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前辈是要去见星吉大师,还是先将息?”山海问。
海别吉却瞪了他一眼道:“为何是我去见他?”
“那晚辈先为前辈安排客房。”山海忙道。
海别吉甩袖跨入豹房。复又转身指着山海道:“你来服侍我。”
“前辈放心,前辈既入住豹房,当然会安排周全。”山海道。
“不必安排他人。我听说传武堂老二和老三最是要好,便由你和他共同服侍我便了。”海别吉说完也不待山海回话,便大步进了院子。
周义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刀眉。
“你睡了一天一夜,烧终于退了。”刀眉道。
“娘为了你一天一夜未睡呢。”乃诺探出头来说。
周义敲敲自己有些被烧混的脑袋瓜子,坐起来,想起带回来的尸骨。
“你带回来的尸骨经已被送去北镇抚司,行简与居易去乱葬岗寻到一堆碎骨,肉眼可见已另有两人被杀,其余的行简居易正在验骨。”刀眉道。
“果然是故意杀人?”周义问。
“估计是劫财杀人,你带回来的尸骨中无虐待受伤的痕迹,尸坑里无任何饰物,无里衣之外的任何衣物,但手指脖颈都有长年佩戴饰物留下的痕迹且都是男性,大多是一击致死,推测是劫财后抛尸乱葬岗的。”刀眉道:“大都督已下令此案不得对外宣扬。”
“为何?”周义问。
“在京师杀人抛尸,很明显凶手就在京师,至少在京师附近啊。”乃诺道:“爹爹烧糊涂了么?这都推断不出?”
周义缓缓点头,轻声道:“大都督将此案交给行简?”
“你想查?”刀眉问。
周义点点头。
“此案交给居易、行简,李龙和石勇去查了。”刀眉缓声道。
周义不语。
“你既醒了,他们有事问你。”刀眉道。
“是想知我如何遇着此事?”周义坐起身道。
刀眉点头。
“好,我即刻过去。”周
“你不必去,他们会过来。”刀眉道:“我去熬点粥,你且先坐一会,理理那夜的思绪。”
周义点头,刀眉起身出门,乃诺将手中一串宝石挂在周义脖子上仔细观察。
“诺儿,我?”周义却莫名的有些抗拒,他不想再佩戴这些饰品。
“不是给你的,是我在为陛下设计饰物,我拿来给你试戴一番。”乃诺道。
周义怔了一下,道:“陛下要你设计饰物?”
“对啊,陛下说如果还有多余的宝石,就让我给你和娘也设计一份。”
“你是锦衣卫,不是那些下九流的珠宝匠人!”周义蓦然就道。
乃诺白了他一眼,道:“你的话,我不听。”
周义瞬间就怒了,大声道:“我是你父亲,你为何不听我话?”
乃诺又看了他一眼,把手收回来道:“那也不听。”
“你?”周义一怒之下,便要扯掉颈上宝石。
“宝石乃陛下之物,你可不能毁了。”乃诺即道。
周义手一颤,停住。
乃诺将项链取下来,小心放回袖中道:“你今日好生奇怪,我不跟你在一起了,免得你又拿父亲之名压我,我又不想听你劝又不想让你生气,只好避开你了。”说完乃诺就跑出门去。
周义气苦。他那里是想让儿子远离他呢。刀眉端着粥进来,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吃粥吧。”
周义默默吃粥,刀眉一直盯着他,盯得他心惊胆战,生怕刀眉会问出甚么他难以启齿的话来。
“待案子破了,再谈私事。”刀眉收回目光道。
周义莫名松了口气。半个时辰后,李龙和石勇过来见周义,在此之前刀眉还帮周义沐浴更衣完毕。周义隐去了玲珑与他相遇的那一段,只说自己心思烦闷走在街上时被人击晕。只是详细讲了乱葬岗那一段。
“四师叔,你可去确证过那两位村民是否真是当地村民?”李龙抓住了关键点,问道。
周义摇头道:“当时不及去查问,不过听口音确实是京畿人士。衣着虽只是普通棉麻料子,但也整齐干净,像是有教养的。”
“四师叔可还记得那两人相貌?”李龙又问。
周义想了想,道:“记得。”
“龙兄弟,我去请三太子过来画像。”石勇即道。
“三太子最近病了,不必麻烦他,北镇抚司来了一位新人擅画人像,便叫她来。”李龙笑道。
“新人?”石勇道:“我如何不知北镇抚司来了新人?”
“你若事事得知,岂不是坐了我的位置。”李龙笑道。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周义心呯呯跳地看了李龙一眼。
李龙微微一笑望着他道:“四师叔,可还记得其他细节?”
周义道:“我记得的全说了,应当无有了。”
“那四师叔是如何确定乱葬岗有疑,要返回去查看?”李龙问。
周义轻‘啊’一声,低头仔细回想,忽恍悟道:“我被打晕在地之后,似乎听到一些声音,也曾感觉有人搜身,我心里应当是一直有自己被袭击的意念,只是实在有些记不清。”
“四师叔你是背后被人袭击,自然是记不清详情的。”石勇笑道:“好在四师叔武功高强,没有被凶手一击亡命。唐大哥、宋大哥寻到的尸骨当中有三具都是被人击中后脑而亡的,他们推测可能都是发生于夜间。”
“四师叔,还有一事,我听海别吉前辈所言,她在遇见你时,正见你站在树林大哭, 四师叔可否告诉我,你此时大哭是否与想起自己被袭击相关?”李龙问。
周义摇头,惭愧道:“只是一时感慨,不想就被前辈看到,实在是失礼。”
“四师叔好好养病,若还有任何细节想起,都不妨及时说。我这就去请人来画像。”李龙道。
“我明白,我亦愿凶手早日伏法。”周义道。
刀眉向周义道:“太医院人多不便照顾,既然醒了就先回豹房去吧。龙儿,便让人到豹房来画像。”
“好。”李龙应允,与石勇告辞而去。
周义和刀眉回豹房,李龙也已带着画师来到豹房,画师是位秀丽女子,乍一眼看去竟是有些似毕清凡。
刀眉脱口便问:“姑娘可是姓毕?”
女子盈盈一礼,笑道:“小女子乃毕凌虚之后,丐帮帮主毕清凡之女,双名景钰,月前到京师北镇抚司暂任画师一职。”
“啊,失敬,失敬,原来是毕帮主的千金。”刀眉笑道。
“景钰姑娘,请。”李龙道。
周义看了毕景钰一眼,向李龙道:“李侍卫,画完人像之后你可否留下?”
“周指挥有何吩咐?”李龙问。
“我想今夜再按那夜的路走一回。”周义说:“一个人走一回。你向来眼利,在后跟着可好?”
李龙想了想,点头答应。
石勇却道:“走夜路还是我跟着较好。”
“你太过高大,怕人被你吓跑了。”周义道。
李龙想了想道:“两人去也好,便当是两个京师登徒子出门嬉戏,反倒不易引人怀疑。”
石勇即点头笑道:“就是,就是。龙兄弟就是伶俐。”
“也好。待晚些我们一起去。”周义应允。
“景钰姑娘,请。”李龙向毕景钰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里有你们两个便够了,我去见见国公爷他们。”石勇道。
李龙点头,石勇告辞而去,毕景钰便坐下来,一边听周义回忆一边作画,李龙不时在旁边提点追问。刀眉见三人如此聚精会神,也就不打扰他们,自去做事。
石勇去的是海别吉的住处。海别吉自前日到得豹房就给了赵良他们九天时间,允许这九日传武堂的任一弟子过来向她讨教。九日后一决胜负也随他们心意是车轮战还是以多打一。赵良、山海、柳佐、钟信自是不肯师门受辱,是以从海别吉放话之后,便一直在海别吉的住处与她探教金乌堡的武学,意图寻到破解之处。
石勇到达之时,沐琚也匆匆赶来。
“八师叔,您也来了,尸检都做完了?”石勇忙问。
“行简与居易还在做。我是担心大师兄,是以先过来了。 勇儿,龙儿和昂儿呢?”沐琚道。
“龙兄弟在陪四师叔画人像,周昂听乃诺说陪陛下外出未归。”石勇道。
“六师姐,七师兄都不在京师,小师弟要为义父守孝,行简居易初入传武堂,姬晨风和董逊之不知云游何处,都使不上力。只有你们五个可为助力。你去找乃诺,让他叫昂儿快些回来。”沐琚道。
“八师叔,勇儿这就去。”石勇说着便先去寻乃诺。乃诺却不在家,石勇问之,方知乃诺在御书房。石勇嘟囔了一句‘陛下都不在,他在御书房作甚?’便又跑到御书房,却见乃诺坐在御书房门外,怀里抱着个箱子正全神贯注伏案画画。
石勇疑惑,但到底是在御书房门前,又不好造次,就在阶梯下叫道:“乃诺,你在此做甚?”
乃诺却不抬头,仍执着画画,还时不时打开箱子拿各色宝石出来对比。
石勇见他不应,又不知他到底为何如此,想了想,还是先跑了回去,才到海别吉住处大门,便听得一声清喝,一个人影从门内飞跌出来。石勇吓了一跳,疾奔过去,本能的伸手接住,竟正是师父钟信。
“师父?”石勇惊道。
钟信叹息一声,挣扎站起道:“勇儿,为师还是破解不了前辈的功夫。”
“师父,难道真是一物降一物,我们传武堂的功夫就是比前辈的功夫低一阶?”石勇惊道。
钟信喃喃道:“不知为师以玄功要决护体,勤加修练天魔解体可能破解前辈功夫?”
“师父,千万不可修练天魔解体大法。你看凡是修练此法者,无一善终。连毕前辈都武功尽失成了废人。师父,勇儿不许你修练此功。”石勇急道:“况且,绰失加修练此功也不曾打败海别吉前辈。绝对不可,勇儿可不想师父死去。”
钟信道:“勇儿,人终归有一死。为师便是不修练此功,百年之后也会归老。”
“那不一样,不一样。师父如果就是不听定要修练天魔解体,那勇儿就天天去捣乱,要师父练不成此功。”石勇却睁大眼瞪着钟信,执着道。
钟信失笑。
石勇却急了,伸出双手一把抱紧钟信道:“师父你快发誓,绝不修练此功,若是不答应,勇儿便不放手。”
“好了,好了,为师不修练此功就是。”钟信笑道:“你这手劲实在是大,快放了为师,骨头要被你箍碎了。”
“真的?”石勇喜道。
钟信点头:“珍珠一般真。”
石勇这才赶紧松手,扶钟信入内。此时屋内传出海别吉的笑声和话语。
“我原以为钟信武功最高,传武堂功夫亦当练得最为扎实,想不到却是你把这传武堂的功夫练得最是沉稳,不愧是赵忠之子,真是忠良敦厚之辈。功夫便如其人,真是半句不差。”海别吉大笑道。
“谢前辈夸奖,可惜晚辈依然无法破解前辈的招式。”赵良恭敬道。
“钟信的功夫还是太杂,不过他所练的绣花针功夫,我倒也有些熟识。”海别吉道。
“前辈,晚辈练的是老大人留下的栽花功夫,老大人曾于前朝宫中供职。金乌堡主乃前朝国师之尊,或许是见过。”钟信道。
“坐下说话。”海别吉转身坐下,山海与柳佐忙上前服侍。
也是奇怪,海别吉到了豹房,便不要两侍女在身边,反倒喜欢山海、柳佐日夜随侍。山海与柳佐虽重返锦衣卫,但因已习惯一僧一道的装扮,是以到目今只要不当值,便都是着僧衣穿道袍,山海更一直剃光头戴佛珠。
众人坐下,沐琚听海别吉这般说,心下惭愧万分。他于沐家武功和传武堂功夫都多有荒废,愈是年岁渐长,愈是离得师兄们远,渐渐竟连李龙、周昂、石勇都有些追不上,想着想着竟落下泪来。
“师叔,为何哭泣?”石勇讶然道。
“我真是没用,竟拖后腿。”沐琚气道。
海别吉笑道:“你们传武堂弟子都这般喜欢掉眼泪么?”
沐琚忙抹了泪,低首道:“晚辈失礼了,前辈勿怪。”
海别吉却长叹一声道:“哎,那人年少时若能如你们这般稍微柔软一些身段,我和他也不致蹉跎至青丝满头。”
“前辈到京师来,是要与星吉大师一决雌雄,还是?”山海问。
“是一决生死。”海别吉淡淡道。
众人看她说得这般淡然,反倒有些惊畏。
“前辈,也无须决生死吧?”石勇忙道。
海别吉道:“我已老了,有些事,有些人,需得决一生死,才能了无牵挂的去奈何桥。你若担心,不妨去告诉刺麻星吉,九日后我打败传武堂弟子,就来取他性命。”
石勇却道:“前辈,星吉大师目今已是陛下师父,你不可取他性命。”
沐琚高声道:“前辈不能欺负人。”
海别吉望了沐琚一眼,哈哈大笑道:“你这小辈倒是有趣,好,我不倚老卖老,这九日你尽可与我对战,只要七招之内不败,我就不欺负你们。”
沐琚面色一变道:“前辈你以为我连七招都接不着?”
赵良见沐琚变脸,即道:“师弟,我亦只接了前辈十招。”
沐琚愣住了,不肯置信道:“当真,大师兄你也只接得过十招?”
赵良点头。沐琚皱眉,低首,黯然不语。
“曾到金乌堡的那几个小子怎么不来?”海别吉道。
“前辈想要他们也来?”石勇问。
“那姓姬与董的两个小子,功夫似乎比你还高?”海别吉看向赵良笑道。
赵良点头。
海别吉长长伸了个懒腰道:“愈多人来,老身愈是喜欢。去叫他们来。”
赵良道:“好,晚辈会叫他们回来。”
“王纯也叫回来,我有事吩咐她。”海别吉道。
“前辈有何事吩咐传武堂弟子?”赵良不解地问。
“我有意叫她做金乌堡堡主,要传功与她。”海别吉淡然道。
众人愣住,不知如何接话。
海别吉拂袖道:“你们可自行去偏房中睡,亦可回去眠。”说着指向山海和柳佐道:“你二人引我去北京城寻一好所在,我要修练欢喜禅。”
山海与柳佐一怔,不约而同道:“前辈要修何种欢喜禅?”
“自然是密宗欢喜禅。”
柳佐笑道:“此事由婉儿姑娘来为前辈安排最好。”
“耶律婉儿?”海别吉道。
“是,前辈。”柳佐点头道。
“好,你去叫她来。”海别吉道。
“三师叔,我去请师姐过来。”石勇忙起身道。
海别吉甩袖,石勇赶紧走了。人是在宋居易宅院寻到的,婉儿正与幸嫔在研讨火铳的制作。烛灯映照着两位女子的绝世容颜,连石勇都为之深深心动,忽然想到可以让宁儿也常到这里走动,那自己去办案时宁儿便不致寂寞了。
石勇请婉儿到海别吉房去,婉儿便辞别幸嫔随石勇去。石勇在海别吉房中又坐了一刻,想着人像画应当已画好,就告辞回周义院子,又等了一刻,毕景钰方画完人像,周义点头连连称赞。李龙便请她回去再多画几张以便锦衣卫依画寻人。
周义更衣,乃诺回来听他之言,就为他重新选了各式贵重的佩饰,装扮妥当,乃诺也要跟李龙和石勇去。李龙同意,三人换了闲服,李龙让乃诺与石勇跟在周义身后,自己则从屋顶观察。周义顺着记忆走在夜街,身上金玉叮当,简直像是昭告贼人来劫他。但一路走过自己被袭击的地方,都一路顺利,并不再有可疑人出现,无论是潜行于屋顶的李龙还是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石勇、乃诺都不曾见到可疑人。周义倒也没有停步,直走到市坊去古玩首饰铺假作欣赏首饰。
李龙见市坊人来人往,想来盗贼不会在此地袭击他人,就悄悄跳下来与石勇、乃诺并在一处。周义到何处,三人就跟到何处,只不进门,时而窃窃私语,在旁人看来他三人倒好似贼一般。
“四师叔为何到市坊来?”石勇不解道:“盗贼难不成会在这车水马龙之地盗劫他人?”
