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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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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29章节

正德点头,周昂即去。

婉儿若有所思,忽向赵良道:“大都督,连环剑到底是如何连环?”

“头尾连环,居中连环,环环皆可连环。”赵良道。

“左右手亦可连环?”婉儿问。

“左右手?”赵良一时没反应过来。

钟信省悟:“婉儿姑娘,你是说左右互搏?”

“单手剑只能单连环,双手剑则可同时首尾连环,或许会有奇效。”婉儿笑道。

赵良思之有理,竟扑通就向婉儿跪下叩首道:“请婉儿姑娘不吝赐教左右互博之术。”

“大都督,婉儿只是有此想法,却并非一定成功,您不必如此重礼。”婉儿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赵良道。

“大师兄,您为何向婉儿姑娘下跪?”门外传来沐琚惊讶之声。

柳生凉亦过来扶赵良,五人望向门外,就见沐琚、石勇、唐行简、宋居易、陈幸嫔及钟谨鱼次而入。钟谨见着赵琦便笑,赵琦见着钟谨便欢,两人自自然然就并在一处。五人因陈广案已破,特意过来的。

赵琦将正德之言说明。

唐行简疑惑道:“左右互搏即便可行,三日内也无人练得成,终归远水救不了近火。婉儿,你说可是?”

婉儿点头道:“若勉力为之,如你与居易多年配合默契,倒可一人以头剑一人以尾剑共武。”

“我与行简入传武堂虽久,倒不曾好好学连环剑,只是以玄功要决为紧要习学的。”宋居易道。

“那让二师伯和我师父练。”乃诺即道:“我去唤师父过来。”

“诺儿,你不必去。海前辈不放的。不知为何她极是喜欢二师兄和三师兄,叫他二人寸步不离。”钟信略疑惑道。

“是否因二师兄为僧,三师兄为道,海前辈将二人视为护法了?”周义缓缓道。

正德心念微动,道:“朕倒是有些忽略了左右护法之说。所谓欢喜禅终极要义仍是要忘情弃爱,跳脱红尘方能修佛成圣。这过程中左右护法加持应当是必不可少。”正德说到此处忽有所悟,喃喃道:“或许命中注定还要四大天王守护?”

众人听得愈发糊涂,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俱面面相觑。

正德笑道:“朕亦有些不明。你们且自行练习去。”

赵良便向婉儿施礼道:“婉儿姑娘,我与老五以头尾剑演示一回,你替我们分析一二?”

婉儿点头,赵良与钟信便持剑起武。

“你们都看仔细大师伯和五师叔的剑。”周义向下一代弟子们说。

众人领命,果然个个瞪大眼睛仔细瞧,钟谨与赵琦也不再你浓我浓,聚精会神凝视场下,看至兴处,人人皆举手比划,手舞足蹈。周昂取了正德新衣来,李龙扶正德起身,柳生凉引他至后院沐浴更衣,复回至堂前。此时,唐行简与宋居易也在场下演武。他二人虽不熟悉连环剑,但胜在十几年患难与共,甚是默契,武得居然也有模有样。只是赵良、钟信愈望愈是摇头,正所谓差之毫厘便谬之千里。

婉儿亦是疑惑,只得把目光望向正德道:“陛下,海前辈的源头应当还是欢喜禅,但婉儿不识欢喜禅,实在看不出究竟。”

“朕目今身体虚浮疲乏,暂不能坐禅。”正德轻声道。

众人听了,一时竟都意兴阑珊,唐行简与宋居易也坐了回去。

沐琚长叹一声道:“我目今功夫是半点忙也帮不上。”

“八师叔斟验刑案的功夫深厚就好。”李龙笑道。

沐琚微微笑了笑,复喃喃道:“即便能杀了海别吉,若不能解传武堂武功之困,终是心头刺。”

众人听他这般说,虽都不服不甘,但也的确无甚良策。

正德若有所思,缓声道:“朕思绪有些混乱,可有罗汉床,案几?”

“陛下,罗汉床在内院。”柳生凉道。

“陛下,我去搬来。”石勇起身道。

“石大哥,我与你同去。"乃诺道。

“不必,我力可千钧,一张床能耐我何。”石勇哈哈笑道。

“乃诺,你替朕取些笔墨纸砚来,取多些纸。”正德道。

二人即去,半刻不到石勇扛着罗汉床回来,李龙与周昂过来帮忙接住安放于地,乃诺右手搬案几,左手提着一个小藤箱回来。石勇接过案几安放床.上,李龙接过藤箱内的笔墨纸砚顺次铺陈开。正德坐在罗汉床上执笔作画,李龙为他不断将纸展开铺陈,周昂为他砚墨,众人虽不解但也没打扰他,赵良与钟信就在堂前再一次拆解海别吉的武功,其他人也渐渐围过来,你一言他一语的开始探讨。

正德画的是海别吉的招式,极简化入。

周昂一边砚墨一边凝视, 忽指其中一式道:“陛下,绰失加前辈曾经说过这一招应当是这般的。”

正德将毛笔递来,周昂接笔画在一旁。

“还有何法你尽可画出。”正德道。

周昂便持续画出,凝神静气间两人攻守各画了九九八十一式方罢。随后周昂与李龙将画纸挂好供众人观摩,赵良与钟信又依记忆修改了十七招,连沐琚也提出三招不妥处。倒是周义目光所及沉吟不语。

“老四,有何不妥?”赵良缓声问。

周义摇摇头:“大师兄,我这几日都忙着破案,倒不曾与海前辈过招,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甚。”

钟信起身道:“大师兄,你我照着这两边招式再演示一回。”

“定是能赢的。”石勇拍掌笑道:“这画上不就已赢了。”

“勇儿,武将最忌纸上谈兵,切记。”钟信严肃道。

“哦。”石勇应道:“那师父快快与师伯打一回瞧瞧。”

门外传来乌有的大笑声,笑声落下,人也进来了。一眼看到厅堂上挂着画,笑得更大声了:“你们居然想到破解之法?那正好,我们来比试比试吧。”

“大师今日来,是闲逛而至还是特意前来?”钟信缓声问。

“我听说大都督闭关习武,只为与我师父一战,是以特来为大都督打气。”乌有哈哈大笑道。

众人面色都有些难看。

石勇站出来指着乌有高声道:“大和尚,既如此,我来与你比试比试。”

乌有淡然一笑,站在场中做了个‘请’的手势。

石勇。

钟谨。

唐行简。

宋居易。

无论换了几个人,最终都败阵。

乌有得意道:“我师父所创功夫若是这般容易破解,也真是枉为一堡之主呢。”

正德面色真的阴沉下来,眉目间已有一丝焦燥。李龙想握住他的手,但也知正德需要的并不是那盈盈一握的虚弱安慰。

赵琦不忿道:“大和尚,我来挑战你。”

“哟,你一个小女娃,何德何能来挑战我啊?”乌有开玩笑道。

“我自小受父亲教导,刻苦习学传武堂功夫,怎地就不能挑战你?”赵琦英眉一挑,喝道。

“原来传武堂功夫是你们赵家家传武功,好,我就来试试你这家传功夫比在场诸位半路出家的人强在何处。”乌有哈哈笑着,向赵琦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良忽道:“琦儿,你打不过他。”

赵琦恼了,瞪着他道:“爹爹,你怎能未战先怯?”

