条?”
“刀眉,你这话说得甚奇,难不成天际道长将你从女变男,你还因此多长了两条肋骨?”正德哈哈笑道。
刀眉哈哈大笑道:“臣开个玩笑,陛下勿见笑。”
“男女肋骨皆是十二条的,判断白骨是男是女,唯以骨盆分辨男女乃最佳之选。”周义道。
正德点头:“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男女分辨得出,但人是何人却是难辨?”刀眉环望河堤下的民伕道:“连他们都寻不出关联物品,看来是冲走了。”
“有可能。”李龙道:“是否应当报官,由都指挥府处置?”
“先确定此人是否失足溺水或跳水自经或谋杀再说。若就这般报上都指挥府,”正德笑道:“黄玺要么直接将此事做为无名尸骨了事,要么推给赵良处置,要么写封奏折上报刑部,刑部再上报都察院,都察院再上报豹房。”
“不如便由我们来查。沐琚正好也在。”刀眉笑道。
“是谁唤我。”远处传来沐琚之声,刀眉抬头望,就见沐琚飞奔而来。
“你来得正好,快快过来验骨。”正德伸手一把抓住沐琚道。
沐琚把眼一看,奇道:“这白骨也太干净,一丝肉皆无呢。”
“水里捞出来的,肉怕是早被鱼虾吃饱了。”刀眉笑道。
沐琚抬头望天道:“今日也不晴,看来蒸骨是做不得,那就试试煮骨吧。”
“煮骨?如何煮法?”刀眉笑道。
沐琚向民伕问道:“可有大瓮?”
“有的,恁大瓮都有。一瓮能熬出百人饮的汤呢。”民伕们笑应。
“那就取一个大瓮装满水、十斤白醋、半斤盐和五斤白梅来用炭火烧煮。水煮开了再放骨头进去煎煮。”沐琚道。
民伕们看着新鲜,一半都上岸跑去帮沐琚寻找物品去了。钟信、邢缨、高玉、风清扬也来到堤岸,向正德行礼站定。向上游溯寻的民伕有人发出欢呼,一路传递上岸,却是各种烂布鞋衣等物因着树枝烂石沉在水底,不曾被水流冲走。周义、钟信、邢缨上前查看,皆摇头。
“如何?”李龙问。
“单鞋居多,当是人走在河边或桥上歇脚,不慎丢了半只鞋。衣物虽湿却大多有拆叠处,应当是在河边歇脚,包裹不慎落水冲到此处。”邢缨缓声道。
“若是寻不着任何遗物,即便知是被人害死,恐怕也只能当无名尸送到义庄停葬了。”刀眉道。
“若是被人害死,今日能被我们见着,必然是冥冥中注定要我们为他昭雪申冤的。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周义缓声道。
“义郎说得对。”刀眉笑道。
巨瓮撑起,柴火架起,白骨投瓮。加醋、加盐、加白梅、加……
“不可加酒、不可加肉桂、不可加姜!你们当是熬猪骨汤么?都不可再加!住手,你这铲是何铲?不可用锡铲!啊,是铁铲。也不可用,不必搅动,加柴保持炭火燃烧即可。快取清水来,浇灌煮沸百次,即可取骨!”沐琚严肃提醒众民伕,又转向李龙、高玉道:“你二人尤须谨慎。我不要他们加酒、加肉桂等物,并非玩笑,是为避免用其他药物导致骨殖有伤反白不见。不可用锡亦是同样道理,用锡会使骨色变暗,亦不利于观察。”
李龙和高玉点头受教。大瓮在沐琚不断吩咐提醒中瓮火终成。春寒之下热气散发,众人围聚取暖,直到火灭,沐琚将骨取出,再以清水洗净,平展于白布铺就的向阳地面。此时天空微晴,少许暖光懒洋洋普照大地。
但,足矣。
这具尸骨从颅顶心骨到脚掌骨皆有参差青黑色或赤色隐现,胸前至膝盖骨处更隐约有数十处骨断裂纹,虽断裂并不连贯,裂纹方向却是一致。
“此人生前曾被人殴打,且是围殴致死,死后被以长形重物捆绑胸前丢弃入河,抛尸灭迹。”沐琚道。
“为何说是殴打致死?”刀眉问。
“生前被殴打出血,血渗入骨,骨色便会显赤色、青黑色。”沐琚道。
“如此从头到脚都有赤色、青黑之色,应当是殴打甚狠,却为何肉眼瞧不出骨折骨裂之处?”高玉疑惑道。
“若是被人装入麻袋或厚棉被中再行殴打,便可止于出血却不会有明显折伤裂伤。”周义缓声道。
“被殴打致死,随后身背重物沉入水底,那为何捞出来的是白骨?”刀眉惑道:“水会将重物衣衫都冲得如此干净?”
“或许是赤裸捆缚重物再沉入水底?”邢缨自言自语,思索道:“但若是有心毁尸灭迹,必定会考虑周全,而赤裸捆缚重物难免意外。若有一处被压断,便极可能有残骨被水冲走,冲得一骨便有两骨、三骨散布河道,反而更易被人发觉。”
“如此说来,定是连麻包厚被衣衫一并捆绑结实扔下河底的。”沐琚握拳坚定道:“麻包衣衫定是还在水中某处,定是还在水中某处。”
风清扬抬头望从水中失望而回的诸多民伕,淡淡道:“只怕已被水冲走了。”
钟信走向河边凝望良久,返身道:“此河并非天险乃人工开挖而成,因要走大小官、商船,河道甚深,但水势较天然河流平缓。若尸体身负重物只会沉入深底,绝无可能冲脱而出。”
“运河时不时便要清淤除塞,极易被人发觉,为何还要往水里沉尸?不合常理。”高玉惑道。
“或许便是在船上死的,通州各水道皆有军卫驻守盘查,因此只能在上岸之前将尸体沉入水底。”周义道。
“义郎说得有理。”刀眉点头笑道。
“那到底尸骨是如何从重物中脱出,冲至此地?”高玉问。
“或许也是船的功劳。”李龙笑道:“会否是船底撞断硬物或铁锚勾断捆绳?”
“即便有此可能也无法查实。千帆竞渡,来来往往,如何知是哪条船显了灵,替死者撞断重物,申冤来了?”邢缨道。
“我们向上游去再碰碰运气,看能否寻到麻包厚被衣衫。”沐琚道。
众人看向正德,正德笑道:“正有此意,且向上游去。”
沐琚唤来民伕,让他们将白骨送去都指挥府领赏,随后众人陪着正德向河道上游走去。一路行走见各处皆有民伕出工,众人时不时上去询问,也查看了许多从水中捡捞而出的杂物,却是失望,眼见着日头正中,正德也有些饿,众人便寻了一艘停泊于河岸、给来往客商提供膳食的渔船落座。渔家一家六口祖孙三代,露天膳房,客人皆于舱内就坐。众人等得其他客人食罢,方才上船包了船舱。渔夫一家见许多贵客甚是高兴,老父叫儿子下水捕鱼捞虾做新鲜河鲜请众人食用。
“老人家可是本地人,是否常年在此劳作?”周义问渔父。
“我家祖籍广东顺德府,但在通州已四十年矣。”老人笑道:“这南来北往的客少不得在我这里讨碗热粥喝。”
“老伯,可识得煮艇仔粥?”周义忽用粤地方言问道。
老人家眼光一亮,即点头道:“识,识,客官你等阵,我即刻同你煮。”
老人家十分开怀,亲自去厨下为周义熬粥。
“义郎,你说甚?”刀眉问。
周义微微一笑道:“我请老人家替我们熬一锅艇仔粥。”
“甚粥?”正德没听明白,追问。
“陛下,艇仔粥。广东一种于河艇上售卖的粥食,采用新鲜的小虾、鱼片、葱花、蛋丝、海蛰、落花生仁、浮皮、油条屑来调味煮粥,非常入味好吃。”
“浮皮是甚?”李龙问。
“猪皮。”邢缨笑道:“这粥我也吃过。你若有机会前往广东,不可不试。”
李龙看了正德一眼,笑道:“小官人若能去,我自有机会去的。”
“出个通州都有人拦阻,广东怕是此生都去不了。”正德叹息道。
“且用餐吧,凉了便不好吃了。”刀眉道。
众人不再言语,齐齐用餐,河鲜鲜美,众人也是饿了,等老人端了一砂锅热气腾腾的粥来,一桌河鲜早已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老人家亲自为周义装了一碗粥,双手捧上道:“客官,你试吓我哋手式。”
“多谢老伯,多谢老伯。”周义说着取勺喝粥,果然味道鲜美,连连称赞道:“好味,好味。”
老人家心满意足地对众人说:“大家慢慢吃,不够还有。”
众人轻笑点头,李龙先为正德装了一碗,其余便各自分粥而食。周义边吃边用粤地方言与老伯对谈,得知老伯一家虽在通州城内落地生根,但因过往客商及巡河军卫皆喜食他家手艺,便一直在此开船肆。周义与他有说有笑,交谈中听得无数客商趣闻,止有一件引起他的注意。
“前些日子老汉还曾去为太原晋王府王妃上船煮艇仔粥呢。”老人讲到兴处,颇为自豪道。
“老人家,晋王府王妃也来过通州?”周义问。
老人点头:“是啊。不但她来了,还有一位王府仪宾也在船上。”
“老人家,您如何得知对方是王妃?”周义追问。
“哎呀。”老人方知失言,忙摆手道:“老汉多嘴,老汉多嘴了。”
李龙笑道:“莫非那晋王府的王妃乃是私自出游,不教老人家说出去?”
老人起身走出舱门,再不多说。
“这通州有何可看,那晋王妃居然跑到通州来?”沐琚惑道。
大明律令向来不许藩府中人私自出城游玩,更何况是跑到离太原如此之远的通州,只是事涉宗室,正德又在眼前,众人一时不好表态。
一片静默声中,风清扬忽笑道:“我听说这位太原晋王妃有位相好在通州。”
正德眉头一敛,看向风清扬。
“通州城内有一座佛光寺,据说主持方丈与王妃有染。”风清扬道。
“且慢,且慢,我们是要寻找杀人凶嫌,并非去寻……”沐琚看向正德,恭身道:“陛下,臣并非有意怠慢宗室,只是更想寻找杀人凶嫌。”
正德微微笑了笑道:“一具白骨可能寻到线索?”
“暂且寻不到,只知此人定是被人殴打致死。”沐琚道。
钟信缓声道:“白骨身上有不同形状殴打痕迹,应当是被不同物品打击导致。可推测死者是由多人殴打致死。”
“这天下间打架斗殴事甚多,”刀眉道:“若无更详实证据,依然无法追查。倒是王妃私自出藩府之事查察甚易。”
“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白骨一案虽暂无确证,冥冥中也定有昭雪之日,只是一时急不得。既然我们从老伯口中探听到王妃一事,不妨也将此事视若天意,毕竟藩府宗室私自离开封地本就是重罪,不可不管。”周义道。
“说得对。我们先查王妃一事。”邢缨也赞同。
“陛下?”沐琚急了。
“急之何用?你要查,且说说如何查?”正德冷静道。
“派人搜查河道,一寸一寸搜,定然能搜到捆绑尸骨的重物、绳索、麻包、棉被、甚至衣衫等物。”沐琚坚定道。
“这要花费无数人力,通州乃南北客商进出京师门户,若大张旗鼓搜查,只怕会造成惊扰令人心惶惶。”李龙缓声道。
沐琚不甘心,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把眼望着钟信。
高玉看在眼中,轻声道:“我们莫若分成两队,一队去查王妃私出太原一事,另一批到河道搜寻证物。”
邢缨笑道:“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受不得苦。河道太冷,我就不去了。”
“我们夫妻二人留下帮阿琚。”周义道。
“我也留下。”高玉说。
正德冷笑一声道:“朕是猛虎,你跟不得?”
高玉一怔,一时想不到正德竟会与他说话,这一路出关正德都不曾看他半眼。
“李龙好水,就由他、周义、刀眉留下助沐琚一臂之力。邢缨你留下陪朕,其余人等去查晋王府事。傍晚时分无论有无皆回都指挥府。”正德道。
众人领旨,与老伯结帐后分道而行。沐琚唤来众多民伕,赏了宝钞,吩咐他们于河道底处来回搜寻。为防春寒水冷,另叫人在岸上生火煮水,扎帐篷让民伕上岸沐浴换衣。李龙、周义、刀眉、沐琚也轮番下水搜寻,邢缨则紧跟着正德在堤岸歇息。正德先是坐了一阵,寒从脚下起,便又站起在堤岸间走动。民伕们在水中时起时落,陆续有人抵不住寒冷上岸,入帐篷中沐浴更衣。忽然,正德的目光定在一位从帐篷中走出来的民伕身上。那民伕倒无何异常,换了暖和衣衫就与其他人坐在一处说话饮酒作乐。
邢缨惑道:“陛下,那人有何可看?”
见民伕并无异样,正德亦不语。远处通州都指挥黄玺带着亲兵赶来参见正德。并告知正德白骨已送至都指挥衙门。正德方才缓缓抬头望渐至西斜的太阳道:“唤他们上岸吧,天要黑了。”
邢缨点头,仰头长声道:“上岸了,上岸了。”
正德所见那民伕也站了起来,向众人拱手似要离开堤岸。正德即道:“黄玺,去将那人提来。”
黄玺却一时不知正德说谁,邢缨倒是眼尖,纵身就追了过去。黄玺不敢怠慢,也紧跟而上。正德独立于河堤,见远处李龙先上了岸,微微一笑。李龙、周义、刀眉、沐琚先后上岸,邢缨、黄玺已将民伕提了过来。待李龙更衣出帐来到身旁,正德便在河堤之上询问黄玺有无见过晋王府王妃到通州。邢缨则押着民伕在堤下候望。黄玺被问得一脸惶然,不知所措。
“是不曾见过还是替她隐瞒行踪?”正德面色微凛,问。
黄玺急道:“臣不敢,臣、臣不曾见过晋王府的王妃到通州。”
“王妃乘船而来,通州各路关卡皆无记录?”
“臣,臣每月巡视各关卡,并无人禀报此事。”黄玺额头冒汗,颤声道:“陛下,臣深知藩府宗室私出城防,各地守备知情不报是大罪。晋王府王妃若有前来通州,臣断然不敢替她隐瞒。”
正德沉默一会,缓声道:“不知者不罪。”
黄玺顿松一口气。沐琚、周义、刀眉更衣完毕,正德回帐篷坐下,叫邢缨将那民伕带到面前询问。民伕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双腿直颤。
“你不必惊慌,且回话,你这里衣是自家织的还是外处买的?”正德指着民伕那件绿色里衣问道。
邢缨这才望到那民伕外穿缝补的棉布袍,里面却着一件锦锻质地的绿色里衣。只是这绿色却又并非普通之绿,连自小见只过织造坊百颜千色的他亦一时说不准是何等样的绿色。
民伕哆嗦许久,方才颤声道:“回,回官爷,是,是在河里捞的。”
“何时捞的?”邢缨紧接着追问。
“半,半月之前。”
“河里那一处?”
“便是先前河道再往上去半里,那里有个暗旋拐弯处,颇有些凶险。我们平时闲懒之时常到那里打赌跳水嬉戏,半月前我也与人打赌跳水,还钻进旋涡底下扯了件衣衫上来。”
“几件衣衫?”
“就止一件,当时跳到水里,日头照出一片绿光,新奇之下就扎下水去捞,不想便捞出这件里衣。”
“你捞的止有衣衫?”邢缨喝道。
“确、的确止此一件。官爷,小的绝无说谎。”民伕吓得脱了棉袍,解下里衣扔在地上道:“我不穿了,你们要就拿走。想必这衣多半是冤死的水鬼衣衫,寻你们申冤来了。可怜我半生贫苦,从不曾穿过锦衣华服,一时迷了心窍留下来,今日才舍得穿上,不想就惹了你们。”
李龙走到民伕面前,脱了身上锦袍、中衣递给民伕,笑道:“便用这套锦衣换你的棉袍如何?”
民伕微讶看了李龙一眼,看他手中锦衣却又着实喜欢,犹豫一会便抢来抱在怀中道:“这两件衣袍当真给我?”
李龙点头,笑道:“自然是给你。只是我也甚冷,你那棉袍与我穿如何?”
民伕忙将自己的棉袍递给李龙,两人互相穿上,棉袍略短略宽,锦袍略长略紧,但民伕却十分宝贝,双手来回抚摸,喜不自胜。
“你是本地人?”李龙温声问。
民伕点头:“我家世代靠运河为生。”
“通州河道常常死人?”
“那有河流不死人的。年年都有,尤其夏日嬉水溺亡者众。”
“有在船上跳河里死的么?”李龙接着问。
“有啊,有喝醉了酒,倒头掉到河里淹死的,也有在船上嬉闹被人失手推下河呛死的。还有打架斗殴自个儿跳水逃走却溺水的。”民伕即道。
“可曾见过甚达官贵人?”邢缨问。
“达官贵人见得多了,外地藩王进京、各地大员进京一多半都是走水路从通州上岸。最近这两年陛下召各地藩王世子进京,也是走水路者居多。”
“只见着藩王世子,不曾见着王妃世子妃?”刀眉笑道。
民伕道:“也曾见过的,只是不多。”
“见过哪些藩王的王妃、世子王妃?”周义即追问。
“那可说不清,也不敢打听。我们不过是帮他们牵船上岸,讨些赏钱。”
“太原晋王府的王妃每次来都赏你多少赏钱?”李龙笑问。
“太原有晋王府么?”民伕一脸茫然:“小的孤陋寡闻,不曾听说有太原晋王府的王妃到过通州。从太原入京无须经过通州啊。”
“那你可听说通州有甚么人时常去太原?”
“去太原?不曾听说,大多数都是进京。”民伕摇头道。
“陛下,再派遣民伕去上游搜寻吧?”沐琚说。
“不可,不可,水漩涡太急,好些人去嬉戏都死在那里。”民伕急摆手道。
正德看向李龙:“如何?”
李龙一笑道:“小的去试一试。”
“明日再去吧,天晚有些危险。”周义道:“人已成白骨,若是有物证,明日必也在。若是无物证,今夜去亦无。”
正德点头笑道:“你说得有理。我也有些饿了。”说着看向民伕:“你家在何处?我们到你家中去用餐便饭如何?”
民伕为难道:“草、草民家境贫寒,怕官爷嫌弃。”
“如何贫寒,正好去望望。”正德起身道。
民伕见正德执意要去,不敢反对。正德叫黄玺处理后事,寻找戏水好手,待明日再下水。随后便跟着民伕去家。民伕的家并不在城内,而是离河堤不足三里的乡村。因着通州常有水患,便催生了一批专事疏浚河道的村民,这些乡村村民每到水患之时出工,自有官府定时拨款,吃穿不愁却也无法富贵。民伕的家一如其他,小小的四合院,木柱残旧,房间颇有些漏风处用无数破衣衫张贴。家人穿着亦是五颜六色,想来多是民伕于河道中捞出的往来客商弃物。众人仔细翻查,并无可疑处,便叫民伕家人做了一桌热菜食过,给了宝钞,李龙问民伕,村中何人捞取的河中弃物最多,民伕便带他们前去那家人中,可惜依然一无所获,众人便告辞回城,也不去凤凰阁,直去都指挥府入住将息,钟信、高玉、风清扬也前后脚回到都指挥府,直去内院正德住处禀报。
“佛光寺的方丈时常去通州大德寺讲经,而通州大德寺是受晋王府供养的。”钟信道:“据寺中小沙弥所言,去年九月方丈曾去大德寺讲经三个月,直至佛诞日回通州再不曾去太原,也不曾离寺。晋王府也无人前来佛光寺拜佛祈福。”
正德冷笑两声道:“莫非王妃到通州,只为了喝一碗艇仔粥?”
“方丈的大弟子恒度法师倒是多次往返通州与太原主持法事。平日寺中繁杂事务也多是由他处置。”风清扬淡笑道:“或许是我听错了人名。”
正德渺了风清扬一眼,笑道:“此人现在何处?”
“前日已启程去太原,准备在大德寺主持四月初四的文殊菩萨誔辰法会。”高玉轻声道。
“目今才三月初,就去太原主持文殊菩萨誔也太早了吧?”刀眉笑道。
“从只言片语中查不出方丈与晋王妃有私通之情,更无法查证晋王妃私出藩府到了通州。”钟信望向正德,沉吟半晌道:“陛下,可要臣前往太原核实?”
正德面色沉暗,久久不语。
“王妃乃宗室贵胄,身份何等尊贵,若无确证岂容惊扰?还是先查白骨一案为好。”沐琚即道。
“师父,师父可在堂上?”院外传来石勇欢欣的叫声。
正德面色缓和,微微一笑。石勇与乃诺已先后踏进堂内,两人一见正德,即行大礼。赵良随后而来,三人同行大礼。
“平身吧。”正德道。
石勇起身,就向钟信欢欣叫道:“师父,您果然在此。徒儿听黄都指挥说您与陛下到了通州,徒儿还以为是他说胡话呢。”
乃诺也与周义、刀眉相见。刀眉听石勇的话,笑道:“石勇,你不信国公爷来了,那是否也不信国师、三太子也来了通州?”
“娘,三太子为何也来通州?”乃诺问。
“来参加凤凰阁的英雄大会啊。难道大师兄您不曾接到金贴?”周义微讶,看向赵良问道。
“我不知甚金贴。”赵良淡淡说着,向正德禀报:“陛下,臣这几日在通州走访,怀疑近些年在通州劫掠四方的强贼乃是当年与徐九龄齐名的惯匪。是以臣想请陛下从云南府调徐九龄到通州共同缉盗。”
“大都督,徐九龄已在通州。”李龙道。
“通州何处?”赵良即问。
“凤凰阁。大都督可听说凤凰阁英雄大会一事?”
“我这几日都在强贼劫掠之处走访,不曾听说凤凰阁事。”赵良道:“既然徐九龄在凤凰阁,且叫他过来。”
“强贼难以捉捕?”正德缓声问。
赵良略有所思,认真回道:“陛下,通州贼之行事颇似当年与徐九龄同在江湖兴风作浪却又互为敌对的大盗齐彦明、顾子羙。此二人当年与徐九龄一道为祸江湖,臣追捕不能。遂设计令双方火拼,徐九龄惨胜,齐、顾二人销声匿迹多年。臣一度以为二人已逝,但此次到通州缉查,臣恐二贼复现江湖。徐九龄与他二人相熟,最知二人行迹,是以想请他过来共同缉贼。”
“你去凤凰阁请他过来就是。”正德笑道。
赵良一听,即道:“臣这就去。”
“我与你同去吧。”钟信道。风清扬自然而然地移步到钟信身后。
“师父,那我定是要去的。”石勇即道。
“你不必去。在此等待即可。”钟信道。
“我们四师兄弟同去。”周义指着邢缨对赵良和钟信说。
赵良有些奇怪:“为何如此谨慎,凤凰阁是龙潭虎穴不成?”
周义微沉吟,道:“还是同去较好。”
赵良看向正德,正德微颌首,他便不再追问,与三位师弟同去凤凰阁。
“我也去。”沐琚追出来叫道。
“同去,同去。”邢缨将他拉过来,五人带着风清扬于夜色中奔向凤凰阁。
“凤凰阁是甚,为何父亲如此谨慎?”乃诺望着父亲背影惑道。
“神龙尚有见首时,这凤凰阁倒真是莫名其妙冒出江湖的。”刀眉缓声说着,看向李龙、高玉道:“你们护卫陛下就寝,我在院中守候。勇儿和诺儿且先去将息,万一有事,可替换龙儿、高玉。”
正德起身,由李龙陪着入房将息。石勇、乃诺也听话去梳洗将息。高玉安静地立于原地,望着正德走进房门,无言。
刀眉凝望他好一会,叹息道:“我虽已是男儿身,但若说能将你与陛下之事情同此理,也还是有些难为。我与义郎到底曾是夫妻,无论我变成男还是变成狐,都是月下老人作了证,天经地义在一处的。但你和陛下终归不是这世间能承认的情份,既然当初决绝离开,为何又要回来受此冷脸?”