李龙笑道:“盗贼虽不会在此杀人,但应当会在市坊寻找目标。”
“爹爹应当是来瞧瞧盗贼有否在市坊销赃。我买与他的两件饰物都是在云南府买的,京师无有。”乃诺道。
“对啊,乃诺,你常年钻营市井,当知京师何处有人销赃吧?”石勇问。
“这等违禁之事若被乃诺知晓,早就被他端掉了。”李龙笑道。
石勇哈哈笑道:“这倒也是。”
周义又从一家首饰铺走出来,继续向前行。石勇待要抬步,却被李龙一把拉住,低声道:“且慢。”
石勇警觉前望,就见周义身后不远不近地跟了两个男子。
乃诺亦有所悟,低声向李龙道:“龙大哥,那两个男子我好似在前一处首饰铺也见过。”
“这两人跟了四师叔三个铺。”李龙道。
“龙兄弟,要不要跟上?”石勇忙问。
“跟上。”李龙道。
周义到第五家首饰铺停下脚步,抬头望望铺号才走了进去。石勇、乃诺、李龙三人还是停在铺外。此间首饰铺对面有家酒铺,此时虽已近宵禁之时,却仍宾客盈门。石勇闻到酒香,抬头,酒铺二楼一坛酒从天而除,啪地碎在三人面前。随即又有一人从二楼摔到三人脚下,街上人群大哗,纷纷围拢过来看戏。李龙见势混乱,怕周义有虞,即退出人群。
一个铁塔般的大汉从二楼跳下来,揪起那已摔得半死之人就要揍。石勇忙大喝一声道:“住手。”
那大汉瞪了石勇一眼,见他个头也不小,倒不敢放肆,就喝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我?”
“你又是何人,为何当街打人?”石勇反问。
“我是这酒铺掌柜,此人次次饮酒不给钱钞,不该打么?”大汉喝道。
乃诺低头看向那半死之人,忽一惊,忙扯住石勇衣袖道:“石大哥,他,他好似风大哥。”
石勇忙低头细看,那蜷缩于地,衣衫褴褛,须发篷乱的人,还真是风清扬。
乃诺对大汉说:“掌柜,他欠你多少酒钱,我替他付。”
那大汉瞪着乃诺,把巨掌一伸:“不多,宝钞一贯。”
乃诺忙从袖内取出宝钞,却只得半贯,又搜石勇身上也取了半贯递给大汉,大汉方才狠狠呸了风清扬一口,走回酒铺。围观闲汉嘘声四起,各自散去。酒铺内陆续有客离开,其中有三人,居中一人饮得醉熏熏,由左右两人扶着走过石勇与乃诺身边。周义走出首饰铺,也正好见着这三人。他定定望着那醉酒之人好一会,摇头叹息,继续前行,拐弯,走向另一条街道。李龙发现跟踪周义的那两个男子不见了。石勇见风清扬醉得不省人事,干脆把他扛在肩上,跟着李龙、乃诺追周义而去。
周义此时停步的地方却并不是首饰铺,而是茶舍,对,就是从前那家茶舍,茶舍旁边还是有一家小小的胭脂铺。唯一不同的是茶舍比从前扩张了数倍,但从门面到跑堂的小二都透着清卷典雅气息。
周义信步而进,李龙、石勇、乃诺也跟了进来。茶舍小二并无上前招呼他们,任他们入内院,上五层塔楼最高处。
周义倚着窗坐着,望京师万家灯火,等茶来。
他是真来喝茶的,走得太久,很累。
石勇把风清扬放在楼里的罗汉床上,李龙与乃诺已自去取了茶水煮茶。
门外传来婉儿的笑声,人随声至。手里还有一个托盘,里面放满应季瓜果。
“师姐,还不曾睡呢?”石勇过来接过托盘送至周义桌前说。
婉儿笑道:“你们都不曾睡,我如何能睡得着。海前辈还在我这里欢喜禅呢。”
“婉儿姐姐,你这里的相公能抵得住老前辈的欢喜禅?”乃诺讶道。
“抵不住,换了三轮了。”婉儿笑道:“不如你与李龙去试试。”
“婉儿姑娘,他们是锦衣卫,不可胡来。”周义即道。
“我说笑的,周指挥不必担心。”婉儿笑道。
“婉儿姐姐,你还真是奇才,这茶舍交到你手,几年间便扩张了数倍。”李龙笑道:“陛下真该让你掌管天下皇庄。”
“我不夺人所爱,但若他日陛下要我取而代之,我也义不容辞。”婉儿笑道:“我听行简说了,你们可查到甚?”
“只能说当下还无人销赃。”周义道:“或者并不在首饰铺销赃。”
婉儿略作沉吟,笑道:“做黑道生意的,妓院向来才是最好的销赃之地,嫖客多是五湖四海之人,甜言蜜语哄一哄便能令嫖客多出些嫖资,再假作赠送礼物挂念,便上勾者众,下回来到京师,便成情痴,专嫖一妓,直至人财两空方止。”
“此意是说盗贼也有可能在妓院乐坊销赃?”周义缓声道。
李龙想了想,点头道:“锦衣卫起出两具尸首,加上四师叔带回来的三具遗骸,共五具,至少可证杀人凶嫌是长期在京师犯案,是京师人士的可能性甚大。如此,若在首饰铺销赃反倒有些危险,极易被人查到,但若在京师各妓院乐坊甚至戏园销赃,便难觅行踪。”
“如此便真要师姐你帮忙多多留意了。”石勇笑道。
“凶案倒不甚为难,锦衣卫如此多的侦缉高手,定能抓到真凶,倒是海别吉前辈,你们可能破解她的武功?”婉儿坐下饮茶道。
李龙缓声道:“绰失加临死前曾与周昂详细讲解过海前辈的武功,但周昂自从撒马儿罕回来,都不曾提过此事。”
“你们可害怕传武堂武功被破解?”婉儿笑道。
石勇道:“师姐,纯师叔不是说了吗?打不过便打不过,有何了不得,待他日真遇着了,决一死战罢了。”
乃诺道:“纯师叔是这般说的?”
石勇点头。
乃诺笑道:“纯师叔真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怪不得那么多男子爱她。连兴王都爱过她呢。”
“诺儿。”周义轻声道。
乃诺忙摇摇手,笑笑,不再说话。
“四师叔,龙儿有一事相问。”李龙道。
“你问。”周义接了儿子的一杯茶,轻声道。
“适才在那家酒铺前,四师叔似乎望了一个醉汉甚久,便是两个人扶着的那个醉汉,不知他是何人,四师叔认识?”李龙道。
“那是羽林前卫指挥使陈广。”
“啊,是他,前年上任的吧,倒是只听其名,不曾见其人。”李龙笑道。
“此人勇猛非常,但嗜酒贪杯,性子又甚是暴横,属下犯错时常重刑责罚。若不是因着前几年要平叛,京中各军将领调动甚频,兵部也不会考虑让他掌羽林前卫。”周义轻声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四师叔看着他摇头叹息。”李龙笑道。
“他这样贪酒横暴,兵部为何不将他撤换?”乃诺道。
“他虽贪酒横暴,但上任至今并无过错,以何理由撤换?”周义道。
乃诺想了想,也是道理,便不出声,替父亲切了一份果盘送到周义面前。
塔下传来呼喊声。
“你们且在此处将息将息,我再去望望海前辈。”婉儿笑道。
“师姐,风师兄在这呢。”石勇忙道。
“风清扬?”婉儿转了一圈,看到罗汉床上醉死的风清扬,叹息摇头,道:“师弟,你把他背下去,替他洗浴更衣吧。”
“好。”石勇便过去背风清扬下去。周义饮了几杯李龙为他沏的茶,起身在罗汉床上睡了,李龙与乃诺也各自寻了地方将息。
夜,星光灿烂。
周昂端坐在花树林的罗汉床上,仰头凝望星空。正德披衣而来,也爬上罗汉床,学着周昂模样仰望星光。
周昂轻笑一声,倒也不动,轻道:“陛下,脖子累呢。”
“你累不累?”正德也不动,微笑道。
“臣自从撒马儿罕回来,想了无数办法,都深觉无法破解海前辈针对传武堂所创的功夫。”周昂沉思道。
“难不成望着星光就想出破解之法了?”正德笑道。
周昂不再坐着仰头望星光,转身躺在罗汉床上,双手交叉抱着后脑望着星光,笑道:“不曾想到,只是忽觉星光灿烂,美不胜收,便想望了。”
正德跨步骑在周昂身上,低头笑道:“朕也忽觉爱卿美不胜收呢。”
周昂微笑,伸手去解正德衣衫。
星光灿烂下,春情勃发、热汗淋漓,交颈缠绵。
“啊呀,啊,啊。”周昂剧烈喘息着,呻吟道:“陛下愈发的……啊呀。”
正德低笑,挑逗道:“周昂,朕愈发甚?”
“陛下愈发的勇猛了。”周昂长声呻吟,心满意足地回答。
“可是你这身子却愈发跟不上朕了。”正德笑道:“看来朕须得同时征召高玉过来一同服侍,朕方能满足。”
周昂一怔,急道:“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正德笑问。
“臣便是不想如此,臣但望与陛下在一起的时光只有臣和陛下。”周昂急道。
“朕明白了,朕只和你在一起,朕也只和高玉在一起。”正德笑道。
周昂发出一声长长的喘息,抱紧了正德热汗淋漓的身体,再一回翻云覆雨,直至天明,晨曦初露,光影如魅,妖娆惑心。正德便就在罗汉床上修起无上密乘之法。周昂凝望着他周身慢慢腾起层层白雾,白雾缭绕中,宝相庄严,真好似那大智大慧的菩萨一般。白雾散尽,正德轻启眉目,一片春光明媚,精神焕发。周昂爱极,为正德披了衣衫,将他抱起,快步回院中去了。回到院中,正德自去洗却一身粘腻,换身新衣。周昂则去烧火准备早膳,待正德整装而出,面前已摆了一碗肉粥、一碟腌菜、一碟牛肉、两个鸡蛋煎饼、一份果盘、一杯小酒。
周昂也摆了同样的粥饼菜酒,不过少了一碟牛肉。
“你怎么没有牛肉?”正德问。
周昂笑道:“牛肉只余一份,陛下吃就好。”
“哦,那朕就不客气喽。”正德哈哈一笑道。
“陛下今日想去哪里?”周昂边吃边问。
“该回京师了,时不时来此休闲休闲就好。”正德道:“你若实在想不出破解之法,不妨也先放下。”
周昂点点头,替正德挟了一块牛肉到他的粥碗里。
“海别吉到京师来主要是为了刺麻星吉,至于传武堂的功夫被她压制?”正德略作沉思,食了一口粥,笑道:“便统统杀掉,也不妨事了。”
周昂道:“陛下旨意,臣自当遵旨。不过在此之前,臣还是想在武学路上精进。无道理她能想出来,我身为后生反而想不出,若是做不到,何来长江后浪推前浪?昨夜与陛下缠绵悱恻,倒是惊觉陛下根骨之佳,难怪星吉大师会选陛下做弟子,陛下为何不与臣一起想那破解之法,也为自己在江湖武林中争个名号?”
正德瞧了周昂一眼,微笑道:“周昂,朕若与你同想破解之法,怕是要夜夜与你共修无上密乘,你受得住?”
“臣试试。”周昂道。
“你肯试,朕求之不得。”正德哈哈大笑道。
周昂温柔一笑,不再言语。
正德吃完早膳,又饮了一杯酒,忽道:“李龙与你的武功都把高玉甩开了。”
周昂望向正德,略为不解。
“李龙自从撒马儿罕回来,朕明显感觉他传武堂的功夫有入化境之势。他也曾跟朕说起过在撒马儿罕,纯姑姑教了他不少,又与他实战不少。而你似乎也因绰失加的教导武功大进。只有高玉,这三年要为高凤守孝,耽误了武学上的修为。”正德缓声道。
周昂想了想,道:“陛下,臣不太明白陛下言下之意?”
正德笑道:“朕的意思是说若日后朕更多的保护高玉,你不可吃醋捻酸。”
周昂一笑道:“他守孝三年,臣便能与陛下双宿双飞三年,于我而言甚妙,即便往后陛下多爱他一些,想来陛下这心里,放不下臣的时日也不会少。”
“你倒甚是自信。”正德起身,笑道。
“陛下且先去林中散散步,臣收拾好就陪您一起回京师去。”周昂笑道。
正德点点头,转身向院门走去。周昂将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妥当,沐浴更衣,挎剑牵马去到花树林,正德已在罗汉床上睡了一阵,听到马蹄声睁开眼,周昂飞身而来,抱起他落于马背,纵马回京。甫一回京,大都督赵良便已到豹房御书房谒见。赵良奏的便是周义发现的这桩盗杀案。
正德面有怒容,沉声道:“竟然有人在京师杀人盗劫?”
“陛下,臣有此推测,北镇抚司正在依头骨画像,但因怕打草惊蛇,只能依画像暗中查找失踪人口。”赵良道。
“北镇抚司的画师听说是丐帮帮主毕清凡之女?”正德缓和神情,缓声问。
“是的,陛下,毕姑娘双名景钰,月前方从地方经人举荐破格由北镇抚司录用。”赵良道。
“哈哈,甚好,甚好,老祖宗的三位师兄弟之后,终于都在京师聚首。”正德笑道:“不知景钰姑娘可曾婚嫁?”
“还不曾。”
“今年芳龄多少?”
“已是而立之年。”
“而立之年尚不曾成婚?”
“据景钰姑娘所言,她自小一心想要学医,便使出浑身解数脱离丐帮周游天下,寻找名医学习之。是以荒废了婚姻。”
“她既学医,却为何又到北镇抚司做画师?”周昂好奇地问。
赵良笑道:“景钰姑娘还是有些狠劲。她求医期间因屡遇不明女子病而死之人,是以发誓潜心习学女科,又为追根究底,常常求死者家属允许她解剖尸首,虽说死者为大,但终究有人家贪图银钞将尸首卖与她,若实不肯卖的,她便请丐帮弟子帮她挖坟偷尸,因丐帮势大,苦主常不敢怨言。她一人面对尸首为保留证据,更自学绘画,极为擅长画骨骼筋肉图,观察最是细致入微。”
正德笑道:“果然是个狠人。”
“又因官府向来在查女子遇害案时常有请稳婆女医同验尸首的常例,她也因此上替地方破过数宗女子遇害大案,月前锦衣卫向天下征召各类工匠,便有地方官举荐她过来应征,她的画功比北镇抚司在任画师技艺都要高超,又懂医术,正好又有一个空缺,便依律录用了。”
正德缓缓点头,轻声道:“大师兄,八师兄今年多大了?”