柳生凉微微一笑道:“琦儿,你爹爹定是有后话,莫着急。”

赵琦气鼓鼓道:“有何后话?”

周昂走下场来,向乌有道:“大和尚,我与你过招。”

“随你们,我来者不拒。”乌有大大咧咧笑道。

“昂哥哥,我跟你一起来,大和尚,这不犯规吧?”乃诺蹦起来大声道。

乌有哈哈大笑:“随你们,随你们。”

赵良起身抽出自己的剑抛给周昂,道:“昂儿,把你的湛卢剑给诺儿,要诺儿用右手剑,你用左手剑,琦儿居中破连环。”

周昂点头,接住师父的剑,又将自己腰中剑递给乃诺,三人齐齐入场向乌有拱手一礼:“请赐教。”

“请。”乌有也还礼。

正德望了赵良一眼,凝神关注场内,李龙、钟信也着意视之,他们明白赵良是想让周昂、乃诺一试正德梦中景。周义见侄儿、儿子齐去挑战乌有,更是留心。柳生凉担心女儿,自也提神静观。随着场中乌有被三人连环剑逼得变化骤起,两人竟皆惊讶地发出一声‘咦’,不约而同起身聚精会神观战。

好个乌有,在三人连环围攻之下那刚罡之气斗然转换成绕指柔,丝缕之间招式似变未变,未变却已变,眼见着三人手中剑须臾间便要被乌有尽收袖底。

柳生凉与周义不约而同跃身而出,挥剑斩乌有僧袍大袖,齐声道:“且都住手!”

乌有哈哈大笑,率先退后数步,拂袖甩玩,混不在意。

“阿凉,你看出甚?”赵良忙起身问柳生凉。

钟信亦望向周义:“四师兄,你看出甚?”

周义眼中阴晴不定,犹豫不决。他向来谨慎又坚定,自己无法把握之事从来不会事先张扬。钟信知他为人,心底更是担心,望向柳生凉。

柳生凉回望挂画缓缓道:“我们的破解之术皆是凌厉一路,但我细观大和尚一招一式,竟似有一丝哀而不伤,凄极亦雅之情。以此情催动内力变化,当比刻意破解的凌厉招法更加变幻莫测,高手过招胜败在须臾之间,是以海前辈才不怕我们学了她去。”

“大嫂,你怎生看出的,我却看不出?”沐琚讶道。

柳生凉望了赵良一眼,叹息道:“我与阿良斗气十几年,隔海相思,直是对他又恨又爱。海前辈之所以创研武功,也是为替星吉大师了平生心愿。但她爱了星吉大师大半生,难免心中有情,女儿家爱恨间向来是瞬息变幻莫测,海前辈当也如是。她以情促功,胜在灵活机动,远非我等强行破解可比。”

婉儿笑道:“我明白了,便如数百年前的古墓派掌门林朝英、徒孙杨过所创武功一般,只是海前辈到底是一堡之主,金乌堡又向来以匡扶撒马尔罕、北元国事为重,是以隐秘私情多有约束。表面沉稳刚劲,但却能于胜败之间瞬息爱恨变幻扭转乾坤。”

“这就难了。”沐琚惊道,不由自主地望了钟信一眼。

正德缓声道:“既如此,各自散去吧,该做甚做甚,顺其自然。”说完起身,拂袖自去,众人忙恭身相送。正德边走边摇摇手,大踏步前行。

李龙与周昂紧跟而去。留在院中的人面面相觑,乌有仰头大笑,也拂袖离开了柳生凉的院子。周义不言,只是上前将画再仔细望了一遍,与众人告辞而去。乃诺也赶紧跟着父亲走了。

回到自家院子不过一刻,刀眉就回来了,还带来了唐诗与奴答力月。原来两人是来向周义正式提亲的,希望乃诺能与奴答力月长姊之女何蓉结为夫妻。

乃诺这些年在京师其实过得甚是自在,父亲是从一品内臣,母亲是从三品锦衣卫,自己熬了这些年也拿到从六品俸䘵,周义、刀眉又只得这么一个儿子,那高俸厚禄可不就随他使费呢,快乐不知时日过,浑忘了自己是父亲独子,要成家呢。此时听唐诗与奴答力月说起,才猛然想起当年,虽说父母是玩笑话,但也算是说过要与唐行简的女儿唐简儿结亲的。

“娘,真要成亲,是不是要向唐大哥说一声?”乃诺问。

周义即道:“为何要问?不许问。”

刀眉笑道:“你爹不许,你就不要问了。”

“若说亲上加亲,我娶简儿不才是更亲么?”乃诺却说。

唐诗这许多年只在哥哥唐行简的书信中听说过简儿之名,笑道:“简儿虽是我哥哥的孩子,我倒不曾见过,只是听说哥哥也十分发愁简儿生得似他。”

奴答力月卟哧一笑,忙收敛。

乃诺却蹦蹦跶跶地笑道:“我倒觉得她生得蛮可爱。”

“你不想自己妻子是个美人?”唐诗开玩笑问。

乃诺仰头想了想道:“可爱不也是美?”

“这话倒也不差。”奴答力月点头笑道:“我那侄女也甚是可爱的。”

“哦?当真?”乃诺问。

奴答力月点头笑道:“儿女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为人父母,谁不想儿女寻得佳婿贤媳?”

乃诺点头道:“哈密伯府出身的女儿定也是好的。”

“那你是同意与我侄女成亲?”奴答力月即问。

乃诺想了想道:“可我一面也不曾见过她。”

“你放心,不会真让你盲婚哑嫁,今晚哈密伯府摆家宴,我便是特意过来请你们一家三口过去赴宴。”奴答力月笑道。

“那简儿就不娶了么?”乃诺望向刀眉:“若她将当年言语当了真可如何是好?我岂不是背弃盟约?”

“当年我便不同意,行简与婉儿又如何会将当年言语当真?”周义断然道。

刀眉亦道:“当年不过句戏言。”

乃诺又想了想,笑道:“也无妨,若是简儿当了真,我也可以娶她为妻。”

唐诗即道:“乃诺,那你可想好了,我们唐家女子可不许男子一夫多妻。”

“啊?”乃诺犯了难:“那还是要问清楚方好。我去去就来。”说着便往门外疾奔而去。

刀眉请两人稍坐,与周义入内换了礼服出来,乃诺又跑了回来,笑道:“可去,可去,婉儿姐姐也说是戏言,叫我不必在意。只是唐大哥更加唉声叹气,担忧简儿嫁不出去。”

家园 宣德元年三月羽林前卫指挥使陈广事。

宣德元年三月:羽林前卫指挥使陈广伏诛。广贪酒暴横,结亡赖为盗杀人被获,法司鞫讯得实当以斩罪。其母诉乞存养。 上谕法司曰:三品正官受禄不薄犹为盗杀人,此其人可知,今内外军职谁非功臣,此而不诛是无法矣,其斩之如律。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30章节