“我只是收到金贴,随你们同来罢了。”高玉淡淡道。
“奇怪,为何赵良不曾收到金贴?你却收到?沐琚、周昂也不曾收到金贴,周昂姑且不论,英雄大会自然以武功论,若论武功高低应当是赵良、沐琚收到金贴才对。到底是何原因?”刀眉疑惑道。
“想知道就必须进入凤凰阁吧。但此人行事如此鬼崇,自非光明磊落之徒。”高玉缓缓道。
刀眉笑道:“诺儿不曾收到鬼崇之徒的金贴,我是否应当感激?”
高玉微微笑了一下,不语。
刀眉又道:“且去将息吧。”
高玉沉默半晌,忽道:“您在京师可曾感到京师有些波诡云荡?”
刀眉摇头笑道:“我只要有义郎在身旁,任世间翻江倒海亦觉平常。”
高玉轻叹道:“伯父最近常伴陛下身旁,忽有一夜对我说京师恐有异动。我问他如何异动,他只是叹气说刘公公与张公公这半年来势如水火。我从前也知张公公与刘公公有矛盾,但因此就令京师有异动是否太过危言耸听?”
刀眉看了高玉一眼,笑道:“两位公公相斗之事我向来知之甚少。义郎接掌刘公公的神机营,于外人眼中算是刘公公心腹,但义郎向来忠正不会口舌生非。我在五城兵马司主管市坊,虽同处京师天空下,却自得其乐。有否异动我是不知,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过如此吧。”
“您担当现职都不知是否异动,或许是伯父过于敏锐了。”高玉道。
刀眉一笑:“看来你是担忧陛下安危才来的。”
高玉不语,只是回望了房门一眼。刀眉也不再说话,安静坐在回廊上。过得半个时辰,李龙走出房门。
高玉微讶道:“你为何不将息?”
李龙低声道:“我向陛下说了,想去通州城各处走一走。”
“你一个人去?”
“你随我去也行。”
“你两人随行较安全,去凤凰阁转转亦可。”刀眉道:“我会保护陛下的,你们放心去吧。”
李龙与高玉辞过刀眉,一起离开都指挥府。高玉原以为李龙是要直去凤凰阁,但李龙离了都指挥府,倒真是缓步而行于通州各条街面。高玉恍然省起,从前李龙每到一处新地,都会通览城内各街巷弯道出入口,以防不测。
“乃诺每到一地便喜欢逛当地市坊,只要是他去过的地方,任何新奇玩艺他都会买下来带回京师送给他爹爹。”高玉轻声道。
“这嗜好甚好。”李龙笑道,抬头凝望夜色,又道:“都指挥府离凤凰阁大约有五里之遥吧?”
高玉点点头:“应当是。”
“我们一路走过去瞧瞧。”李龙道。
高玉颌首,俩人便于夜色中缓步朝凤凰阁方向走去。
赵良、周义、钟信、邢缨、沐琚、风清扬前往凤凰阁,凤凰阁的首层已不见了徐九应,而是一个眉目清秀、手持齐身长棍小和尚在把守。
风清扬倒是认得此人,上前一步叫道:“方生,你也来了。”
“阿弥陀佛。风大哥,原来你也接到金贴。”小和尚单手施礼道。
风清扬只道:“徐九应打败了你?”
“徐前辈乃是武林高手,我输在情理之中。”方生道。
“那你应当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风清扬道。
方生憨憨一笑,直视风清扬道:“但我听说风大哥自华山剑宗气宗内讧,一时颇为意气消沉,只怕此时此刻,倒是风大哥不是我的对手。”
风清扬面色难堪。
方生转向钟信施礼:“这位定是国公爷了。”
钟信看向方生。
“方生听小师叔说起,当今天下武功之高,非国公爷莫属。”
“你小师叔何人?”邢缨缓声问。
方生微微一笑道:“国师天心,便是我的小师叔。”
“原来你是少林弟子。”
“正是。方生醉心天下武功,还请国公爷教导。”方生说完将手中长棍一耸,昂首挺胸,直视钟信道。
“我们来是为寻徐家兄弟出来帮忙。”赵良道:“小和尚你且让开。”
“国公爷赐教,我自然会让开。”方生却直视钟信道。
钟信微微点头挥手,众人让开位置。方生道了一声‘阿弥’唱了一声‘失礼’便持棍朝钟信当头劈来。当年少林寺十三棍僧救唐王传下少林棍法,方生习练甚精,已是少林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这一棍打下来力可千钧。钟信手中绣花针朝棍一插,便听得一声细微声响,方生棍如雨下,或打或挑,横劈竖斩,棍影笼罩钟信全身。钟信右手握着的绣花针每一次都在长棍将至时刺在棍上,方生无论如何都无法近身。久攻不下的方生,慈悲面容也泛起怒意,突然发出一声霹雳佛吼,纵身跳起,可是就在他发力那一瞬间,手中齐身长棍竟粉碎成数十块木头跌落于地。方生惊怔望着手中只剩小半截的木棍,惊疑瞠目。沐琚卟哧一笑。邢缨亦哈哈大笑起来。钟信向后退了三步,收回绣花针。赵良上前四步,捡起断掉的木头,每处断裂处都有细微针孔,针孔之下,木棍早就现出裂纹。方生使力之时便尽数断开。
“我们可能上去了?”赵良看向方生,轻声道。
方生看了钟信一眼,恭敬侧立,道了声‘阿弥’请他们上阁。
徐九应果然在二层闲极无聊地坐在楼梯口打瞌睡。
“你怎会到第二层又停下,你居然只能欺负后辈了?”邢缨都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徐九应骂道。
“任教主和曲长老也来了,他能打得过吗?可不就只有让他上去了。”徐九龄走出来笑道。
“你随我出门。”赵良看向徐九龄道。
“出门?去何处?”徐九龄问。
“我私疑近些日子横行通州的强贼是齐彦明、顾子羙。”赵良道:“你比我更知他二人底细,你帮我抓捕他们。”
徐九龄把眼一横道:“你当初设计害我和他俩,目今却找我来抓捕他们?”
“你即已受招安入朝为官,当然要为国分忧,抓捕强贼。”赵良道。
“嘿,我投诚也并非做你的官,我是在沐国公手下做事,你要我帮你?待你打得过我手中斧头再说。”
赵良正色道:“此为国事,我不与你斗嘴,我已请准陛下,调你过来。”
徐九龄冷笑一声,道:“你少拿陛下逼我,把老子逼急了,大不了脱了官服再去做强贼!”
房内传出南宫无我放肆大笑。
“徐九龄,你到底如何才肯跟我去捉贼?”赵良问。
“我说了,你打得过我的银斧,我就帮你捉人。”徐九龄笑道。笑声比南宫无我更加肆无忌惮。
赵良看向徐九龄良久,长叹息,闭目,颇为无可奈何。
“你这辈子都赢不……”徐九龄得意道。
话音未落,赵良突然出手,併指一点徐九龄胸口,徐九龄猝不及防,只觉胸口一阵酸麻,踉跄后退数步跌倒在楼道口。
“你,直娘贼,你居然偷袭我?”徐九龄瞪着赵良骂道。
赵良把手伸到徐九龄面前:“你输了,跟我走!”
徐九龄悻悻伸出手,赵良转手一握他腕脉将他拉起转身便行。快到阁门时突然如雨利箭疾射而入,赵良和徐九龄疾退,利箭皆射在两人脚下。徐九应吓得从地上跳起,便听得咔咔作响,阁门直落千斤坠。周义大惊就向外冲,门外登时箭如雨下,钟信、邢缨怕他受伤,伸手将他拉回,千斤坠‘哄然’落下将阁门封闭。
楼顶传来脚步声,一彩衣女子踩着楼梯娉婷而下直视众人微微笑道:“凤凰阁欢迎天下英雄。但既然打上来,随意又下去可就无礼了。”
徐九龄怒极而笑:“姑娘言下之意是我们可直上三楼?”
女子嫣然一笑,侧身道:“请。”
“姑娘,那楼下之人便上不来了?”邢缨面色一沉,道。
“诸位想困死在此,楼下之人自然上不来。诸位想上楼脱困,楼下之人自然还可上来。”女子笑道。
“姑娘言下之意是打上顶层反可脱困?”邢缨追问。
“江湖武林高手共聚一堂,你们可舍得离开?”女子扫了邢缨一眼,笑道。
赵良走到千斤坠前举手轻拍。
女子笑道:“赵大都督乃绝世高手,应当明白此坠难破。”
赵良叹息点头:“我并无金贴在手,似乎不应在此。”
“来的都是客,我家主人欣喜大都督前来。”女子道。
房门打开,南宫无我伸了个懒腰道:“既如此便上去吧,休再啰嗦。”说完率先上楼。众人无奈,只好跟着上去。女子待众人上去后便守在二层的楼道口。
钟信回首看向女子道:“姑娘,可否替我们传个口信?”
女子仰望钟信,微微一笑道:“要传何口信?”
“烦请姑娘到都指挥府向陛下传个口信,我们天明即回。”
女子掩唇而笑:“国公爷好胆气,是说定能闯过八关?”
“请。”钟信道。
女子点头,微笑道:“国公爷请放心,陛下九五至尊,我们岂敢惊吓。这千斤坠落下之时,已有人去报信了。”
钟信拱拱手,返身上楼,到得第三层方知此处亦有千斤坠。徐九龄看到左右两边石墙各有两条铁环,就道:“九应,过去。”两兄弟伸手使力一扯铁环,居然丝毫不动。南宫无我瞅了钟信一眼,走到徐九龄身边。钟信和赵良替换下徐九应,四人同时运功使力方才缓缓将千斤坠扯起至仅容一人滚身而入,四人额头便已有汗。周义与邢缨急滚入内,喀嚓数声,从内伸出四根石柱将千斤坠杠住。风清扬与徐九应瞬即滚入。
钟信看向沐琚,急道:“阿琚,还不快进去?”
沐琚却道:“我若进了,便无人替手了。”
“快快进来,石柱要断了。”周义在内叫道。
众人听得咔咔直响,千斤坠直往下沉,压得石柱渐裂。四人不敢掉以轻心,赵良示意徐九龄轻放手,徐九龄却道:“你先进去便是。我来拉住。”
赵良沉吟半晌道:“我们一同使力将千斤坠拉上顶处,你与国公爷先进去,我和南宫公子殿后。”
南宫无我却笑道:“赵良,你武功能比钟信?你和九龄先进去。”
钟信看了南宫无我一眼,两人同时沉喝一声,四手齐拽铁环,千斤坠直冲门框,赵良扯住沐琚与徐九龄齐齐冲入房内,钟信与南宫无我闪电般折腰滚入。
‘嘭’地一声巨响。
‘咝’‘咝’两声绸衣撕裂之声。
钟信与南宫无我起身之时皆有一处衣帛被千斤坠重压而裂断。南宫无我咧嘴一笑,看向三层楼梯口,钟信也望了过去。那里躺着一位须发皆白的乞丐,怀抱一根碧玉长棒睡得呼噜震天响。钟信与南宫无我对望一眼,飘身而起便要掠上楼去。身形才动,乞丐那根碧玉长棒已劈向两人脚踝。南宫无我微微冷笑,起脚一踢,不料一股劲力反噬,自己居然跌落梯口。
赵良、周义面色一变,即道:“小心。”
钟信旋即后退,乞丐长身而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睁开双眼那一瞬间,精光四射,众人才惊觉此人虽然须发皆白,面容却并不老。
赵良神情一肃,拱手道:“可是毕师兄?”
乞丐把眼一瞪,直视赵良哈哈笑道:“想不到你还愿意称我一声师兄。”
南宫无我站起,愠怒而视乞丐。
“你我同出彭师祖门下,自然是师兄弟。”赵良道。
“可惜自张士诚一死,便已是陌路,你们想要上去,须得过我手中碧玉棒。”乞丐哈哈笑道。
“以师兄武功,为何仅在第三层?”赵良缓声问。
乞丐笑道:“我不选人,由他们自行出战。只是我一不为难妇人,二不打老者,三不欺后生,自然便在此地久候了。”
“那任道远既非老者亦非后生,为何却能过关?”赵良追问。
乞丐耸耸肩道:“我许他三十招败阵,想不到他居然能顶过三十招,只好让他上去了。”
“你好大口气,我才不信你居然能打得过任道远!”徐九龄怒道。
乞丐渺了徐九龄一眼,淡淡道:“你上去问他便是。”
“毕师兄言下之意,就是为了等我们来?”邢缨忽道。
“是谁杀的周普英、释迦也失?”乞丐淡淡问。
“毕师兄为何问他们,莫非他们与你有师徒之缘?”赵良问。
“曾经见过几面,释迦也失问过我彭师祖当年传下来的功法。我因见他仅靠传闻便能习学修练师祖的武功,甚为惊愕。”
“毕师兄是否修习成功天魔解体大法?”周义忽问。
“说来还是得释迦也失点拨。”乞丐叹息道:“他不幸身亡,定是心有不甘。”
“莫非毕师兄要杀我们替他报仇?”沐琚怒道。
“他能杀我们?这天下间还有能杀我们的人?”徐九龄狂笑一声,大喝,抄起手中银斧就朝乞丐手中的璧玉棒砍去。乞丐一招‘游龙摆尾’手中玉棒就点在徐九龄右手腕上。徐九龄手中银斧‘啪’地一声就掉到地上,人也被震得直弹到石墙上跌落下来。
徐九龄大惊,叫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将我、能将我?不可能!”
“他是借力打力,将你弹到石墙的是你自身功力反噬。”钟信缓声道。
“能将九龄功力反噬,岂是区区借力打力说得通。”南宫无我缓缓道。
“按凤凰阁主规矩,打上来的高手,由把守者挑人决战,胜者更上一层楼。我不挑,你们自行决定由谁来应战。”乞丐把手一摆道。
众人不语,心下各自寻思。
乞丐又笑道:“多人应战亦可。”
沐琚一听,更怒:“你这乞儿心胸如此歹毒,明知多人应战死得更快,居然还说这等话。”
邢缨尖笑两声,看向赵良道:“大师兄,怎生是好,我是斗不过他。”
钟信随手撕下半边丝帛,双手一撑,忽地反手便卷向乞丐脖颈。乞丐举棒一格,钟信瞬即旋手将丝帛缠住碧玉棒,乞丐左手一推玉棒,钟信骤觉一丝凛锐内力直透胸前。他若是断然运功相抗必反遭双重伤害。乞丐眼中玩味,想看他如何应对,手劲却是不停,碧玉棒穿过丝帛同时插向钟信心口。钟信将丝帛迅疾回收,可看在众人眼中却仿如春水静流,水流拨开碧玉棒,回旋着溺水远去。乞丐眼中掠过一丝激赏,猛地将碧玉棒挑起斩向钟信腰际。
风清扬微愕看着钟信,他与他相处时日虽短相识却已算长,每次相见他都倾囊教导剑法,但此时的钟信无招胜有招,春水无痕却有痕。更是温柔说道:“风儿,看清楚,这招叫轻风拂柳,轻巧之轻。”丝帛化水成风再次将碧玉棒挑起反推到乞丐面前,却又在将碰未碰之际停在当场,仿似等待乞丐反击。
乞丐收起碧玉棒,微微笑道:“看来我纵练成天魔解体与玄功要决合体也是无用了。我还从不曾见过如你这般声名满天下,却无欲顺受之人。”
“你当真练成天魔解体与玄功要决合体之功?”邢缨眼放精光,一脸期待道。
乞丐哈哈一笑复躺回楼梯口道:“练不成才会无端惧怕,练得成便似小儿玩具一般。但若说不曾受苦受累……我这一头白发白眉却也是受苦受累之证。”
“若只是少年白头,我愿以此交换绝世神功!”沐琚高声道。
乞丐哈哈一笑,颇为骄傲道:“你怕是不行。”随即又看向钟信道:“你赢了,上去吧。”
“承让。”钟信拱手,飞身而上。其他人陆续上楼,沐琚最后一个要上,却被乞丐一把揪住后衣领道:“英雄大会完结之后,你随我入江湖当丐帮帮主!”
沐琚一怔,更怒,反手就抽向乞丐的脸。乞丐哈哈一笑,将他往楼上一扔,沐琚便觉自己仿若腾云驾雾就被抛上四楼,赵良、邢缨顺手接住,沐琚脚还未曾站稳,楼道口便已封闭,眼前却又是一道千斤坠。
“为何又是一道千斤坠?”邢缨不禁发怒道。
阁内传出脆铃般的笑声,笑声落下,众人便听到女子温柔笑声道:“适才二层落下千斤坠,八层阁门皆封,若想上阁,还请各位层层打开千斤坠。”
“此层是何人把守?”南宫无我冷声问。
“便是我。凡能踏上四层者皆是一流高手,只需打赢我们皆可参加英雄大会。”女子声音清脆,透过千斤坠丝毫无有半点气息虚弱之感。众人皆有些惊服,不知凤凰阁主是何方神圣,竟可教出这等弟子。
“你们阁主好大口气,上得四层便已算一流高手,那五、六、七、八层者莫非全是你们阁主弟子?”徐九龄冷笑道。
“正是呢。从此层起,你我便以武会友罢了,请。”女子笑道。
“到得此层,可有输者?”赵良缓声问。
女子笑道:“自然是有的。”
“输者如何?”赵良再问。
“自然是下阁去了。”
“如此,便请姑娘让我们下阁。”赵良道。
女子掩唇笑道:“我家阁主素知大都督淡泊名利,是以连金贴都不曾下给大都督,只是大都督既与国公爷同来,少不得便要同进了。”
“你家阁主似乎在强人所难。”赵良道。
女子道:“大都督,与其下阁还是上来的好。这阁门之外仅六尺之地,又无天窗,仅靠那天顶微弱光芒怕是活不成。”
众人抬头再低首,确实,他们站立之处仅六尺见方,虽有孔洞透出阳光,但只要凤凰阁封起一层,便是密闭空间,进退不得之下必死无疑。
“我们看来是上了贼船。”周义忽叹息道。
女子笑而拍掌,道:“诸位不必灰心丧气。三层之下是生门,三层之上皆是死路。只有置之死地,方有生路。是以小女子才说国公爷、大都督还是上去的好。”
“姑娘,有一句话可否相问?”钟信缓声问。
“国公爷请问。”
“刺麻星吉大师可过了八层?”
女子又笑:“如此却要国公爷亲去英雄大会一观方知。”
钟信又道:“既然凤凰阁主改变守关之人,想来规矩也变了?”
“正是。你们只要打开千斤坠,任何一人赢我,此人皆可上阁。若是一人输了,其余人等皆可轮番再行挑战……亦可放弃此人自行上阁。数日以来已有不少名门大派人物放弃师兄弟或师姐妹上阁去了。”
“那被放弃的……”风清扬即问:“从何处下阁?”
“风大侠输一回便知了。”
“你!”风清扬愠怒。
“听说风大侠因剑宗气宗内讧之事以致丧失志气,我们阁主万分体谅,特许风大侠不必参与登阁之战,随行即可。”
风清扬的脸‘刷’地一下便青了,却无言反驳。
“糟了,天黑了。”徐九应惊叫道。
众人心下皆是一惊,猛抬头望,五层之上一片朦胧。
赵良凝望良久,缓声道:“天不曾黑,是他们蒙上一层纱。若我们不能尽快突围,恐怕他们会直接盖上一层铁板封堵我们的生路。”
“那就快快进去。”徐九应叫道:“我可不能死在此地。”
赵良长吸一口气道:“不妥,我们应当出去。若层层皆有千斤坠,你们说我们是否真能层层打开,况且我志不在此……”
“可是出不去啊。”徐九应大叫道:“赵良,你要害死我吗?我武功远不如你,我死了你都未曾死!”
“九应,休得吵闹。”徐九龄瞪了弟弟一眼道。
“大哥,你是要跟着他出去?”徐九应叫道。
徐九龄看了赵良一眼道:“毕竟你大哥我目今受了朝廷的招安,行事做人都须得以朝廷为先。若身为后军大都督的赵大侠想走,我也只能陪着走了。”
“这里明明是国公爷为尊,为何你只听赵良的话。”徐九应更加着恼。
“国公爷只是爵位最尊,论到实权,这里只有大都督呢。”南宫无我嗤笑道。
邢缨面色一沉,怒道:“南宫无我,你无端挑拨做甚?”
“我有挑拨么?难道我所言并非我朝真实?五军都督府掌管天下五兵,国公爷掌管甚么?我朝公侯伯只有出任朝廷实职才有实权……”
“莫吵了。”赵良朗声道:“国公爷武功最高,我们随他。”
赵良出声,众人便皆把目光望向钟信,钟信却只是把眼望向四壁。徐九龄以为他在观察四方,便飞身而上,一掌拍向楼顶,却连一声闷响都不曾发出。周义踩踏脚下石板,也是毫无空响回声。
南宫无我冷笑一声道:“这阁倒是建得结实。”
邢缨瞪了南宫无我一眼,与沐琚一同去寻找其他出路。但两人来回走过回廊,也只是摇头叹息而回。邢缨道:“这墙皆是巨石垒砌,也不知是如何建成的,竟是半分不能撼动。看来只有往上走是生路。”
“此时此刻真是份外想念老三的千里传音之功,可惜有些功夫便是要有天份方能学得会。”赵良苦笑一声,环望四壁道:“这座凤凰阁还真是固若金汤”
风清扬眉目间明显露出烦燥之色。钟信突然出手连续射出绣花针,但皆断折落于地面。南宫无我抱手而望,似笑非笑。
徐九应指着石壁上的铁环道:“还是上去才有生路。”
钟信持针刺破自己左手中指指尖,随即渗出血珠,他屈指一弹,血珠便射向南宫无我。南宫无我微怔,右手一伸,那血珠便落在掌心缓缓化成细微血丝。
“我的针终究是硬物,不及水能通透万物化为无形,这里无水,用血想必也可以探出这石壁的任何缺陷之处。”钟信看向南宫无我道:“你的血魔神功应当能做到这一点。”
南宫无我哈哈一笑道:“可惜你的血太少。”
徐九龄顺手就拉过徐九应的左手,挥斧就划过他的手腕,还不等徐九应惊声尖叫,那血已如喷泉般喷向南宫无我。南宫无我嚣笑一声,双掌划过一个阴阳回旋将徐九应的血收拢,热血渐化成万千血丝。南宫无我缓缓跃起身至半空,血丝已化成血雾,双掌挥洒之下血雾铺满前后左右的石壁。沐琚第一个抬起头来细看石壁四周,赵良抬手指向千斤坠最上方。徐九龄替弟弟封穴止血,环望石壁见血雾渐无,仅有赵良所指之处有一丝细微的血色沾染留存。
南宫无我轻笑道:“钟信,整个石壁仅有那一丝有些微的不平整,如何?”