赵良怔了怔,忙说:“陛下,阿琚今年已近不惑之年,三十有七了。”
“八师兄年少时便入京做锦衣卫,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也该安个家了。你去替沐琚做个媒,问问毕清凡的意思,便让他二人结为连理。”正德笑道。
赵良想了想道:“陛下,能否迟些再说与八师弟听,且先将他从刑部借调过来与景钰姑娘一同办案如何?”
“那就不必借调了,他本就是锦衣卫,就从今日起正式调入北镇抚司。这个案子依你之见,几日可破?”正德笑问。
赵良沉吟半晌,如实道:“陛下,臣不敢定。”
“你尽管说,若依期不能破,朕会再宽限些日子。”
“海别吉前辈给传武堂九日之期,目今已是第三日,臣便尽力督促北镇抚司四日内破案。”赵良道。
正德点头道:“好,此案须每日凌晨便向朕禀报。你去做事吧。”
“臣告退。”赵良退下。
“陛下,臣待乃诺回来便去定州一趟打听打听。”周昂说。
“不必,朕便去见见星吉师父,你带两名东宫侍卫同去定州查访,只是不要久留。”正德道。
“臣明白。”周昂道。
周昂将正德送往刺麻星吉的禅堂,便动身前往定州。
“星吉师父,海别吉前辈的武功到底如何厉害?”正德坐定,单刀直入地问。
“若依李侍卫所言所见,老衲已不是她的对手。”刺麻星吉叹息一声道。
“哦,那她岂不是已算天下无敌?”正德笑道。
“倒也难说是天下无敌。”刺麻星吉眼中掠过一丝骄傲,笑道。
“还有人比她更强?”正德奇道。
“我那身为孔雀明宫宫主的师弟或许比她还强些。”刺麻星吉道:“只是宫主这些年不理世事,我也不欲他为我个人的私事出宫。”
“朕听说南宫无我有一个姑姑,家里皆唤为二老爷的,不知此人武功如何?”
“南宫家的这个二老爷,老衲向来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不知她武功如何。”刺麻星吉缓声道。
“那依你之见,我太祖高皇帝传下来的传武堂功夫会不会败给海别吉?”正德直视刺麻星吉问。
刺麻星吉看了正德一眼,忽慈祥一笑道:“海别吉的武功是否能大败传武堂并不重要。”
“哦,那何事重要?”正德追问。
“陛下的态度更重要。”
正德哈哈一笑道:“若朕下令诛杀海别吉,你会选择朕还是她?”
“陛下会杀她么?”
“为何不会杀?”
“海别吉一路从关外前来京师,难道当真无人知晓?陛下若有心杀她,应当早就杀了。”刺麻星吉道。
正德微微一笑道:“姬晨风、董逊之的确送过密信入京。”
“谁能想到天下第一偷儿的真实身份竟是陛下最信任的贴身私人近卫。”刺麻星吉笑道:“若由他布置关卡袭击海别吉当也不难。是以,倒是老衲想问陛下,为何放海别吉入京?”
正德忽正色道:“因为她是金乌堡堡主。我大明虽与北元为敌,但朕仍望北元君臣有朝一日能回来融入我华夏故土,成为我泱泱中华的臣民。她若肯以金乌堡堡主身份归降我大明,朕甚悦之。”
“陛下果然有人主之风,陛下既有此意,老衲便拼着这条老命,替陛下实现之。也算是为师送给徒儿的一份真正的厚礼。”刺麻星吉笑道。
正德哈哈一笑道:“朕心情甚好,便在此修一修无上密乘吧。”
“陛下有何不解处,尽管问。”刺麻星吉唱了一声阿弥,道。
“朕近日修欢喜禅,周昂已不是朕的对手。高玉更早已败下阵去,却不知还有何法可助我修欢喜禅?”正德道。
刺麻星吉却有些意外:“周昂竟然已非陛下对手?”
正德点头。
“老衲不曾想到陛下竟进步如此神速。如此只能找两人同时双修了。”
“周昂不肯呢,朕为此烦恼。”正德笑道。
刺座星吉忽有所悟:“陛下,海别吉也在修欢喜禅。”
“那又如何?”正德不解地问道。
“金乌堡的功夫向来无须修欢喜禅,海别吉却去修欢喜禅,必有深意。”刺麻星吉缓声道。
“难道修欢喜禅倒是关键?”正德正色自语。
“依李侍卫所言,绰失加练成魔功可依然不是海别吉的对手,可见海别吉的功夫是实实在在压制着传武堂的。但海别吉压制传武堂的功夫是她自创,并非金乌堡历代传承的功夫,那总要有个契机令她开悟。”刺麻星吉道。
“言下之意是说海别吉以修欢喜禅为契机自创破解传武堂的功夫?”正德道。
刺麻星吉点头道:“她向来练武成痴,如遇武学题,真正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想得办法解之。”
正德哈哈一笑道:“师父此言,倒像是她负了你,而非你负了她。”
刺麻星吉长叹一笑道:“或许是双双相负吧。但她曾明确向我求婚,是我拒绝了。终究还是我负了他。”
“如此美艳不可方物之人,师父竟忍心拒之,的确残忍,也难怪海前辈忿忿难忘,誓要与你做个了结。”
刺麻星吉苦笑道:“是我错了。但愿陛下您能一生幸福。”
正德一笑点头,慢慢坐定,进入禅修。刺麻星吉也端坐一旁,进入禅修。
赵良陪沐琚前往北镇抚司,此时一众人等仍在进行残尸的勘验,宋居易仍在检视白骨,唐行简在另一边仔细制作人皮面具,三太子病体未愈,也来帮忙画像。赵良有意指着正聚精会神观察作画的毕景钰对沐琚说:“她便是毕帮主之女毕景钰,此案她是首席画师,你须多与她合作。”
沐琚听说是毕清凡之女,自然多看了毕景钰几眼,只觉她身高体健,容貌虽不过是清秀端庄,但此时凝神作画的样子倒令人有几份敬意,轻轻点头走到宋居易身旁与他一起捡骨验骨。赵良笑了笑,转身离开去海别吉院子,破解海别吉的武功一事才是他这个传武堂堂主目今的头等大事。
唐行简将一张人皮面具小心仔细覆盖在一颗颅骨上,隐隐显出人形。毕景钰将画好的人像递与唐行简,唐行简略后颌首,她便将画交与一旁的三太子,由他再做临摹。其后便移位到唐行简才做成的颅骨面前,继续作画。
唐行简拿起最后一颗头颅骨,这颗骨头残损最重,尤其竟是被人当面重击,鼻眼处几乎整个塌陷下去。唐行简望着望着,自言自语道:“这面容损毁太重,真有些无处着手啊。”
沐琚将他手中颅骨取过来,温柔道:“我试试。”
毕景钰抬头望了沐琚一眼,倒是个君子端方的美男子,复又低头作画。
“啊,有一人是女子。”宋居易手握一骨,忽道。
房中其他四人都围聚过来,宋居易将手中最后一块断骨排在台面上,指着说:“此为女子胯骨,从骨殖验看,当是中年或以上年岁。”
“此女竟也是富贵人家独自夜行,被人击杀?”唐行简略有所思道:“这天下女子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午夜敢于独行,多半是江湖女子或出门经商的商妇了。”
“这五具尸首皆是被人用蛮力袭击致死,可大致推断凶嫌武功并不高,胜在有蛮力且凶狠,一般能行走江湖的女子,且不说武功高到何处,等闲男儿必也是近不得身,不大可能被凶嫌一击致死,应当是商妇居多。”毕景钰说。
“景钰姑娘,你甚是擅长验女子骨,且来仔细认认这台上白骨,可有男女混错的。”宋居易说。
毕景钰便过来仔细复检,于无数骨殖中寻得十七块女子骨。但她也相当谨慎,每一骨皆递与三人再验过,确认无误才重新放置。最后又寻得两根大拇指骨,而最令人欣喜的是,指骨有明显的斑指压痕。
毕景钰展颜道:“此妇人好戴斑指,但女子骨瘦,是以这颗斑指应是特意为她定制,当是比平常尺寸有些紧箍,以致连指骨都有痕迹了。”
沐琚接过来仔细看,也不禁佩服她目光如炬。
众人身后有敲门声,回首,是周义、婉儿、李龙、石勇、乃诺回来了。沐琚即将手指骨递与婉儿,将毕景钰的推测说了一遍。
婉儿接过指骨,笑道:“这种斑指又粗又大,女儿家如何拿来做定情物哄人,妓院一般不会销的,妇人的就更难销得出了。应当是走首饰铺甚或收藏之用。”
“我昨日去过数家首饰铺,不见有卖女子斑指的。”周义说。
乃诺道:“我晓得一家玉铺可定做玉斑指。能否知此斑指更具体形状?”
毕景钰摇头道:“我对此物不熟。”
周义道:“我知谁最爱玉斑指,若能知更具体形状,我可去寻他问。”
“是何人?”李龙问。
“羽林前卫指挥使陈广最是爱玉斑指。京师法度严格,但他又性情横暴,平日打起人来不好用武器,便戴这玉斑指揍人。他曾与人吹嘘,戴着此物打起人来甚是狠爽,必要时亦能减轻责罚。”周义摇头叹息道。
婉儿道:“我瞧瞧。”说着举骨仔细瞧过,走到三太子跟前与他喁喁细语,三太子连连点头,持笔画下,但画着画着便有些疑惑道:“婉儿姑娘,我于首饰器物不熟,这形制怕是有些画不确呢。”
乃诺过来瞧了瞧轻声道:“我来吧。”
三太子起身将画笔交与乃诺,婉儿再仔细描述,乃诺依言画下,又依婉儿言写出首饰匠铺、斑指材质等等可能之处,再交由三太子重新依样画得更精确完美。
婉儿点头道:“大约便是如此,女子拇指比男子短细,若要使斑指能戴得住,斑指不能太厚,内里须扣得紧,车工角度兼技艺相当重要。若此妇当真是戴着这种斑指单是定制之费便甚巨,此人必生于豪富之家,应当不难寻出身份。即便不是京师人士,如此豪富者长途跋涉前来京师,各地关卡,五城兵马司都必有记录。”
“或者就在皇庄经商亦未可知。”李龙笑道。
唐行简道:“如此,李龙和石勇去五城兵马司调查失踪人口。我与居易便去皇庄。小国公与景钰姑娘、三太子留守此处。”
“那我呢?”乃诺问。
唐行简笑道:“陛下并不曾要你参与此案,只是这两日陛下不在京师,方让你自由罢了。”
“啊,我忘了。”乃诺笑道:“我还有重要事呢。”
“不知陛下可回来了?”周义问。
“回来了,还将我调回锦衣卫呢。”沐琚道。
“如此,乃诺,你便先去豹房见陛下吧,我和石大哥去皇庄。”李龙笑道。
“我也随你去见见陛下。”婉儿望向乃诺道。
“此案因我而起,我亦去请陛下恩准查案。”周义道。
众人点头,各做各事去了。婉儿、周义、乃诺才到豹房,却见玲珑也来了。周义骤见玲珑,竟莫名有些畏怯。
“我这几日在京师游玩,倒真是痛快自在,昨夜在哈密伯府与唐诗促膝夜谈,更是融洽呢,她还说今日要请刀同知前去哈密伯府饮宴,我便想着不如由我亲自到豹房递送请柬。”玲珑媚眼如丝,扫过周义脸庞,娇笑道。她一颦一笑间真是媚骨天成,妖娆入心,直令旁人自愧不如。
乃诺气愤,但看父亲神色中竟是有些畏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堂堂男儿汉,怎生得如此窝囊?”
玲珑掩唇放肆地笑道:“他如何还是男儿汉?”
婉儿冷声道:“玲珑姑娘,休得无礼。”
玲珑望了婉儿一眼,忽道:“我知你是谁。”
婉儿傲然道:“你知就好。”又伸手:“请柬我替你送。”
玲珑冷嘿一声,将袖中请柬取出掷向婉儿,转身时却有意撞向周义,低声调笑着:“你说刀同知那物是更思念我还是思念你?”飘然而去。
周义面色一阵青白,快步入内。御书房门前,正德悠闲自在的在刺麻星吉陪伴下回到御书房,众人齐齐问安。周义便请参加问案,正德准奏,又问乃诺宝石设计如何,乃诺趁机请求去京师各处寻找匠人打造宝石,正德也准了。
“婉儿姑娘,你为何也来见朕?”正德笑望婉儿道。
婉儿笑道:“陛下,婉儿有关于海前辈之事,想说与陛下听。”
“为何要说与朕听?”正德笑问。
“因着与陛下或许有关。”婉儿道。
正德看了刺麻星吉一眼,笑道:“难道是修欢喜禅一事?”
“陛下原来想到了。”婉儿道。
“是星吉大师想到的,他想到不足为奇,为何你也想到这一节?”正德问。
“海前辈昨夜去了茶舍,要晚辈为她安排双修人,我为她连续安排了五对十人与她共修。”婉儿说着,语速渐缓。
周义听得认真,见她忽放缓语气,就问:“这十人莫非都死了?”
“非也。”婉儿笑道:“这十人并非死了,亦无受伤。但却着实受损了,且受损程度层层升级加码,十分规整。若非如此,我还不曾想到海前辈极有可能是借修欢喜禅来控制功力。但我听父亲说过,金乌堡并无修欢喜禅的功夫。如此,海前辈多半是借修欢喜禅来破解传武堂的功夫,只是这其中到底如何破解,我却也是不知。”
正德笑道:“你特意来告诉朕,是想说朕才是破解海别吉武功的关键?”
婉儿点点头,笑道:“或许便是如此。是以这几日还请陛下多费心。”
“海别吉回到豹房了?”正德又问。
婉儿点头:“我将她送至豹房才去北镇抚司的。”
正德沉吟半晌,微微笑道:“朕试试。”
婉儿笑道:“婉儿会尽力为陛下分忧。陛下若无事,婉儿就先去见刀同知。”
正德点头望向周义,轻笑道:“四师叔,可要朕帮你斩了玲珑?”
周义向正德叩首道:“谢陛下关怀,但此乃臣家事,还请陛下容臣自行解决。”
正德微微一笑道:“四师叔是个温柔又坚定的人,朕放心。但在京师发生如此纵多的盗杀案,朕却委实不放心,你与行简均须每日向朕及时禀报案件进展。”
“臣遵旨。”周义再叩首。
乃诺见父亲说完话,忙上前一步求道:“陛下?”
正德微微一笑道:“你晚间回来守门即可。”
乃诺开心应诺。值事太监来报,兴王殿下求见。婉儿、周义,刺麻星吉向正德辞行离开,出得门去又一一与兴王过礼,除乃诺外各自离去。
兴王入内向正德叩首,正德目视不语。
“陛下?”兴王轻声道。
正德忽正色打断兴王的话:“皇叔若真心随侍在朕身边,从此便需在朕面前伏低做小,抛了做皇叔、做亲王的自尊。”
“臣甘为陛下妇妾,但愿陛下不弃。”兴王再叩首。
“你当真舍得亲王的尊贵?为他人妇妾尚且不易,况为帝妾乎?”
“臣愿将后半生尽数献与陛下。”兴王三叩首。
“在皇后、李内助、高玉……”正德顿了顿,再道:面前亦能恭谨守帝妾本份?”
“臣恭守本份,无怨无悔。”兴王甘心道。
正德凝视兴王良久,缓声道:“佑杬,你到此何事?”