“女子并非定要出嫁,找个男子入赘亦无不可。”唐诗傲然道:“我唐家女子,岂有不能嫁的?只有不想嫁的。”

奴答力月连连点头称是道:“将来我们的女儿,自也是想嫁谁便嫁谁,想怎么嫁便怎么嫁,不想嫁便养在家里随我们俩终老就好,免得嫁出去,父母忧心忡忡。我那六个姐姐出嫁一回,爹娘就痛哭一回,生怕掌上明珠遇着个中山狼。幸好五个姐夫为人都不错。三姐虽做了国舅爷外室,名声不好听,倒比从前嫁与小候爷幸福自在得多。”

乃诺赞道:“唐诗姐姐好气魄。”

唐诗开玩笑道:“你若取了何蓉,便不能唤我姐姐了。”

“那要唤你甚?”乃诺随口就问。

“自然是唤我俩做舅舅舅妈。”

“啊,这还掉辈份啊,这却有些不好。”乃诺叫道。

“诺儿,去换礼服。”刀眉笑道。

乃诺点头往里屋去,走了半步停下回首道:“我若娶了小伯爷的侄女,这辈份岂不是低了一辈?便不能唤唐诗姐姐了。”

“乃诺,你只管放心,我那侄女可是何家女儿,她在何家是姑奶奶的辈份呢,你娶了她,这辈份只高不低。”奴答力月笑道。

乃诺恍然惊道:“他们何家向来是男主内,女主外。我若娶了你那侄女,难不成我还得辞去锦衣卫的职?”

“怎会?我那侄女只会纺织刺绣,若要过日子,可不得还要个男人主外呢。”奴答力月极力忍住笑意劝慰道。

“哦……”乃诺长长应了声,点头,这才入内换了一身礼服走出来与四人共同去参加哈密伯府家宴。他从里屋掀帘而出之时,奴答力月便忍不住向唐诗低语:“他们周家三个男儿,果然都生得如玉般煯煯生辉,我那侄女倒有些平平无奇了。”

“蓉侄女相貌虽不甚美,但也长得周正分明,那气度又甚是娴雅淡静,再说以乃诺趣味,那惊世美人不见得入他法眼呢。”唐诗笑道。

“那倒也是,或许便是小蓉娴雅淡静得他喜欢。”奴答力月点头道。

一行五人前往哈密伯府,哈密伯六女中有五女皆携夫及子女同归, 唯有老四张婷仅带子女回来,外人仅得周义一家三口。奴答力月特意将三人安排在大姐对面就座。自己则坐在长姊身旁。张婷自经历小候爷身死一事,与传武堂诸人倒更亲近。周昂轮休之时也偶尔会去她那宅院与夏臣一道饮酒射猎,今日见周家三口前来,张婷便主动坐于刀眉身边,与他谈笑风生。国舅爷夏臣向来不参与伯府家宴,毕竟并非正式女婿,身份又尊贵,来了反倒令人局促尴尬。倒是哈密伯夫妇时有去女儿家中给夏臣请安,顺便见见女儿外孙。平日六姊妹也时常走动。因着女儿做人外室受人闲话,伯爷夫妇更着意在银钞上补贴女儿,务必要女儿过得滋润舒服,五姊妹也时有金玉相赠,只望夏臣一生莫负张婷,尤其长姊所赠最多。奴答力月与长姊相差十七岁,他出生之时正是姐姐出嫁之时,出嫁三年怀了何蓉,目今这女儿也二十有二了,此时正与乃诺相对而座,但那头却不曾抬起半分。乃诺倒也无所谓,他来京虽久,除了参加传武堂及正德设的宴席,从不曾去过别人府中饮宴,此时比起观望女子容颜,一心照顾父母及自己吃吃喝喝更得他心。长姊倒是愈望愈是喜欢,便向奴答力月私语,奴答力月直点头,起身邀请周义一家三口入内院,长姊拉着女儿向里去。唐诗略加思索向张婷低语,张婷爽快点头,起身跟了进去。

原来那何蓉只要在人多处便不擅言语,母亲为她操碎了心,但心里着实喜欢乃诺这个女婿,便让女儿去内院做她最擅长的事,寄望以此搏得未来公婆夫婿欢心,以便此生可托。那何蓉在大堂饮宴之时甚是安静,只坐在自己桌前慢条斯理的挟菜吃饭,偶尔也自斟自饮点酒。倒就是这自斟自饮令刀眉有一丝好感。

哈密伯府后院共有八间独院,哈密伯夫人为六女一子各置一院独居,另有一院

专供客居。伯府六女虽都外嫁,但向来回宁甚勤,四女张婷当年嫁得不如意就更是经常回来,只是做了夏臣外室,一为对国舅尊重,二为避人闲话才不常回娘家。长姊张芙嫁得好人家,妇唱夫随,一家四口时常归宁省亲,何蓉也自小在母亲院内长大,何蓉还有一个大她两岁的哥哥,弃文武而从工已点了工部员外郎,两兄妹都是恬静之人。

母亲的院子,是何蓉的天地。言行举止骤变斯文有礼,落落大方,不但亲自为周义、刀眉、乃诺量体裁衣,还亲自描画衣样图案,爬到那两人高的织机上操作。张婷更不失时机为侄女说话,倒是其乐融融。周义虽不爱热闹,但先前见何蓉在大堂过于安静还是有些担忧,起身从大堂去到后院,见她长裙曳地,走起路昂首挺胸,不似那世家大族女子走路如弱柳扶风太过娇弱,已去三分担忧,此时见她落落大方,专注裁衣纺织,知她也只是不爱热闹,又担心儿子真个还挂念唐简儿,与张婷言语间已有结亲之意。乃诺却无甚好恶,毕竟有趣于他是重心。何蓉虽会裁衣纺织描画衣样,于他并不觉有趣。张婷见大姐心急,就到他面前直接问他心意,乃诺望了父母一眼,见俩人似都喜悦,就道:“儿女婚事,父母做主便是。”

哪知他话音才落,何蓉把织机-停,抬头直视乃诺道:“公子若是不愿娶奴家,但说无妨。”

乃诺眼睛一亮,咧嘴笑道:“姑娘耳朵好尖。”

何蓉道:“奴家别无长处,唯会织纺,自小凝神倾听,只望丝线不断。”

“可识字否? "乃诺问。

“识得一二。公子可识字?”

“你如何以为我不识字? "乃诺反问。

“奴家听说公子自小漂泊,居无定所。”

乃诺一笑道: “我娘常说我爹爹是世家大族出身,不教我坠了爹爹名声,是以虽自小漂泊,倒也识得几个字儿。”

“你娘厉害,你爹爹也是忠义无双之人。”

“姑娘倒好似有些了解我的家世?”

“略知一二。”何蓉不慌不忙道。

乃诺忽笑道:“莫非姑娘早就倾心于我?只是不擅交际,才找舅父舅母说亲?”

何蓉面色微红,低下头去,但眉目间并不恼怒。

乃诺看看天色已晚,略为思索就道:“姑娘若不嫌弃,待过得数日,在下请姑娘到京师各处织庄绣坊去走一走如何?”