“千钧系于一发,或许整栋凤凰阁也会因这一丝的不平整而坍塌。”钟信一字一句清晰说着,右手指间夹住一根细长绣花针,向赵良看了一眼。
赵良点点头,向沐琚道:“阿琚,把你的重剑给我。”
“大师兄,我?”沐琚想了想,还是将重剑交给赵良。
赵良倒握重剑,看了一眼徐九龄。
徐九龄咧嘴笑道:“你放宽心,你砸不了的,我一斧头帮你劈开!”
南宫无我盯着钟信手中那枚绣花针,那针虽细却闪着凛厉寒光,显非凡品。他冷笑两声,抱手而望。
“老四,小心凤凰阁动静。”赵良对周义道。
周义点头。一言即下,钟信闪电般跃上墙头,持针朝那一丝血红狠力一插一抽,赵良紧跟而上,重剑剑柄就砸在那针口上,徐九龄不待他下地,举斧猛斩过来。三人疾如轮转连续三回,答九龄第三斧劈下,千斤坠顶上石壁终于竖直裂出一道裂缝,众人便听得‘咯咯’直响,就在此时千斤坠突然升起,从内走出一位戴着人皮面具的彩衣女子。
女子向钟信施礼道:“国公爷,我家阁主说你们可以先行下阁。”
徐九龄大笑道:“你家阁主怕我们把凤凰阁拆了?”
女子温婉道:“毕竟凤凰阁还要迎接皇帝陛下到来。”
“若是陛下到来,你们却以千斤坠相迎,只怕陛下并不欢喜。”邢缨愠怒道。
“或许陛下龙颜大怒之下,会用火炮轰了凤凰阁,凤凰阁即便如何固若金汤,火炮也能轰开它。”徐九龄笑道。
赵良向彩衣女子施礼道:“姑娘,请开门。”
彩衣女子从袖笼里取出一串摇铃摇了三响,通向三层的楼梯口重新打开,赵良拉住徐九龄便往下奔去。徐九应紧跟着大哥往下奔,便好似捡了一条命般。风清扬呆呆仰望着那道直冲顶壁的裂缝,钟信则凝望着他。
风清扬缓缓回首直视钟信,良久方道:“师父,您……有多痴迷于学武?”
钟信微愣了一会,轻声道:“我不曾想过。”
风清扬不语。
“风儿,你还年轻,有些事可慢慢想,但那淤泥之下的白骨便无此幸运了,我们还是先回去为他申冤吧。”钟信道。
风清扬突地飞身跃起,一掌击向裂隙,但那深厚石壁仅仅散出一些灰碎。风清扬自嘲地一笑落下,看向钟信道:“师父,是这石壁太厚,对否?”
钟信一笑点头道:“这石壁确实太厚,三位前辈都打不碎,你又如何能打得?”
“武学真是无止境,但也确实……急不得。”风清扬道:“师父,我们走吧。”
钟信转身下楼,风清扬跟上,乞丐在三层楼道口酣睡,并不理会繁杂脚步声。众人走出凤凰阁,此时月影西移,在众人面前,有李龙和高玉缓步悠闲而来。两人凝望着依山而建的凤凰阁出神。凤凰阁顶,遥望所及,红衣飞扬,如烈焰燃烧。
“陛下,您是否会用火炮轰掉凤凰阁?”黎明到来,众人齐聚都指挥府用早膳,徐九龄简述昨夜之事,向正德戏问。
正德举杯轻饮美酒,笑道:“何必如此麻烦,命通州民伕将凤凰阁拆了就是。”
轻描淡写的言语笑意,众人心情也为之放松。
“大都督,可肯定在通州一带劫掠的强贼便是当年与徐九龄齐名的齐彦明、顾子羙二人?”正德一边用膳一边问。
“陛下,臣有七成把握,余下三成要徐九龄替臣查实。”赵良恭身道。
“通州仓所储军粮可是他们所盗?”
“臣有此推论,但还差实据。”
正德不再言语,只是看了赵良一眼,继续用膳。
徐九龄挺身向正德拱手一礼道:“陛下,非是我徐九龄贪图权力,但若通州强贼真是齐、顾二人,恐怕光是调几名锦衣卫过来不抵事,那怕武功强如我与赵良。迫不得已处,还可能要调用通州军卫平贼。如此,陛下须给我调用军卫处置的权力方可。”
邢缨瞪了徐九龄一眼,欲斥而止,毕竟当年赵良追剿徐、齐、顾三人之艰难,他还是知道的。石勇与乃诺却有些愕然。
“这齐、顾二人有何通天之能,居然连徐老前辈也谨慎了?”石勇认真地问。
徐九龄哈哈笑道:“我还不甚老,不必叫我老前辈。”
“晚辈失礼,失礼,徐前辈为何如此谨慎?”石勇忙道。
“这二人比我狡猾得多,野心也比我大得多。我当年不过是想做个逍遥贼,他二人却是有平扫天下之志呢。”徐九龄大笑道。
高玉听了都为之皱眉,石勇、乃诺更是惊讶不已。
“徐九龄,你这般说,是此案非比一般查案,若有不慎,甚至有可能查到谋逆叛党,要在通州持久剿匪?”周义缓声问。
“若是一般刑案,大不了一两个月完事,但齐、顾二人非比一般小贼,若是逼得急了,真有可能变成剿匪。”徐九龄面色忽一凛,看向正德道:“陛下,臣也不是诳人,臣既然受了朝廷招安,自然会为朝廷尽忠,只问陛下信不信臣?”
“徐九龄,你竟敢这样对陛下说话?”邢缨怒道。
“陛下信不信臣?”徐九龄却不理邢缨,再次直视正德道。
不待正德说话,风清扬却懒懒先开了口:“陛下信与不信有何关系?你得先有这能耐。我还想去参加英雄大会,可惜人家还瞧不上。”
正德卟哧一笑,众人亦开颜。
“我自然有能耐,在座各位武功有几个及我?我与齐、顾二人亦有旧交,对他们知根知底。”徐九龄道。
“但你也说这并非一两个锦衣卫过来查案便可之事。你可有调用、指挥军队的经验和能力?”钟信认真问。
刀眉一听,笑道:“说到指挥军队,义郎都不如我,他恐怕就更不用说了。”
“我也算是在安陆掌管过军队。”石勇昂首挺胸,有一丝自豪道。
“调用军队有何难,即便我不会,赵良难道也不会?”徐九龄不服气地说。
李龙微微一笑道:“此事若牵涉到军队,时日不免长久,大都督身为五军都督之一,总管全局,便很难在通州一地长久逗留了。”
“陛下,通州粮仓乃是供应京师口粮、边镇军粮的重仓,齐、顾二人居然敢在此犯案,还有意偷取官粮,臣以为二人有故意挑衅朝廷之嫌。臣愿留在通州助大都督一臂之力。”周义道。
“义郎,你要留在通州缉盗?”刀眉笑道:“那我也留下。”
“你是军人出身,又在广东镇守多年,掌控调用军队自是有经验的。李龙说得对,”正德看向周义笑道:“赵良身为后军大都督统管全局,不可仅在通州一地做缉盗一事。既然已有眉目,便由你和徐九龄共同留在此地缉盗吧。至于刀眉,他向来以你为首,一同留下亦可。”
“谢陛下。”周义、刀眉共同致谢。
“不过你先替朕办一件事。”正德道。
“陛下请说。”周义恭身道。
“你去问一下那个顺德府来的船公,定要问出晋王妃的踪迹。”正德道。
“臣遵旨。”周义领旨。
“那我?”乃诺才开口,周义即道:“诺儿,你随大都督回京师去。”
“陛下,臣想留下来辅佐……”石勇看了看徐九龄与周义二人,向正德道:“陛下,不知此事由谁作主?臣想留下来辅佐他。”
徐九龄即道:“陛下,若臣不能主管此事,那臣就回云南府。”
正德笑了笑道:“周义不会跟你争。此事就由你主管。但调用军队,必须获得他的首肯。赵良回京之前且与你一并查案。”
徐九龄喜上眉梢,跪地叩谢,周义与赵良领旨。
“陛下,那我呢,我呢?”石勇指着自己急道。
“本想来通州清闲侧个……”正德轻笑一声,饮了杯酒道:“朕还真是帝王命,走到何处都有事要处置。高玉、刀眉、乃诺便随钟信去查晋王府事。沐琚、李龙、邢缨随朕去查白骨。徐九龄、石勇、赵良、南宫无我皆先去追剿强贼。朕回京后,周义、刀眉、石勇继续留在通州助徐九龄剿匪。”
“我?”一直只是自饮自食的南宫无我听了此言,头也不抬,只是笑道:“陛下,我又不是朝廷大臣,为何也要去剿匪?”
“南宫无我,陛下叫你做甚就做甚,何必多言。”邢缨冷声道。
“徐九龄是朝廷鹰犬,我可不是。”南宫无我淡淡道。
“但你是能与国公爷一较高下之人。”李龙笑道。
“此言何意?”南宫无我笑问。
“国公爷也在查案,你既想与国公爷比个高低,便各自去查一宗案子,谁先查到谁便赢,岂不是好?”李龙笑道。
高玉看向李龙,轻笑一声。
“若我赢了,有何奖赏?”南宫无我道。
“你想要何奖赏?”正德问。
“我若赢了……”南宫无我直视钟信良久,忽咧嘴一笑,转向正德道:“陛下,就请国公爷服侍我一天如何?”
石勇大怒,跳起身就朝南宫无我冲来,握拳猛击他的嘴。南宫无我面色冷酷,起身一掌斩向石勇的手腕。钟信喝了声:“勇儿,休得在陛下面前无礼。”夺步上前将爱徒胳膊往后一压,南宫无我的手掌优雅地滑过一条弧线,收回。在座诸人皆看出若不是钟信那一压,石勇的手腕已被南宫无我的手掌斩断了。除徐氏兄弟外,在座诸人心中皆忍不住涌现怒意。
南宫无我轻描淡写地一笑道:“钟信,你生气了?”
“你也休得在陛下面前无礼。”钟信沉声道。
南宫无我淡笑道:“我们南宫世家向来尊重坐在龙座上的那个人。从无窥探龙座之意。”
“你到底想作甚?”石勇怒道:“总之你敢对国公爷无礼,我照样打你。”
南宫无我直视钟信,缓声道:“适才是开玩笑,但我真要与你打个赌。只要我赢了,你必须答应我去大同陪梅香度过最后岁月。”
钟信微怔,他做梦也想不出南宫无我居然会插手他与梅香之事。
“我不曾想到梅香还活着……”南宫无我说话语气忽有些伤感:“姑姑从来是海阔天空任遨游,我妹妹自小养于京师,事实与南宫世家并无关联。还活着的南宫世家中人只剩下我与梅香了。”
“从云南府到通州无须经过大同,你们何时见过梅香?”李龙忽道。
“我们转道去了大同。”徐九龄道。
“你们为何转道去大同?”李龙追问。
徐九龄看向李龙:“李侍卫是怀疑我们?”
李龙点头:“是。”
“李侍卫如此实诚,倒令我好生尴尬。”徐九龄笑道。
“徐九龄,你既受招安,便要说实话。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邢缨道。
“我们去与任道远相见,问他是否知凤凰阁是何方神圣。”南宫无我道。
“为何不在通州相见询问?”李龙步步进逼。
“我们担心到通州会被凤凰阁的人盯上。我和他都是老江湖,居然从不曾听过这个甚么阁主。我和他……老实说是颇有些惊惶的。我和他并不希望江湖上还有比少林、武当或者五岳剑派更厉害的未知势力出现。”南宫无我轻叹一声道。
“东厂、锦衣卫也无甚消息。”赵良叹息道。
“东厂、锦衣卫也并非千里眼,顺风耳,无所不能。”徐九龄蔑笑道。
“任道远可查到甚?”赵良问。
南宫无我摇头,皱眉。
“那天我们在小酒馆相见,实在是凑巧,居然就见到梅香。”徐九龄道。
“不是凑巧,梅香姐姐常去小酒馆的。”乃诺叹息道。
“常去?”徐九龄反问。
“梅香姐姐常在小酒馆饮杯小酒,听来往于大同的火莲神教教徒说些闲言碎语。”乃诺轻声道:“梅香姐姐一人独居大同太孤单,也提心吊胆多年。听这些教徒说话,也算是聊有慰籍。”
“梅香看到我那一刻便流泪不止,她不曾想到真能与我重遇。梅香是我父亲的义女、贴身侍婢,我见她比见我母亲还要多。我父亲着实信任她,许多重要私事都交给她去处理。梅香她……”南宫无我再次看向钟信:“我赢了,你必须去大同陪她渡过最后的岁月。”
钟信不语,面对梅香,他无言可说。
南宫无我向正德恭身一礼道:“陛下,我就与钟信打这个赌,请陛下见证。”
正德把手中筷子一放,直视南宫无我道:“你可还恨他?毕竟是他杀了你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南宫无我怔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朕十分厌烦将父辈恩怨延续至今。这一次你二人都立个军令状。无论谁输谁赢,往后不许再互怀恨意。你赢了,皇叔不许再恨;皇叔赢了,你不许再恨。至于你提的条件,朕无意替皇叔作主,你二人自行解决。”正德正色道。
“陛下,这不公平。国公爷受创深重,如何能说不恨就不恨。南宫无我仅是坐看成败罢了。”沐琚不甘心地叫道。
“阿琚,此事陛下已定,不必多言。我与他去查凤凰阁主的底细。你们各自把手头上的案子理清。只是陛下身边人太少,乃诺,你还是随陛下去,好生保护陛下。”赵良及时制止沐琚道。
“是。”乃诺领命。
正德一笑道:“不必拘于礼仪,各自去做事去吧。”
赵良率先起身,众人亦先后起身恭身离去,风清扬也缓缓站起,恍惚了好一阵,忽高声道:“师父,待案件了结,您与南宫无我打一架如何?痛快的打一场,就在英雄大会上。徒儿想看真正的高手怀着坚毅狠决之心去堂堂正正的对决。”
钟信停步,南宫无我也停下脚步,四目相对间,都别过头各自离去。
乃诺起身道:“风大哥,你不随国公爷去?”
风清扬仰头,半晌方道:“谁都不想跟去。”
李龙一笑道:“风大哥,你潜水如何?”
“好极了。我时常在华山寒潭潜水修练内功。”
“那就好,我怕自己力有不逮,不如你与我齐下河去,看看能否捞些被河水冲积来的奇珍异宝。”李龙笑道。
风清扬想了想道:“我随你一试。”
当风清扬真的站在河堤,看到那急流漩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李龙道:“我近日灰心丧气,手脚发凉,若是跳下去被急流卷走,你可得奋力救我。”
“风大哥,你放心,我会救你的。”乃诺拉了拉手中麻绳高声道。
“龙儿,你放心,我定会救你的。”沐琚也扬了扬牵在手中的麻绳认真说。
此时,李龙与风清扬腰间都栓着麻绳,以备不测。正德坐在黄布铺就的河堤上,一边吃着从过路通州商贩处买来的时令水果,一边望着李龙与风清扬跳进那漩涡急流。邢缨则立在他身后护卫。急流漩涡外还有八名水鬼在水中随时待命。河堤上诸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龙与风清扬在急流漩涡里出出入入,不时向岸上抛出捞起的物品。偶尔跌回河中的就由水鬼负责再行捞出掷回岸上。随着沐琚、乃诺手中的麻绳越来越短,李龙与风清扬下潜得越来越深,逗留在水中也愈来愈久。
乃诺有些慌,看向沐琚,见沐琚凝视注目,不敢打扰他,自言自语道:“他们是否出事了?”
邢缨微微一笑,安慰他道:“诺儿,当年在贵州小塘池你已见识过龙儿水下功夫,龙儿水底功夫高深,不会出事的。倒是风清扬?”
“风大哥武功应当是比龙大哥还高些。”乃诺道。
“不在武功高低,而在水下功夫高低……”邢缨缓声道。
猝然间,堤岸上的人看到一条水龙急卷而起冲上堤岸,风清扬浑身湿淋坐在堤岸上,神情疲乏,喘息良久,忽仰头哈哈大笑。
乃诺奇道:“风大哥,你笑甚?”
风清扬看向乃诺,眼光闪亮道:“李龙真是个好对手。我和他潜入水中,愈潜愈深,急流漩涡仿佛要将我卷入地底,带入龙宫一般。”说到此时风清扬又大笑起来:“我在急流中竟有如鱼得水之感。”风清扬说完重新站起,直视急漩河心长吸一口气,高声呼喊:“李龙,出来吧,你潜得足够久了。”
河心漩涡忽急速旋转向下,渐渐愈来愈向外扩展,堤岸上的人甚至能感受到水花。正德都不禁放下手中时令水果站起身,凝望河心,八名水鬼惊得有些不知所措。风清扬眼现激越目光,再次一头扎下河心。漩涡带着风,带起纷淋水花,水泼堤岸溅了乃诺、沐琚一身,邢缨见水来时已迅疾扬起披风将水挡出,这才不致令正德被水泼淋。水鬼急急爬上岸去惊恐地看着河心最终露出土壤河泥,李龙与风清扬两人闭目扬手回旋驱避河水。
乃诺、沐琚、邢缨皆看得动魄惊心。正德惊骇之余哈哈大笑,拍掌道:“有趣,真有趣。李龙,朕有你做内助,实在是太有趣了。”
邢缨眼尖,说了声:“陛下,臣去去就来。”便飞身冲入河底如千手观音般将河底积聚的各类物品抛向河堤。
“邢监丞,您身后似有一条手镯,快快捡起。”李龙疾声道。
邢缨回头一望,伸手将淤泥中的手镯捡起。
“起!”李龙长声一喝,三人同时飞身跃起。
‘哗!“河水倒扑而下,三人被泼了一身河水跃上岸来。水鬼们盯着李龙、风清扬,如见神人,眼中满是敬畏。李龙上岸之后便埋头查看那从河中捞取的各类物品。乃诺、沐琚也过来帮手,风清扬却坐在正德身旁,长吸一口气倒头便睡。任日头晒在身上,往日郁郁寡欢、万念俱灰的眉目渐渐舒展。
邢缨奔至河边将手镯洗净,举在空中迎光细看,笑道:“这手镯是金丝楠老木所制,十二颗珠子颗颗木纹皆一样,每一棵正中间还有一点猫眼,可是贵重。”
“那丢了手镯的过客怕是心痛坏了。”乃诺笑道。
“此镯甚是贵重,若不戴在腕间,必是陈放于妆盒内保管,随妆盒不慎掉落河中。”邢缨缓声道:“这种孤零一串的手镯多半是原本戴在腕间,主人不知因何事发怒,愤然摘下丢弃河中。”
“也或许主人不是发怒丢弃,而是……”沐琚正色道:“溺亡随水漂流的遗物。或者被殴打致死者的遗物。”
“阿琚,你是说这串手镯是那河边白骨的遗物?”邢缨眉头一耸道。
“可惜此物难说有关联。”沐琚叹息道。
正德忽站起身,指向乃诺道:“乃诺,你前方那件衣衫拿来给朕瞧瞧。”
“有衣衫?”乃诺前望,看了好一会才望到在一堆杂物底下压着的一件满是淤泥的衣衫,乃诺忙伸手去取。
“小心,莫扯断了。”正德即道。
乃诺手一松,跪下来小心搬开一件件杂物,将衣衫小心取出,回望正德道:“陛下,可要洗洗?”
正德点头。乃诺双手捧着衣衫奔到河边将衣衫上的淤泥小心洗净,又小心捧回来递向正德道:“陛下。”
“去支根竹竿晾干。”正德道。
乃诺便唤来两名水鬼去找竹竿过来将衣衫支起晾晒,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在水鬼的帮助之下,李龙、邢缨、沐琚、乃诺将从水中捡出的杂物分门别类置放在堤岸上。大多数杂物皆是极易被水底的石头、树枝绞缠以致难以冲走的衣物、布巾、少量易被泥沙充填的碗杯等等。李龙将从河底捡起的九条粗短不一的麻绳整整齐齐摆在地上凝视。乃诺轻手轻脚走过去望了又望,忽轻‘咦’一声。
李龙笑了笑道:“看出端倪?”
“这是一条麻绳被切断成九条。”乃诺肯定道。
李龙轻轻摇了摇头道:“是一条麻绳,但并非被切断。”
“并非切断?”乃诺捡起两条麻绳仔细对比着瞧了又瞧,恍悟道:“啊,是用刀从下往上挑断的。”
沐琚走过来单腿跪着取绳来看,麻绳左右两端中段内侧有些细小的磨搓而断的绳头,沐琚将麻绳一条条检验,忽道:“龙儿,取些布帛来。”
李龙随手取了一条红色布巾递给沐琚,沐琚将红巾撕成数条,随后将麻绳按长短尽可能摆放成交缠捆缚的形式,断刀处以红巾一条条缠好。
“苍天!”乃诺惊道。
原来沐琚摆出来的正是一具形体被以脖颈处起始交缠捆绑的模样,只是中间及双脚处似仍缺两条麻绳。李龙、乃诺、邢缨急将堤岸上的杂物再行检视,寻到一条中间段的麻绳,但最后一条始终不见。
沐琚凝视急流漩涡河心道:“这最后一条或许仍在漩涡里。”
风清扬猛地站起,一头便扎下河心去。乃诺吓得猛扑过来拉住拴在他腰间的麻绳,大叫道:“风大哥,小心。”
河心忽如暴风急旋,风清扬长笑一声飞跃出水,手中正握着一条湿淋淋的麻绳掷向沐琚。沐琚伸手接住跪地一拼:一幅捆缚图形便跃入众人眼帘。李龙心念微动,在众多杂物中寻到一块断了的半人高船桨,小心穿过麻绳,在疑似脖颈的位置停下。随后李龙小心翻转靠近船桨两边的麻绳,虽有些不完全相合,但可证麻绳两边细微的断线是因捆绑硬物磨损所致。
乃诺冲到河边急道:“这河里是否还有木块、船桨或石条?”
风清扬道:“有也必然不是这麻绳捆的那块。麻绳明显是被人为用刀挑断的,木块、船桨或石条早被人取出了。”
“这便是捆缚白骨的那条麻绳?”邢缨问。
“难说,或许只是捆绑货殖的麻绳。”沐琚道:“但既然捞出,我愿当做是捆缚白骨的麻绳做个验证。”
正德起身走向乃诺晾晒的衣衫,这件衣衫虽被水底乱石或其他尖利之物刮损以致破洞甚多,但大体形制还在,衣衫晾干之后河风一吹,便飘飘扬扬来回摆动。衣衫虽被水泡过,但仍隐隐约约能看出淡紫色泽,正德抬手欲取。
邢缨跟过来即道:“陛下,衣衫污浊,臣来拿吧。”
正德收回手,缓声道:“举高瞧瞧。”
邢缨即取下衣衫,迎光而举,正德聚精会神凝眸而视。缓缓回身向李龙道:“李龙,你换的那件中衣可在?”