兴王怔了一下方恍悟,叩首颤声道:“佑杬有一事,还请陛下帮忙。”
“你说吧。”正德心情大好,轻松道。
“臣一心想留在京师,只是若不回安陆,恐受人非议,连累陛下清誉。”兴王忧心道。
“此事无须你担心,朕既许你留京,便会为你解决后顾之忧。“正德道。
兴王深叩首,颤声道:“佑杬思念陛下成狂,求陛下行云布雨!”
正德凝望兴王,心道:“皇叔与朕本是悖理逆伦,但他竟心志坚定定要与朕共渡岁月,此时又求朕行云布雨,莫非是天意要他与朕共修欢喜佛,使朕了悟海别吉的武功?只是周昂尚且难承于朕,他区区弱质书生,岂非将他搞死?”转念忽又想:“婉儿姑娘曾说海别吉修欢喜佛层层递进,若朕与皇叔共修,当也应由朕全程控制力道,使他欢愉,免他受伤方是道理。只是如此一来,朕却不能只得他一人。不知周昂、李龙可与朕心有灵犀,便于今日回来与朕共欢?不过,皇叔与周昂之间相距太甚,若高玉能回京,便是完美。只是高玉为人迂孝,定是不回的,终是缺憾。"正德想着想着便笑起来,起身走到兴王面前将他扶起牵手入寝宫。
此时,日正方中。
床第之间,那兴王竟是翻云覆雨的高手老手,竟把个真龙天子操持得三魂不见七魄,体内气血澎湃汹涌,若不是正德到底有勤修武功,相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兴王自制力强大,真个要坠入疯狂。
正德心中狂喜,想不到眼前人竟是至宝,只是转念一想,心底却是醋意翻腾,忍不住将兴王牢牢压在身下,双手便掐住他的脖颈,面上假作怒意道:“佑杬你真正妙人儿,朕当真小瞧你了。”
兴王此时亦早就魂失魄丧,浑身大汗淋漓,听正德言语,分不清喜怒,只道他是称赞,那心便欢喜无限,说话也不再克制,只望向正德倾诉所有心意:“臣一心思慕陛下,惜星河迢迢不可相见,唯有在王府刻苦钻研房中术,以求终有一日得陛下欢心。”
正德见兴王面色涨红,松了松手,冷笑道:“想来这房中术便是在府中妃嫔姬妾身上钻研的。”
兴王听了登时清醒几分,凝视正德急切道:“陛下,不是的,不是的。臣于王府之中日思夜念盼与陛下合欢,累累秋冬几欲成狂,方才这般沒脸皮的求陛下雨露加身。”
正德低语:“你所说是真?”
兴王急道:“陛下,请相信臣。”
正德笑道:“朕信与不信,今后你也只能是朕的禁脔。不过……”正德俯下身咬着兴王耳朵,低笑道:“朕倒不曾想到,你一孱弱书生,竟着实有些与众不同。”
兴王眼睛发亮,颤声道:“臣在陛下心中当真与众不同?”
正德点头,复与兴王再度交合,此回便不似先前因意料之外而失守神志,正德以欢喜禅密法细细操控兴王身体,血气虽大胜前回澎湃汹涌,却是神清志明,气血于体内奔腾流涌直似一马平川,不知不觉间竟直冲任督二脉,大小周天。兴王被他弄得浑身绵软,酥麻难忍,却又不敢挣扎抗拒,神魂颠倒间哭泣呻吟,糊乱中吐露心底最隐秘情思:“臣,臣不敢求陛下专宠,更不敢与前人争。但求,但求陛下莫,莫再有新宠。”
正德凝神静息,渐似与兴王合为一-体, 体内血气奔流如怒涛。可惜兴王终究非习武之身,如何抗得住这狂涛骇浪,好在正德操控得宜,兴王虽数陷濒死之境皆被他抢回,到底抵受不住,惊叫饶命,正德方才放他一马,移过一旁持续静修,兴王直是昏死过去。正德替他盖了锦被,待要相拥而睡,忽觉体内狂涛一浪高过一浪,急正坐吐纳吞息,却怎么也压制不了,渐至心焦狂躁。
寝宫内闪过人影,正德被人温柔的全身心抱住,耳边是最令他安心的李龙细语:“陛下勿忧,臣在此。”
正德浑身一松,气息登时乱窜,李龙以手抚身,慢慢导引正德体内气息归位。
正德长吟一声,清醒过来,轻声道:“几时了?”
李龙轻语:“陛下,已近酉时了。"
正德轻叹:“朕今日有些颠狂。”
李龙温柔道:“欲速不达,陛下不必强求。”
正德轻笑:“你如何会来?”
李龙亦笑:“臣本在兵马司详查京师出入名录,忽心跳骤急,似听到陛下呼唤,是以赶来。”
正德感叹:“你我之间果然心有灵犀。”
李龙笑道:“陛下放心,周昂、高玉的心定也与陛下相通。”
正德哈哈一笑道:“但愿如此。”
李龙一笑,轻拢正德汗湿长发于后。
“啊,朕正好有事要你办。”正德道。
“陛下请说。”李龙道。
正德望了兴王一眼,轻笑道:“朕意留皇叔在京,你替朕想个法子掩人耳目。”
李龙点头道:“陛下放心,此事由臣去办。”
正德”嗯”了一声,长吸一口气道:“德官的院子,朕意由皇叔去住。”
“好。"李龙应道。
“朕修欢喜禅多年,不曾遇着今日境况。”正德若有所思道。
“陛下可曾以玄功要决为引徐徐图之?”李龙道。
正德望着李龙好一会,缓缓伸手慢慢除了李龙衣衫,慢慢交合在一处,李龙随手一弹,点了兴王穴道,让他睡死过去。正德默然以玄功要决导引无上密乘,气血奔涌如江河,但潮起潮落,激流湍急间,李龙任正德仿似鸢飞鱼跃,皆一力承接,俩俩相合,真是有如轻舟巧渡万重山,真个是如胶似漆,水乳交融,竟是十二分的激荡自在,令李龙都情不自禁的长太息。只可惜正德还是在气血冲涌任督二脉、大小周天之际力有不逮再次折戟沉沙,幸得此次李龙沉心守护,平安收功。
正德抱着李龙的头,伸出舌头狠狠舔了他一回,得意笑道:“朕这手段如何?”
李龙太息道:“直溺死臣了。”
“那往后便不用再拒朕于千里之外了吧?”
李龙却笑道:“陛下,或许你我之间便是要这般有事钟无艳方是有趣。”
正德大笑,望向窗外暮色沉沉道:“竟是入夜了,朕也有些肚饿。”
李龙道:“臣去御膳房为陛下做些好吃的。”
“我随你去。”正德道。
“好。”李龙的声音里更添温柔。
两人穿好衣衫,李龙也不用正德下地,抱着他去到膳房,正德就坐在一旁,望着李龙聚精会神的斩鸡切菜、煮粥,熬汤,一举一动间怡然自得。
正德心有所思,忽笑道:“李龙,朕观你这一举一动,倒真是有些了悟。”
“有何了悟?”李龙手不停,笑而回道。
“禅诗有云:坐看云峰转,清爽是心安。我见你平日与朕共论国事甚是淡然,在此为朕煮粥也是淡然,倒真是清爽心安之人。”正德笑道。
“如此,陛下却是如何了悟?”李龙再问。
正德哈哈一笑,道:“粥里放些葱花肉碎吧,白粥太淡了。”
“好。”李龙应着,去切了些葱花,肉碎放入热粥中搅拌。又蒸了三份米糕,炒了一碟青菜,煎了三个鸡蛋,切了三份水果,取了一份梅龙镇皇庄送来的奶酪专门给正德,最后盛起鸡汤。除了奶酪之外,其余皆为兴王留了一份。两人就在御膳房内共餐,正德将奶酪分一半与李龙。李龙也不推辞,说了声谢陛下,食之。
正德用完晚膳,又饮了三杯小酒,便与李龙一道回御书房,书房内的奏折又堆得山高了,奏折按轻重缓急以各色条封区别,不再如从前刘瑾执掌司礼监般只以白封区别。李龙取奏折为正德诵读。
“山东巡按御史张璇奏:山东贼所过州县,有子救父、妇卫夫而死者凡百有十九人,宜皆旌表。”
“礼部如何说。”正德问。
“礼部议人多费广,宜准以山西例进行旌表。”李龙回答。
正德点头道:“可。”
李龙笑道:“陛下,臣离京半年,倒不知此旌表之例。”
正德笑道:“便是在所旌善亭侧立石碑各二,联书名姓籍贯并其义孝贞烈大略于下,同时仍官给殡殓费。礼部议为甚宜,便推行各地了。”
好好的正德帝怎么就不好女色呢。 把夏国舅推倒的张婷哪里去了?
星吉大师可把大明坑了。他不是有意培养正德帝,好和他初恋修欢喜禅吧,哈哈哈
不带你这么玩,吊人胃口。
最近足球也没得看,你再不更新追着你投草!
没怎么更新,倒是有些存货的,现在发。
“原来如此。”李龙应着,又拿数张奏折来看,皆是平常朝廷官员调动升迁的吏部折,他如数念之,正德也一一诏准。
“四川贼廖麻子等率其党千余人降,巡抚都御史高崇熙等请散遣其众处之。”李龙念着一份兵部折。
“当地各府州无异议?”正德略为沉凝,问道。
“兵部并无附折。”李龙翻了翻其他折子道。
“发回兵部再议。”正德道。
“兵部请发户部折粮银七万两、太仓米银伍万两于宣府大同以给军饷。”李龙将手中折子放置一边,另取一折念道。
“准。”正德说。
“河间保定等府有灾,上表请有司赈济。”
“准。”正德说。
“分守庄浪左参将鲁经奏称所部土丁饥馑乞免徵原给种粮五百石。”
“准,另颁旨巡抚官及时如例赈济。”正德说。
……,……,……,
李龙看到最后一份奏折,不由笑出声。
“何事可笑?”正德笑问。
“陛下,可还记得何家力村的族长夫人?”李龙问。
“她又有事?”正德点头问。
“她上表请求礼部封夫君为诰命,并言年过四十,膝下犹虚,依太祖高皇帝旨意,男子可于四十后纳妾,她虽为女子,但何家力村向来是女主外,应等同男子,恳请陛下开恩,许她于锦衣卫中挑选一名男子为妾。”
“礼部多半是不准了。”正德笑道。
“礼部谓之何家力村虽是男主内女主外,但男女终归有别,不宜请封。”
正德哈哈一笑道:“幸嫔姑娘的父亲陈天祥被礼部封为‘义夫’,这何家族长封为‘诰命’亦无不可,至于男妾一事,当年南朝山阴公主曾言:我与陛下虽是男女有别,但皆先帝骨血,陛下后宫美女数以万计,而我仅得驸马一人。其事不公太甚。何夫人聪敏机灵,她身为轿妇,向来由朝廷征调录用,的确可等同男子。”
“陛下意思是?”李龙道。
正德淡淡道:“所谓三纲五常,其三纲便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若妻为夫纲,则臣亦可堂皇为逆臣贼子了。如此,朕这龙座还要不要了?”
李龙笑道:“陛下言之有理。”
“但律法不外乎人情。”正德笑道:“传朕旨意,着何氏夫妇仳离三年,三年内皆可与他人成婚,三年内若双方皆无所出,着新婚仳离,糟糠重圆。如有违旨,皆严惩不贷。”
“陛下,若是何夫人无所出,倒是好说,但若是何夫人有所出,族长却无,该如何是好?”李龙道。
“如此便是天命了,合该族长认命,从此一心一意做个家主翁,操持家业罢了,少管夫人与新夫闲事。”正德笑道。
“陛下,臣回来了。”御书房门外,传来乃诺的声音。
正德一笑道:“今夜朕的寝宫由李龙守卫,你且回去将息吧。”
“谢陛下,臣今日为陛下在京师寻得一名巧匠,可为陛下制作最为精美的首饰,只是可惜他偏偏最不爱斑指,是以臣搜罗不到侦缉破案的信息,请陛下恕罪。”乃诺又道。
正德笑道:“乃诺,你主要之事便是为朕设计首饰,知否?”
“臣明白,臣这就回去将息构思。臣告退。”乃诺说完便走了。
正德凝神倾听了一会,望向李龙笑道:“他倒是走得快。你也不必陪我,阅完这些奏折,便送兴王回太妃宫去。今夜,朕会在寝宫独寝。”
“臣服侍陛下沐浴更衣,就去送兴王回太妃宫去。”李龙道。
“二月过后,各藩王王妃世子王女便要陆续离京回各自封地,兴王若是要留在京师,须严掩耳目,你且替朕想个万全的法子,事后将兴王送去德官院子居住,你随时去望望他即可。”正德点头道。
“陛下放心,臣就去办。”李龙道。
正德笑道:“朕这心就是有些舍不得兴王世子,只是父子皆不回,的确有些令人怀疑。你派人提点徐鹏与邢缨,务必好生保护世子,好生教导他。世子的奶娘也再换一批。”
“臣定办得妥妥当当,陛下勿忧。”李龙道。
“明日一早你自去办案,晚间记得回来。”正德又说。
“臣明白,陛下,且去沐浴更衣。”李龙道,正德点头起身。
暮夜沉沉,正德独在寝宫默念佛经。窗外,晚春的冷风仍时不时在夜空下呜咽。
更鼓声一次又一次传来,夜无可挽回的深了,寝宫内仍是只身独影。寝宫屋顶,有人急奔而来,俯身静听宫内动静,犹豫中却只是安静地坐在了屋顶。
那是高玉。
正德一直在寝宫默念佛经,身为真龙天子,自小受训要成天下主,这点执着和定力还是有的。晨曦未至,他就会一直在寝宫等待,在赌。宫里的滴漏转了一圈又一圈,豹房也敲起了报更的佛鼓,经已是凌晨四更了。寝宫外传来坚定又急切的脚步声,宫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
正德启目,直视来人。
风尘仆仆的周昂向正德下跪叩首:“臣周昂叩见吾皇。”
“你果然回来了。”正德欣慰而笑道:“朕终归没有空等。”
“吾皇安否?”周昂抬首,深情问。
正德微笑:“你来了,朕便心安。”
“请陛下恕罪,臣前往定州途中,忽担忧吾皇而心慌难安,中途折返,不曾查探到定州之事。”周昂道。
“是朕随意了,由董、姬二人率东宫侍卫盯着便好,不必你去。”正德笑道。
“陛下,何事心忧,竟至心达千里? ”周昂问。
正德笑道:“说忧亦不算忧,只是婉儿说破解海别吉武功的关键在于参透欢喜禅,朕修无上密乘欢喜禅,是以朕想试试可否功成。”
周昂眼睛一亮,即道:“陛下,臣这几个月一直苦思破解海前辈的武功,无论以玄功要决还是点苍派内功辅佐,皆临门不入,或许就是缺了无上密乘导引。”
“朕以玄功要决导引欢喜禅,倒是可冲任督二脉、大小周天,只是气息在其中难于驾御,数次中途折戟。”正德道。
“如此看来陛下已寻得打通任督二脉法门,只是功力还不足够,勤修即可。”周昂喜道。
“即便如此,却又与破解海别吉武功有何关联?海别吉应当早就打通任督二脉,大小周天了。”正德却道。
周昂沉吟半响道:“臣亦不明。但天意让臣漏夜赶回京师,或许自有用意。”
正德缓缓点头,笑道:“你回来也累,且去沐浴更衣,将息可也。”
周昂应声退下,正德复闭目默念佛经,万籁寂静间一呼一吸皆清晰可闻。周昂换了一身闲服回到寝宫,正德淡淡抬头向上望了一眼,牵着周昂的手进入内室。深夜下的欢爱缠绵悱恻,却仍是止步于冲击任督二脉,大小周天之时。朝阳冉冉升起,正德起身驻立窗前,眉目间已有些许凛厉。
周昂默默立于其后。
正德轻叹一声,缓和心情道:“你今日陪朕去观看海别吉的武功,她不是说这几日尽可向她求教吗?那就仔细瞧瞧她的武功。”
“好。”周昂应道:“陛下,臣为你梳妆洗漱。”
正德点头。待两人洗漱更衣完毕,宫门外便适时听到乃诺的声音。
“陛下,臣送早膳来了。”乃诺道。
正德与周昂便在寝宫与乃诺共进早膳。半个时辰后,周义与唐行简前来谒见。
“陛下,臣昨日去见了羽林前卫指挥陈广,他知我来向他询问玉斑指,便拉着臣观赏他从各处首饰铺收购收藏的三百零三枚玉斑指,还请臣在府中用膳,在臣离开时还特意送了一枚玉斑指给臣,但却并无臣想要查的女子玉斑指。”周义道。
“陛下,臣去查了五城兵马司的名录,石勇也查了皇庄的名录,不曾查到任何只进不出的外地商贾。最近半年也无人去刑部报案有家人失踪,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唐行简道:“今日我会与居易再去刑部、大理寺查访各州府递送到京的卷宗,看其中有否失踪人口。臣也请大都督命令锦衣卫在各处义庄追查无名尸首。”
“陛下,止有一事有些诡异。”周义道。
“何事诡异?”正德问。
“锦衣卫近三日来竟都不曾寻到当时我遇着的放火村民,周围村庄近日并无派人去乱葬岗焚尸。臣思虑当日所见村民其实便是盗贼。”周义道。
“为何有此一虑?”正德缓声问。
唐行简道:“陛下,臣与居易在乱葬岗寻得的散乱尸骨大致可定有十人之多。从焚毁痕迹来看,曾有尸骨遭三次焚烧,皆在同一乱葬坑内,由此断定那个坑便是凶手弃尸之地。至少弃尸过三回。”
“由此断定那两人也绝非普通村民?”正德缓缓道。
“正是。”唐行简道。
正德望向周义,缓缓道:“若当日所见村民真是盗贼,你与他们面对面相见,恐已打草惊蛇。他们要么从此销声匿迹,要么正在寻你灭口呢。”
“若盗贼是想寻我灭口,臣愿为饵将他们诱出。”周义道。
正德望向周昂与乃诺道:“你二人如何看待此案?”