何蓉微讶抬头,眼中掠过一丝喜悦,转瞬又有些为难。

乃诺道:“姑娘放心,在外交际之事,自然是交给我来做,你只管用心看那织庄绣坊的绣娘们如何纺织裁衣。”

张婷唯恐何蓉害怕拒绝,即道:“去得,去得,大不了着男装去。小蓉虽是女身,倒不纤弱,应当无人疑她。”

刀眉此时方笑道:“能操作那两人高的织机,自是体魄强健的。我刀氏在云南也算是一方豪杰,一向由女子主理族务,最不惯女子柔弱,甚好,甚好。”

张婷拍掌笑道:“成了,成了。”

何蓉娉婷而起,向刀眉盈盈下拜。张芙甚是开怀,便唤人又在院中摆下薄酒,两家共饮尽欢。周义凝望夜色,见刀眉与张婷相谈甚欢,莫名的心中便掠过玲珑的身影,一丝凄伤情不自禁的掠上心头,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去想那儿女私情事,轻握酒杯浅尝慢饮,脑海中则一遍又一遍地过着他们与海别吉的交战。

蓦然间,脑海中有一丝灵犀闪过。

此时月色正浓,花香袭人,寒意微掠。

周义微微心颤,直入梦境。

梦中的他,仿佛被撕裂。

梦中的他,游走于丝仞之间。

少年时与深爱之人的恩爱缠绵也挡不住深爱之人的野心勃勃,那时的反抗凄绝也没能撼动深爱之人分毫,以至于令他不得不怀疑所谓恩爱是否真实。平叛时因自身身份而备受排挤,无论怎样的据理力争都无法避免长官的武断固执,连累师叔恶战失踪,导致二师兄、三师兄漂泊江湖多年的愧疚;自我放逐离开繁华便利的京师前往遥远广东镇守的往事一一浮现眼前。

心潮起起落落。

气血浮浮沉沉。

曾在画中静止的拆招在脑海中活灵活现。周义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猝然间只觉体内血脉沸腾得仿佛要冲破全身喷涌而出。

啪、啪、啪。

李龙疾冲而入,在周义身上连点三道穴道,才将大汗淋漓,险些离魂的周义救 下。刀眉扑过来将他紧抱在怀,颤声叫道:“义郎,吓煞我也,吓煞我也。”

周义虽浑身发软,倒在刀眉怀中时还是望到驻立于大院中的正德和周昂,即挣扎起身向正德下跪叩首,颤巍道:“谢陛下救命之恩。”

正德微微一笑,踏步而入,诸人恭谨相迎。

“陛下怎知臣?”周义待正德坐下,又问。

正德微微一笑道:“你白日显然已知我们拆招蕴含之意,但你为人向来稳重,若无十分把握断不会出声。”

“可惜臣?”周义回思那离魂时刻还心有余悸。

正德微微笑道:“你心魔未除,又不识欢喜双修之法,纵然能知其意,却无驱使之能,亦是天意使然。你且将心中所思说来与朕听听吧。”

周昂向众人行礼道:“请诸位先行回避。”

众人即行礼告退,房中仅剩正德、李龙、周昂与周义四人。周义深吸一口气,缓缓向正德陈述心中所思所想。正德听着听着,不时微笑颌首。

沙漏无声,晨曦渐露。

正德微微一笑,向周义道:“后日便由朕与海别吉一战,你去通传大都督与皇叔,不必急着要儿女成婚,待朕与海前辈大战之后,朕会为他们的儿女赐婚举办盛大婚礼,绝不委屈一对金童玉女。”

周义一惊,摇手道:“陛下,不可。此事太过凶险。”

正德却道:“目今情形,倒就是朕去迎战最为合适。”

周昂担忧道:“陛下,您有把握击败海前辈?”

正德微微沉吟,起身向李龙、周昂道:“你们陪朕到幸嫔的院子走一趟。”

众人恭送正德离开哈密伯府,周义一家三口也辞别府中诸人随正德回豹房。待回到豹房,周义一家三口也向正德行礼辞别。

正德望向周义,沉吟良久缓声道:“四师兄。”

周义微怔,低首道:“陛下?”

“朕曾答应玲珑不管你们三人之事,但有一言还请四师兄倾听。”

周义微愕不语,恭谨垂首。

“这八年间你与刀眉一事京师坊间并非没有流言,朕多少有些耳闻。你昨夜能参透了悟不得不说是你与刀眉多年情天恨海纠缠之功,你若真无心与刀眉白首携老,便须彻底放下。你若仍想与刀眉共渡余生,即便多么无能也不要放手。朕不喜朕注重的人行事拖泥带水,误了朕的大事。”

周义百感交织,不知如何回话。

刀眉却是眉开眼笑望着正德道:“陛下真是刀眉再世恩人,往后岁月但凭驱使。”

正德长叹一声,复笑道:“海前辈到京,朕也遭逢许多事,也须得下个决心整理整理。不使这般囫囵吞枣的活下去。你们且回去吧。”

周义一家三口与正德告辞。

正德看向周昂道:“你先去见见幸嫔,若居易不曾回来,便唤他一起回来。”

周昂领命先去。

李龙陪着正德缓步行进在豹房的道路上,微微笑道:“陛下是有话说吗?”

正德望向李龙,面容微肃道:“朕是这大明天下的主人,绝不允许任何人窥视朕的江山。还有两夜,朕还是决定再试一试。”

李龙缓缓点头道:“若陛下能与兴王殿下、高玉、周昂和臣循序渐进,或许真能打通任督二脉,大小周天。但据臣所知,高玉与周昂应当不知兴王殿下亦是陛下宠臣。陛下说周义有心魔,陛下其实亦有心结吧?”

正德道:“朕乃天下主,若就是任性而为,也无人可挡。”

“陛下去处,臣替您开路。”李龙笑道。

正德仰头大笑,向前走了两步,回首直视李龙道:“高玉与周昂都曾梦想与朕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们明了这一生这一世绝不可能。他们接纳你,则是因着你是朕真正倚靠的人,他们无法替代。但是佑杬不是,甚至于他们而言,佑杬是朕最不该拥有的人。”

“陛下想往何处走?”李龙淡然问道。

“你应当知晓高玉何在?”正德道。

李龙一笑点头:“他最近每夜都会回豹房,凌晨又离去。”

“罢了,既然朕并不欲高玉、周昂知晓佑杬之事,也无必要召高玉回豹房,今明两夜便还是由你与周昂与朕双修。”正德微微沉吟道:“有周义释招,或许会有奇效。”

“臣遵旨。”李龙道。

“走吧,去见幸嫔。”正德大踏步而去。李龙不疾不徐在他身后三步远跟随。

“陛下去见陈幸嫔的目的,臣可以猜一猜么?”

“你说。”正德笑道。

李龙道:“陛下是否认为单凭武功,传武堂经已无法击败海前辈?”

正德回首望了李龙一眼,缓缓点头,一笑出声道:”既然武功已无法突破,不妨就在别处突破。海别吉并不曾说我们不可用其他招术。”

“陛下似乎深信火铳会是将来装备军队的主要武器?”