“陛下,臣放在都指挥府了。”李龙即道。
正德点点头向邢缨道:“将此衫收好带回都指挥府。”
邢缨见正德面色严肃,更加谨慎,小心将衣衫收卷好与手镯一同存放于袖中。沐琚从背囊中取出墨笔,于麻绳颈部位置的红巾开始按序写下数字,再取一条相对完整的布帛将麻绳包裹收回背囊中。
“小师叔,您还随身带着墨宝啊?”乃诺问道。
“我身为仵作,墨宝是要随时带在身边的。”沐琚回答道。
“为何?”乃诺问。
“当物证凡杂,尸骨碎乱时,定要做好标记再行检验。这是《洗冤集录》里就教过的。刑部也三令五申不可遗忘步奏。”沐琚道。
“沐琚,你好歹也是沐府中人,身份尊贵。却去做个身份低微的仵作,就不怕旁人笑话?”风清扬笑问。
“我身为国公之子而为仵作,谁敢笑话我?”沐琚冷傲道。
风清扬迎风坐起,遥望长河,长笑道:“你身为国公之子都不怕世人耻笑。我不过一山野草民,却天天怕天下人耻笑我华山派礼崩乐坏,兄弟倾轧,内讧不断。我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李龙走下河堤眺望河道,水鬼齐聚他身旁随他而望。他略有所思,问他们自身或亲朋邻里间可有人曾在河里潜游时收捡过一些达官贵人所穿衣衫鞋祙、麻包之类物品。水鬼七嘴八舌的主动应承为李龙查访。李龙又问他们可曾在来往通州船只中见过太原晋王府中人。水鬼们也纷纷应承为李龙打听。沐琚也过来描述硬物形状,请水鬼代为寻找查访,水鬼一一应承,拉着李龙的双手说想请他和风清扬去饮酒。李龙一笑点头。远处走来周义与刀眉,二人向正德请安,还带来顺德公为众人熬的艇仔粥。水鬼们跳入河中捞了些鱼虾,乃诺、邢缨采了些野菜煮汤,李龙与风清扬去河边田间野地捉了些蹦跳的青蛙,众人便支起简易灶台在河堤烧烤鱼蛙、煮野菜河虾汤就餐。周义为正德端了一碗粥。李龙将烤熟的鱼和青蛙的肉一块块挑出放在碟中端到正德面前。邢缨也尝过野菜汤之后才为正德端来一碗。随后众人坐下用膳。李龙与水鬼们坐在另一处饮酒。那酒是水鬼家中自酿的酒,虽有些淡浊,却也算好饮。
“陛下,据顺德公所言,他是在去年冬至前一日见着晋王妃的。因那日王妃说定要吃了他的粥才回太原准备冬至祭祀。是以记忆深刻。”周义道。
“顺德公为何又肯说了?”正德笑问。
“顺德公久不曾与家乡人相谈,虽说义郎并非广府人,到底在广东多年,风土人情了如指掌,两人饮酒食粥打开话闸,那顺德公竟是极健谈之人。义郎陪着他天南海北畅聊甚欢。”刀眉笑道。
邢缨拍掌而笑道:“四师兄向来为人忠直,甚是令人信赖。出京查案常常能与嫌疑人言语成欢,不知不觉便被四师兄套出实情。”
“便是广府所言扮猪吃老虎吧。”乃诺撇撇嘴道。
“诺儿,你爹爹是真心实意与人交谈的。”刀眉道。
“便是真心实意把嫌疑犯的口供骗出。”乃诺瞪了周义一眼,对刀眉道:“娘,您可要看好爹爹,他这人终归还是狡诈。”
周义面不改色,只是恭身面向正德继续禀报:“陛下,据顺德公所言,去年晋王妃曾到过通州三回。第一回是四月前后,到通州十日。第二回是八月,到通州七日,第三回是去年冬至前,到通州三日。”
“如此频繁到通州,必是私出太原。”邢缨偷望了正德一眼,轻声道。
“王妃到通州,到底所为何事?”乃诺追问。
“顺德公倒是不知,他与我唠叨甚久,只是说王妃三次到通州,如何请他上船熬粥煮河鲜。王妃四月到通州,带了奶娘及一个侍女。八月到通州,有一通州民上船服侍。”
“何人?”邢缨即问。
“此人姓王,单名一个敏字。在通州经营一家酒馆。那次是上船卖酒的。冬至前那次王妃还带了一位贵客上船,便是晋王府仪宾陈谏。除此之外并无他人。陈谏乃是晋王钟弦的妹夫。”周义道:“那名侍女唤做春花,是奶娘的女儿。据顺德公所言,似乎与卖酒的王敏有些勾连。”
“这顺德公还真是八卦,煮个粥就看出这卖酒的与王府侍女有勾连。”李龙饮了口酒,笑道。
沐琚微微皱眉,问道:“问的全是晋王妃之事,可有问到白骨之事?”
周义叹息摇头:“这河道纵横,常有人跳入河中游水嬉戏,年年淹死人,他们实在是不曾在意。”
“白骨虽说是被殴打致死,但南来北往的客多,难免会起冲突,有人在斗殴而死,被人慌乱中抛尸河中。此类突发死亡案件,向来无解,对否?”刀眉看了沐琚一眼,望向周义温柔笑问。
周义缓缓点头:“是,突发死亡最是难解。”
沐琚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周义继续禀报:“晋王妃三次到通州,在船上住了两日品尝美食。但从太原到通州无须走水路,臣推测王妃是由陆路潜行通州,住了些时日,最后两日才上船。我问顺德公可识得船主,顺德公说不识,因王妃三次坐的船皆不相同。”
“王妃居然如此谨慎。”乃诺道。
“她私出封地,当然要万分谨慎。”邢缨严肃道。
众人皆不接腔,怕触怒正德,一时寂静无声。
“陛下可还要烤熟的田蛙?”李龙适时问道。
“再来一只也好。”正德缓缓道。
“我来拿。”乃诺跑过去取了两只烤得金黄酥脆的田蛙,学着李龙将蛙肉一块块剔出骨头,端到正德面前,恭身道:“陛下,请用。”
“顺德公曾见过自称齐兄、顾兄的两名男子。在今年元宵节之日慕名到船上吃粥吃鱼。顺德公说两人生得端是伟岸豪迈,举止甚是斯文有礼。”刀眉笑道。
“到顺德公船上,怕是不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斯文也不行啊。”风清扬笑道。举杯向天,仰脖接酒而饮。
“鱼肉便是要小块小块吃,大口吃怕是要被鱼刺卡住。”正德笑道。
“齐、顾二人口风甚紧,只是来饮了酒,吃了河鲜和粥就走了。不过顺德公儿子见到在岸上还有人在等。待二人上了岸便一同骑马走了。统共有七、八匹马。只是水上人家看不出马的好坏,我仔细询问后私疑齐、顾等人骑的是从宣府偷出的军马。”周义略有所思,神情严肃道。
“四师兄你一出马,王妃一案、强贼一案都有线索,唯有白骨依然一片空白,难道并非冥冥中自有天意,要让我们碰着他为他申冤?”沐琚叹息道。
“阿琚,你不必着急,或许五师兄那边会有线索呢。”邢缨忙安慰道。
“哎,怕是难。”沐琚长叹道。
“难?南打掉就不难了。”正德忽笑道。
众人皆怔,李龙率先反应过来,笑道:“陛下,是突然想打马吊么?”
“陛下,这运河上还真是有打马吊的船。常有来往通州的达官贵人租船而游。顺德公甚是熟悉。因此能断定王妃所乘船只并非本地游船。臣推测从太原到通州一路,必有其他人接应王妃,为她安排,以策安全。”周义道。
“嗯?”乃诺忽有所悟,环视众人一眼道:“我们皆在说王妃私出太原城,但身为王府仪宾的陈谏应当也是私出太原吧?”
邢缨一拍大腿道:“哎呀,我居然老糊涂了。对,对,对,这晋王府仪宾陈谏乃是淮阳人士,当年上京赶考落榜,但为人雅致,爱写诗作画,被晋王府看中招入府中做了仪宾,当年他与郡主的婚事,也是我去宣旨操办的。按理说他在通州应当也是无亲无故,不会过来的。”
“难不成……”乃诺才要说下去,被刀眉看了一眼,忙闭了嘴看向正德。
正德眉目平静,吃完最后一口蛙肉,抬头笑道:“目今最适合去太原查访的便是皇叔,只是朕不能在通州久待,若皇叔去太原查访不知何时能归。而朕还想在英雄大会上一睹皇叔与南宫无我的激战。你们暂且放下手中案,随朕先去凤凰阁参加英雄大会。若齐、顾二人真是与徐九龄齐名,或许还能在英雄大会上见到。英雄大会一了,朕即派皇叔去太原查访。至于白骨一案……听天命,尽人事吧。”
“陛下,臣想去一个地方,但您若是累了,臣可先送您回都指挥府再去。”李龙笑道。
正德笑道:“你想去何处?”
“臣想去王敏的酒馆坐一坐,再饮杯酒。”李龙笑道。
“为何想去王敏的酒馆?”正德笑道。
“晋王妃来到通州如此隐秘,必不致随意寻人上船卖酒,那王敏要么在太原已相识,要么有中间人居中介绍。总之,这一条线值得探究。”李龙道。
周义看向邢缨道:“老七,你比我更加清楚各藩府宗室成员来龙去脉,太原晋王府王妃是否姓张?”
“张?”邢缨思索半晌道:“晋王府王妃娘家姓何,不姓张。倒是晋王府永和王奇淯的母妃姓张。”
“永和王奇淯?”周义缓声道。
“奇淯两年前丧父袭父爵永和,不过他年仅十二岁,若是他的母妃,倒是有可能私出太原城。”邢缨道。
“为何他的母妃就会私出太原城?”乃诺好奇道。
邢缨看了正德一眼方道:“永和王妃向来好交游,当年嫁与永和王便不止一次因私出太原郊游而被宗人府训斥。但永和王宠爱有加,宗人府屡斥不改。”
“原来如此。”周义沉思道:“张氏从私出太原到私出通州,当有不少人为她铺路安排妥当方能愈走愈远,想来在通州便不止王敏一个。”
“人愈多愈是漏洞多,好查访。”沐琚叹息一声,复朗声道:“既然白骨无着落,便先去查她也好。陛下,臣也想去饮一饮王敏的酒。”
正德淡淡笑了笑道:“也好,去吧。”
“四师兄,您再看看这河堤中可有值得怀疑的物品?”沐琚道。
周昂点头,便与刀眉一同过去翻查。刀眉翻来望去,回望沐琚道:“阿琚,白骨到底有何特征,你到底要我与义郎寻甚?”
沐琚皱眉仰头,沉吟良久,一言不发。
“阿琚,”刀眉看他模样,轻声道:“便如我虽做过土司,管理过地方,但锦衣卫与土司职责相差甚巨,好多事都要虚心下问,从头学起。你重归锦衣卫时日尚短,不必勉强自己破案立足。”
沐琚长叹一声,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是我太鲁莽。”
正德笑了笑,向邢缨道:“把衣衫拿出来给周义瞧瞧。”
邢缨忙从袖中取出衣衫抖开。
“周义,你且看看这件衣衫,可寻与此相配或相似的配物。”正德道。
周义领旨,仔细看衣衫,再低头查看河堤上的杂物,终从纵多杂物中寻到一条已漂得惨白,但翻开破损内里仍残留少许竹青颜色的丝织长带。
刀眉接过细看道:“这似乎是一条腰带。”
周义指向邢缨扬起的破损衣衫道:“这衣衫的紫颜色与竹青腰带相配。”
正德凝视衣衫,沉默不语。
“陛下,这件破损衣衫有何异处?”李龙轻问。
“周义,将腰带拆开。”正德道。
刀眉递腰刀与周义,周义将腰带拆开,如邢缨般高举。正德凝视腰带与衣衫,众人见他神情严肃,都不由自主齐齐凝视衣衫与腰带。
风清扬独立一旁,却有些莫名其妙:“这衣衫到底有何异处?”
乃诺摇头:“不懂。”
邢缨缓声道:“只能瞧出这是件贵重丝织品,平民百姓穿着不了。”
“腰带针角细密平整,无一线断头,这衣衫虽破损,但无损处针线亦是如此,当是出自绣工炉火纯青的绣娘之手。”周义道。
“难不成此件衣衫便是永和王妃所穿?”沐琚眼光一亮,旋而黯淡:“还以为会与白骨相关,怎知却只是永和王妃的私服。”
风清扬长笑一声,似讥还讽道:“毕竟对于皇帝来讲,藩王家人私出封地,比一具无名白骨死亡更为严竣。”
“风大哥,你……”乃诺看了正德一眼,不知该如何反驳。
周义却摇头道:“纵是永和王妃女扮男装,这衣衫、腰带也显得阔长。应当是男子衣着。”
正德淡淡一笑,拂袖道:“走,去酒馆一坐。”
众人不再多言,簇拥着正德离开河堤,前往通州城内。河堤上的杂物转眼间被水鬼纷抢而光。众人来到通州城门,正排队准备入城,忽听到身后有人在高声叫:“风师兄,风师兄,风师兄。”
乃诺望望风清扬,又望望其他人,扯了扯风清扬衣袖,疑惑道:“风大哥,我似乎听到有人叫你?”
风清扬完全不以为意,笑道:“这通州城有谁会叫我,进城,进城。”
“风师兄,风师兄。”声音愈加清晰。
李龙也笑道:“风大哥,似乎是在叫你。”
风清扬这才抬头望向声音来处,众人也随他望去,果见一位背着长剑的灰衣少年满头大汗奔来。
“四师弟?你怎会到通州?”风清扬凝目注视良久,方道。
少年气喘吁吁道:“哎,风,风师兄,我是,我是专程来寻你的。”
“专程来寻我?”风清扬此时方才有些紧张道:“莫非师父出事?”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风清扬:“风师兄,是伯父派人到华山送来一封家书。伯父千叮万嘱你今年八月份之前一定要回杭州老家。”
风清扬接过书信拆阅。
“风师兄,伯父为你在杭州定下一门亲事,师父听说后亦十分为你欢喜,特派我下山将伯父的书信亲手交到你手中。”少年紧盯着风清扬道。
“恭喜风大哥,贺喜风大哥。”乃诺笑道。
风清扬看着手中书信,沉吟不语。的哒,的哒,的哒。远处有马蹄声响,风清扬莫名抬首,就见到一身白衣的钟贞骑在白马上翩翩而来,直是天仙下凡,绝色倾城。他本能地收起书信纳入袖笼,凝视钟贞。
钟贞也凝望着他好一会,有意无意间扫过背剑少年一眼,飘然下马向正德拱了拱手道:“我听说通州有英雄大会,特意过来瞧瞧。”
“贞妹妹你真是神出鬼没,前次在京师不告而别,今日又瞬息出没于通州,这些日子去了何处?”正德笑道。
钟贞嫣然一笑道:“照哥哥,我去华山转了一转。果然奇竣凶险,瑰丽佳妙,不愧是五岳仙山。”
风清扬讶然:“贞儿,你为何要去华山?”
钟贞冷冷道:“我为何不能去华山?难不成华山是你们华山派的私家领地,我去不得?”
“那倒不是……”风清扬忽地就想着那封书信,竟有些心慌意乱道。
“风师兄,师父叫我跟你说,要你一定回杭州。”少年神情急切道,那模样仿佛是风清扬不回杭州办这趟喜事,自己就会死一般。
风清扬踌躇不语。
少年剑客急声道:“风师兄,伯父已在杭州替你定下亲事,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做主,风师兄,你是要忤逆父母,做不孝子么?”
钟贞眉目婉转凝视风清扬,久久方道:“你要回杭州成亲?”
少年剑客却不待风清扬回话,突抽出背上长剑飞身就朝钟贞刺去。钟贞瞬间转身,啪啪就抽了他两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又被乃诺伸出一脚踢出三丈远。众人皆笑,也不管他。
钟贞直视风清扬,凛声道:“你要回杭州成亲?”
“风师兄,休听这妖女的话,她几次三番闯上华山,要师父将你逐出师门。”少年剑客连滚带爬的跑回来叫道。
“贞儿,你?”风清扬惊怒而视:“你,你为何去闯我华山派?”
钟贞冷笑道:“你既时常以自己是华山派弟子而伤悲,那若华山派将你逐出师门,你自然便无须理会华山派剑宗气宗内讧那堆烂事,有何不好?”
风清扬怒道:“贞儿,你不必好事多为。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风清扬生为华山弟子, 死亦是华山之鬼魂,绝不会离开华山派。”
“何人在城门口喧哗?”风清扬话音落下,城门内传出黄玺的斥喝之声。众人抬头望去,就见黄玺按剑大步走来。其后还跟着钟信、高玉。三人见是正德等人,忙快步过来向正德行礼。
钟贞待三人礼毕,也向钟信不情不愿地唤了声:“爹爹。”
钟信见到女儿却是一怔,道:“贞儿,你怎会到通州?”
“师父叫我来参加英雄大会,阿行也会来。”钟贞道。
“国公爷,您怎会到城门来?”乃诺问。
“我和国公爷查到一丝线索,特到城门追查证据。”高玉道。
“查到甚线索?是私出太原还是淤泥白骨线索?”沐琚眼光一亮道。
“无名白骨太过难查。”高玉道。
“哦。”沐琚有些失望,轻应了一声。
“风师兄,你且跟我先回杭州吧。”背剑少年又插话,更过来拉紧风清扬,仿佛恨不得即时将他拉回杭州。
风清扬抹开他的手道:“四师弟,你且先回华山,待英雄大会后,我自会回杭州……面见父母,说明情由。”
“风师兄,不行啊,你若不回杭州,届时师父定要骂我连如此小事都做不好。伯父不见你回家,又回叫人来催,那我岂不是要两头乱跑?”
“四师弟,你不必着急,我写书信两封,一封请你回华山送与师父,一封烦你去一趟杭州,总之请二老放心,我定会在八月前回到杭州的。”风清扬道。
“这,这?”背剑少年额头冒汗,犹豫不决。
钟贞面色忽地一沉,喝道:“你在此啰啰嗦嗦作甚,他说会回杭州自然便会回去,你再不走,小心我斩了你的双脚要你爬回华山去。”
“就是,你再不走,看我一脚踢你回华山。”乃诺也作势笑道。
背剑少年见自己势单力薄,不敢放肆,只得看风清扬向城门守卫取了纸笔写了书信,惶惶不安的走了。高玉也向城门守卫取来薄册查看。
“为何要来城门寻找线索?”乃诺跟在高玉身后,也边看边问。
黄玺请众人上城门楼歇息,自己则转身关门走了。在座诸人个个位高权重,他在其中也并不自在。
“我与国公爷去了寺院各处巡访,见有小和尚在方丈房中偷酒饮,便捉人来问。”高玉开口道:“和尚说寺院里的酒乃是一个唤做王敏的人偷偷送来。”
王敏?众人皆一笑点头。
“你们识得此人?”高玉微讶道。
“听顺德公说过。”周义道:“为永和王母妃张氏船上供酒的也是王敏。”
钟信看向周义道:“私出太原的是永和王奇淯的母妃张氏?”
“顺德公曾听跟来的奶娘无意中说过她家小姐姓张,应当是了。”周义道。
钟信面色微松。
“王敏何德何能,居然能深得远在太原的永和王妃信任?”沐琚问。
“我与国公爷问过和尚,和尚并不知王敏酒馆在何处。行在街上问一些酒馆中人,居然都无人知有个唤做王敏的酒馆老板。我与国公爷只好先到通州衙门查黄册,好在王敏并非无身份之人,黄册还有记录。王敏原是太原卫籍,还有一位兄长唤做王锐的在太原做卫卒。四年前他孤身一人到通州居住。黄册上有地址,但我与国公爷去看过,是空屋一间。”高玉道。
“此人如此神秘鬼崇,简直非奸即盗。”邢缨冷笑道。
“看来是四年前永和王妃与寺院方丈私通,由此派王敏到通州替二人营建巢穴。”风清扬笑道。
“但永和王妃是否与方丈私通,尚无铁证。”钟信略有所思,看向正德道:“陛下,臣于通州黄册之中发现意外之人。”
正德看向钟信。
钟信恭身道:“原来晋王府仪宾陈谏将父母接到通州定居。据为陈谏造黄册之人所说,因父母生于淮南水乡,是以选择在通州落脚而不去太原居住。”
“国公爷问过黄都指挥,他说陈谏为人十分有礼周到,每次到通州,都会来都指挥府特意拜会一回。我与国公爷便到城门来查陈谏出入城防记录。”高玉指着手中薄册道:“果然陈谏去年曾于四月、八月、十二月到访通州。出入城关都有太原府衙门的通关文书。”
“陈谏为何四、八、十二月到通州?”李龙问。
“据黄册所记,四月乃陈谏母亲寿辰、八月乃其父寿辰,陈谏出入通州前后十日,卫卒都有记录。至于十二月,往年陈谏并不曾到通州,今年之所以回来,是因其母患病回家探望,晋王府与太原府衙门都准了的。”高玉道。
“倒是个孝子。”刀眉笑道。
“若是父母寿辰,想必郡主亦会随夫君到通州为公公婆婆祝寿吧?”周义道。
“四月陈谏母亲寿辰,郡主是来了,黄玺还曾到府中道贺。但八月、十二月都是陈谏一人回来。”高玉道。
“同样的四、八、十二月,一个在明,大模大样来通州;一个在暗,偷偷摸摸来通州,再一起私会于酒馆?”乃诺惊道。
“比起与远隔几百里的佛门弟子私通,在王府内朝夕相见,应该更易滋生情愫,亦更合情理。”沐琚缓声道。
李龙看了正德一眼,轻声道:“也可能只是凑巧。”
“宗室子弟并不能私出城关,若非有意,岂会如此凑巧?”钟信沉声道。
“奇怪,去年一年居然都无王敏出入城关记录。”高玉道。
“我走遍大明天下各地城防,并不见守城兵卫日日盘查记录出入人群。想来通州亦如是。”钟贞笑道。
“京师各城门亦不会日日记录,但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皆无倒显刻意呢。“高玉略有所思道。
“或许他确实不曾走。”周义缓声道:“他若真是为永和王妃而定居通州,自会处处谨慎。毕竟私出太原,还与他人私通,若证据坐实便是死罪。”
周义一语既了,房中诸人皆望向正德,一时无语。
李龙目光温柔地掠过正德,看向高玉道:“高玉,我想去饮王敏的酒?你真不知他的酒馆在何处?”
高玉摇头:“确实不知。”
“通州城并不甚大,只要抓着出入酒庄、酒馆、客栈、饭庄的人问,必有人知。”李龙望望窗外道:“日头偏西了,我们快快去将酒馆地址问来。”
正德起身,拂衣下楼。众人紧跟而去。上得街来,众人问遍酒客食客,又逮着巡城兵卫前后打听,历尽周折曲旋,终在一处陋巷尽头寻到酒馆。闻着酒馆飘出的淡淡酒香,钟信与高玉皆点头,高玉率先踏步而进。酒馆不大,众人进来便显得十分挤迫,原本坐在酒馆内的客人突见进来一群身佩武器的英武男人,都有些惊惶,纷纷起身低头离去。须发皆白老掌柜一脸惶然看着客人离去,待要说话,高玉向他招手,请他取酒过来。掌柜不敢说话,一瘸一拐的为众人取来酒水,小食。高玉忽出手点了掌柜穴道,钟信则将酒馆大门关闭,随后两人在酒馆前后上下楼层房舍皆看了一遍,众人也跟着两人走了一圈,才纷纷回到堂前落座。
周义环望酒馆四周道:“这酒馆虽小,枱凳用料倒是结实。只是二楼摆设朴实,完全不似为贵客预备的房舍。”
邢缨抬头望房梁,笑道:“这房屋用料也算结实。地窖储酒却不甚多。倒不似以卖酒为生的。”
“寺院和尚再胆大包天,想必都不敢在佛祖面前与永和王妃私通。”风清扬看向钟信道:“师父,徒儿觉得王敏酒馆虽小,倒算雅致,地头又僻静,若是大和尚与王妃在此私通,再由王敏守门,应当是万无一失。”
“是呢,若不以卖酒为生,必是以永和王妃打赏为生了。”乃诺道。
“这酒甚是普通,为何王妃会如此信任王敏,要王敏为她安排通州出行,又供酒饮?”李龙饮了杯酒,放下酒杯笑道。
“会不会与兄长王锐有关?”邢缨略作思索,忽有所悟道:“永和王妃私出太原不是一回两回,必是有人替她私开城门,她方能走出去。而王敏兄长王锐乃太原卫卒,若是王锐识得王妃并替她做事,那王敏所为便说得通了。”
“掌柜又老又残,应当不是王敏吧?”刀眉笑道。
高玉起身解开掌柜身上穴道,掌柜一脸惶然醒来,忽从柜台冲出,‘卟嗵’一声就跪在堂前叫道:“诸位爷饶命,小的不知犯了何事,惹来了众位爷?”