乃诺道:“陛下,臣以为受害者应当是外地人,若是京师本地人,无理由无一家报案的。”
“臣不太了解此案。”周昂道:“若有何事是我能做的,臣会尽力而为。”
“行简,你以为呢?”正德问唐行简。
“陛下,臣认同受害者是外地人,但臣以为他们很可能并非商贾,而是只身偷入京师嬉游之人。若是远来京师经商,不可能身边无有同伴或仆役。主人若亡,怎会不报案?臣意要在京师各嬉游场所排查。”唐行简道。
“五城兵马司月月都会清查出入京师的外地人口,婉儿在风月道和丐帮向有人脉,便由他们一明一暗去查。”正德道:“你且说说凶手该是何人?”
唐行简摇头道:“陛下,臣一时仍无法推论。但至少是组织严密的团伙做案。在京师敢如此大胆团伙作案又不曾走漏风声可见组织严密,必有幕后主使,且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从杀人抢劫销赃一条龙,尤其是杀人之前如何选择对凶手危害最小的受害者至关重要。可见谋划甚久。”
“若对方劫杀的是外地人,且事先经过严密挑选方才下手,那为何当夜会有人袭击叔叔?”周昂问。
“对啊,为何会有人袭击我爹爹?”乃诺恍然道。
唐行简略做思索,亦道:“我与居易验的那十具尸骨,虽多是一击毙命,但亦有身中三刀或后脑有两道甚至三道裂痕的,可见都是立定主意将受害者击杀再行抢劫,不知为何周指挥却活下来?”
“叔叔,你再想想当夜情景。”周昂道。
“是啊,爹爹,你再想想当夜情景。”乃诺亦道。
周义低头沉思良久,抬首轻叹一声道:“我在此之前曾与玲珑说话,随后独自夜行于街,被击打倒地后……一时意兴阑珊,不曾想到反击,反倒本能的闭了气,只当自己死了一回。当时……当时有人在我身边说话。我想起了,当时有人在我身边说‘此人竟如此不经打,这就死了。”
乃诺听得皱眉,怒道:“你当时居然想着抛弃我娘,自己去死了?”
正德一笑道:“原来如此,天意要四师叔逃过一劫。乃诺,你该高兴才是。”
乃诺冷嘿一声瞪了周义一眼,不语。
“但如何就会盯上周指挥,倒真是关键。”唐行简道。
值事太监来报,婉儿、李龙来见。
“婉儿姑娘,可查到甚?”周义见婉儿进来,忙问。
婉儿叹息一声,摇头道:“此案有些棘手。风月道上暂时收不到销赃讯息,盗贼要么是另有销赃渠道,要么是已知恶行暴露,销声匿迹了。”
“既不在首饰铺销赃亦不在风月道销赃,还有何处适宜销赃?总不能真的大张旗鼓把京师翻遍。”周义皱眉道。
“陛下,我意还是把那两名村民画像全城通缉。只不说是盗劫便好。以免京师惶恐不安。”唐行简向正德道。
“婉儿姑娘,你意下如何?”正德问。
“若想快刀斩乱麻,倒也是个主意。”婉儿道:“只是怕对方会杀人灭口。”
“顾不得许多。只望有人能提供两人身份讯息。那十具尸首我也请三太子和毕姑娘加快步伐描画,印刷过后提交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寻人。”唐行简道。
“必要时,我愿亲身作饵诱凶犯出来。”周义道。
正德略作沉吟,望向李龙道:“你意如何?”
李龙道:“陛下,臣于此案无所得,不过昨日于五城兵马司阅档,倒是发现另一事。只是事关朝廷人事任免,臣身为锦衣卫,不知当不当言。”
“你且说说是何事?”正德双眉微挑,问。
“五城兵马司录得羽林前卫指挥陈广数次醉酒当街打人,次次皆赔偿了事,但臣以为此人是否还应为羽林前卫指挥值得商榷。”李龙道。
正德笑道:“朝廷人事任免自有兵部吏部处置,你若认为陈广德行有亏,可请兵科给事中上表弹劾。近几日还是以命案为要。”
“臣遵旨。”李龙道。
“耶律婉儿,你可说完话了,你何时陪我去饮酒。”宫门外,原来还有风清扬。只是声音惫懒无力。
婉儿向乃诺道:“乃诺,京师你比我更熟,你带他去饮酒如何?”
“风大哥变成酒鬼了?”乃诺讶道:“他可去见了国公爷?”
“我今日硬拉了他来的,若不是哄他有酒饮,都不肯来。他回去杭州一趟,真正是废了。”婉儿叹息道。
正德笑道:“此案有何进展须及时来报。若无他事,朕且先去见海别吉。”
众人恭送正德走出寝宫,就见风清扬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独坐在宫外石阶上望着长空发呆,身形清减枯瘦。见着正德也只是愣愣的望着他,不言不语。
正德叹息道:“你这般模样,还是不要见皇叔了。”
唐行简、周义、婉儿、李龙辞过正德回北镇抚司,周昂护着正德去见海别吉。
乃诺望着风清扬道:“风大哥,你要饮酒,我带你去饮。”
风清扬却又站起身,愣愣望着正德道:“他去何处?”
“陛下要去见海前辈,对了,五师叔也在海前辈的院子里,你可要去见?”
“五,五师叔?”风清扬却有些茫然。
“风大哥,你怎生变成这般痴傻?我的五师叔就是国公爷,你的师父啊。”乃诺惊道。
风清扬忽然就迈步跟着正德、周昂走去,乃诺以为他想去见钟信,还有些开心,便追过去了。岂知来到海别吉小院门前,风清扬却又停步,只望着正德与周昂入内。海别吉的院子里,赵良与钟信、山海与柳佐一直在。传武堂的弟子当中,王纯常年不在京师,邢缨远走安陆,高玉守孝,沐琚经已武功指望不上,周义在查案,也只有他们四人能一直跟海别吉讨教。
正德到来,请海别吉演示武功,也请她与四人比武,海别吉笑而应允,所求不拒,完全一幅能耐我何的云淡风轻。
风清扬凝望着院门,钟信也从院内见着他,停步凝望着他,但同样没出声,风清扬望着望着,转身又远去。
钟信轻叹一声,回身。
乃诺望望院子里的钟信,又望望远去的风清扬,叹了口气,追风清扬去了。在豹房大门口,刀眉醉眼朦胧大笑着,由唐诗、奴答力月送回豹房。在三人不远处,有玲珑妖娆自在的跟于身后。
乃诺上前扶住刀眉,急道:“娘,您怎么饮得这般醉,您真的去,去和那个妖女饮酒作乐?娘,爹爹那天晚上想死呢,想抛弃我们去死呢。”
“都变了么?乃诺,你娘从前由女变男也要和你爹在一起,我原以为如此炽热历经艰辛的情爱,当可白头偕老,共渡一生。却原来也挡不住遇着妖女移情别恋么?这世间事果然都会变的。事变得越来越坏,人也变得越来越坏。”风清扬喃喃自语,自嘲而笑,踉跄而行。
乃诺看看娘,又看看风清扬,急得两头冒火,但终归还是叫了一句:“娘,你要是抛弃爹爹,那我就不要你们俩个了。”便去追风清扬去了。
“乃诺,并非如此,刀同知只是到哈密伯府与我饮酒,我自小失却双亲,只是想与刀同知饮一回酒而已。”唐诗高声道。
奴答力月将唐诗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玲珑立于后娇笑不止,旋而飞身离去。刀眉直起身凝望着玲珑远去的方向,面色变得严肃,缓声道:“唐诗,若我杀了玲珑,你会不会怪我杀了你父亲留在这人世间的唯一痕迹?”
“如果李侍卫不救她,我不怪你。”唐诗缓缓道。
“她太执妄了,你劝劝她。她应当会听你话。”刀眉深吸一口气道:“我要去醒醒酒,你们不必跟来了。”
“好。”唐诗牵住刀眉的手道:“刀同知,他日再一起饮酒。”
刀眉沉默一会,缓声道:“唐诗,我当真似你父亲?”
“其实我并不知我父亲是何等样人,只是与刀同知一见如故,同桌共饮亦甚是快活。”唐诗笑道。
刀眉一笑,扬扬手,踏进豹房。
“风大哥,你到底要去何处?我们都在街上转了一个时辰了。”乃诺跟着风清扬在京师的大街上瞎转悠了一个时辰,实在不明所以,叫道。
风清扬却仿若游魂,直到走回当初被从二楼扔下来的酒坊方才停下,愣愣的望了许久,走进门去。乃诺也赶紧跟了过去,风清扬还是上了二楼,在靠窗位置坐下,叫店小二过来斟酒。酒坊老板气势汹汹的奔上来,风清扬顺手将乃诺腰间的金腰珮取下来递给老板,老板接住这沉甸甸的腰珮,立刻就变了笑脸,唤小二送上来许多酒。
乃诺拉住老板道:“老板,这腰珮是我的。”
老板一指风清扬道:“他给的,便是酒钱,你想要回,就拿银钞来换。”
乃诺无奈,道:“他欠你多少酒钱?”
“不多不少,半贯。”
乃诺从怀里取出一贯钞递给老板道:“连今日一并结了。”
老板看了乃诺一眼,哈哈大笑道:“使得,使得,小二,快上好酒,也上些新酒给这位大爷尝尝。”
待小二送上满桌的酒,乃诺才知原来此处不单有美酒,还有许多新酒送到此处试饮。酒客饮得爽,老板方会叫人到各处售卖。风清扬也不说话,只一杯一杯的将酒斟来饮。乃诺也不好劝他,只陪着他慢慢饮。这一坐就坐了整整一日,乃诺望着那些饮得酩酊大醉被亲友戚友,仆役行卒接走的客人,又望望还留在酒铺无人接送的人客,蓦然间,乃诺就盯住了其中一个锦衣华服,身上戴满各种名贵腰珮、手环、斑指的中年男客。那人已醉得滑倒在地,乃诺待要起身,却被风清扬按住,只叫他斟酒。
乃诺心念一动,低声道:“风大哥,你何时开始在此饮酒的?”
风清扬举着两根手指在乃诺眼前晃啊晃,一头扑倒在桌面,身体慢慢滑落在地。
乃诺急去扶风清扬,眼光所见那锦衣男子也晃晃悠悠的爬起,连滚带爬的滚下楼去,乃诺一急,背起风清扬就跟过去。出得门就见两名男子已尾随在那锦衣男客身后,乃若忽然想起,这两人正是那天父亲来市坊,尾随跟踪父亲的人。好在男客走得慢,晃悠晃悠的,乃诺虽背着风清扬倒也不累,就这样走到一家客栈门前,男客抬脚入门被门槛绊倒,那两名男子居然冲上去将对方扶起,又好心替他整理衣衫,男客连声含糊道谢,晃晃悠悠的进了门,那两名男子就走了。
乃诺不解何意,想了想还是先跟进客栈,一直尾随着锦衣男客看他进了三楼的客房才重新下楼,到掌柜处打听男客讯息。得知此人已在京师住了半月,一直独来独往,每日皆是清醒而出,大醉而归。
“酒,酒,酒。”风清扬在乃诺背上闭着眼叫。
乃诺叹了口气,背着他回去。此时,夕阳已偏西。回去的路上乃诺就放慢了脚步,毕竟风清扬也着实不轻。市坊各处,五城兵马司已开始张贴通缉布告。乃诺停步望着布告,猛然闪过客栈门前那两名男子的面容,不由顿足,这两人不正是通缉布告中的男子?乃诺猛然回头四处张望,可惜再无人影。乃诺背着风清扬又转回酒铺,在酒铺四周转了好几回也再无见着那两名男子,倒是见着羽林卫指挥陈广又在两名仆役的护卫下过来酒铺饮酒。
夜幕降临,乃诺想着晚间正德需人护卫,只好背着风清扬赶回豹房,但鬼使神差的,他就沿着父亲被袭击的那条路返回去。
几乎是在同一处,乃诺后脑迎来棒击的风声。风清扬‘适时’倒地,也把乃诺带倒。袭击落空,又一棒狠狠挥来,乃诺就地一滚,地躺拳发挥威力,一拳一个便将两人打折在地,对方痛呼失声。乃诺随即跳起,起手点了两人穴道,长喝三声,引来了在豹房四周巡防的少林武僧,将两人绑了个结实递送到北镇抚司。乃诺背着风清扬也跟着去了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倒也一片忙碌,原来不少百姓过来举报见着布告中的嫌疑人,只是说法不一,众人也只能先行记录再设法查证。好在乃诺抓着的两人经周义一认,竟真是当日焚烧尸首的村民。
“爹爹,当日在街巷袭击你的,定也是这两人。我适才背着风大哥从那条路上回豹房,便是在几乎相同之处被两人袭击。”乃诺道。
唐行简把眼一瞪,两男子见他相貌奇异已是害怕,再这一瞪,登时吓得直抖。
“你二人从实招来,是如何杀了这十人的?”唐行简指着画像喝道。
那两人吓得直叫:“官爷,饶命,实不曾杀,实不曾杀。”
乃诺骂道:“好恶贼,你俩今夜可不就是要杀我?前几日夜还要杀我父亲?”