“我自两岁被立为太子,父皇便时时带着我参与国事。当年那场辩论我其实听父皇说过,当年我曾问过父皇相不相信火铳会成为将来装备军队的主要武器,父皇不曾回答我,只是说当年皇爷爷告诉他此事时,他也曾问过皇爷爷。”正德笑了笑,缓缓道。

“宪庙如何回答的?”李龙问。

正德哈哈笑道:“皇爷爷只是说贞儿握着火铳之姿,煞是威武。”

“万贵妃?”李龙望了正德一眼,道。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31章节

正德点头:“皇爷爷年少时遭逢劫难,多亏万贞儿贴心保护方能安全成长,承继大统。”正德说着忽长叹一声道:“皇爷爷和父皇都是少年多难啊。倒是我从小在宫中平安成长。父皇虽然早逝,又有你在身边陪伴,朕倒是一直都不孤单。李龙啊,你以后要一直陪着朕,知道么?”

李龙微微一笑,看路边有朵黄色小野花,便弯腰摘下来递给正德。

正德接过野花闻了闻,把花往空中一弹,望着花飞走,缓声道:“若火铳连女子都可握得住,军队便可大幅度削减男丁以女子充任,可使更多男子在田间耕作令物产丰饶。由此循环往复便可让更多人安居乐业。身为君王要有为天下开万世太平之念,当也不择手段,悉可为之。”

李龙微微一笑,指向前路道:“陛下,请。”

正德一笑迈步而行,到幸嫔小院,正好居易亦随周昂回来了,四人踏入小院,幸嫔已手捧锦盒立于堂前,见到正德便欲下跪。

正德把手一挥道:“不必多礼了,朕此来是为了新式火铳。”说完又望向宋居易:“你近日除了查案,可有与幸嫔一道钻研?”

宋居易道:“回陛下,不曾。”

“不曾钻研?”正德问。

“不曾一道钻研。”陈幸嫔接话道:“陛下,臣与夫君仍有一较高下之心,还请陛下见谅。”

宋居易道:“陛下,臣亦有一支新式火铳在房内。”

正德一笑点头道:“好,都取来与朕瞧瞧。”

“陛下,可要试射?”周昂问。

正德笑望陈幸嫔与宋居易,笑道:“你二人想必亦不想同场比试?”

陈幸嫔微微欠身道:“请陛下到右舍。”

宋居易亦躬身道:“臣在左舍恭候陛下。”

正德便先去右舍,陈幸嫔从锦盒内取出微型火铳,双手呈上。周昂接过火铳细细一望,也不禁赞叹道:“幸嫔姐姐,这把火铳各处的联接似乎更精密契合了。”

陈幸嫔仅是微微一笑,但眸中仍忍不住掠过一丝骄傲。

周昂将火铳转呈正德,正德坐下,李龙即摆上桌案,正德将火铳一件件拆下,再一件件装回。陈幸嫔将六发铳弹奉上,正德一颗一颗的装上,举铳凝视,赞许不已:“果然比上一支更精巧。这外部线条竟是相当圆滑,火莲教送来的金铁居然能打制出如此精巧的火铳,任道远真是寻着宝了。”

“陛下,此火铳能装配六颗铳弹,只是仍仅能三弹连发。”陈幸嫔道。

“无妨,无妨。”正德握着火铳颇有些爱不释手,笑道。

“陛下,可试射了。”李龙道。

周昂即为正德在房舍尽头处摆上铳靶。

正德抬头望着房舍尽头的铳靶,举铳瞄射,三弹齐发,皆中红心。

房中三人皆真心鼓掌。

陈幸嫔有些激动,面色微红地问:“陛下,此铳如何?”

正德点头道:“此铳发射时比从前那枝更顺畅,朕听着铳内杂音亦比从前那枝要少许多。你果然精诚钻研,不输男子。”

陈幸嫔躬身道:“谢陛下夸奖。”

李龙看了陈幸嫔一眼,走过来道:“陛下,臣陪您再去左舍?”

正德将火铳双手递还陈幸嫔。

陈幸嫔接过将火铳小心放入锦盒内,向正德道:“臣便在此恭送陛下。”

正德一笑,转身离了右舍去到左舍,宋居易已坐在舍内,在他面前案桌上摆着漆黑发亮的38个大小零件。

周昂轻笑道:“宋大哥,你此处零件比幸嫔姐姐的还多三件。”

宋居易起身,向正德躬身道:“陛下,可要组装?”

正德点头,坐下,低首认真组装,到剩余三个零件时,方抬头笑道:“原来你这把火铳多了一组弹弓装置。”

宋居易又取出一个漆黑发亮的锦盒打开,里面红锦铺陈,整齐列放着八粒铳弹,粒粒漆黑发亮,但比陈幸嫔的铳弹皆小了一圈。

李龙亦笑道:“莫非宋大哥你这把铳弹可四弹连发?”

宋居易道:“可八弹连发。”

三人讶然,正德更是眼光发亮:“当真可八弹连发?朕要试弹。”

宋居易却躬身道:“陛下,不可试。”

“嗯?”正德望向他。

宋居易拉开案桌的抽屉,里面放着三把都炸了膛的火铳。李龙、周昂望过去,不约而同轻‘哦’了一声,没言语。

正德哈哈笑道:“居易,你是强求要超过幸嫔,才制此八弹连发的火铳?”

宋居易不语,却也不否认。

正德拍手笑道:“朕喜欢,朕不急,有幸嫔的三弹连环火铳亦够朕用。你且继续钻研。”

“谢陛下宽宏。”宋居易道。

正德凝视宋居易好一会,笑道:“你们夫妻俩与行简、婉儿倒真是有趣的人儿,也难怪你与行简,婉儿与幸嫔皆能相知多年。”

“谢陛下夸奖。”宋居易仍是和风细雨地回话。

正德望了周昂一眼,又望望李龙,微微笑道:“朕常听人说夫妻当亲密无间,但你与幸嫔各有私密,却也能相敬如宾,倒也是神仙眷侣。”

李龙微微一笑道:“陛下,这世间幸福本就各式各样。便如宋大哥唐大哥,亦如大都督石大哥,目今即便国公爷,身边虽已无红颜知已,但洗却前尘的他,有孝子在侧,有徒弟敬爱,又何尝不是幸福。”

周昂略有所思,缓声道:“当下而言,倒只有叔父遇着麻烦。那玲珑当真要缠着婶婶不成?”说完便把目光望向李龙。

李龙笑道:“你莫瞧我。玲珑一事还有唐诗和行简大哥呢。唐铭虽逝,但女儿思念父亲也是情理中事。她若有心护着玲珑,我亦无法。”

“此事主动权在刀眉手中,刀眉若意志坚定,玲珑缠不了。天色已晚,该回豹房去了。朕今明两夜要再试试以无上密乘欢喜禅冲破任督二脉,大小周天。”正德说着忽又沉吟,半响,望向宋居易道:“幸嫔的火铳朕用得仍不完全趁手,但她的火铳朕后日要用,居易,你且去帮帮她。”

宋居易恭谨道:“臣遵旨。”

宋居易恭送正德出了小院,回身关上院门就向幸嫔的右舍走去,到得舍门前,轻拍门三下道:“幸嫔,陛下让我过来。”

陈幸嫔打开门盯着他道:“陛下为何要你过来?”