“你是王敏何人?”高玉直截了当地问。
“各位爷,王敏是,是我家主人。主人半月前去了太原,就叫、就叫小的替他看管酒馆。”掌柜结结巴巴道。
“你姓甚名谁,与王敏如何相识?”高玉追问。
“老汉姓秦,单名一个景字。实不相瞒各位,这家酒馆本是我家的,只是我那儿子好赌把个酒馆输得干干净净,是主人盘下酒馆替我儿还清赌债,主人不在时便由我替主人看铺。”
“他在时你就清闲了?”乃诺奇道。
“主人在时,我便替他在家中酿酒。你们,你们到底是何人?”
“你家在何处?你儿子叫何名字?”高玉从怀中取出锦衣卫腰牌与掌柜瞧,掌柜看过更是吓得面青唇白。
“我家,我家就在巷脚有一陋室。我儿子唤做秦鱼儿,各位官爷,我家主人可犯何事?”
“秦鱼儿?”高玉轻‘哦’了一声道:“出关城防倒是有他的名字。”
钟贞眼光一亮,凝神倾听。
“官爷,我儿可是本份人,虽有些顽劣,但从不曾做那违法乱纪、作奸犯科之事。”掌柜额头冒汗,急急辩解。
“如此看来这酒馆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你甚是清楚。”高玉也不理他,只是环望四周,缓缓道。
“酒馆向来是小本经营,主人来之后也是如此,平日都是些邻里来饮酒的。”
“可有与王敏相识之人到此?”
“平日都是主人打理,老汉并不熟识。若是老汉掌柜,便都是左邻右里而已。”
“如此说来,你甚是熟悉你家主人行程?”
“熟悉,熟悉,岂会不熟,我若在此掌柜,主人会另加钱与我的。”掌柜说着从地上爬起,去到柜台取来一本薄册递给高玉。
“掌柜的,您的儿子现在何处营生?”李龙笑问。
“我这儿子目今只是在主人面前鞍前马后的服侍,倒比孝顺父母更见殷勤,也随主人去太原了。”掌柜道。
“王敏居于何处?”李龙再问。
掌柜愣了半晌,忽道:“哎呀,说来奇怪,老汉我真是不知我家主人居于何处,就连我那儿子也不肯说与我听,还叫我千万不要好奇打听。我初始还怕主人是个贼人,但这四年来一直平安无事,老汉我也就懒得再问了。”
“哦?如此便不再问了?”李龙笑道。
“我那儿子隔三差五便拿些好物什回来孝敬, 吃人嘴短。”掌柜讪讪道。
“想不到一个赌徒居然会洗心革面。”邢缨冷笑道。
“赌徒会洗心革面?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我流落江湖十年,还从不曾见有赌徒重振家业的。怕不是王敏予他比赌博更好玩的物事,便一心沉迷于此,甘为前驱。”沐琚严肃道。
“这世间还有何事能比赌博更令人沉迷,不可自拔?”乃诺惑道。
风清扬讥笑两声,不言语。其他人也不敢再言,乃诺还要说话,被刀眉扯住。正德面色铁青,久久不语。
李龙微微笑了笑,继续问:“掌柜,你那儿子水性如何?”
掌柜一听,不由扬头,颇为自得道:“不瞒各位爷,我那儿子水性是极好的,在通州一带说起秦鱼儿,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世间没有他下不去的河,穿不过的激流。”
“好到可在水底随意耍刀玩么?”李龙一字一句再问。
“这有何难,我那儿子手中握刀,在激流中捉鱼,一捉一个准。”
“掌柜的,你还知你家主人何事?且一一道来。”高玉直视掌柜,缓声道。
掌柜瞧了瞧少言寡语,正襟危坐的钟信,又瞧了瞧众星捧月,面色铁青的正德,颤声试探道:“各位爷,我家主人、那王敏纵是有罪,也与我们父子无关的。我父子二人只是与他差遣……”
“王敏及你父子二人是否有罪,自有官府裁决,你只须说出所见所闻即可,若有半句虚言,绝不轻饶。”正德面色一凛,喝道。
掌柜吓得手震脚颤,急摇手道:“我实不知我家主人犯了何事。原来他终究是个贼人,躲了四年还是把你们招来了。”
“掌柜的,你家的酒除了左邻右舍来饮之外,可有供到别处?”钟信开口问。
“有的,有的。我家的酒除了自卖之外,主人会拿出交货,只是主人从不让我知道买家何人。”
“你就当真一次也不曾问过?”乃诺都有些急了,喝道。
“我,我,”掌柜急得在原地打转,猛地又跑回柜台拿出帐薄来递给高玉道:“官爷,我虽不知我家主人将酒卖与谁,但我有记录他取酒的日期及数量。”
“还记得何事?一并说来!”邢缨亦喝道。
掌柜见一个个都发怒,急得抓耳挠腮,猛地把脚一顿,叫道:“啊,我记得了。有一回我儿从太原回来,带回一枚女儿家用的珠花,我一时心急便问我儿这珠花从何而来,我儿说是主人带他去哥哥家住,与他哥哥家中侍女私定终身的定情物。不知,不知此事诸位爷听不听得?”
“你家儿子怕也有四十了吧,还与别人家侍女私定终身?”刀眉失笑道。
掌柜长叹一声道:“我那儿子不成器,年少时好玩,一日十二个时辰,倒有八、九个时辰在船上,水底,上岸就为了倒头大睡。年长了又好赌,那有正经人家肯将女儿嫁他。老汉我是心急如焚啊。”
“你家主人王敏的哥哥在太原不过是名卫卒,家境可想而知,想来他家的丫头也是蓬头垢面,粗俗不堪,倒是与你家儿子相配。”刀眉道。
“这位官爷也忒瞧不起人。我儿可是与我拍过胸脯,说将来娶过门的儿媳妇恁是妩媚温柔,知书达理,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一名卫卒家的侍女妩媚温柔,知书达理,有大家闺秀风范?”刀眉重复着掌柜的话,看向周义。
“掌柜的,王敏在通州四年,可认识甚好友?”周义接过刀眉目光,轻叹一声,缓声问。
掌柜摇头:“我实不知。官爷,您也看到,老汉我腿脚不便,主人若肯不叫我跑动,我欢喜还来不及,如何还去窥探主人?”
高玉合上帐薄道:“王敏每月都有些日子要掌柜守店,不知去向何处。去年四月、八月、十二月与陈谏到通州的日期相合。”
“掌柜,你的儿子何时再回通州?”周义再问。
“我儿才去太原,暂时不会回的。”掌柜道。
”掌柜的,我们到你家中坐坐如何?”周义问。
“这个,这个?”掌柜胆颤心惊,惶恐不能语。
“老人家,前面带路。”邢缨站起身严肃道。沐琚也跟着起身。掌柜看两人模样哪敢不从,抬手抹了一头的冷汗走出门去。邢缨、沐琚、高玉拉着乃诺一起跟过去。邢缨走到门口回头看向周义道:“四师兄,你晚些与龙儿再去瞧一遍。”
周义点头,邢缨等人关门而去。
李龙起身道:“这酒不甚好饮,陛下,臣到酒窖看看有无好酒。”
正德点头。李龙起身去酒窖。
钟贞笑道:“照哥哥,你们在查甚案?”
“我们在查太原府永和王妃私出太原可能与他人私通的案子。”刀眉道。
“啊,太原永和王妃?我见过。”钟贞笑道。
正德双眉一挑:“贞妹妹,你见过?”
“我前日还在太原呢。”钟贞笑道:“我听说风大哥可能在太原、大同一带厮混,便去了太原。”
“太原之大,为何就见着永和王妃了?”李龙笑问。
钟贞看了一眼风清扬道:“去瞧瞧风大哥是否与王妃厮混。”
风清扬讶然:“贞儿,如何将我想成那等人?”
“既是厮混,要么跟妓女厮混,要么以身犯险寻富贵人家妻妾尝鲜。风流浪荡不外如是,有何出奇。”钟贞撩发而笑:“我心想风大哥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多半还是受富贵人家女子待见呢。”
风清扬面色微沉,道:“贞儿,你忒看扁我。那淫人妻女之事最是下贱无耻,我纵然浪荡,又岂能做这等恶事。”
钟贞掩嘴嘻笑:“我见得你少,倒不知你还有些风骨。”
“贞儿,你?你是戏谑于我,还是真心疑我如此?”风清扬怒道。
钟贞忽叹息一声道:“风大哥,我此次去华山一游,方知你那师父真是教了你这个万中无一的好徒弟。”
风清扬面色一变,惑道:“贞儿,你此言何意?”
钟贞却又转回话题,看向正德道:“照哥哥,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无有不透风的墙。坊间颇有关于永和王妃的风言风语,我便于前日夜闯王府,倒是不曾见到风大哥。”
“那见到何人?”刀眉问。
“见到秦鱼儿。”钟贞笑道。
“掌柜的儿子?”刀眉笑道:“还真是巧了。”
“你如何知是秦鱼儿?”周义问。
“秦鱼儿与一女子在永和王妃所居后花园私会,女子声声唤鱼儿,鱼儿,我适才听掌柜说道此名,想来此鱼儿便是彼鱼儿。夜深人静时,秦鱼儿不停求欢,但那女子却屡屡推托,言语间颇为惶惶,又说怕夜长梦多,事觉身死,求他快快将她赎出王府远走高飞。秦鱼儿只是殷勤安慰,屡次求欢,那女子便从了,我也就不扰人春梦,自行离去。”
“永和王妃与人私通,必有旁人相助。如顺德公所言,她的奶娘及奶娘的女儿定是帮凶之一,其余还有王家兄弟、秦鱼儿。顺德公又言奶娘女儿与王敏相好,以王敏之谨慎,秦鱼儿之忠诚,鱼儿所欢必也是知情之人。王锐在太原放王妃出城,王敏在通州接应王妃入城。再加上清扬所言的和尚及疑似通奸的仪宾陈谏,此案至少有九人涉案。”周义道。
“怕是不止。”刀眉扳着手指道:“王锐在太原帮忙,王敏和秦鱼儿在通州接应,王妃中途多半是乘坐马车而来,妇人赶马会引人注目,是另有马车伕相随。如此就是十人。”
正德听到此处,忽长长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藩府各王各妃皆有内官辅佐,身边婢女也有定数,王妃若长年通奸却能避开内官、其他婢女者几无可能。此案乃是窝案,少不得要有十数人人头落地。”
众人虽知王妃所犯乃是重罪,但亦想不到会死如斯多人,难免错愕。
正德拂衣道:“朕有些饿了,这酒馆可有好吃的酒菜?”
李龙起身道:“陛下,臣去为您做些小菜。”
“嗯。”
周义起身向正德恭身道:“陛下,臣去掌柜家中看看。”
正德点头,刀眉起身随周义同去。正德忽长长叹了口气,起身道:“朕累了,且上楼将息将息。”
钟信即起身道:“臣侍候陛下就寝。”
“不必,你在门口守卫即可。”正德说完,拂袖上楼。钟信听旨,跟随正德上了二楼,看正德入内,便小心将门关上,坐在门口守卫。酒馆内只剩下钟贞与风清扬,钟贞也不与风清扬说话,起身去厨房帮厨去了。风清扬从袖中取出家书,看了又看,眉目间落寞不甘之情难掩,将书信重纳袖中,抬头凝神二楼良久,赫然起身走上楼去,却见钟信闭目打坐,面上也有些许疲惫。风清扬欲言又止,转身就在楼梯口安静而坐,缓缓闭目,也打起坐来。寂静无声中一呼一吸都变得无比清晰。钟信忽睁开双眼,伸出双手在风清扬后背疾速推拿掐点。风清扬甫一皱眉,旋入佳境,只觉身体各处气血流通之际的细微阻滞皆被钟信那只手推开散却,竟有春风拂柳、温熙和暖、大道光明之意。
“风儿,昨日之日与今日之日竟有如斯不同,你冲关了。”钟信道。
“徒儿与龙兄弟在水底激流搏斗,甚是快意。”
“好!”钟信的话简单明了。
“师父,果然武学之道重在历练。”
“嗯。”
“师父,您在大同为徒儿写的书,徒儿会重头再读。”
“嗯。”
“师父……”
钟信不再接话,风清扬听气辨形,知师父再次入冥,终打住绮思,闭目修功。直到邢缨、周义等人回来,直到李龙上楼请正德用膳,两人也才睁目起身,一同下楼。众人用膳毕,邢缨向正德禀报已将掌柜交都指挥府暂且关押,并要通州四城门,各水路关卡严查王敏与秦鱼儿的行踪。
“陛下,我们问到一条秦鱼儿当年嬉游水上常走的水路,这条水路可避开水路关卡上岸,向来凶险少人敢为。只是具体位置所在连掌柜亦不得而知。这或许是王敏要将秦鱼儿牢牢栓在身边的缘由。”沐琚道。
正德看了一眼李龙,笑道:“想来那秦鱼儿再如何厉害,也不如李龙厉害吧。”
周义从袖中取出一枚珠花,一枝桃花双簪,一件狐裘围领置于桌上。钟信取桃花双簪细看,轻叹一声放回桌上。
“师父,为何叹气?”风清扬取梅花双簪来问。
“此桃簪乃宫中御匠手笔,原料便是用当年从云南府运回的金银重新熔铸而成。陛下特意选了一批饰物分赐各藩府王妃的。回京一查便知此桃花双簪是赐给了哪位王妃。”邢缨道。
“这是得意忘形,连御制之物也随手舍弃了?”风清扬道。
“王妃要靠秦鱼儿上岸,自然对他极尽拢络,赏赐带有御制印记的桃花双簪,以显信任有加、同在一条船上之意。”周义道。
“那掌柜看到爹爹搜出桃花双簪,听爹爹说出来龙去脉,吓得当场晕倒。”乃诺笑道:“还有这狐裘围领,皮毛顺滑,纯白无杂色,也是难得的好物。”
“王敏与秦鱼儿按往日行程,还有五日便回。”刀眉道:“这五日间须得查出那条隐秘水路。”
“只是?”高玉略有所思道:“这些物什最多只能证实王妃私出太原,并无实证她与陈谏或寺院方丈私通。风大哥,你当真看到和尚与王妃私通?”
“我只是听说而已。”风清扬道:“可要我再去问个清楚?”
“国公爷去了两回也寻不到实证,只怕风大哥也难问出来。”乃诺道。
风清扬笑笑道:“我再试一回。”
“陈谏父母在通州,也要去问一问。”沐琚道。
“问来问去也难问处确凿证据,待王敏与秦鱼儿回到通州再说。今夜先去英雄大会。”正德道。
“不知这英雄大会到底是何方神圣举办,去后是凶是吉?”乃诺担心道:“陛下,您真要去么?若是有危险如何是好?”
正德微微一笑,缓缓道:“是啊,朕可是从京师偷跑出来的,连摄政亲王都不曾指定呢。乃诺,若是朕进的是一个大大的贼窝,你可会舍命保朕?”
“陛下放心,若真是进了贼窝,臣会舍命保护您安全离开凤凰阁。”周义轻望了儿子一眼,抢先道。
正德笑了笑,起身走出酒馆,众人随后跟上。重回凤凰阁,居然见到徐九龄、赵良、南宫无我、石勇与徐九应。五人见到正德,即见礼。正德见五人虽衣着整齐,却皆有破损处,有些意外。
“陛下,臣等在通州城外遇到伏击。”赵良解释道:“臣原本要随徐家兄弟从通州城北门出城剿匪,怎知甫出城门就遇着伏击。”
“何人敢伏击大都督?”李龙微讶道。
南宫无我双手抱胸笑道:“是凤凰阁诸女,她们说我们于通州城内大街小巷任意行走无妨,但不得踏出城门一步。”
“凤凰阁诸女武功如此高强,竟能拦得住你们五位?”沐琚吃惊道。
“倒也不是武功如何高强,实在是诸女年幼,胜之不武。况且齐彦明、顾子羙二人也已到了凤凰阁,如此, 我们也便跟过来了。”徐九龄哈哈一笑道。
“你们如何得知齐、顾二人来了英雄大会?”沐琚追问。
“是她们说的。我们初始不信,她们便说了二人长相武功,大都督便知是真的,就回转到此。”石勇高声道。
“原来如此,那就进去吧。”正德笑道。
石勇来到钟信身边,恭敬道:“师父,徒儿不在您身边,风大哥可有好好侍奉您?”
钟贞轻笑一声向石勇道:“石哥哥,风大哥与爹爹相谈甚欢呢。”
石勇开心而笑。
李龙笑道:“石大哥,进阁吧。”
石勇点头,先请钟信,钟信则先请正德,正德拍拍石勇的肩膀,嘻嘻一笑,跟着李龙、周义踏入凤凰阁。众人也跟着踏进凤凰阁。一日不到,凤凰阁又换了新人。李龙回望正德,轻笑道:“陛下,我们直上五层吧?”
正德点头。
乃诺冲上前道:“我来打。”
李龙退后一步,笑道:“请。”
一鸡比一鸡弱,乃诺顺利打上五层,众人也跟着他悠闲上到五层。五层楼梯中段坐着一位年轻道士,倒是玉树临风,仙风道骨。
“武当道士连少林寺的小和尚都打不过吗?三师兄知道要气死。”邢缨笑道。
道士冷冷道:“我不曾与和尚对打。我也并非武当弟子。”
徐九龄笑道:“他是嵩山派掌门姚朴。”
“他?嵩山派掌门如此年青?”石勇瞪大眼望着道士,不敢置信道。
“嵩山派老掌门左都突然横死,留下稚子少妻,他是左都关门弟子,紧急就任掌门的。”赵良缓声道。
“锦衣卫果然与众不同,江湖事了如指掌。”南宫无我似笑非笑道。
“侠以武犯禁,当然要仔细着。”赵良淡淡道。
姚朴上下打量了乃诺一眼,挥手道:“你非我对手,输了须不好看。”
“我来。”高玉走上前道:“我到通州,还不曾与人交手, 既是掌门,我倒是想见识见识嵩山派的功夫。”
正德却淡淡道:“莫要纠缠,皇叔,上楼去。”
“遵旨。”钟信应着,望向姚朴:“可让一步?”
姚朴面色微凛:“过得我手中剑,自可让一步。”
石勇趁其不备就冲了过来,一把将姚朴连手带腰紧紧箍住,回头看向钟信高声道:“国公爷,我们上楼去。”
姚朴被石勇抱得满面紫涨,乃诺惊道:“石大哥,快快放手,要抱死了,要抱死了。”
“你们快快上去,我才好放他。”石勇说。
南宫无我哈哈大笑,飞身上楼,石勇待众人去毕,小心入下姚朴,姚朴跌倒楼口,连声呛咳。石勇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且先上去了。”
“你,你!”姚朴羞怒交加,厮吼道:“你竟如此羞辱我,我,我必要报仇!”
石勇早奔上楼去,并不曾听到姚朴言语。高玉见石勇上楼,伸手拉了他一把。六层坐着的人大出众人意外,居然是个身高与徐九应相差无几的胖子,一身打扮仿如观音菩萨座下金童,手中握着一条丝鞭随意抽打屋内随地飞旋的陀螺,见众人上楼,抬头一望,那双眼精光四射,足见内力深厚。赵良却为之惑然。
“赵良,你这模样?”徐九龄狂笑:“哈哈哈,莫非是说锦衣卫也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
“我不知,难不成你知?”赵良横了徐九龄一眼道。
徐九龄将眼硬瞪得如铜铃般大,那胖子将手中丝鞭扬起,喝道:“你瞪甚?再瞪,你可信我将你一鞭抽死?”
徐九龄冷笑:“一个三寸钉,有何本事抽我?”
胖子大怒,扬鞭抽向徐九龄,徐九龄浑不为意,挥手一拂,不料那细丝却如刀刃破风而来,就将他手背划出一条裂痕,徐九龄只感一阵钻心裂痛,不由心惊,细软之物能使出韧力极为不易,尤其胖子手中丝鞭当真是又细又长,若不细看,甚可忽略。徐九龄颇为尴尬,有此功力者不可谓武功不深厚,但他却也如赵良一般不知此人来历。徐九应见哥哥受伤,不由大怒,挥起狼牙棒就冲过来。胖子怪笑一声,扬手一转,手中丝鞭便咝咝作响,竟把徐九应的两根狼牙棒卷并一处,一抽一甩便抛掷身后。
“好功夫!”石勇拍掌赞道。
乃诺摸了摸身上的弓弦,腰间的拂尘,一脸茫然,显是想不出如何应敌。胖子继续甩着丝鞭抽着陀螺,也不望人。陀螺不停在众人脚下穿梭,居然不倒。
南宫无我看向钟信道:“你的绣花针应当能破他丝鞭。”
钟信凝神而视,凝神倾听,却不言语。
“我来试试。”高玉踏步上前,缓声道。
胖子手一顿,陀螺骤停,双眼精光立闪,直视高玉。高玉向胖子拱手一礼道:“请指教。”胖子却不待高玉出招,丝鞭在手向高玉全身抽去。高玉看那丝鞭仿如泼墨又如柳烟,起手把剑柄一旋向前一推,那丝鞭却在此时卷成一条鞭绳直撞高玉的剑刃。高玉却不与他的鞭绳硬碰,猛一低头向前滑去,手中剑直刺胖子咽喉。胖子手腕一抖,丝鞭如网卷向高玉全身。高玉却在此时突然蹲地,身如陀螺转向胖子身后,侧握剑柄拍向胖子双腿。胖子双腿一蹬,有如青蛙一般一跳一跳地跳开去,手中丝鞭变急雨于腾跳中向高玉不断抽来。高玉的剑亦愈发疾速,众人只见胖子灵活如兔蛙跳来跳去,高玉如陀螺急旋不休,但那丝光剑影缠绕间仿如轻烟柳影却又经纬分明,你推我搡,皆不落下风。
赵良凝神而视,忽道:“九连环、八连环、七连环。上天入地,十八连环。”
一言落下,高玉突然长身而起,抽剑变招,胖子不及反应,手中精丝已被高玉的剑斩如柳絮飘舞。
“直捣黄龙!”赵良再道。
高玉持剑变拳,剑柄重重击在胖子心口。胖子闷哼一声,面色骤变惨白,嚎叫一声,飞脚将陀螺踢向高玉。陀螺于半空中绽放射出数之不清的利钉。眼见高玉便要变成血刺猬,赵良抽出乃诺腰间拂尘,斜插过来将高玉挡至身后,手起拂扬,眼花缭乱间利钉纷落于地。胖子神情阴狠,跳将起来握着陀螺一抽一送,陀螺变成一把小铜锤于利钉落地之时就撞向赵良腰间。赵良手中拂尘狠力向胖子手腕抽去。胖子收手不及,那手便被抽得丝丝血痕刺目。
“我也来试试。”邢缨看得兴起,抽出背上凤头双刀,像屠夫杀猪一般嚓嚓磨了两刀就冲上去,对着胖子双手疾如轮转,砍瓜切菜似的猛斩。胖子举着陀螺手忙脚乱的挡了十数招,被邢缨大喝一声,双刀一横一竖斩下来,陀螺登时断成四截,滚到地上滴溜溜地打转,胖子发怔,呆立当场。
“哇,好刀。想不到这两把凤头刀居然也是削铁如泥。”刀眉惊讶道。
邢缨得意地举着双刀道:“当然。这可是太祖高皇后亲自为弟子锻造的双刀。纯师姐喜用红伞,这对凤头双刀就由我继承了。”
胖子突跳脚大哭,口中直叫:“你赔我陀螺,你赔我陀螺!”