“可你们不曾死啊,不曾死啊,其余人等真不是我们杀的,真不是。”两人齐声高叫冤枉。
“不是你们杀的,又是何人所杀?”唐行简喝道:“若不从实招来,便将你二人千刀万剐。”
“官爷,真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帮人报信收尾,事后得些碎银打赏。我们袭击袭击他二人,只是心有不甘,想自个儿捞些好处,不曾想就只做了这两回便落入法网了。”两男叩头不歇,叫道:“官爷,饶命,饶命。”
“见着布告居然也不躲避,还敢袭击人?”乃诺怒道。
“小的们见客官在酒铺饮酒之时从怀里掏出宝钞,事急临头想赚些逃命的盘缠。”两男磕头如蒜,颤声道。
“是谁要你等帮忙报信的?”周义问。
“我们并不知是何人。”
“尔等又胡说八道。”宋居易亦大喝一声。
唐行简与宋居易一黑一白犹如黑白双煞,当真是人见人怕。两男吓得直哆嗦,摆手急声道:“我们当真不知。我们只是在酒铺寻好人,做好记认,投在对方指认的地方便可,过得三、五天便可得些赏银。”
“初始之时,又是如何勾搭上的?”唐行简追问。
“有一管家模样的人来寻我俩,叫我俩帮着寻来京的独身贵客,我等原以为是外地贵公子偷入京师玩耍,他家里人来寻他。不曾想竟是把人杀了丟在乱葬岗。”
周义面色一凜,沉声道:“你们并非初次去乱葬岗烧尸?”
“烧了三回了,统共约有一十三具尸首。”
“最早是何时?”
“两年前。”
“两年才烧了三回?”宋居易尖声阴问。
两贼听得毛骨悚然,其中一人忙道:“哪里敢杀一回烧一回,走得夜路多,终归要湿鞋的。都是等风声过去了才敢去烧,是以统共只烧了三回。”
“尸首也是你们丢的?”唐行简问。
“不曾丢,不曾丢。只是去烧。”两贼急摆手道。
“你二人为何两次在那街巷袭击他人? "乃诺问。
“那条巷子向来是京中勋贵子弟偷往市坊的便捷通道,从前也曾起过贼心,只是不敢。哪知胆子大了,却只做得两回就阴沟里翻船。”
“把你们名姓居家一-道来,在何处寻人收银等等一一道出,如有半句隐瞒,罪加一等!”唐行简喝道。
两男哭求饶命,唐行简便与宋居易连夜审讯,其他人等就在北镇抚司将息,乃诺则背着风清扬回豹房再去海别吉院子见正德,半途就见正德与周昂回来,原来海别吉又去茶舍双修去也。乃诺便向正德说起今日之事。
正德听闻,笑道:“乃诺,你立了大功。”
“陛下,此事还多得风大哥相助。”乃诺道。
正德看了乃诺一眼,淡淡道:“风清扬在酒铺两个月,当是见过一些事的,只是他意志消沉,不见得能想到关联处,乃诺,你去叫李龙问仔细。”
“臣马上就去。”乃诺道,转身就跑。
“你今日随朕看了一日海别吉武功,可有心得?”正德边走边问周昂。
“海前辈种种招式看似随意,信手拈来,但招招制敌,国公爷与师父无论怎样对抗,海前辈都仿佛有未卜先知之能将他们牢牢钳制,臣这一日看得心焦,实是不知该如何破解。”周昂叹道。
正德面色微凛,慢慢踱步,缓缓道:“盗劫大案和海别吉,两样都是朕心头之患。必须在这几天之内彻底解决。”
“陛下,海前辈的武功已可处处钳制传武堂,为何还要夜夜到茶舍双修?”周昂忽问道。
正德赫然望向周昂,良久,忽仰头大笑。
“陛下?”周昂不解地唤道。
“这世间任何事都不完美,欢喜禅当然也会有缺陷。”正德缓声道。
周昂微惊道:“陛下,臣明白天下武功向来是一山更有一山高,但武功高低和武功有缺陷似乎有所不同?”
“朕修习无上密乘多年,愈是深入愈觉此密法深不可测。”正德缓声道。
周昂凝神倾听。
“修习欢喜禅,最重要的是双修之人须与修习者相匹配,能导引出修习者内心业障,若是不然,欢喜禅便成修罗道。犹如那皇帝的宝座,即便飞蛾扑火,引火自焚也要抢来坐,无法停止,直至亡逝,业障方消。”正德望向周昂,微微笑道:“正如你所言,传武堂功夫,海别吉早就了然于心,之所以还要去茶舍双修,恐是她自身为欢喜禅所控,需寻人导引消去业障以求活命,但这世间之大,还有何人武功能与她相匹配,助她导引修功?”
周昂愣住,好一会方有所悟,迟疑道:“豹房诸人当中,似乎只有星吉大师的武功可稍稍与她匹配。”
“可惜,星吉师父即便与她心心相印,也不能为她导引。”正德笑道。
“陛下,星吉大师也修无上密乘,岂不也同时在修欢喜禅?”周昂道。
“星吉师父乃童子之身,无上密乘向来亦有清修之法。”正德笑道:“无上密乘的玄妙便在于修欢喜禅的人可以转为清修,但清修者若坠入欢喜禅,十之九疯。”
“修欢喜禅者当真可转为清修?”周昂轻声问。
正德笑道:“星吉师父是这般说,朕也就这般听了。问他可曾见过有人成功转为清修,他也说十之有九亦是中途而废,再坠红尘。”
“原来如此。”周昂感慨道:“怪不得太师父千叮万嘱要我们修习玄功要决时定要顺其自然,莫强求。想来这世间事,皆有轮回报应,强求不得。”
正德笑道:“其实仔细想想,海别吉的武功能钳制传武堂的功夫亦是好事,至少日后若再出一个周普英,朕亦可不放在心上了。”
“陛下,请。”两人言语间已到寝宫门前,周昂扶住正德道。
两人跨上台阶,推门入内。夜色下,似有人影于空中飞掠远去。过得半刻,又有人影飞掠而来,落在寝宫屋顶。
那依然是高玉。
沐浴更衣,交颈缠绵,却还是在打通任督二脉、冲破大小周天之际折戟。
长夜下,寝宫内发出惊惨尖叫。高玉骇然起立,待要下地,却见李龙更快的冲入寝宫。高玉猝然止步,过得一阵便听到宫内传出李龙温柔的声音:“陛下勿忧,勿惊,臣在这里,臣一直在陛下身边,请陛下随臣吐纳收息。”
高玉胆颤心惊,却还是盘腿闭目坐于屋顶。
市坊茶舍,夜色下的欢娱今夜亦格外高亢。
茶舍塔楼顶,婉儿敛眉驻立,直至欢娱尽消。夜色下,人影如清风掠来,与婉儿并肩而立,一身江南烟雨于夜色中有如迷离梦幻。
“今夜是你与海前辈双修?”婉儿缓缓问。
那人微微而笑:“朱厚照提点了我。”
“你何时见了陛下?”婉儿疑惑道。
“何须我见他。”那人笑道。
“你武功愈来愈吓人了。”婉儿叹息一声道。
那人却道:“可你依然不答应做我的皇后。”
“为何这般执着于那皇帝宝座,你武功之高连国公爷也望尘莫及,倒不如就在江湖中逍遥自在。”婉儿温柔道。
那人却冷笑一声道:“我武功再吓人,在江湖武林中也不过是个没名姓的无名之辈,他朱厚照若知我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岂会不派传武堂的鹰犬将我拘拿,囚禁凤阳高墙永无出头之日?只有夺下龙座,天下人方知我是谁!”
“那你为何不干脆举兵?”婉儿道。
“目今尚不是时侯。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我武功虽愈来愈吓人,可连你都还不肯做我的皇后,师父也还不曾答应为我打制新式火铳,天时人和皆不在我。”
“我还从不曾听你提过你师父。”婉儿心念微动,缓缓道:“莫非那强抢任道远铁矿之人,便是你的师父?”
那人不答,只道:“有酒否?”
婉儿从塔内取一壶酒递与他,他接过便饮,笑道:“果然还是桃花岛的酒好喝。”
婉儿轻问:“你能保证登基为皇,处理朝政可做得比朱厚照更好?”
那人饮尽壶中酒,缓缓道:“坐上那龙座方知好不好。”
婉儿咯咯地笑道:“那倒也是,若不是尝过行简滋味,我也不会甘心被峨眉扫地出门。这世间事啊,终归都要撞上南墙才会彻悟。”
那人听婉儿说起行简二字,眉头微敛,目光便向豹房方向望去。此时有三条火龙从北镇抚司方向奔出,奔向三个不同的地方。
婉儿凝望火龙,喃喃道:“案子或许有突破了吧?”
公鸡啼鸣,晨曦渐露。
“婉儿,我且先下去了。”那人极尽温柔道。
婉儿轻轻点头说:“你若想饮酒,随时到茶舍来。”
那人一笑道:“海别吉今日或许会着实与往日不同。我虽还不能举兵,但能见着朱厚照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模样也不错。”
豹房,周义、唐行简、石勇赶来寝宫禀报。
李龙从寝宫出来,缓声道:“陛下昨夜修习无上密乘过甚,目今还在静息,盗劫一案由我听奏。”
“陛下难不成也走火入魔?”石勇惊道。
“倒无有如此严重。”李龙道。
石勇‘哦’了一声,稍稍放心。
“我们昨夜审得那两名男子分别于酒铺、乐坊、戏园子寻找独身贵客,将讯息分三地留下,臣与行简、石勇亲自前去搜查,不料三地皆毁。” 周义道。
“为何毁得如此迅速? "李龙即问。
“我等亦有此惑。应当是凶手看到通缉布告,迅速毁尸灭迹。”唐行简道。
“由此可见凶手确是万分谨慎之人。”石勇道。
“那两人可说得出凶手相貌?”李龙问。
“他二人连当初见过的管家相貌也记不清,凶手根本不曾见过,说不出相貌。”唐行简缓声道:“但如此迅速毁掉传递讯息之处,说明凶手非常清楚认得这两名男子,平日虽不曾与二人面对面相见,却肯定是常在周围出没的。”
“应当是的。此人心狠手辣之余又十分谨慎小心,行简审得两名男子曾挑选十八名受害人,但最终有五名幸免于难,可见凶手最后又核实了一回方才下手。只是他们出入之地向来人多眼杂,倒不记得有谁特别不同。”周义道。
“二人倒是说过时常在酒铺遇着羽林前卫指挥陈广。”石勇道。
“他二人如何知对方便是陈广?”李龙问。
“他二人有一回冲撞了饮得醉熏熏的陈广,被他狠狠打过一顿,若不是酒铺掌柜居中劝和,差些就报了官,由此怀恨记得。”石勇笑道:“这位陈指挥真是出了名的贪酒横暴。”
李龙叹息道:“我昨夜问过风大哥,风大哥也说他在酒铺二个月,见过陈广七、八回,饮得兴头就拍桌大叫,饮得不好便使气打人。酒铺老板也是怕得很。”
“市坊、乐坊、戏园皆是人来人往之地,要想寻到凶手着实不易。为今之计只有尽可能审问二人,将所知十八人尽数描画出来,再到各处客栈、乐坊、戏园请人辨认,希望能从中寻得相同踪迹。”唐行简道。
李龙点头:“也只能如此。”
“还请陛下宽限些时日方好。”三人齐声道。
“我去向陛下请旨,且稍等。”李龙说完转身入寝宫请旨。
过得一阵,寝宫内传来正德的声音,只是略为疲惫:“海别吉比武之日前,须得结案。”
三人领旨。
“周义,你曾见过羽林前卫指挥陈广,此人当真是个酒徒?”寝宫内再次传出正德的声音。
“陛下,臣那日去见陈指挥,倒不见他饮酒,神志甚是清醒。礼仪也甚是周到。”周义恭谨道。
“盗劫一案既然一时难觅证据,便不必许多人围着北镇抚司转,你与石勇去替朕查查陈广此人,若平日甚多贪酒不法之事,为何不见六科给事中弹劾?为何司礼监也不闻不问,张永是如何掌管司礼监的?当年他说刘瑾做立皇帝图谋不轨,难不成他也要学着刘瑾做那立皇帝?”正德严厉道。
周义心下明白,正德自刘瑾伏法,又遇着刘六、刘七叛乱,对朝臣已多有疏离防备之意,此次听得多陈广贪杯之事,不免发怒。即领旨与石勇前去调查陈广。北镇抚司方面便由唐行简、宋居易、沐琚、毕景钰和三太子日夜追问两男关于十八名受害人讯息,画图勘印。周义、石勇、唐行简前脚才走,邵太妃宫里来了人,原来兴王自豹房回宫后突然病倒又不肯请医延治,只不断叫陛下救我,陛下救我。邵太妃着了慌,派人入豹房求正德救命。正德即派李龙前去紫禁城查看兴王病情。过得半个时辰,李龙回来,却看了正德身旁的周昂一眼,不说话。周昂以为有何皇家秘辛不便他知晓,便主动走出寝宫。
“陛下,兴王身体无虞,是得了心病。”李龙见周昂出去宫门,方道。
正德望了李龙一眼,沉吟良久道:“你言下之意是说皇……佑杬相思成疾?”
李龙缓声道:“且有深溺之势。”
“那夜的他,你也见过。”正德道。
李龙点头。
“昨夜朕欲与周昂共修欢喜禅冲破任督二脉大小周天,但行至关键时刻总是把控不住,间中似缺了一道桥梁,只能逼得自身强行上冲,结果次次皆是真气逆转,昨夜尤为凶险,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朕怕是真的会走火入魔。”正德缓缓道。
“陛下,今日可要再去见海前辈?”李龙沉吟良久,轻声问。
正德点头:“当然要去。洗漱更衣。”
今日再去见海别吉,却令正德大为吃惊。不单是他,赵良、钟信、山海、柳佐也震惊不已,不期然的都生出一丝绝望。若说昨夜之前海别吉对自身武功仍有一丝疑虑,那今日所见之海别吉,端得是高视阔步、神采奕奕、容光炴发,连容颜都似乎年轻了数十岁。众人皆不解为何一夜之间,海别吉便脱胎换骨。
正德心窒至苦,起身拂袖而去。周昂与李龙四目相对,亦是心下震惊,紧随正德而去。赵良起身,向海别吉深深拱手一礼下拜,也转身大步离去。
“你不走?”海别吉望着钟信,朗笑道。
钟信沉默良久,直视海别吉道:“事已至此,走也无益。晚辈有一事相问,还请前辈不吝回答。”
“你说。”海别吉把袖一甩,身子斜靠在太师椅上,把手撑头笑道。
“前辈前来北京城,是否真的只为了刺麻星吉大师?”钟信道。
海别吉盯着钟信,缓缓笑道:“你怕我对你们大明皇帝不利?”