“陛下后日要用你的火铳,但陛下说你的火铳仍不完全趁手,想让我来帮个眼。”宋居易轻声道。

居易声音自当年被幸嫔炸伤,说话一直尖涩难听,但诸人与他多年相处,早已习惯他的尖涩之声,幸嫔自与他成婚也渐渐消了内疚之意,那尖涩之声听在心里亦不觉刺耳。只是此时听宋居易所言,陈幸嫔却仍是双眼一瞪道:“陛下要我的火铳?为何不是要你的火铳?”

“我那火铳还不能用。”宋居易如实道。

“为何不能用?我曾听过你试铳。”陈幸嫔疑惑道。

“试过,但不成功。”宋居易道。

“你是否有意让我?”幸嫔眼中掠过一丝不悦道。

宋居易摇头道:“火铳乃危险之物,我岂会视陛下安危如儿戏来让你?”

陈幸嫔瞪了他好一会,拉开门让他进来道:“既然陛下后日要用我的火铳,自然要尽善尽美。”

宋居易点头,跨门而进。此时,院外传来哭哭笑笑的声音。

宋居易于门槛间回首望了长空一眼,无言。

陈幸嫔也向外望了一眼,轻声道:“风清扬还是疯疯颠颠的?”

“他也不是真疯,应当还是心结未了。”宋居易轻声道。

陈幸嫔叹息一声,宋居易入内,关门。

正德带着李龙、周昂回寝宫,半道见衣衫褴褛的风清扬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草地上,在他面前盘坐着天心和尚,似在为他讲经。风清扬忽又大哭复又大笑,天心视而不见,仍平静念经。正德亦视而不见,跨步而过。

寝宫前,刺麻星吉见礼。

“星吉师傅为何到此?”正德驻步笑道。

“后日便是传武堂与海别吉比武之期,陛下,可要老衲为陛下讲武?”刺麻星吉唱了一声阿弥,双手合什道。

正德直视刺麻星吉,笑道:“星吉师傅是以甚身份为朕讲武?是北元国师身份还是朕的师傅身份?”

刺麻星吉沉吟良久,哈哈大笑,施礼而去。三人也入了寝宫。天色渐暗。顺德粥庄送来晚餐,最近这段日子,正德基本都是食用顺德粥庄的膳食。食用过半,三太子挟着厚厚的一本超大画册来了。

“徒儿到此何事?”正德对三太子的到来倒真有些意外,笑问。

三太子左手拿起画册,右手迎风疾翻。正德与李龙、周昂便见那画册快速翻动之下里面的人物竟如活了一般打下一套拳来。三人惊讶不已。

三太子放下画册道:“师父,徒儿在大都督处想为大都督等人手画一册拳谱,想不到风吹画册竟见奇异。只是奇异之下却也见拳谱中仍有六、七别扭处。后得景钰姑娘以丐帮打狗棒法补融,竟是得此妙拳。”

周昂甚有兴趣,即道:“三太子,可否再翻一回?”

三太子点头,又在三人面前翻了一回。在他放手那一瞬间,有风刮过殿堂,那原本从右至左的画册被从左至右吹了数页,周昂望见,忽眼前一亮,脱口‘咦’了一声,上前三步取过三太子的画册,从左至右自行翻了一回,沉吟不语。

李龙望了他一眼,笑道:“你又不是不曾见过此拳法,为何目今方才惊叹疑惑?难不成便是那六、七招打狗棒法便把你吸引住了?”

周昂若有所思,望向李龙道:“你也知绰失加前辈曾教我与海前辈的拆招之法,但我自回京师虽屡屡钻研,却并无所获。以至于曾经不止一回暗想绰失加前辈之所以能抵得住海前辈的武功,当亦是因着前辈内功也已达神魔之境,因此无论海前辈想出任何招式,绰前辈依然可随心所欲应对。”

“你原以为是内功强弱之故,但见了三太子的拳谱却以为不是?”李龙眼晴亦是一亮,笑道。

“你可还记得海前辈的招式?”周昂问。

李龙想了想,笑道:“你要拆招?”

“纸上得来终是浅,你我过过招,我这心里或许才能真正明了。”周昂道。

“好,我与你过过招。”李龙笑道:“只是可能记不全。”

周昂笑笑,将手中画册递还三太子站入殿中。三太子接了画册退至正德身侧。正德面容严肃坐在龙椅上直视二人。

李龙的记忆力极佳,海别吉武功的一招一式被他纤毫不差的展现在周昂面前。周昂依着绰失加从前的指点与之对战,一招一式倒也抵挡得住。但打着打着,李龙突然变招,周昂猝不及防,差些被李龙一掌劈倒。但他旋身一避,却也正好避开。李龙出招突然加快,对周昂步步紧逼,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眼见着周昂被他逼到墙角,周昂猝然还了李龙一招,却正是李龙曾打出的一招。周昂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打出这招,竟一时怔住,停了下来。

李龙亦即停步住手。周昂缓缓望向李龙,又望向正德,长叹一声,闭目凝思。正德挑眉望向他,李龙亦在等他说话。

周昂闭目半晌,启目扫过李龙关切的脸,望向正德笑道:“陛下,臣真是愚钝。”

“哦?”正德失笑:“何出此言?”

“绰前辈曾跟我说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我仍固执以为是绰前辈内外功皆与海前辈相当,是以遇着险境能临急抱佛脚对抗之。是以回京后总想另寻他途破之。但臣先前被李龙逼到墙角,情急之下依然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得以脱险。可见绰前辈早就知悉海前辈武功便是可以此破解。”周昂说到此处,亦不禁有些激动。

“你言下之意,绰前辈是以海前辈的武功破解了海前辈的武功?”李龙笑问。

周昂肯定道:“定是如此,我们根本不必自创招式,只以海前辈武功抵挡海前辈的攻击。”

正德听了,却深叹一声。

“师父,何故叹息?”三太子忙问。

“若依此言还是回到原点,武功招式并不重要,李龙目今所仿的海别吉招式,或许在后日比武之时全可弃之不用。唯有内功练至神鬼莫敌之境,方可随心所欲与海别吉过招。”正德缓声道。

周昂欲语无言,心底亦觉如此,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正德心烦敛眉望着三太子道:“徒弟,你把画册烧了,这杂七杂八的混乱玩意儿,为师望之心烦。”

三太子忙应承,就着殿内寻着冬春之际暖手的火盆把画册烧得一干二净。烧完还问:“师父,那大都督院内的画稿可要烧?”