众人讶然而视,啼笑皆非。
徐九龄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江湖中无有这号人物,想来是个傻痴之人,虽有武功,家人却不敢放他出来闯荡江湖。”
钟信忽摇头道:“非也,此人当是用的缩骨功。”
胖子蓦然看向钟信,忽仰头大笑,众人听得他身体骨骼喀喀作响,就见他身形暴长,瞬间便与钟信一头高,长身而立,不胖不瘦,起手把衣往下一扯,再将脸一抹,人皮面具之下,一张霞明玉映的脸便现眼前。南宫无我眼中掠过一丝微讶光芒,旋即淡然。那人侧身相请。
乃诺迷糊道:“算我们胜了?”
石勇拉着他笑道:“我们只为闯关,胜不胜有何关系,快快上去就是。”
赵良、钟信略有所觉,但此时不便久留,向那人拱手施礼,护着正德一同上楼去了。七层立着一位高挑女子,红衣如火,云鬓高耸,剑眉凤目,鼻若刀削,凌厉胆寒之气扑面而来。
凤凰阁外忽锣鼓震天。红衣女眉头微敛,待要说话,忽听得凤凰阁外传来阵阵高呼:“龙大哥,龙大哥。”
正德一笑,看向李龙道:“唤你?”
李龙侧耳倾听,笑道:“陛下,似乎是白日那些与臣一道饮酒的水鬼。”
“何事唤你?”
“我与他们说若是寻着与陛下所见衣衫相似之物便来寻我。想必他们真是寻着宝贝了。”李龙道。
又是阵阵锣鼓喧天,随后便是整齐且铿锵有力的呼叫声:“龙大哥,龙大哥。”
“出去瞧瞧。”正德笑道,转身就向外去。
红衣女面色一凛,冷声道:“陛下,请莫欺人太甚!”
正德停步,缓缓回身直视红衣女,缓缓的,微微的笑了笑,转身再行。
“陛下,您也太不把凤凰阁看在眼中了吧?”红衣女喝道。
正德沉默良久,忽仰头而笑道:”一个藏头露尾、鬼鬼崇崇的凤凰阁,你要朕如何放在眼中?”
红衣女冷笑道;“陛下就不怕布衣之怒?”
“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朕?”正德再次缓缓回首,凝视红衣女,忽嘻嘻一笑道:“只是凤凰阁算不算得是布衣?”
红衣女微怔。
正德指向阁外仍在敲锣打鼓、高声呼叫的水鬼道:“朕倒想知真正的布衣之怒是怎样的?”
李龙轻轻一笑,抢步先下楼去,正德随后,众人跟着鱼贯而出。红衣女愠怒,水袖疾射而来。邢缨猝然回身,凤头双刀嚓嚓疾斩,红衣女的水袖被他斩得仅剩指掌之间。赵良向红衣女一拱手,唤道:“老七,走吧。”
邢缨双刀向背上一插,跟着赵良最后离开凤凰阁。凤凰阁外,果然是一群水鬼正敲锣打鼓等着李龙。水鬼们见李龙从阁中奔出,登时锣消鼓冥,皆奔过来向李龙七嘴八舌展现他们从各处搜罗来的各类衣衫数十件之多。
“龙大哥,还有其他衣衫,但我们互相比对,但觉这几件与今日捞起的那件最为相似,你看看可是?”水鬼们争先恐后地说。
李龙见天色已晚,唤水鬼们点起火把,扯起袍子披风等物,请正德上前观看。众人也跟了过去。邢缨看着看着,忽失声惊‘咦’。
“老七,可想到甚?”赵良问。
邢缨轻声道:“这是一套宫装,陛下去年誔辰前夕下旨由织造坊为各藩王府宗室织造,我虽非织造太监,却也因工期紧急去督造过数日。此套宫装制式为各藩府郡王郡主及其家眷所有,只要回京师向织造坊察查便知此套宫装赐与何人。”
“原来陛下早有所知。”李龙缓声道。
正德将水鬼手中物品各指一件外袍、披风、底衣、腰带,李龙随后一一取下:“陛下,是否要臣回京师向织造坊彻查?”
正德回身仰望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凤凰阁,忽一笑道:“朕想参与英雄大会竟是如此艰难?次次入阁皆有新鲜之事发生,到底是有鬼要朕替他申冤,还是有鬼数次三番提醒朕不可参加英雄大会,预示凶险?”
“陛下是否真想参加英雄大会?”钟信问。
正德一笑点头:“朕自然是极想的。”
“那就先参加英雄大会,再凶险,臣都定保陛下毫发无伤。”钟信道。
正德却摇头笑道:“朕想参加英雄大会,但并不想再上凤凰阁。”
众人一时不解,皆望向他。
正德看向众水鬼,问道:“尔等可曾参与修筑凤凰阁?”
众水鬼纷纷点头,又说不止他们,几乎通州半数壮年男子都参与修筑过凤凰阁,也因此凤凰阁能在短短三个月间完成。
正德回手一指,淡淡道:“一夜之间,可否与朕尽拆此阁?”
众水鬼面面相觑,不明其意。
石勇双掌一抱道:“陛下,想拆凤凰阁?”
正德点头,一笑:“嗯。”
“臣替陛下拆了它。”石勇朗声道。
“陛下,为何要拆凤凰阁?”乃诺却是不解,问。
钟贞一笑道:“这天下间只得照哥哥可以虚张声势,他一个藏头露尾、鬼鬼崇崇凤凰阁主,也敢如此排场?自然是要拆个一干二净方好。”
正德仰头大笑三声,忽面色一凛道:“俗语有云侠以武犯禁,若此阁建于东南、西南、西北各省,朕都可以将它留下,以现仁德。但通州乃京师水陆门户,此阁修筑于此引天下武夫来来往往,挟技斗殴伤人,久之成就师大患,万万不可。”
李龙也点头道:“陛下要拆,臣帮陛下拆。”
“龙大哥,我们来帮你。”众水鬼见李龙应承,也纷纷应道。
“石勇,不必你拆,朕今夜便让那凤凰阁诸人尝尝何为布衣之怒。”正德笑望众水鬼道:“你们五更之前将凤凰阁尽拆,朕每人赏宝钞一千。”
众水鬼大喜,纷纷回家后又复来,手中便多了镐铲等物,也多了更多青壮男丁一同前来拆楼。凤凰阁主派弟子前来阻挡。石勇虽不参与拆阁,倒是与钟信、赵良等人一同阻拦凤凰阁弟子。正德于外围悠闲自在负手踱步,李龙随侍在旁,寸步不离。钟贞也并没参与打架斗殴,她负手立于一旁,看着父亲和心上人在与凤凰阁弟子们打斗,心情莫名愉悦,时时发笑。
正德猝然停步。
“陛下,何事?”李龙即停步问。
“这套宫装是用沉香织锦木盒放存的。”正德轻声道。
“沉香织锦木盒?”李龙微作思索道:“陛下是说此套宫装只得一套,既然宫装落入河中,应当是连木盒一并跌落的。”
“丝织物平民百姓不宜分辨贵贱好劣,但木盒则稍有见识之人应当便知价格贵贱与否。若是有人捞起过织锦木盒必到处炫耀,水鬼当知。”正德缓声道。
“臣再让水鬼回去细问。”李龙道。
正德轻轻叹息一声,沉默良久方才点点头。
钟贞看向李龙,笑道:“龙大哥,你向来与照哥哥形影不离,为何却认不得那是一套宫装,你莫非是有意避嫌,不想抢照哥哥风头?”
“他向来目不斜视,朕不曾交待他去做的不会在意。”正德淡淡道。
钟贞笑道:“你二人还真是君臣一体,好生羡慕。”
“陛下,你看,凤凰阁摇摇欲坠了。”李龙忽指向前方。正德抬头望去,果见凤凰阁摇摇欲坠,大红灯笼一片红影摇曳,正德卟哧一笑凝望不再言语。
夜色中忽传来男男女女的惊叫声:“莫铲了,莫铲了,楼当真要塌了。”
“尔等还不速速下阁,还待何时?”石勇铜鼓般的巨嗓震彻夜空。
话音刚落,便见凤凰阁多层皆有人纷纷跳下,也有人从楼梯不停奔出处。水鬼们纷纷撤后,众人也疾奔至安全地带,便听得‘喀嚓’一声巨响,凤凰阁随即坍塌,尖叫四起,脚步纷乱,人如鬼魅奔逃。高玉本能的飞扑至正德右侧护卫,钟信将钟贞往自己身后一拉,立于正德之前。周义与刀眉迅速来到正德身后,周义将刀眉向后一挡,自己置于刀眉之前。赵良挡在高玉前方、邢缨挡在李龙前方警惕护卫,其他人等皆在更前一步围卫。无论周边人多纷杂,阵形始终不变,进退有序。徐九龄,徐九应、南宫无我也被莫名带动加入围卫,尘灰尽处,梵音奏响,悦耳动听。场外诸人渐次安静,慢慢皆调整身形站姿,抬头齐望半山。凤凰阁坍塌,凤尾齐落,倒露出建于半山的围廊,那里,大红灯笼正高挂,夜空之下更见明亮耀目。
“好阁!”正德也禁不住赞叹,看向钟贞道:“贞妹妹,这凤凰阁主虚张声势,朕也服了。”
钟贞笑道:“果然民间卧虎藏龙。”
夜空下传来鹰唳之声,所有人便看到有一只苍鹰从半山间俯冲而下,乃诺望见,高声叫道:“师父,师父,是您吗?”
石勇转头望他,笑道:“要唤柳同知。”
乃诺嘿嘿笑了两声仰头望去。柳佐从鹰背飘然而下,向正德倒头便拜:“陛下,可要上山?”
“山上有何人?”赵良问。
“大半人马士皆因凤凰阁将要坍塌惊惶逃窜出阁,此时在半山腹地仅有三十三人而已。”柳佐道。
“可见到阁主?”
柳佐摇头:“我与山同知问遍诸人,连任教主也不知其人其名。”
“看凤凰阁弟子武功可知凤凰阁主武功之高,江湖中有此财力有此武功者几稀,那任道远当真不知其人其名?”赵良疑惑道。
柳佐缓声道:“他应当是不知的。”
“他自是不知,他来通州便是想一窥究竟。”南宫无我道。
“若是活人岂会不露行藏,居然连任道远也不知此人是何来路。是否江湖武林中根本就查无此人,又或许根本便是个死人。难不成那河中白骨便是凤凰阁主?”沐琚眼前一亮道。
“若那河中白骨便是凤凰阁主,那朕可要好好治治黄玺的罪。”正德冷声道。
“为何要治黄都指挥的罪?”乃诺莫名不解,问道。
“乃诺,你既立志要做个会查案的锦衣卫,就自己好好想想。”李龙笑道。
“陛下,可要上山?”柳佐再问。
正德凝望半山良久,缓缓点头道:“今夜将此事了结。”
“臣带陛下上山。”柳佐道。
正德微微一笑,看向李龙道:“朕飞身而上,若是半途跌落,你应当能接得住朕吧?”
李龙一笑点头:“陛下尽管去,臣接得住。”
“好。”正德复对柳佐道:“朕自行上山。你这鹰甚好玩的,给贞妹妹坐吧。”
钟贞拍掌笑道:“照哥哥,我正想坐呢。”
柳佐一笑点头,向钟贞道:“贞儿,上去。”
钟贞飞身跃上鹰背,柳佐婉转轻吟,苍鹰负着钟贞飞向半空。柳佐随即拂尘一扬,飞身追去。正德夺步奔向山脚,高玉瞬间紧跟,李龙迟半步追赶。原本从凤凰阁奔逃而出的武林侠客们见三人向山脚奔去,亦想重归,身形才动,却听得赵良一声斥喝:“尔等还有何面目重临英雄大会?”
众人身形即止,面上或多或少皆带惭色。赵良看向钟信,钟信看向风清扬道:“风儿,你看着勇儿。”
“师父,您放心,我会带他上山。”风清扬笑道。
钟信随即与赵良紧追正德、高玉、李龙三人而去。其后周义带着刀眉、乃诺,风清扬挽着石勇、沐琚与邢缨相扶持、徐九龄知弟弟武功最差,轻功更是不佳,直接将弟弟背起,把个棒斧扔给南宫无我,齐齐追赶众人而去。正德身形疾速于山间跳跃,瞬间已至丈许,高玉紧随其后,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李龙始终不疾不徐的跟在半步之后。正德提气连跃三回,次次皆寻到落脚点再上一层,第四回却踏了个空。疾向下掉落。李龙扑掠而上把背一弓,正德右脚正好落在他的背上,足尖一点深提一口气再向上冲去,连着钟信、赵良也替正德做了垫脚石,正德由此直上半山,却在望到那红灯魅影时彻底气竭,倒身向下急坠。高玉大惊,也顾不得尴尬疏离,疾掠而至拦腰将正德抱住,暗夜光影中忽有两道黑影从半山回廊内疾射而来,高玉不及躲闪,危急中抱紧正德把身一转背对黑影。李龙暗喝一声,身形暴起,如电般掠到高玉身前将他挡住,待要起手迎战,触手间才感觉那两道黑影原是两道丝帛,疾旋中将三人牢牢卷缚拉至回廊,安然落地,高玉旋即将手松开。钟信、赵良随即扑入,其他人也安然落下,抬眼一望,原来回廊内是一片空阔平台,红灯笼悬挂于周边山石间,红光魅影,甚是迷幻。而众人眼前则站着刺麻星吉,正收起他那卷起正德、李龙、高玉的长长僧袖。在他身后则是唐行简、婉儿及柳佐和钟贞。他们见正德安然上山,皆松了口气,向他请安。
正德上前一步,颇有些自得地笑道:“朕的轻功果然又进步了。”
“陛下乃武学奇才,武功自是愈发精进的。”刺麻星吉哈哈笑道。
赵良看平台后有一宽阔入口,就道:“莫非英雄大会主厅还在山腹间?”
“正是。”婉儿笑道:“此山原本乃宝光禅寺寺产,四年前卖与凤凰阁主。”
“山腹间的洞穴倒是旧物,原本是历代宝光禅寺方丈、长老们讲经参禅、闭关静修之所。据凤凰阁弟子所言,阁主得此山后将山腹内洞穴悉数整修,其中一半交还给宝光禅寺使用,另一半做了凤凰阁的产业。整修完了山腹才修筑了凤凰阁,不想却被一夜间拆平。”唐行简笑道。
“啊?”邢缨忽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个柳暗花明。”
风清扬亦笑道:“原来佛光寺乃是掩人耳目。”
“怪不得寻不着王敏所居之处,想必便是在这山腹间吧。”李龙笑道。
沐琚眼光一亮,向正德道:“陛下,若此山腹内真能查到王妃罪证,或许也能查到白骨遇害证据,便如陛下所言,多半是鬼魂想要我们替他申冤。”
“若在此处寻得杀人证据,那被杀之人当是何等身份?”乃诺疑惑道。
“我们于通州河道内搜寻到的宫装更适用于王妃一案,若能在此寻到白骨被害证据,苦主家属简直要烧香还神了。”刀眉不禁感叹道。
沐琚握拳坚定道:“头上三尺有神明,我相信这凤凰阁与宝光禅寺内必有白骨遇害的证据,正所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谨哥哥是否也来了?”钟贞问柳佐。
“正在大厅里与三太子、小国公、山同知在一处呢。”柳佐笑道。
“照哥哥,我们快进去吧。”钟贞欢喜道。
正德微微笑了笑道:“好,且先去见凤凰阁主吧。”
“陛下,请。”婉儿笑道。
众人随正德走入石厅大门,眼前豁然开朗,左右各十二根参天石柱将整个大厅撑起,空间之大有如两个传武堂。壁上灯如昼,盘虎雕鹰,还有幽香沁脾、酒香四溢。山海等人见到正德,即过来参拜。钟谨看到妹妹,开心牵手,三太子不曾想到南宫无我会来,愣了半晌方叫了一声大哥。徐鹏见过正德,只把眼望向邢缨,邢缨眼一瞪,起手做了个斩的手势,徐鹏哈哈一笑,恭请正德入内。再往内去,江湖武林豪杰已列坐厅中,但除了任道远、曲枫起身相迎之外,其余人等只是就椅而立,肃穆安静。丐帮帮主别具一格,就坐在地上喝酒吃肉。赵良环眼望去,却并不见凤凰阁弟子所说的江湖大盗齐彦明、顾子羙二人。
正德微微笑道:“今夜即是英雄大会,不论庙堂尊卑只论武林地位高低。”
“不知陛下武林地位如何?”曲枫笑问。
“朕自小随王岳习武,但王岳并非朕之恩师。”正德道。
“王岳本是东厂督公,不算武林中人。”嵩山代掌门姚朴冷声道。
“陛下拜了老衲为师,老衲算是武林中人吧?”刺麻星吉声若洪钟道。
“大师非中原武林中人,也不算。”少林小和尚方正道。
“陛下地位尊贵,与其参与英雄大会,莫若做个仲裁便好。”婉儿笑道。
“武功门外汉,如何见证武功高低?请恕在下无礼,请问陛下武功如何?”上官无明身旁鲜衣少年金扇摇,言语间颇有轻视之意。
“柳佐,这位少年又是何人?”正德笑问。
“陛下,此人复姓皇甫,双名无垢。乃武林四大世家皇甫家的公子。面如娃娃,人皆以为是少年,其实年龄实乃四大公子之首。”南宫无我笑道。
“南宫无我,恁叫年龄实乃四大公子之首?论武功,你又能强我多少?”皇甫无垢把扇一拢,指向南宫无我叫道。
“看你眼似桃花,双目无神,印堂晦暗,面目轻浮,便知是个花花肠子,中看不中用。我师弟却是个有雄心的,镇日里都想取朱明天下代之,你能比?”徐九龄把眼一横,嘻嘻笑道。
正德卟哧一笑,看向皇甫无垢道:“皇甫公子若是不服,你我就比试一场?”
“好!”丐帮帮主率先拍掌叫好。
南宫无我嘻嘻一笑,抱手坐观。
正德解了披风,取了帽子,拍拍双手走到场中,把手一伸,向皇甫无垢道:“皇甫公子,请。”
钟贞上前两步,向李龙低声问道:“龙哥哥,照哥哥武功到底如何?这可是武林四公子之一啊。”
“武林四公子,论武功只有南宫家独一档。上官家精通易容术、缩骨术、医术,他家的医馆遍及大江南北。”李龙轻声道。
“精通易容、缩骨术?啊?我们在凤凰阁第六层遇着的便是上官公子?”乃诺恍悟道。
“对,便是上官家家主上官无明。”李龙点头道。
“另有端木家好茶,他家茶庄遍及天下。”高玉接口道。
乃诺听得皱眉道:“南宫无我,上官无明,皇甫无垢,难道这位端木家的家主姓名中也有个无字?”
“诺儿,端木无及便是端木家现任家主。皇甫家素来以制作金器见长,大江南北皆是他家的金铺。”周义看了儿子一眼,柔声道。
“他们并非一家人,为何起名都得带个无字?”乃诺不解地问。
“天下间并非只得他们四家的人姓南宫、皇甫、上官、端木,若不带个有趣的字起名,世人如何得知他们乃武林四大世家的尊贵公子?”钟贞笑道。
“哦,原来如此。”乃诺点头道。
石勇凝神倾听,哈哈笑道:“我自小就听人说甚武林世家,武林世家,却从不知他们那些偌大排场是如何得来,还以为天上掉金饼呢。原来一个卖大力丸、一个卖茶、一个真是做金饼的。”
“皇甫家财力最厚,武功却最是稀疏。”南宫无我忽高声笑道。
皇甫无垢大怒,抄起手中金扇就奔出来,众人还以为他是要打南宫无我,不想却是直奔正德而来。
“陛下,小心对敌。”李龙高声道。
到底是皇帝,皇甫无垢不敢下狠手,只是轻轻持金扇朝正德的侧身袭来。正德淡笑一下,突然出手就去夺他的金扇,皇甫无垢一惊,到底是世家子弟,武功根基还是深厚,手下一沉一侧,已脱开正德掌控,但正德反手将手抬起,重重抽了他一巴掌,随后疾跳后退。皇甫无垢面上五道清晰指印显出,厅中群豪一时大哗,都不曾想到这个养于深宫的皇帝还真有些能耐。皇甫无垢惊怒,面色一暗,金扇如剑刷刷便连刺正德数剑,正德负手闪避,倒也并不还击。只是如此悠闲姿态更令皇甫无垢尴尬难堪,突然沉喝一声,纵身跳起,执扇朝正德心口袭来。
众人皆紧盯着场中动静。
正德瞧准皇甫无垢左身空档,移形换影,右肘一撞对方胸口,左手已空手入刃夺下皇甫无垢的金扇,回手持扇柄向他后腰猛力一击,皇甫无垢骤觉后腰一麻,整个人仰天向后倒去。正德嘻嘻一笑,转回正手持扇尖朝他胸口再一点,叭嗒一声,皇甫无垢就整个人重重倒在地上,面现痛苦。
正德得意的绕了半圈,回望李龙,笑道:“朕是天子,武功终强如皇叔者,亦不敢与朕实打实对战。这比试实无意义,朕就等凤凰阁主出来,做个仲裁。”
“陛下,我们来此数日,凤凰阁主都不曾出现,每日只是派人送酒送食。”唐行简道:“那些凤凰阁弟子,都不曾见阁主真容。”
“是男是女都不知?”赵良微敛眉问。
唐行简摇头。
“这山腹间可有出路?”赵良又问。
“有。”答话的居然是三太子:“我这几日为了画画转遍山间各处,是见着下山路的。”
“朕无意闲等,若有人知凤凰阁主是谁,且去请来,若是不来,朕便要走了。”正德拂袖道。
山腹内传出笑声,辨不清男女,但笑音虽轻却又响彻山腹,清晰传入所有人的耳内。前方石门开启,腰佩长剑,身着黑衣红袖红领的十名年青男女手提灯笼鱼贯而出,随后款款行出一位身形高挺的紫衣女,环珮满头,格外高贵。婉儿微微抬首直视紫衣女,眸间却略有意外之色。
钟信默默闭目。
格外注目紫衣女的尚有上官世家公子上官无明,望着她走出石门,人已上前列在最前。紫衣女在厅前站定,凤目微扫,目光在上官无明面上微做停留,转向正德与钟信。
“并非七层所见红衣女子。”李龙低声向正德道。
正德微微点头,眸中竟也少有的现出一丝严肃神情。赵良却看向南宫无我和徐九龄,南宫无我则只望向上官无明,眼中皆露出一丝一探究竟之情。
紫衣女坐下,眼光直视钟信,微微笑道:“国公爷为何闭目?莫非小女子生得丑陋,不入法眼?”