钟信果断点头:“是。”
“如果杀了他,我北元王廷可重回北京,我自然愿意杀他。”海别吉淡淡道。
钟信目光一凛。
“我知你定会拼死阻止。这两个孩子也会拼死阻止。”海别吉指了指山海与柳佐,笑道:“这世间杀人的方法实在太多,向来不是说武功高便杀得着,武功低便杀不着。想来王岳也不会天真到只把你们培养成侠客圣贤。”
柳佐笑道:“前辈说得有理,至少师父从来不曾说我们不该以多打少。”
“这几日你们的武功应当也精进不少。”海别吉道。
“可惜比不得前辈一夜间就脱胎换骨了。”山海真心叹服道。
“我昨夜得高手相助,冲破大小周天,的确是脱胎换骨了。”海别吉忽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中原还有如此高手?我竟是小瞧了。”
钟信、山海、柳佐听得心惊,齐声道:“前辈可知此人是谁?”
“不知,但此人功力浑厚纯正,更胜绰失加。年纪轻轻便能练就如此深厚功夫,当是先天骨骼雄奇,绝非后天努力可成,实乃异相之人。”海别吉缓缓道。
“如此异相之人,当不会是碰巧遇着?”钟信却道。
海别吉哈哈大笑道:“想来也不可能如此巧遇,只不知他为何帮我?难不成是想看到传武堂覆灭?”
钟信眼里不自禁的就掠过一丝狠意,他自十六岁入锦衣卫,受尽极荣极辱,还真不是侠客圣贤,在他心中,传武堂是他即便陷入绝境、四面楚歌,都要竭尽全力想方设法保全的。
“赵良已去,你还要留下与我过招么?”海别吉问钟信。
钟信站起,直视海别吉,向她拱手道:“前辈,请。”
海别吉一笑,轻飘在院中,钟信连着打了三回,回回都被海别吉更轻易的击败。山海、柳佐看在眼中,都不禁有些焦躁。
海别吉向后轻退三步,笑道:“我倒是有些累了,且先将息去也。”说完便摇着双袖往房内走去。钟信紧抿双唇,独立院中。
院外奔来赵琦,急切地向着钟信叫道:“国公爷,我娘请您过去一趟。”
“老四,你去吧,我与老三会在此服侍海前辈。”山海道。
钟信点头,起身疾行。山海、柳佐目露忧意望着他远去,方才转身回房。
“琦儿,你娘何事唤我?”钟信边行边问。
赵琦忧道:“爹爹在娘面前大哭一场,我娘甚是担心,请国公爷过去劝劝。”
钟信心一颤,赵良向来忠直守正,不苟言笑,在朝中任职二十多年,从不曾失态过,此回真是被海别吉逼得狠了。
钟信来到柳生凉的住处,却见赵良和柳生凉俱一身白衣正坐大堂前的回廊中。见到钟信到来,赵良握住柳生凉的手,向钟信道:“与海前辈的决战由我去即可。”
钟信微怔,轻唤:“大师兄?”
“以海别吉的武功,我们九个人齐上也无胜算,不必做无用之功。我是大师兄亦是传武堂堂主,由我应战即可。阿凉会教我柳生家的忍术,或许还有机会以巧克敌。此战之后,你去替我传话,传武堂堂主之位交予山海。我只望你一生平安自在,必要时帮帮他即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赵良直视钟信道。
钟信沉吟不语。
柳生凉握着赵良的手,温柔道:“走吧,我教你忍术,此战之后,你须永远陪着我。”
赵良点头,轻声应道: "好。”
“大师兄,我徒有虚名,却实在是个废人,此战还是由我去吧。”钟信道。
赵良凝视钟信,微笑道: “你既知自己是个废人,更需日后做个有用之人,辅佐山海和陛下。倒是我,自从十八岁入锦衣卫,劳心劳力近三十年,此战之后,便可好好歇歇了。此事我意已定,不必多言。”
钟信抿唇,望着赵良与柳生凉入屋,忽道:“大师兄,如此,便让琦儿与瑾儿三日内成婚可好?”
赵良与柳生凉停步,相视一笑道:“我倒忘了,此意甚好,这三日便让他们成婚,也不必大操大办,就着豹房诸位师兄弟,佛爷道爷一起摆个酒就是。”
“好,此事我去办。”钟信道。
赵良点头。钟信恭身施礼。赵琦惊然,望望父母又望望钟信,不知所措。
“琦儿,陪国公爷去。”赵良对女儿说。
钟信直身而行,赵琦赶紧随他而去。钟信想先去向正德禀报,半道遇着周昂,方知正德与李龙去了紫禁城。
“你要去何处?”钟信问周昂。
“回国公爷,今日正好想去羽林前卫走动走动。”周昂道。
钟信望了周昂一眼,不明。
周昂解释道:“自从宁夏卫回来,我便时常在京师各军中走动。”
“哦,是为了寻找当年那场争论之后愤而离去之人?”钟信明白过来,道。
周昂点头,复叹息:“可惜此辩论无关政事,朝中无有记录,年代又太久远,当年人也大多亡故或致仕,很难寻着踪迹。”
钟信点点头,略有所思道:“朝中六部九卿面对新式武器装备向来意见纷呈,有时甚至出现兵部尚书反对,吏部尚书支持的奇观。我此次去日本国,也见他们朝野间有不同争辩之声,争论激烈时甚至刀兵相见。你是陛下近侍,有些事儿莫做得太急切,引朝臣揣测圣意引起纷争。”
周昂点头称是,钟信便与他别过,带着赵琦先去办事,把事情办妥,待正德回来再禀报。
正德与李龙是送兴王去德官小院。德官的小院与紫禁城毗邻而建,最外围红墙环绕,大门外十丈远便立有“闲人免进,违者立斩”的石碑。入内,前后左右则是参天大树林立,止有中间一条宽阔石道直通小院。德官小院为三进式四合院,从正门至垂花门约有五丈宽。推开垂花门进入二进院,东西厢房各有左右四间共八间房,平时正德与德官或李龙来都住在二进院子。德官在,就陪正德住在左厢房居中的两间,另两间当书房,李龙独自住在右厢房与正德正对的那间。德官走后,正德就将她原来住处打通与自己住处合为一间,德官的书房目今是正德的练功房。而右厢房则仍是四间。正德望着右边四间厢房,不由失笑,这冥冥中的安排早在父皇生前便已注定,虽然高玉此时此刻可能不会来略有遗憾。另外,在闭关之前,正德还在思付兴王一事要不要说与周昂听明白。
小院静悄悄的,可以听到树林里的鸟叫声。
正德思付再三,对李龙说:“朕与你、佑杬今日便在此再试一回,若是能成便不必知会周昂,若是不成,可能还是要寻得三人甚或四人循序渐进。朕此次是强求精进,不知是否可成,万一有闪失……”
“陛下,不会有闪失的,臣定会保陛下周全。”李龙坚定道。
正德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但朕是一国之君,凡事要安排周全。自从有了厚熜,朕就已将密旨交与母后,一旦朕驾崩,就将由他继位。高玉和周昂朕都不做强求,若愿意继续为官亦可,若愿逍遥江湖亦可。但是你,我还是希望你能陪着厚熜,至少到他二十岁能亲政之时再回幽冥神宫去。”
“臣遵旨。”李龙恭谨受命。
正德笑道:“万一今日不成,朕都不知该如何告诉周昂,朱佑杬亦是朕的宠臣。”
“陛下乃天子,不想说便可不说。”李龙道。
正德笑了笑道:“朕倒是想瞒他,不想他委屈。但这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若他知晓此事,心里定是有些难受。”
李龙望了正德一眼,忽道:“陛下不担心高玉也难受么?”
“高玉为人柔善,纵然难受也好抚慰。周昂其实还是有些傲骨。只是因爱的是皇帝,是天子,只能将委屈收在心里。”正德笑道。
李龙淡淡一笑,不语。
正德也望了他一眼,笑道:“朕自寻烦恼,自会解决。”
李龙笑道:“臣也不曾想着为陛下解决这等情爱私事。”
正德卟哧一笑出声,牵过李龙的手道:“走吧,陪朕去兴王房间。”
“陛下,臣便在门外等候。”李龙却道。
正德却狡黠一笑道:“此次还是凶险,你在屋内更好。”
李龙缓缓点头,与正德齐齐入屋。兴王虽见李龙亦来有些意外,但有正德在眼前便顾不得许多禁忌,抱着他便向他求欢。李龙原只打算正襟危坐,以防万一,但耳边听着两人的淫声浪语,忽心有所动,便睁开了双眼徐徐视之,久久,竟长叹一声,原来这云雨之道竟也有如许多的门道与秘术,怪不得道家要修房中术,所谓修术升仙,其实就是修房中仙吧。兴王三鼓而泄,再无力施为,李龙旋即补上,照例点了兴王睡穴,拥着正德,那心竟是悸动,附耳低语:“陛下,且慢修功,待臣也仔细耍一耍。”
正德低笑:“如何就开悟了?”
“臣到底年轻,竟不知陛下从前实是成全臣的雄风,却并不得完全自在。”李龙温柔低语:“待今日且让陛下完全自在。”
“朕适才在佑杬身上已懂得调补气息,你若能配合于我,层层提升应当不难。”正德轻笑道。
“好,臣且试试。”李龙说着,慢慢配合正德,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浑然忘我,竟是快乐不知时日过,转瞬间已是夕阳西下,暮夜沉沉,竟是不歇,直至午夜凌晨三更方才瘫软睡去作罢。任督二脉、大小周天虽仍未打通,倒胜却人间无数了。
正德倒是比李龙先醒,望李龙眉目如春,亦不禁春心荡漾,翻身坐了上去又狠狠耍了两回方才真的抬头望窗外,已是又一天的晨曦来临。闭目盘坐修功,已觉体内真气运行更上层楼,澄明清亮,如日方中。
真的只差最后一关了。
“陛下,就送个空轿回去如何?”李龙也醒了,坐在正德身后环抱着他,附耳低语。
“送个空轿?”正德却不明所以。
“待海别吉一事了结,臣亲自送个空轿去安陆,只说兴王回来了,料想兴王府诸人不敢声张。”李龙道。
正德轻启双目,笑道:“由你安排。”
“臣遵旨。”李龙道。
“今日朕与你再试一回。”正德捧着李龙的脸,轻笑道。
李龙却摇头,认真道:“若仅是与陛下云雨缠绵,臣万分的想。但陛下是要破解海前辈的功法,臣虽不才,近日多次双修,已知凭三人之力无法突破大小周天。”
“凭三人之力无法突破?”正德疑惑道。
“无论是陛下、周昂与臣,还是陛下、兴王与臣,均无力突破。”李龙直白道:“臣功力有限,无法随时匹配陛下内息变化。”
正德沉吟半晌,缓声道:“其实是朕功力有限,既便已知其法亦无法尽用,岁月久长,练功修法,终不可一日而成。”
“陛下这几日功夫已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李龙道。
正德得意而笑道:“朕修无上密乘八年方修得四层功力,这几日勤修倒即得两层功力。星吉师父曾言孔雀明宫立宫数百年,修得九层功力者几稀,冲破大小周天者更不过五人。朕二十三岁之年修得六层功力当已算稀有。”
“正是呢,陛下天纵英才,臣直是爱煞,与陛下交颈缠绵更是棋逢对手,思及若渴。”李龙微笑道,双眸灼亮如星。
正德微微一笑,靠在李龙怀中道:“朕于佑杬,不过是让他;朕于高玉,可拿捏随意,直令他死去话来;朕于周昂,才是棋逢对手,由他自悟。”
李龙听正德说与周昂才是棋逢对手,不由心跳惴急。正德贴心听着,吃吃地笑,咬耳低语:“朕这心啊,倒愿你弄得朕死去活来呢。”
一言既了,李龙直是热汗淋漓,臣服彻底。
“今日便由你杀朕百回。"正德吃吃笑道。
李龙也不再冷静衿持,抱着正德征伐肆意。
窗外,春光正明媚炽热呢。
午后,正德长身而起,握着李龙的手道:“走,陪朕再会一会海别吉。”
李龙见正德神清气爽,浑身上下流光溢彩,直是变了神仙般人儿,心中喜悦,便也精神抖擞起身道:“陛下,臣服侍您沐浴更衣,午膳后再去会海前辈如何?”
正德望望仍在昏睡的兴王道:“佑杬往后将长居于此,便由他去做午膳,你再调两名东宫侍卫护卫即可。”
“臣遵旨。"李龙恭身应道。
公私之间,李龙分寸不失。
别看兴王是金枝玉叶,自小锦衣玉食,原来倒不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人,做几样精致小食也算拿手。
午膳过后,正德再回豹房去见海别吉,亲自下场过招。
陈幸嫔也来了,她是来为正德呈送新的火铳样品。海别吉的武功引起她的关注和讶异。有些细微的招式似曾相识。蓦然间,陈幸嫔高声叫道:“海前辈,你遇着我师父了?”
海别吉一听,与正德各退三步望向陈幸嫔,仔细打量,摇头道:“那人不过三十四、五岁年纪,不可能是你师父吧?”
“啊,我师父目今当有七十了。”陈幸嫔道:“但海前辈的武功招式颇有些师父的影子。莫非是遇着师兄。”
“幸嫔姑娘,你还有师兄?”李龙即问。
“我那师兄被师父逐出师门了,我都不曾遇到过,师父也不肯细说。只是在教训我之时会提起他。”陈幸嫔叹息道:“我那师兄是世间少有的武学奇才,即便他偷了师父最心爱的火铳,师父也舍不得废了他的武功,只把他赶走了事。”
“幸嫔姑娘,你师兄何时被赶走的?”李龙问。
“应当有十三年了,我是师兄被赶走之后师父才收我为徒的。而且因着师兄的原因,我都不曾正式拜过师,也不曾去过师父的山门。”陈幸嫔叹道。
“幸嫔姑娘,你那师父可曾说过自己年轻往事,可曾在锦衣卫供职?”李龙问。
陈幸嫔摇头:“师父从不说前事,但师父对火铳的执迷,于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说着又望向海别吉道:“前辈可否带我去见见师兄?”
海别吉摇首笑道:“他不愿我泄露行踪。”
陈幸嫔叹息。
李龙追问:“幸嫔姑娘,为何你定要见你师兄?”
“师兄偷了师父的火铳,也偷了师父的火铳图纸,我曾问师父为何不捉他回来,师父却说若师兄能研制出新式火铳亦无不可。我离开师门多年,难觅师父行踪,若是能与师兄交流也是极好。”陈幸嫔道。
“原来如此。”李龙笑道:“你师兄不愿透露行踪,但你可去茶舍守株待兔。”
陈幸嫔眼睛一亮,笑道:“李侍卫言之有理,今夜便去守师兄。”
“幸嫔姑娘对本门武功似不甚了了?”正德笑道。
陈幸嫔亦笑:“我于武功一途的确不擅长,平生最爱雷火之术,师父也多是教我雷火之法,武功只是学了些防身保命的招术和逃命的轻功。”
众人皆笑。
陈幸嫔将火铳样品呈送正德,正德握在手中掂量掂量,却道:“却是比从前那枝要重些大些。”
“陛下,臣是将样品做大了些,因着可拆卸,可仔细查看火铳构造,臣想此物既由陛下使用,由陛下亲自查阅构造,或许还能有意想不到之收获。”陈幸嫔道。
正德点头,笑道:“幸嫔姑娘如此心细,是朕之福啊。”
陈幸嫔恭身道:“陛下,臣这就去茶舍。”
正德点头,陈幸嫔与众人告辞而去。院外,有值事太监来报,周义等人在御书房等候。正德与李龙也一并离开了海别吉的院子回御书房,御书房门前站了周义、石勇、唐行简,宋居易、周昂、乃诺。
正德望着乃诺笑道:“你来是为案子还是为了朕的首饰?”