“都烧,烧得干干净净,一了百了!”正德拂袖,干脆道。

三太子拉住李龙的手道:“我不会武功,怕解释不清。李内助且随我去吧。”

李龙一笑望向正德。

正德挥手道:“你快去快回。”

李龙便与三太子同去。正德望着二人背影远去,长叹一声,神情骤然沮丧。

“陛下?”周昂担忧地轻唤。

正德望了周昂一眼,强打精神道:“无妨,朕且先去将息将息,待李龙回来,你二人陪朕修无上密乘。”

周昂望着正德,想劝,又觉箭在弦上;不劝,那心底却总是油然升起一份与往日甚为不同的凶险隐忧。正德也望了他一眼,不言不语,径自躺平,双手叠胸,睡在罗汉床上。

李龙与三太子去到赵良院中,钟信、周义、刀眉、唐行简与婉儿、沐琚与毕景钰都在,甚至连风清扬都在院子的树下歪躺着呆望夜空。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32章节

三太子传达了正德旨意。

赵良抿唇缓缓望向李龙,欲语无言,侧身向三太子道:“烧吧。”

“大师兄?”周义轻唤。

“陛下以为海前辈武功并无定式,是以要烧了这些图谱。”李龙道。

周义听李龙这般说,便不再言。

钟信轻叹一声,眉目间颇有些沮丧之色,那目光不知不觉便望向院中的风清扬,有些事或许真是命中注定比不过躲不过,可真要人来之安之,顺其自然却又是何其艰难。

三太子便也取了火炉子将图尽数烧了。

婉儿凝视熊熊火光,喃喃道:“朱厚照是认输了?”

“师父,喝酒么?”院外传来风清扬懒懒的声音。

钟信不语,只盯着火炉,望着火炉灰飞烟灭,火苗尽熄。

柳生凉微微一笑道:“前日我收到弟弟托人从家里送来的清酒,清酒比不得中原酒浓烈醇香。清淡之味倒甚适合慢斟慢饮,徐徐醉卧。”

赵良忽紧握柳生凉的手,向众人道:“饮酒。”

三太子和李龙则向众人告辞而去。唐行简随赵琦入内院,搬了两箱清酒出来,柳生凉亲自下厨弄了几个小菜,众人便在院中摆下案几,也不用椅,铺了几张虎皮豹皮于地,一人一瓶清酒,就着小菜慢斟慢饮。唐行简递了一瓶清酒给风清扬,风清扬就抱着酒瓶,靠在树下,时不时的饮一口,睡一下。

幕夜中有凉风拂过。

酒香暗溢。

人静默。

高玉再一次坐在寝宫的屋顶上,即便这几日中有时正德并不在宫中,他也会一直安静地坐到黎明到来,豹房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方才离去。

海别吉给了传武堂诸诸弟子九日,于旁人眼中九日不过是忽忽而过如白驹过隙,但于传武堂诸人尤其于赵良而言,这九日却日长似岁。

咫尺之间的两处,各自沉静。

幕夜沉沉,一丝危险气息袭来,高玉骇然一惊。他与正德相处最久,平日与之双修其实也最久,虽不时会有些小岔错,但这般危险气息却从不曾有过。一丝困茧的危险气息。一丝仿佛拼命撕裂身体却怎样都无法挣脱的绝望冲袭而来。

高玉破顶而入!正德是他的君主,更是他永生永世都会深爱牵挂的人,他不能让正德就这么逝去!

密法双修,其中一方是要彻底供奉礼献的。高玉便是那彻底供奉礼献的一方。

幕夜深沉。

酒香渐散,赵良忽喃喃道:“你们说,陛下梦中手持双剑到底是何意?”

众人互望,都懞懂无言。

柳生凉轻轻饮了一口酒,幽幽长叹一声,望向赵良笑道:“阿良,此战过后无论输赢,你且都随我走,可好?”

众人望向她,赵良亦望向她,若有所思。

“无论是传武堂的堂主,还是后军大都督,我都不想阿良当了。我想他随我逍遥江湖去。”柳生凉笑道:“海弟、佐弟二人实是从江湖入京师,乃倦鸟思归。阿良虽有一身武功,却从不曾真的踏入江湖率性而活。我与他蹉跎了太多岁月,目今想来尽是后悔,他年近天命之年,我也不小了,不想再后悔半生。”

婉儿笑道:“凉姐姐,大都督纵然要走,怕也舍不得其他人,难不成你也愿他带着其他人跟你一起去?”

“若是走,自然是只和我走。如何处理,我自有分晓。”柳生凉坚定道。

赵良不语,众人见他沉默倒也有几分意外。

钟信缓缓道:“大师兄,莫非你真有入江湖之心?”

赵良沉吟良久,缓缓道:“倒真是有些想的。但海前辈之事未了,不想。”

沐琚沮丧道:“可是,可是,大师兄,不都说无法击败海前辈?”

钟信抿唇。

周义欲言又止。

赵良郑重道:“若传武堂真个败在海前辈手中,良将穷尽一生钻研玄功要决。”

院中传来风清扬懒懒的声音:“若你们输了,不知陛下有何想法?”

众人欲加无言。

唐行简饮了一口酒,缓缓道:“我们蜀中唐门若单论武功技艺实在只能算二流门派,但因我们自创派以来便苦心钻研暗器,历次武林大会我们皆可以暗器对战,倒渐渐变成武林大派。”

众人望向他。

“我年少闯荡江湖与居易相识,江西霹雳堂向以雷火见长,武功则大开大阖,打不过又不肯以雷火伤人便一跑了之。”唐行简继续说。

众人皆笑。

“随后我与他来到京师,跟随国公爷入了锦衣卫,又见着京军装备的各式火铳鸟铳火炮,那时我这心里倒着实有几分感慨。”唐行简笑道。

“哦,如何感慨?”李景钰好奇地问。

唐行简略有所思,正色道:“拳脚功夫难敌刀剑,刀剑双绝难防暗箭伤人。但那火铳竟兼具刀剑与暗器的双重优势,虽则难以锻造,但若如居易、幸嫔般潜心钻研,持之以恒寻求突破之法,难说不能替代刀剑弓弩。”

婉儿听了,微微一笑望向周义道:“周大哥在神机营任职,最是了解火器前景,不知如何看?”

周义沉思半晌,摇头道:“纵然火铳有此优势,但以目今兵部之技艺,至少百年之内尚无法取代刀剑弓弩装备军队。”

“且慢,且慢,怎生就从大师兄要穷尽一生钻研武功变成说火铳如何装备军队了?这与比武一事有何关联?”沐琚疑惑不已道。

“我只是忽有所悟。传武堂武功已是高深莫测,却仍有海前辈可拆解。大都督更意欲比武之后穷尽一生钻研玄功要决。但无论海前辈还是传武堂,即便如何穷尽一生钻研武功,或许在将来岁月里都不再重要了。”唐行简缓缓道。

众人一时竟觉唐行简的话无可辩驳,十分在理。

刀眉却笑道:“行简到底不曾从军,不知打仗最重要的是排兵布阵,而非个人武功高低。武功从来不是军队重点。即便将来有一日火铳真个能全部装配军队,也无可能使天下臣民人手一枝火铳。便如自秦以来历朝历代皆不许臣民私藏兵器。所谓侠以武犯禁,其实这个‘犯禁’最根本便是习武之人逍遥江湖,总爱手拿朝廷禁止的刀枪剑戟四处游荡,一如流民令官家头痛。”

“武功之道,初学之时难免惹事生非,恃才傲物,但行到高处也无非是修身养性,坐看云起,自得其乐。”婉儿笑道:“哪怕将来出个比火铳更强更可怕的物事,这武功之道,还是会有人埋头痴迷,只求精进。”

毕景钰点头道:“我行走民间行医多年,多得有武功傍身才不致被浪荡小儿欺负。至少习武能保护自身。”

“若将来真以火铳装配军队,朝廷怕只会更严格管制民间使用火铳。如此,武功于个人安危而言反是更重要的。”周义道。

“我们传武堂还不曾输呢,何必便想此百年后事。”钟信终开口说话。

众人不由自主点头,亦觉钟信说得甚是。

石勇从院外一溜烟跑进来,高声惊唤:“师父,师父。”

钟信一惊,起身出门:“勇儿,何事?”