钟信淡淡道:“阁主人皮掩面,不以真面目示人,在下自也无意疲乏双眼。”
“阁主此举似乎甚是无礼,目今在厅诸位皆是江湖上有头有面的英雄豪杰,阁主竟以人皮掩面,是欺厅中各位无与一战乎?”丐帮帮主大声道。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我门下弟子与诸位交战无数,知我武功路数者,自知我是何人;不知我武功路数者,真面亦是假面。我只是自小好人皮敷面,并无意唐突各位。”
赵良忽剑眉一挑,直视紫衣女道:“阁主为何用假音说话?莫非厅中有熟识之人,不欲相认?”
紫衣女忽扬起红袖,掩唇大笑。刺麻星吉急将三太子双耳掩住、徐鹏骤觉耳膜刺痛,也急双手掩耳。再看群豪,竟有人耳朵震出血来。高玉和李龙几乎同时伸手替正德掩耳,但李龙见高玉伸手则迅速缩回。
乃诺、石勇叫道:“耳朵好痛。”
钟贞微皱眉道:“快闭目运气。”说着与哥哥钟谨闭目冥思以对抗梵音,乃诺与石勇亦学着闭目运功,方才好受些。
咝。钟信不启目,只曲指一弹,一丝细微如尘落的声音瞬间刺破梵音。所谓大音希声,也莫过于此了。紫衣女猝然睁目,眸间掠一丝冷意,瞬间流逝。南宫无我看了钟信一眼,微微一笑,倒颇有些佩服。任道远面目冷峻,紫衣女露了这一手,倒令他更加内心惶恐,这世间怎会有武功如此之高,自己却完全不知之人?
紫衣女果然舍了钟信望向任道远,笑道:“任教主,为何神情沉重?莫非是怕凤凰阁挥刀黑木崖,取火莲神教而代之?”
曲枫看了教主一眼,大步踏前,向紫衣女拱手道:“在下曲枫,想向阁主讨教讨教?”
“曲枫?曲枫,字明之,可是?”紫衣女微微一笑,缓缓道。
曲枫一惊,喝道:“你到底何人?”
“曲枫,你一个邪教魔头,居然还有这般文诌诌的字啊?”丐帮帮主狂笑道。
曲枫冷笑道:“说好的武林四公子,不也就是个卖大力丸,卖茶的下九流商贩,邪教魔头为何就不能有字?”
上官无明面色一沉道:“曲枫,我们上官家可没得罪你们火莲神教。”
曲枫却傲然冷嘿一声,直视凤凰阁主道:“阁主为何鬼鬼崇崇,不肯以真面示人?招集天下英雄到此,难道就为了看你装神弄鬼?”
紫衣女轻笑道:“非也,小女子还在等一人,等他到齐了,自然会告知诸位凤凰阁举办英雄大会真意。”
“你还要等何人?”徐九龄高声笑道:“我观厅中诸位,皆是江湖武林翘楚,岂会还有人比在座诸位更强?”
“据我所知,手接金贴者,尚有一人未到。”李龙忽笑道。
“谁?”邢缨环望四周,恍悟道:“啊,阁主竟是在等刑部尚书张鸾么?”
“张尚书为何如此重要?”高玉凝视紫衣女,缓声问。
“他来不来倒也不重要,只是能来更好。”紫衣女笑道。
高玉皱眉,石勇已高声道:“阁主你不要笑了,碜人。”
紫衣女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长舒一口气。婉儿一直凝视紫衣女,此时忽大步走到场中直指对方。紫衣女笑望婉儿,两人四目相对,却皆不言不语。
唐行简有些疑惑,看向婉儿道:“婉儿,你做甚?”
婉儿垂下手,嫣然一笑道:“我自问在江湖中难逢敌手,尤其女子武功高强者几稀,阁主若不见弃,可否与婉儿过过招?”
皇甫无垢此时才从地上爬起,灰溜溜的走回座位上喝闷酒去了。紫衣女盯着婉儿良久,轻拍手掌。身后石门再开,走出一位红衣女,此女直行到婉儿面前五步方才停下。
“你与她交战,若赢得了,我便与你过招。”紫衣女笑对婉儿道。
“她应当是我们在凤凰阁七层见过的红衣女。”正德微微笑对李龙道。
李龙点头笑道:“陛下好眼力。”
婉儿深吸一口气,竟是有些面目严肃地点点头,向红衣女一拱手道:“在下桃花岛耶律婉儿,请指教。”
“师姐,你要用甚功夫对付她?”石勇笑问。
婉儿笑了笑,绕着红衣女缓步而行,时不时轻拂衣袖,众人便听得喀嚓地响声。红衣女也缓缓转身,那眼中现出一丝戒备。婉儿直视对方,忽将手向红衣女双眼拍去。红衣女举手便挡,待要反击,婉儿却又迅即缩手,疾速奔旋。厅中诸豪不知不觉间看得头晕眼花,红衣女也不禁发恼,尖喝一声,就朝婉儿身影直扑过来,长袖拂过之处,婉儿忽长笑一声,双掌一伸一拍,群豪便听得她手臂关节喀喇声响,双掌就拍在红衣女的长袖上。群豪发怔,不解婉儿为何不攻击红衣女,只拍其袖。
唐行简却有些惊讶道:“婉儿,你练成九阴白骨爪了?”
婉儿轻轻一笑:“你以为我练不成?这可是我们桃花岛的家传绝学。“
婉儿话音落下,便听一片惊呼,红衣女的红衣竟成粉碎,仿若红雪轻流而下。石勇更是看得呆掉,拍掌欢呼高叫:“师姐你太厉害了,师姐真正最好了。”
婉儿长袖一拂,红粉落处,红衣女里面的衣衫却完好无损,只是清晰看到人皮面具在颌下的印记。红衣女愕然瞪向婉儿,怒从心起,猛地拨出一对尖利发钗就往婉儿手腕刺来。婉儿也不避,微微一笑,顺手一送便掐住了这对发钗,红衣女冷笑一声,用劲前刺,却丝毫不能向前,再次用劲,婉儿左掌已风行电掣般拍在红衣女手腕上。红衣女眼见抵挡不了,松手弃钗,猛地扬头,头上长发如鞭就抽向婉儿。婉儿‘哎哟’一声,向后跳开。红衣女那容她缓势脱身,跟着扑来,一掌向她后心重重拍下。婉儿身子向前翻转,红衣女再追,婉儿突然转身滑向红衣女身后,长袖一拂划过红衣女脸庞。红衣女骤感面上一股凉气,心下一惊,忙举手掩面,匆匆后退,群豪便见她退走时飘下肤色般的粉末。
石勇大呼:“姑娘为何不敢以真面示人,莫非大厅中有姑娘熟识之人?”
“静儿,可是你?”上官无明突然奔入场中高声呼唤。
红衣女猝然停步。紫衣女眼光一暗,长袖一挥,身形即动,一掌就拍到上官无明胸口。上官无明登时喷出一口鲜血,蹬蹬蹬连退三步。紫衣女眼现杀意,再一掌直取上官无明前心。钟信沉喝一声:“住手”身随声动,啪啪,四掌同击,群豪竟觉石厅猛晃了一下,紫衣女与钟信便成胶着之势。上官无明挣扎而起再去追红衣女,不想红衣女突然转身,手持明晃晃的短剑就刺入上官无明的心口。皇甫无垢大惊,也顾不得尴尬扑身来救上官无明。红衣女杀得性起,看皇甫无垢奔来,也不躲避,持短剑直取他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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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无垢金扇被正德夺去,只得手腕一翻,伸手硬抓短剑,红衣女短剑划过一道光影就去削他手臂。皇甫无垢虽敌不过正德,倒似颇熟识红衣女的武功路数,忽地缩手一退,待红衣女追来之时,突然侧身,手臂陡长,转手已抓到红衣女的右手腕往左胸前一推,劲力之大,红衣女的短剑竟刺中自己的左臂,皇甫无垢再以左手猛力一拍她的右臂。红衣女痛呼一声,短剑落地,左膀鲜血便流出来。
“无垢,莫伤了静儿。”上官无明惊叫。
皇甫无垢旋即弯腰,将红衣女拦腰抱起,重重摔在上官无明面前。上官无明随即起手点了红衣女身上穴道,抹面一望,大哭:“静儿,你为何要杀爹爹?你可知爹爹寻得你好苦?”
红衣女却厉笑道:“谁是你的静儿,上官玉静早就死了。”
上官无明怒目圆睁:“静儿,你胡说甚?”
紫衣女哈哈长笑:“上官无明,你的女儿早就不认你,你就不必自做多情了。”
上官无明赫然站起,夺了红衣女手中短剑就朝紫衣女刺来,口中喝道:“我先杀了你。”
紫衣女却在此时推开钟信,旋身将红衣女提起向高台飘身而退,她身后十男十女即奔来将她护在身后,长剑齐齐刺向上官无明。上官无明见此阵势,一时不敢上前。红衣女转至紫衣女身后,也不再望上官无明。
“嗯?英雄大会似乎另有内情?”钟贞疑惑地喃喃自语,忽有所悟,奔向任道远道:“师父,您来英雄大会是否也有内情?”
任道远眼中露出一丝尴尬。
钟贞见任道远不答,转向曲枫道:“曲长老,你告诉我,你和师父到英雄大会来是否另有内情?”
曲枫叹息一声,道:“不瞒小小姐,阿行不见了。”
“阿行为何不见?”钟贞奇道。
“小小姐镇日不回黑木崖。阿行思念得紧,便私自下山来寻小小姐。不想中途失踪,再不见踪迹。教主心急如焚,只好亲自下山寻找。”
“那与凤凰阁有何关联,为何要来此参加英雄大会?”钟贞更是不解,追问。
“这凤凰阁崛起得甚是莫名其妙。”乃诺也高声道:“我与娘亲流落江湖十余年,都不曾听说过凤凰阁的名头。”
婉儿看了乃诺一眼,无言。李龙也望了婉儿一眼,若有所思。
正德看向赵良道:“大都督,看来江湖武林大家有不止一位公子小姐失踪,锦衣卫、东厂都无有消息?”
赵良愧道:“陛下恕罪,臣确实不曾收到此类探报。”
“也怪不得你,若世家大族,名门大派有心隐瞒,一个小小的番子如何能查得到。”正德笑道。
沐琚此时却眼光一亮,大步上前向紫衣女道:“你们半年前在此筑阁,是否发生过斗殴,死伤过人命?”
“小国公在此为那河边白骨寻找真凶怕是寻错地方,我若杀人往这山里一埋便可,何须抛到河里去?”紫衣女笑道。
任道远却是面色一变,瞪着沐琚道:“你们在通州捡到白骨?那白骨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可有杀伤痕迹?”
钟贞一惊,惑道:“师父,您怀疑阿行出事?”
“到底你们这些名门大派,世家大族子弟还有何人失踪?”沐琚说着盯向丐帮帮主道:“你为何要我去做丐帮帮主,莫非你的儿子也失踪了?”
丐帮帮主冷嘿一声,却不言语,只是饮酒。
“小国公,您快快回答!”任道远急道,爱子之情溢于言表。
“任教主,我们于运河沙滩上寻到的白骨是被殴打致死。令郎想必武功不弱,应当不致被群殴而死。”沐琚道。
“左大腿上可有枪击之伤?”任道远仍追问。
“沐叔叔,阿行曾在与他人打斗,被尖枪刺中大腿骨。”钟贞补充道。
沐琚摇头:“白骨并无剑器之伤。”
任道远莫名松了一口大气,面色缓和。
“阁主,在下有一事相问。”钟信拱手道。
“国公爷尽管问。”紫衣女笑道。
“修筑此阁想必花费甚巨,半年内就建成,便是人工也必定比平日为多,不知凤凰阁钱银何来?”钟信问。
紫衣女掩面而笑:“国公爷,你若知我钱银来路便知我是何人。我若说与你听,岂不是自投罗网?”
“阁主,你如此来路不明,就不怕朝廷降罪追查?”邢缨冷笑道。
紫衣女望向赵良,一笑道:“大都督,你能查到我?”
赵良叹息一声道:“此事是我失职了。”
“阁主,你引我们到此到底意欲何为?我与江湖武林素无瓜葛,为何我也会接到金贴?”徐鹏高声问道。
紫衣女微笑道:“待张尚书到了,我自会告知。在张尚书来此之前,诸位不妨推论一番到底还有多少人家的公子小姐失踪。”
众人皆愣。
“上官家的小姐,任教主的儿子。”沐琚扳着手指头数着望向丐帮帮主道:“你家儿子是否也失踪?”
南宫无我笑道:“估摸着皇甫家的少爷也不见了吧?”
“南宫无我,莫以为你两个侄子侄女在豹房居住,安稳得很,便来取笑。我们三大家再不济,也不曾造反,弄得家破人亡。”皇甫无垢怒道。
三太子惊道:“我的孩儿又不是江湖中人,你们为何要提起她们?”
刺麻星吉忙安慰道:“三太子勿忧,有老衲在,定保公子小姐一世周全。”
丐帮帮主长笑一声道:“三太子,就怕南宫无我本性难移,若有一日又想着造反,你们一家四口怕是逃不过诛连。”
徐九龄利斧嚓嚓互相磨了两声,嘿嘿冷笑道:“你们丢儿子的丢儿子,跑女儿的跑女儿,不想着去寻人,却来威胁吓唬一个与世无争的画人,你们这帮江湖王八是以为我们受了招安好欺负?”
正德笑道:“这都能吵,真是闲的。”
李龙笑道:“奇怪,为何不见四大家的端木无及?”
嵩山姚朴冷着脸道:“端木前辈与我师尊乃莫逆之交,此时正在嵩山与师尊神交守坟。”
“难道就没了三家儿女?”沐琚道。
“他家也没了儿子。”群豪中忽有人高声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瘦子指着一名高壮胖子,那胖子全身绫罗绸缎,大长金链、金腰带、两手大拇指两个玉扳指,直是浑身上下闪闪放光。
赵良将手一拱道:“罗帮主,有礼了。”
“大都督日理万机,还惦记着罗某,罗某真是惶恐。”胖子倒是不卑不亢,声若洪钟道。
赵良转向正德,轻声道:“陛下,此人乃是横行东南数省的铁旗帮帮主罗理。”
“可富有?”正德笑问。
“铁旗帮在江湖九帮当中最是富有。”
“富过水帮、盐帮、漕帮?”正德奇道。
“陛下,水帮、盐帮、漕帮并非江湖帮派。”
“哦,原来如此。”正德笑道:“两大世家皆豪富、火莲神教有铁矿专营之权,铁旗帮东南最富,有趣,有趣。”
赵良若有所思道:“陛下是否以为凤凰阁挟制人质,巧取富贵?”
“如此,朕岂不也是阁主囊中之物?”正德淡笑道。
风清扬听了,自嘲道:“如此看来,我们华山派不但人才凋零,恒产亦薄,以致都不入阁主法眼。”
乃诺笑道:“风大哥此言差矣,难道还有望着黄鼠狼来偷鸡的主儿?”
姚朴怒视风清扬,长声道:“便是你们华山派惹下祸根,若不是你们剑宗与气宗内讧多年,我们五岳剑派何至到目今还不能报仇雪耻。你今日既来了,便与我一同拿下任道远。”
曲枫冷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好大的口气。”
方正冲出一步,山海一声喝:“你凑甚热闹?”
方正忙止步道:“师侄不敢。”便退了回去。
方正身旁的小道士看了柳佐一眼,自动自觉地立于方正身旁,沉默以待。
“我们一起上。”衡山派的莫大走了出来,立在姚朴身边道。
“恒山派的尼姑不曾来么?”曲枫轻笑道。
“泰山派也不见人影呢。”南宫无我笑得放肆:“你们五派去其二,能敌得过任道远?”
风清扬冷嘿一声,大步上前向任道远拱手一礼道:“晚辈风清扬,便向教主单独讨教讨教。”
“都住手!”赵良沉喝道。
徐九龄大笑道:“大都督要发话了,肃静,肃静。”
“还有那家公子小姐失踪,都报上名来?”赵良朗声道:“少林武当,五岳剑派,三教四家五堡六堂七门八帮是否都有人失踪?”
“师父,丐帮很是有钱么?为何丐帮公子也失踪了?”石勇问钟信。
“丐帮才是天下第一大帮,供奉到帮主这一层,不富也难。”婉儿笑道。
“若说到真富有,这世间能比桃花岛更富有的帮派世家怕是不多。”铁旗帮帮主罗理高声道:“我们铁旗帮虽横行东南数省,比起桃花岛还是不如。”
“那倒不假,桃花岛可是经营了数百年的武林名门。即便我们南宫世家也比不上呢。”南宫无我笑道。
“你们南宫世家都灭门了,还有甚好夸耀?”上官无明冷冷道。
“桃花岛似乎无人失踪。明明最是富有之地。”罗理道。
“这世间还有比名门大派更富有之处。”徐鹏哈哈笑道。
“小国公,何处还能比桃花岛、铁旗帮更富有?”石勇问。
徐鹏看了一眼婉儿,笑道:“这世间淫、赌、毒最是赚钱的。”
“国公爷,淫、赌我都明白,这毒是甚?”石勇问。
“南北朝时人喜食五石散,唐宋时有人喜食逍遥散,底也伽散,这些都货比黄金,一本万利。前朝人贩卖阿芙蓉、合甫融,本朝也有乌香、碗药之毒。这些物什皆是豪富之家才消受得了。”徐鹏道。
唐行简忽道:“食用底也伽后神明清朗,壮精益元,但若不食便易狂燥,随后一而竭再而衰中毒而亡。若是过量更会吞之即死。蜀中唐门精于暗器,但也严禁食用这些毒物。凡有发现弟子食用,即时打死,绝不容恕。”
“食用底也伽之人,极易受人蛊惑摆布。”婉儿说着望向紫衣女,缓声道:“阁主可有向弟子提供底也伽、乌香?”
“底也伽、乌香极为稀有,虽说一本万利,却远不如风月道积聚的财富丰且厚。”任道远环视群雄,缓声道:“听说有武林大家的公子小姐在西南数省开妓院,所获颇丰,只不知是谁家子女?”
“那恐怕只有端木家的公子小姐了。”丐帮帮主笑道。
“毕清凡,你莫要含血喷人,端木家好好的开茶庄而已。”姚朴喝道。
“端木家的茶庄向来多才子佳人流连忘返,江湖人尽皆知,你有何好替端木无及辩解?”丐帮帮主毕清凡讥笑道。
群豪亦笑,姚朴面红耳赤又不好多说,狠狠瞪了毕清凡一眼,不再作声。
“其实除了淫、赌、毒,还有一事可获巨利。”铁旗帮帮主罗理高声道:“诸位可听说过八年前在江湖上兴起的杀手组织‘生死判’?老夫打听到一些旧事,思疑这‘生死判’并非新兴组织,而是旧人重整。”
“罗帮主打听到‘生死判’甚旧事?”赵良即追问。
罗理大袖一挥,笑道:“老夫听说刘公公设内行厂一直在追查出京大臣莫名死亡之事,但至今毫无进展,老夫一时性起,也派门下弟子去查了查。”
“这铁旗帮到底做甚的,为何也喜欢查案?”徐鹏笑问。
石勇笑道:“小国公,我虽不甚知江湖事,但这铁旗帮横行东南也有几十年,我倒也知他们底细,铁旗帮是水路镖局。铁旗所到之处,千帆竞渡,煞是威武。”
“镖局为何要查杀手组织?这两者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周义问。
“罗帮主,莫非是铁旗帮抢了‘生死判’的生意,心虚之下,免不了要知已知彼。”徐九龄大笑道:“如此也未免太过灭自己威风,便如我一般,想杀便杀,想抢便抢,有何人敢说个不字?”
“徐九龄,你不过是有南宫世家二老爷撑腰,江湖中人给你三分薄面而已,你真当自己天下无敌?”罗理面色一沉,喝道。
有大都督在,我何敢称天下第一。”徐九龄哈哈笑道。
赵良望徐九龄一眼,向罗理道:“罗帮主,铁旗帮与生死判有何恩怨?生死判莫非与诸位世家公子小姐失踪有关?诸位公子小姐与凤凰阁阁主又是何关系?我们又为何会被阁主请到此处?罗帮主可否说清道明?”
罗理挠头,尴尬笑道:“大都督,您这真是难为我了,铁旗帮与生死判从无瓜葛。只是我那儿子一年前离家出走,却时不时投书寄柬,要我不必担忧。我那儿子向来孝顺,浑不似上官家的姑娘反叛绝决。”
上官无明面色一沉,恼道:“罗理,你说你家儿子便是,绞甚舌头说他人是非?你年轻时做过甚勾当,你当我不知?你年少时便是杀手,是以才认得出你儿子的信有异,是也不是?”
罗理冷嘿一声,喝道:“上官无明,我是杀手,你又算甚?名门公子?”
“哎呀,是我疏忽了。”周义忽道,上前两步向罗理拱手一礼问:“罗教主,在下有一事相问。”
罗理看向周义,惑道:“这位是?”
“他是云南周家少公子周义。”曲枫微微一笑道。
“啊。”罗理一幅了然于胸的模样,拱手还礼道:“不知少公子所问何事?”
“想问铁旗帮的镖船在通州可曾租借与他人使用?”
“是有租的。”
“去年冬至前两三日也有租?”
“这个,老夫一时也记不得,要回去查查帐册方知。”罗理道。
“罗理,你装甚不知,你向来不是怕人算计乱帐,将帐册随身携带的么?”上官无明讥道:“若不是铁算盘一般算无遗策,如何能做到东南最富?”
正德‘卟哧’一笑,向李龙道:“朕若天天去户部算帐,怕会被各科给事中喷死。江湖武林倒是不怕。”
李龙笑道:“陛下,可累?”
“累倒不甚累,就是饿了。”正德道。
紫衣女听到,轻笑拍手,便有侍女轮番内进,替诸人奉送新鲜瓜果小食酒水。唐行简上前试检毕,方请正德坐下道:“陛下,无毒,可食。”
“唐大哥,可有乌香等毒物?”李龙再问。
唐行简得了提醒,再次检视,摇头道:“无有,陛下可放心食用。”
正德便坐下,其他人也围坐其中,周义则再进一步,向罗理伸手道:“罗教主,请借帐册一观。”
罗理道:“老夫非是不借,只是此刻帐册确实不在身上。毕竟凤凰阁来路不明,老夫自是交待好后事才前来此地的。”
周义拱手道:“如此,劳烦罗帮主出得阁去便将帐册与我一观。”
“少公子为何要查铁旗帮帐册?”罗理问。
“罗帮主勿误会,并非要查铁旗帮镖船,只是想查租船之人而已。”周义道。
“你可是因白骨而查船?”任道远猛然直视周义问。
周义摇头道:“非也。”
任道远却有些不信,皇甫无垢也盯着周义。周义坚定道:“我所查非人命案,两位不必盯着我。”
任道远、皇甫无垢才移了目光。此时石门洞开,众人齐齐望去,就见两男两女领着张鸾走了进来。张鸾先向正德行礼,再向群豪施礼,方正也赶紧过来行了师侄之礼,张鸾是他俗家师叔呢。
“张尚书,你到底来了。”紫衣女笑道。
“阁主是在等在下?”张鸾微讶道:“只是在下并非为凤凰阁而来。”
“哦,张尚书为何事而来?”紫衣女笑问。
“在下是因朝中有事,特来向陛下请旨,不得不来。”张鸾道。
“既来了,且先坐下。”紫衣女笑道。
紫衣女话音落下,厅中群豪忽听得山腹内隆隆之声闷闷作响,仿似雷鸣。石门外更是听得千斤落坠之声,紫衣女忽侧身指向身后,她身后石壁缓缓打开一人宽之石门。众人不明所以,皆望向她。
紫衣女环视群豪一眼道:“八年前,家母痛失家传至宝,痛心疾首以致身染重疾,病入膏肓,半年前遇着天际真人,直言仅有一年之命。”
“阁主母亲遇着天际真人?”刀眉喜道:“在何处遇见?”