“师父,适才,适才我与乃诺去见陛下……”石勇说。

“如此深夜,诺儿有何要事要去见陛下?”周义跟出来急问。

“勇儿,陛下出何事了?”赵良出来,沉声道。

“我与乃诺到得寝宫外,只觉寝宫内有一丝令人恐惧不安的危险气息涌出,乃诺数次想要闯入竟是不能,我俩生怕陛下出事,便由我过来唤师父。”石勇惊道。

赵良大惊,疾奔而出。众人也被吓到,紧跟其后。风清扬似也被惊到,跟在了身后直奔正德寝宫,愈到近前,果然愈感受到一丝深不可测气息涌来。刺麻星吉和天心都奔来了,两人脸上都现出惊异之色,尤其是天心,惊异之余眼眸更是变幻莫测。乃诺见众人奔来,忍不住再次向寝宫高声唤道:“陛下,陛下。”

“大师伯,如何是好?”石勇望向赵良,急道。

赵良待要言语,寝宫内传出一声悠长长啸,众人侧耳细听,正是正德的声音。

“朕无事,是高玉救了朕。乃诺,去传太医来。”正德的声音里有一丝疲弱。

赵良担忧道:“陛下,您?”

刺麻星吉亦上前道:“ 陛下,为师在此。”

“大都督、师父不必担忧,且都回去将息吧。石勇留下即可。”正德又道。

天子如是说,众人亦不敢强留,除石勇外,其他人都各自回院。乃诺引了太医到寝宫,太医入内不过半刻就出来了。

“乃诺,高玉无虞,待天明时你二人送他到传武堂静休。且先回去将息就是。”正德的声音再次传来。

乃诺与石勇互视一眼,应诺而去。转瞬到了天明,二人随即奔来,李龙已扶着高玉在宫门等候。二人见李龙一脸苍白,再伸手扶住高玉,更是浑身绵软无力,不由暗惊,但君王之前,岂敢多言,石勇一把抱起高玉,向李龙躬了躬身,便与乃诺一道飞奔而去。李龙长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缓缓步入宫门。

“是朕太好胜强求了,昨夜若不是高玉,你我三人皆命丧于此。”坐在罗汉床上的正德望着李龙进来,缓声道。

此时周昂正坐在一旁吐纳收息,他面色比李龙更见苍白。

李龙颇为内疚道:“是臣考虑不周,不曾顾及陛下危险。”

正德直视李龙良久,微微一笑道:“朕的确心有余悸,但你随朕多年,向来只为朕披荆斩棘,朕有的是给事中劝谏,你不必也如此,还是一如既往做那为朕披荆斩棘的人吧。”

“臣遵旨。”李龙叩首道。

正德望望周昂,伸手去按他脉息,轻叹一声道:“他的心脉略有起色。”

李龙眼中有一丝激赏,微微笑道:“他在危急中能从容自救,往后武功当真不可限量。”

正德一笑道:“你真是向来夸赞他人。”

“陛下可饿了?”李龙笑问。

“不急,你也好好吐纳修息一番吧。”正德缓缓道:“今日要好好将息将息,明日方可与海前辈一决胜负。”

李龙凝望正德,轻声道:“陛下有把握赢海前辈?”

正德摇头。

“陛下可曾想过若是败了会如何?”李龙再问。

正德哈哈一笑道:“有大都督、皇叔在,朕当是死不了。只是传武堂若真是败了,朕不知会否生气。”稍顷,又道:“周义或许真有所悟亦是难说。”

周昂微微呻吟,正德与李龙不再言语。

一日无忧。

是夜,婉儿于大镇国寺的藏书阁与人相见。那人撩撩衣摆坐在婉儿面前,衣摆上那江南烟雨如梦似幻。

“你真愿见传武堂败于金乌堡之下?”婉儿替对方斟茶,轻问。

那人端茶来饮,淡然道:“传武堂凭甚便输不得?”

婉儿缓缓道:“若是传武堂输了,你说朱厚照会如何?”

那人冷嘿了一声,不语。

婉儿遥望窗外月色,饮茶不再言语。那人将茶饮尽,起身。

“你要去何处?”婉儿问。

“我约了海别吉四更相见。”那人道。

“原来经已约了。”婉儿笑道。

那人不语,手一摆如烟雨般消失于夜色中。婉儿饮尽杯中茶,起身跟了去。

山顶,能遥望紫禁城。后半夜的寒凉,令巡夜的将士们也都有瑟缩着放缓了脚步。海别吉立于树梢,趁着月色望着对面同样立于树梢随风而摆的人。

“我原以为王岳足以为奇才,遇着你方知何谓真正的骨骼清奇,竟是我一生之未见。”海别吉语中充满羡慕。

“你历经沧桑,居然还不曾看淡人间?”那人淡淡道。

“你又看淡?”海别吉笑而反问。

那人不语,身姿随风而摆,身形却是纹丝不动。

“今夜为何约我出来?”海别吉再问。

那人叹息:“我想看朱厚照笑话。”

海别吉瞧了他一眼,等着他下一句话。那人却苦笑了两声,长叹不语。

“你想看大明天子的笑话,却又不愿我辱没了传武堂,可是?”海别吉缓声问。

那人沉吟良久,缓缓道:“你若击败传武堂,他日必也不会臣服于我。”

“臣服?”海别吉略为意外地望了那人一眼,缓声道:“你要我向你臣服?原来你是想做惊天动地的大事。说来也是,你天纵奇才,若是不能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太委屈你这份才华。只可惜?”

“可惜甚?”那人问。

“我太老了,一生雄心都被消磨掉,怕是无法助你一臂之力。”海别吉叹息道。

那人却淡淡道:“你随我习学玄功要决,自可轮回倒转。”

海别吉一怔,直视那人面容,忽道:“你这张脸不是你?”

那人不语。

“你已练成玄功要决?”海别吉再问。

那人仍不语。蓦然身形一掠,便如飞鸟般在夜空中惬意飞翔,海别吉微微出神,却不想那人已至身后,一掌拍向她的后颈。海别吉只觉后颈一凉,本能地脚尖一点,身体穿过树枝向下坠。那人随之而下,仿若夜风绕身。海别吉突然转身,如箭逆冲,折枝刺向那人心口。恍惚间,两人已于夜空中对拆了上百招,却风清云淡,不曾惊了入睡的夜鸟。婉儿悄无声息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渐渐柳眉微敛。蓦然间婉儿惊呼失声。只因眼中所见,那人瞬间白发苍苍,海别吉却风华正茂。海别吉亦是震惊凝望对手,竟一时忘了还击。那人也适时收手,如风般重回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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