紫衣女正色道:“自是在我家遇见。家母自知命不久矣,定要在自己身逝之前寻回家传宝物,手刃强贼。但八年来我们日夜寻找也不见强贼身影。如何能在一年之内寻到,没奈何下只得出此下策,以举办英雄大会为名延请天下英雄。”
“阁主原来是要天下英雄为令堂寻找盗贼?”上官无明气道:“那为何要诱骗我家静儿离家出走?”
“上官玉静是不奈你严厉管教,离家出走闯荡江湖,险遭不测被我家收留,甘心卖命。”紫衣女缓声道。
丐帮帮主毕清凡大笑道:“阁主既是要天下英雄帮忙,直言便是,何苦弄此玄虚?只是丐帮消息最是灵通,可我门下弟子竟查不着阁主身世。可见阁主身世之隐秘,如此隐秘之家竟会被偷儿偷了家传至宝,就更不可思义。”
“这世间若说想偷便偷的,除了神偷姬晨风,还有何人?”罗理冷声道:“姬晨风也偷过我家宝物,若被我抓着,定将他大卸八块。”
“并非姬晨风。”紫衣女道。
“为何阁主如此肯定并非姬晨风?”赵良缓声问。
紫衣女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扬起,信纸下端有一枚清晰阴阳金箭印章,乃诺望之讶然道:“这印不就是‘生死判’的箭印?”
群豪听乃诺所言,一时议论纷纷。
“阁主,此印真是号令‘生死判’之印?”赵良微讶道。
紫衣女却望向乃诺,道:“少侠看得清楚,这确是‘生死判’之印?”
乃诺上前两步细看,点头,退回两步道:“确是。”
“你为何如此清楚?”上官无明向乃诺喝问。
“当年我娘率部族攻打点苍派,便是得了‘生死判’的帮忙。”乃诺道。
“生死判是如何帮你们的?”紫衣女即问。
乃诺却看向紫衣女,惑道:“阁主竟不知生死判如何帮我们,那为何又确定此印乃生死判之印?”
“若是说的不错,首先,你娘是于一处酒馆接到一封信。其次,你娘是于一处寺庙接到第二封信。其三,你娘于午夜时分与一名黑衣蒙面人相见,蒙面人以金箭射之。”紫衣人道:“由此应允定帮忙攻打点苍派。”
“阁主说得不错。确是如此。只是阁主为何如此清楚?”刀眉笑道。
紫衣女叹息一声道:“小女子确实不曾亲眼见过金箭印,但家母八年前失去的家传至宝,其实与此印无二。‘生死判’兴起于六年前,杀人于无形,家母因此怀疑偷窃我家宝物者正是号令‘生死判’之人。”
“阁主此言,是说令堂也曾是号令杀手之人?”赵良直视紫衣女,沉声道。
“我娘命不久矣,也不瞒大都督,我家世代皆是杀手、刀客,专替人办难事。只是家传至宝被偷,那些隐匿于江湖武林的杀手、刀客便不再听从家母号令。一朝没落,痛心疾首。”
“如此我却不懂了,印章既是家传之宝,那印章的制式应当甚是熟悉,唤工匠来重刻一枚不就好了?”婉儿笑道。
“刻新章须将旧章交回,领章之人须日夜守候于刻章人之前,新章成而旧章融,这世间绝不可有第二枚相同印章。”紫衣女道。
婉儿听了,莞尔一笑,向唐行简道:“行简,做个杀手竟也如此繁复,还是你我相亲相爱来得简单自在。”
唐行简笑道:“杀手本就是以武犯禁,自然是要万分谨慎。只是阁主今日之言,似有鱼死网破之意。”说到后一句还故意高声。
紫衣女冷冷瞧了唐行简一眼,转向张鸾:“张尚书曾追查过生死判,对否?”
张鸾点点头道:“阁主手中书信,似乎便是灭门惨案中的证据?”
“张尚书当年追查出的那场灭门惨案,我们也在追查。我们先尚书一步得了女子手中‘生死判’应允替女子报仇的书信,家母一看落款印信,便知错不了。”
“可我却因无确凿证据,不能继续追查‘生死判’。”张鸾笑道。
“请问张尚书,您可追查到‘生死判’任何踪迹?”紫衣女问。
“我们倒是在云南遇到过‘生死判’中人,箭法精湛,身法敏捷,我自问也无十分把握将他拿下。”李龙缓声道。
“那不可能是‘生死判’中人。”紫衣女露出一丝不屑道:“我们家经营数十年,你们可曾见过我们身影?”
“既然诸位皆知我曾做过杀手,也不怕问一声阁主,当年我做杀手时从不曾见过这枚金箭印。”罗理高声道。
“或许因你武功低微,不曾入阁主法眼,这世间当不止阁主一家做这等污糟生意呢。”南宫无我笑道。
罗理怒视南宫无我,却又不敢多言。
赵良眼光微亮,缓声道:“金箭印必是改良之印。恐怕从前是一对金蛇。”
赵良此言一出,罗理、上官无明、任道远皆变了脸色,毕清凡也为之动容,群豪中老一代更是一片哗然。
正德问赵良:“你知此事?”
“当年一对金蛇曾要了一位总兵的命。”赵良看向徐鹏道。
徐鹏‘啊’了声,不明所以:“我爹爹还在人世呢。”
“建平伯高窿的父亲便是死于金蛇令下。”赵良道。
“啊,原来是妹夫家事,如此却为何不请他来,却请我来?”徐鹏笑道。
“你犯甚浑,请建平伯来岂不是要拼命?”邢缨白了徐鹏一眼道。
“哎呀,甚是,甚是,邢监丞果然聪明过人,我竟不曾想到这一点。”徐鹏哈哈笑道。
张鸾看了徐鹏一眼,正色道:“小国公,请自重。”
“尚书且放轻松,此地并非朝堂。”徐鹏嘻笑道。
紫衣女轻咳两声道:“小女子以英雄大会之名请诸位来,还请诸位尽可能提供‘生死判’之线索。”
“阁主,你都查不到,我们如何能查到?”毕清凡高声道。
紫衣女望向任道远:“任教主,你也无头绪?”
任道远拂袖道:“我这些年为神教能立足,殚精竭虑,无暇他顾。我只问阁主一声,我家行儿是否在阁主手中?”
紫衣女却不答任道远的话,转向赵良道:“大都督,你与张尚书皆是查案高手,锦衣卫番子又遍布天下,能否为我提供些许‘生死判’的线索?”
赵良叹息一声道:“真是惭愧,‘生死判’调查之权在内行厂,锦衣卫对此知之甚少,怕是帮不上阁主。”
“刑部也无调查‘生死判’之权,此事尽在内行厂。”张鸾道。
紫衣女沉吟不语。
“看来阁主不敢冒犯刘公公啊,费尽心思让天下英雄到通州,却放着内行厂不去问。”毕清凡哈哈笑道。
“你们当真无人知晓‘生死判’点滴?”紫衣女目光转向乃诺:“你呢?”
乃诺摇头道:“阁主,你不必问我,我和我娘受‘生死判’相助,绝不会出卖他。何况我们确实不知更多。”
紫衣女却笑道:“不说才好。若说了,我们这些杀手刀客还如何立足于世。”
“谢阁主体谅。”乃诺拱手道。
“阁主,看来你多半是做了无用功了,哎,我们来得也甚是无谓,不如归去吧。”徐九龄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
紫衣女又望向钟信道:“国公爷,您可能帮帮小女子?”
婉儿笑道:“大都督都帮不得,国公爷如何能帮?阁主,既然并无收获,不如就此别过。”
紫衣女冷笑。
“请问阁主,您家中家传至宝是如何被偷的?难道当时竟无一丝端倪?”张鸾缓缓问。
李龙笑道:“张尚书,若是有一丝端倪,想必阁主都不必费尽心思搞此英雄大会?”
张鸾叹息:“若是如此,怕是帮不上忙了。”
紫衣女眼神渐渐沉黯,把袖一拂,将身侧立让出石门路,将手一伸,缓声道:“劳烦各位远道而来,却仅能扫兴而归,请。”
众人互相瞅望,那一直呆坐于后的人群率先站起,他们早就不奈无聊,迫切想要离去。此时见紫衣女让开道,便纷纷向石门奔去。利箭穿空的声音伴杂着惨叫声,挤在石门的人惊惶后退。李龙、高玉小心护卫正德。紫衣女仰天厉笑,手掌劲拍,身形急转,还末等人反应过来,身前数名英豪已被她和红衣女、十名持剑的男女击杀致死。那些还未曾跑走的人吓得赶紧退回原位。石门啪的一声落地,整个石厅封闭如坟。
上官无明大惊,叫道:“静儿,你们,你们做甚?”
皇甫无垢也吓得面色大变,哆嗦不成语。任道远、曲枫猛地看了正德一眼,见正德仍在悠闲品食饮酒,也不好太过失态,谨慎后退至桌前坐下。
紫衣女厉笑三声,长袖一挥尖声道:“既然诸位都查不出‘生死判’幕后主使,便一同陪家母下去吧。”
“阁主,你疯了么?莫非你也要替母殉葬?”罗理惊道。
紫衣女大笑道:“不错。”
罗理为之一窒,竟不知如何回复。
紫衣女转向正德,厉声笑道:“陛下好镇定。”
正德淡淡一笑道:“朕只是怕死罢了。”
“陛下怎知出去必死?”
“你派至京师的人皆是双生子,你身后男女也是,但你在此啰嗦甚久,仍是一人,可见另有双生之子隐藏于外。”正德道。
紫衣女点点头道:“陛下果然识时务。”
正德哈哈笑道:“朕识这等时务有何用?”
“阁主其实并不奢望在座诸人能寻到‘生死判’踪迹吧?毕竟连你们自己都寻不着。”钟信缓声道。
紫衣女冷声道:“尔等皆是一等一的英豪,家母有尔等相伴九泉,此生足矣。”
群豪皆惊,纷纷诅骂,性急的甚至失态奔出便想闯关。
石勇见状高声大喝:“不想死,都退后!”
脚步踉跄间,都向后退去。紫衣女极尽轻蔑地大笑。
罗理向任道远高声道:“任教主,你来此之前定是想过可能会有不测,快快唤你们火莲神教的救兵来吧。”
任道远叹息道:“不曾有。”
罗理惊怒道:“为何你不曾想到会有不测?”
“罗帮主,你向来谨慎,你的救兵呢?”曲枫问。
“通州乃京师水陆门户……”罗理瞧向正德一眼,方道:“我听说任教主,少林武当、五岳剑派皆有人到通州,便想着即便遇着不测,我只需跟着你们就好。”
“我家教主听说陛下也到通州,也如罗帮主一般所想。”曲枫看向钟信笑道:“国公爷,陛下到通州,锦衣卫不可能不安排后援吧?”
“朕是偷偷出京师,锦衣卫并不知朕走了。”正德道。
群豪惊然,赵良及先行到通州的山海、刺麻星吉等人也为之愕然。
三太子担忧道:“师父,您是否太过随意,怎生也要有锦衣卫暗中护卫才是。”
正德笑道:“徒儿,为师身边高手已尽出于此,若他们都保护不了朕,锦衣卫到来也只是送死,人多嘴杂,除了令天下徒增流言导致国事动荡,孰无意义。”
“啊,原来如此。”三太子点头应着,若有所思。
任道远听正德此言,久久凝视,忽轻叹一声。
正德笑道:“任教主,你为何叹息?”
任道远缓声道:“在下只是觉得行儿太过顽劣,不足以担当大事。可惜……”
“可惜甚?”正德追问。
任道远叹息一声,望了钟贞一眼道:“可惜贞儿性好逍遥任侠。”
钟贞一笑道:“师父,难道您真的想贞儿接任神教教主之位?”
“你与行儿成婚,管束他,为师就将神教教主之位传与你。”任道远严肃道。
钟贞望向风清扬,风清扬也正望过来,四目相对间,钟贞却是一笑,转头望回任道远道:“师父,或许过了八月,贞儿能给予您一个肯定答复。”
任道远眼光一亮,朗声道:“好,我就等你到九月。”
风清扬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钟谨却道:“阿贞,你不可做教主。娘不会想你做教主的。”说着又望向任道远道:“师父,您也不要做教主可好?您到京师来,谨儿孝顺您一辈子。”
曲枫微微一笑道:“小公子孝心可嘉。”
任道远却拂袖道:“谨儿,你当初选择到京师,便与为师成异路,你好好过在京师的日子,不必管我。”
“师父!”钟谨叫道。
“任教主,你儿子可寻到?儿子若没了,又如何与这位小美人成婚?”丐帮帮主毕清凡笑道。
“你儿子难道就寻到?”任道远冷笑道。
“我儿无恙。”毕清凡道。
上官无明,皇甫无垢忽怒目而视毕清凡。钟谨见毕清凡插话,只好闭口。
“是我女儿走失。”毕清凡说着望向皇甫无垢道:“我知你小儿子失踪。”
“你儿无恙,为何你还要我继任丐帮帮主?”沐琚怒视毕清凡道。
“他儿子是个病殃子,女儿倒是武功极高,只是无心担任必须一生潦倒邋遢的丐帮帮主之位。”皇甫无垢冷笑道。
“你儿子也不想徒有世家之名,想闯荡出真正的侠义名声。只是这江湖武林岂是说闯便能闯的。生于富贵之家,从小锦衣玉食,捱得甚苦?”毕清凡亦笑道。
赵良看向钟信,轻声道:“这些人的孩儿看来并不在此。”
钟信点点头。
南宫无我忽笑道:“有了儿女原来会这般麻烦。”
三太子忽抬头望向南宫无我道:“大哥,你定要将我师父救出去。”
南宫无我看了三太子一眼,望向正德道:“朱厚照,想不到我南宫世家呕心沥血为他打江山,他却一心只担忧你的安危。”
正德哈哈笑道:“可见你想谋夺我大明江山是多么不得人心。”
南宫无我长太息,复大笑,望向紫衣女道:“阁主,你真甘心就此生殉?”
紫衣女不语,返回高台坐下。随侍也紧随其后,立于两边。
正德看向任道远,笑道:“任教主,此时此刻,你与朕俱身陷囹圄,应当不会还想图谋朕的天下吧?”
任道远略现尴尬之色,拂袖不语。
“师父,我们该如何救陛下出去?”石勇看向钟信,面色凝重地问。
石勇一语出,群豪皆望向正德。正德却抬头望向李龙,笑道:“他们是在指望朕来救他们么?”
李龙点头笑道:“应当是了,陛下。”
正德看向赵良,笑道:“大都督,朕的命可就指望你了。”
“臣顾虑不周,请陛下恕罪。”赵良道。
正德一笑道:“你有何罪,朕又不曾叫你调兵遣将。连任道远、罗理都知通州邻近京师,不好前呼后拥地招摇呢。你好好想想如何出去就是。”
赵良环视四周,良久,缓声道:“陛下,臣总觉得这山洞里少了些甚,只是一时想不起。”
“少了甚?”乃诺不解地问。
赵良目光停在山海面前,恍然道:“啊,是了,猎豹呢?老三的苍鹰在此,猎豹却不见踪影。”
紫衣女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道:“大都督在说甚?这通州之地四通八达皆是水乡,并无高山密林,何来猎豹?”
山海笑了笑,不语。赵良见他不语,也不追问。
婉儿轻轻咬了一下唐行简的耳垂,温柔一笑,到正德面前道:“陛下,请借手中金扇一用。”
正德顺手将金扇递给婉儿,婉儿接过轻耍了几下,笑道:“倒是趁手。”
“婉儿姑娘,你要做甚?”赵良问。
婉儿一笑,走到场中举扇指着紫衣女道:“阁主,你我打一架如何?”
紫衣女眼光一凛,直视婉儿:“打一架?”
婉儿淡淡笑道:“你我皆是武林中人,与其慢慢等死,不如动动筋骨,一决生死,也死个痛快。”
“你确定能赢我?”紫衣女缓声道。
婉儿眼光微冷,笑道:“阁主又如何肯定能打败我?”
紫衣女直视婉儿,倒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坐着。
婉儿缓声道:“阁主怕输给我么?”
紫衣女眼光冷淡,仍不言语。婉儿心中略为惊疑,深吸一口气,忽嗅到一丝她极之熟悉的味道。这味道无色无香,若不曾闻过的人绝闻不出此味。婉儿是闻过的,只是说不得。
“哎呀,三太子,你怎么流鼻血了?”乃诺忽惊叫道。
话音才落,三太子便无声无息朝地上倒去。。刺麻星吉疾伸手去救,就见三太子面色惨白,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唐刑捕,快来救人。”刺麻星吉急叫。
唐行简箭步过来一瞧,面色一凛,急从背囊取出玉瓶,倒出一枚玉露丸塞进三太子口中,随即又取出一颗递给正德道:“陛下快含在舌下。”
正德接过含下。
“大,大哥,我,我喉头好紧。”徐九龄之弟徐九应也惊叫着随之而倒。还未待徐九龄反应过来,徐鹏竟也啪地向地面直摔下去。张鸾顺手拦腰将之抱住,平放于地。群豪皆惊,忽各自嚎叫倒地。唐行简旋将玉露丸尽数倒出给自己这边人尽服,再弹指疾射对面给予任道远与曲枫、罗理、毕清凡等人。四人接过自含了一颗,其余皆拿去救人,过得一刻众人才纷纷醒转,稳了心神。
紫衣女长笑一声道:“唐行简,你们蜀中唐门解毒的本事也不小,只可惜你的香只能缓解毒性,这里的人终究要去九泉之下陪我母亲。”
“阁主也是厉害,我竟不知你下了毒。”唐行简微诧道。
“此毒是毒又非毒也,你不知也在情理之中。”紫衣女淡淡说着环视四周,双眼凛厉似有所察。
“阁主为何如此审视?莫非此毒有异?”唐行简心下沉吟,再问。
“当年偷我家宝物之人定知此毒……”紫衣女收回失望目光,缓声道。
“阁主原来以为当年那人就在我们这群人当中?是以放毒试探?”婉儿发出银铃般笑声道:“阁主身为杀手世家,从前从不曾现身江湖,那人又如何会受你引诱来此自投罗网?阁主是太聪明还是太愚顽?”
紫衣女恼怒,突然厉喝一声道:“耶律婉儿,我就先送你上奈何桥!”一言即了,紫衣女突然抽出身旁侍女腰中剑,飞身就朝腕儿当面刺去。婉儿手中金扇一挡。群豪只听得一声脆响,婉儿踏奇门,走偏锋,以扇当剑刺向紫衣女腰胁。紫衣女回剑来挡,婉儿却又疾将金扇一扬,趁势卷住紫衣女的长剑向前疾推。紫衣女脚步滑退,抬手奋起上斩,婉儿却在此时腰带一抽,左手多了一条白绸,白绸如蛇,绸尖如蛇信袭向紫衣女的眼睛。紫衣女侧手将剑斩向婉儿的白绸,婉儿右手剑左手绸,沉着应战。长绸所到之处,疾风强劲,群豪纷纷走避。
石勇兴奋拍掌高呼:“师姐好厉害!”
“你知她用何功夫?”乃诺好奇地问。
石勇却摇头道:“不知,就是看着厉害。”
钟信一笑,轻道:“婉儿姑娘用的是左右互搏之术,右手使铁扇技,左手以绸代鞭,使的是盘龙鞭法”
唐行简点头笑道:“国公爷说得不错。此乃桃花岛家传江南七绝技之二。”
紫衣女把手一招,红衣女率十男十女随从迅疾将任道远、曲枫、罗理、上官无名等人包围在剑阵当中,便行杀戮。
上官无明惊怒,瞪着红衣女大叫道:“静儿,你怎能如此狠毒要杀为父?”
徐九应也惊恐道:“大哥,此妇恶毒,我们上去杀了她,抢出门去。”
徐九龄面色发青,恶狠狠道:“好,要死也先剐了她。”
徐九龄手持双斧就要冲出去,不想却被山海拦住。徐九龄大怒跳脚,待要怒喝,赵良开声道:“山海拦你,你就莫去。”
徐九龄瞪了赵良一眼,放下双斧。
“奇怪,为何这些无名小卒以为可以杀得了师父和曲长老?”钟贞惑道。
赵良、钟信等人凝视对面,只见红衣女带的那十男十女身形跳脱灵速,步履进出之间皆有章法,剑与剑之间前进后退皆有递进,环环相扣,群豪须臾不慎便被剑刺伤。赵良与钟信四目对望,钟信又望望南宫无我,三人眼中皆现茫然之色,见此剑阵竟能剑剑凌厉,伤人于须臾之间。竟一时都想不出破解之法。众人唯有小心护卫在正德四周。
正德向张鸾招手。
张鸾过来恭身道:“陛下,杨、李两位太傅请陛下尽快回京。”
“坐下说,京里发生何事?”正德问。
李龙为张鸾搬来椅子,张鸾谢过坐下,续道:“陛下,刘公公与张永在司礼监大打出手。大理寺卿张泰与杨一清在都察院大打出手。”
正德卟哧笑出声道:“刘瑾与张永打架倒不意外,大理寺卿张泰怎生也与杨一清打起架来?朕记得他是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升任大理寺卿,往日与杨一清关系甚好的。”
“张泰骂杨一清擅权乱政,挟私报复。”张鸾道。
正德看了张鸾一眼,笑道:“那依你之见,杨一清是否擅权乱政,挟私报复?”
张鸾笑道:“杨一清倒是向张泰承认当初清查刑部有意气用事之意,但事后方觉清查效果极好,刑部诸人做事更加高效明了,省了甚多重复费时之处。是以才决定继续清查大理寺。还想等陛下回朝,允许三司每年定期互审互查。只是有前车之鉴兼且都察院做事有些盛气凌人,张泰许是自有看法。”
“纵是好事,若行事有亏,也难免被人诟病。”徐鹏笑道。
“另有一事还请陛下出得山腹即行裁决。”张鸾道。
“还有何事?”正德问。
“陛下,太原晋王府仪宾陈谏之子到京师,于豹房门前夜跪定要面见陛下,亲自递表申冤。我见他志坚意定,便将他带到通州,暂且安置在都指挥府住下。”
正德眼光微亮,问道:“他有何冤?”
“他不肯向臣等明言,说是誓死等待面见陛下,方肯吐露冤情。”
正德一笑,朗声道:“赵良,快快想法让朕出去。”
山海忽道:“南宫无我,徐九龄、老五都且站于陛下身后,行简,你也过来。老四、老七、老八,我们上前保护陛下。其余人等围护在陛下身旁。”
周义示意乃诺贴紧刀眉,便与邢缨、沐琚去到山海、赵良身旁挡在正德、高玉、李龙身前。徐鹏也紧跟在邢缨身后。
“婉儿姑娘,任教主,可能过来?”山海高声道。
婉儿听话欲退,紫衣女却厉笑道:“看你往哪逃!”
唐行简欲出场帮婉儿,婉儿却道:“行简,听山大哥安排。”
唐行简只得退回原地。柳佐高声道:“二师兄,我做甚?”
“你好好留着体力操控苍鹰,必要时带陛下和贞儿乘鹰离开。”山海道。
“二伯,我们如何离得开?”乃诺高叫。
山海忽又沉声不语。众人见他不语,也莫名静声,蓦然,一声微弱的豹吼传进山腹。山海展颜看向赵良。赵良也油然神情一松,道:“二师弟,你的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