“臣已请人画好首饰设计稿,特来请陛下过目。”乃诺忙道。
“此事放在最后再议。”正德笑道。
“陛下,那臣就先在书房门口坐坐。”乃诺道。
“随你。”正德笑着说完,踏上台阶进入御书房,其他人跟着进来了。
“都坐吧,朕适才跟海别吉过招,也有些累。”正德笑道。
众人谢恩,坐下。李龙还是随侍在正德身后。
周义望向周昂道:“你来说吧。”
唐行简也点头笑道:“还是你说较好。”
“怎么,今日周昂做了甚好事?”正德笑道。
宋居易笑道:“陛下,周昂今日真正做了一件好事,案子由此柳暗花明。”
正德和李龙皆眼光一亮,望向周昂。
“我昨日去了羽林前卫营与军中将士聊天,见到有人在军中赌博,赌资并非银钞,而是各类佩戴于身的挂饰。”周昂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对雕着梅、竹的金环腰珮道:“这对腰珮取材文雅,雕工精巧细致,使用的黄金成色相当纯正,不太可能是军士所能拥有。我问过赌博的军卫,他们说这些东西是一个破落子弟在军中低价兜售才买的。至于那位破落子弟相貌他们也告诉我了,我便去北镇抚司请三太子画出来。结果发现那破落子弟竟然是其中一名死者。”
“陛下,我与行简验看了骨殖,从各个肌殖损伤来看,此人是半月前才死的,应是最后一位死者。”宋居易道。
“我问过军士,那破落子弟在军中卖货前后有半年之久。”周昂道。
“在军中兜售家中财宝有半年之久?这不可能是破落子弟。”正德淡淡道:“若真是世家大族家道中落,寻找故旧接济或典当铺尽快筹款东山再起才是正道。”
“臣也这般推断,想我年少在温州遇着急用都是拿家中财物去典当救急,怎会跑去军中低价兜售自家财物。”石勇笑道。
“此人定是中间人,只是为何会将中间人杀掉则不得而知,两贼亦不曾见过此人。”周义缓声道。
“两贼做此案前后有两年之久,而此子在军中兜售自家财物止有半年,怕是主犯怕长久露怯,故意杀之换人亦有可能。”唐行简道。
“陛下,三太子与毕姑娘已将死者头像尽数画出,但,”宋居易思虑半晌道:“臣以为张贴寻访并无意义,据两贼交待他们盯梢的皆是外地人士。倒是案子破了之后可行印各郡县,让曾经失去亲人的人来认领遗骨。”
“恐怕无人来认领遗骨。他们都是孤单一人在京师饮酒嫖妓听戏,仿佛是已被家族遗弃之人。”周义叹息道。
“陛下,杀人弃尸始于一年半前,但臣推想主犯当不会在京师初次犯案便敢杀人劫货,因此上我去刑部查阅卷宗,的确发现一年半前连续四个月曾有八人报案称带至京师贩卖的名贵货品被盗,只是都无有下文,刑部以悬案或货主弃案告终。”唐行简道。
“唐大哥,所谓名贵价值几何?”李龙问。
“八家货物统共约值宝钞十万贯。即便以破落子弟贱价兜售,也可获钞两万贯。”唐行简道。
“头一年八家货物被盗,第二年有十三人被害,另还有五人被放过,盗贼弃大从小,销赃却更快。”宋居易说:“从两盗贼所获酬金可知凶手获利至少五万贯。”
“定是头一年货主告官惊扰了凶手,凶手由此改变手段。”李龙缓声道。
唐行简点头:“正是如此。居易尽可能地复原了五具尸骨身上的伤痕,对方下手可谓快准狠,是一心杀人夺财再焚尸的。”
“也大体可证凶手是京师本地人。”周昂道。
写的满好看。前一阵为国内的疫情忧心愤怒,终于喘口气,在历史后花园的氛围里转转,舒心爽快。
刚开始看看的时候,时不时的天雷滚滚,雷着雷着也就习惯了。还是不能理解这个皇帝有什么好,这几个人中龙凤凭什么。高玉是从小洗脑的,可以理解一些。周昂是自由恋爱的,外。李龙这个人物,单凭母命帝命,普通人的话也只能俯首从命,但是他是什么宫的少宫主,应该有自由不羁的一面,前边的距离感拿捏的好,今天破了功了,本来是最不俗的。
- 待认可未通过。偏要看
“你于羽林前卫营内得金腰珮,莫非前卫营内赌博横行?”正德望向周昂,缓缓问道。
“陛下,陈广治军极严,军士都不敢在当值之时赌博饮酒,是以平日放值后羽林前卫营便比其他营要狂放些。我行走营内四处观望,倒是井井有条。”周昂道。
“你以为呢?”正德望向周义问。
“陛下,陈广公私分明,羽林前卫自他任指挥使竟无发生任何过错,实堪称赞。尤在刘六、刘七反贼劫掠京师之时曾奋勇当先击退反贼受兵部嘉奖。只是平日也的确嗜酒,臣访得五城兵马司近一年来有四次当街遇着他在市坊醉酒打人,次次皆是他认罚赔罪了事。”周义道。
“不过,案件转机便出在这四次打人之时。”唐行简长叹一声,望向周昂道:“这还多得周昂心细如发,方能发现其中关联。”
正德皱眉望向周昂。
“陛下,我趁从羽林前卫营去北镇抚司寻三太子画像之际,帮唐大哥复阅了盗贼口供,将二人所说的盯梢、领取赏银的日期整理出来。今日一早叔叔与石大哥也过来北镇抚司说起陈广一事,我便发现陈广打人之日便在其中。”周昂认真道。
“是巧合否?”李龙看了正德一眼,轻问。
“四次皆在其中,应当并非巧合。”周昂缓声道。
“我听周昂所言,心下惊疑,便去兵部查阅陈广休班调值日期,竟有七、八次与两贼供出的日期重叠相合。”周义严肃道。
“陛下,这盗劫案幕后凶手定是陈广。”石勇高声道。
石勇此言一出,御书房一片安静。正德眉头皱得山高,面色阴沉。
“可有实据?”李龙问。
“还不曾有实据,但足以派锦衣卫番子监视他了。”石勇道。
“羽林前卫乃当年成祖皇帝燕王府卫改编而来,地位特殊,若无实据,不可轻举妄动。”李龙道。
“陛下,臣想再去见陈广一面。”周义从周昂手中取来腰珮道:“想让他见见此物。”
正德不语,众人便也不言语,等他决策。此时,乃诺在门前禀报,司礼监送来近两日的奏折请正德批阅。
正德略为思索,向李龙道:“你出去问问张永,可有官员致仕的折子。”
李龙领旨出门,见张永带着两名小太监立于阶下,小太监脚下各有一樟木箱存放奏折。李龙向张永施礼,握着他的手问可有官员致仕的折子。
张永点头,亲自从樟木箱内取出一封奏折道:“李侍卫,此是羽林前卫指挥陈广因母病请求致仕的折子。”
李龙接过转身入内,将奏折呈给正德。
正德阅过,递与周义道:“你去见他吧。”
“臣遵旨。”周义接过奏折道。
“周昂、李龙,你二人暗中保护。”正德道。
“陛下,臣可否在后接应?”石勇忙道。
“不必,他们三人足矣。若陈广有异动,即刻提来见朕。”正德冷声道。
周义、李龙、周昂领旨而出。张永与两名太监一脸茫然望着他们离开。
正德将陈幸嫔呈送的火铳交给宋居易道:“你瞧瞧幸嫔姑娘的火铳做得如何?”
宋居易接过细看,双手左弄右弄,便把火铳全拆开了,火铳设计得已相当精细,宋居易随手从袖袋中取出一块磨石,坐在地上仔细打磨,又取小刀再挑得更贴合,再用磨石打磨光滑,重新把火铳装好后呈送给正德。
“如何?”正德笑问。
“陛下,幸嫔所制臣亦有所不及。”宋居易道。
正德笑道:“居易,你真是娶了一位能妻。”
“谢陛下夸赞。”宋居易真挚道。
“幸嫔今夜要去茶舍。”正德道。
宋居易一怔,望向正德。
“你与行简若已无事,今夜亦可去茶舍。”正德道。
“陛下,敢问今夜幸嫔为何要去茶舍?”宋居易犹疑地问。
“你以为呢?”正德调笑道。
宋居易犹疑不决,望了唐行简一眼,欲语无言。
“宋大哥,幸嫔姑娘是去见她师兄的。”李龙道。
“师兄?”宋居易诧异道:“幸嫔从不曾对我说起过她还有个师兄。”
“你和她甚少谈过往么?”正德笑问。
宋居易缓缓点头,轻声道:“我与幸嫔为了比拼雷炎火铳之术,向来话少,有时各据一处潜心钻研,几天几夜都不相见。”
“这世间人千奇百怪,你与幸嫔如此也无甚不好,便如我与婉儿这般也自在。”唐行简笑道。
“若心无挂碍便是自在,若心有挂碍便是孽业。”正德想着朱佑杬前些跪在自己面前苦求相救模样,望向宋居易道:“居易,你若在意,便多与幸嫔相处。”
宋居易微愕,低首道:“谢陛下关怀提醒。”
“朕还要批阅奏折,你们且先下去吧。”正德道。
“陛下,真的不用我去接应?”石勇问。
“你若不放心便去吧。”正德笑道。
“好呢,那臣去了。”石勇开心道。
三人也一并离去,乃诺才进来,将设计的首饰稿呈给正德阅览。正德指着一龙两凤的首饰笑道:“这是甚?”
“是为陛下与皇后,皇妃定下的制式。”乃诺道。
“不必用凤,皇后爱九头鸟,其余皆按男子样式制作。”正德道。
乃诺望了正德一眼,追问确认:“陛下,是皇后用九头鸟,其余皆男子形制?”
正德点头笑道:“你且在门外修改,叫张永进来。
乃诺领旨出门,宣张永入内一同批阅奏折。
周义持腰珮去见陈广,陈广不在前卫营,询问军士得知他回了家,是老夫人病重,请假回去探望。周义追到陈家,陈家上下一团乱,原来是陈广母亲突发重疾,正延请太医救治。周义见此也不好打搅,眼见着天就黑了,便留李龙、周昂守在陈家前后门,自己先回豹房。
周义甫入自家院子便见钟信坐在大堂上与刀眉说话,周义迈步入内。
“四师兄,您回来了。”钟信起身施礼道。
“老五过来说后日要为琦儿、谨儿办婚礼。"刀眉道。
周义感到意外,道:“为何如此急切?”
“大师兄准备独力迎战海别吉,还说传武堂堂主之位要交给二师兄。”钟信道:“大师兄心志坚定,我也不劝他了,只帮他把此事办好。”
刀眉道:“老五说起诺儿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又是独苗,想替他说亲。”
周义吃了一吓,即道:“总之不可以是唐简儿。”
刀眉卟哧一笑,道:“义郎,你便这般不喜唐简儿?”
“非是不喜,只是?”周义想起当年简儿容颜,不知如何言语。
“你放心,不是简儿。我这几日去哈密伯府,倒是小伯爷替他家大外甥女提亲。”刀眉笑道。
“大外甥女? ”周义却不知是何人。
“小伯爷的长姊张芙嫁与户部左侍郎何均为妻,那何均便是何家力村何夫人的长兄,前些日子何夫人纳妾,何均携妻归家贺喜。张芙由此郁郁不欢,姐姐都能纳男妾,可自家长女年过二十仍不肯婚配。”刀眉笑道。
“是心志高远不肯婚配,还是有隐疾不能婚配?”周义问。
“据小伯爷所言,外甥女何蓉自小性情沉静,寡言少语,平日只爱纺织刺绣,相貌倒也周正,只是不出色。”刀眉道:“小伯爷也叹气,说他这外甥女称贤良淑德也行,但京师世家大族要娶的终归不是小家碧玉,仅会纺织刺绣便显庸常,不能为主母掌一府之事 。姐姐又不肯将女儿嫁与寻常人家,怕她性情太静遭人欺辱。婚事便耽搁下来。唐诗昨日与我饮宴,便想亲上加亲。”
周义听得“亲上加亲”四字,骤觉刺耳,却也悲从心起,一时不语。
“你若同意,我便请老五去提亲。”刀眉道。
“诺儿都不曾见她一面,岂能就盲婚哑嫁。”周义即道。
“四师兄若想诺儿先见一见何蓉,我即去安排。”钟信道。
周义有些发恼地瞪了钟信一眼,只不好说话。
刀眉笑道:“义郎,我与你算得是你情我愿自主婚配,却又如何?这二十多年不还是多劫多难?诺儿向来孝顺,况且儿女婚事自是父母做主,只要何蓉品性端正无隐疾,足可为诺儿提亲。”
“四嫂,让诺儿先见上一面也无妨,况且张家乃勋贵世家,这门亲事结的并不亏。”钟信道。
“我亦不肯委屈自己儿子,这面还是要见的。”刀眉笑道。
周义甩袖道:“要见你去见,我却不去。”
夜空中忽传来玲珑一声娇笑,三人便见一物从空中疾掷而来。钟信飞身而出竟见是一女子,忙伸手抱住落于院中。
刀眉与周义也疾奔而出立于阶前。
玲珑立于院门之上直视刀眉道:“师父,徒儿将你家媳妇送来了。”
周义敛眉不语。
钟信低头望手中人,见是妙龄女子,面目姣好,再一细看当是被点了睡穴,因此沉睡难醒。
刀眉冷声道:“玲珑,我并非你师父唐铭,你还是及早回头是岸,莫生执妄。”
“刀同知,你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并非初见你之日才至京师,若不是心下有几分笃定,也不会大胆相邀。我那师父唐铭于性事一途向来坦荡,你又何必迂腐?”玲珑吃吃笑道。
“玲珑,我好说歹说你若还不知收敛,休怪我无情,到时李龙也保不了你。"刀眉怒道。
玲珑笑得放肆:“我素来听说李内助是说一不二,守信之人。当初他与刑部尚书张鸾甚是相重,张尚书还将自己一屋珍贵物品赠送,但李内助杀他时照样凌厉果断。这样的人,我相信只要我矢志不渝忠心陛下,他便会护我一世周全。”
“玲珑,你倒真是伶俐,还懂拿陛下压人。"刀眉冷笑道。
“刀同知,你也曾试过自立一方,我也是杀过人的,有些天真话不必说。想来陛下也并非纯真无邪之人,我这等人他定是用得着。”玲珑笑道。长身而起飞掠而去。
刀眉望向钟信道:“劳烦五弟将女孩儿送回去吧。”
钟信点头抱着女子离去。
刀眉来到周义面前,握着他的手问道:“义郎,京师盗劫案进展如何? ”
周义微沉吟,还是略为说明。
刀眉双眉一挑,叹息道:“义郎,你为人太过仁善,快快随我去陈广家。”
“眉儿,陈广母亲重病,他不会弃之不顾的。”周义说:“况且我已布置龙儿、昂儿把守,他即便想逃也逃不脱。”
“你可曾亲眼见到陈母? ”刀眉问。
周义摇头:“倒是不曾亲见。”
“那你如何得知陈母真是重病了?”刀眉追问。
“这?”周义迟疑道:“ 岂有孝子为自保诅咒母亲的。”
“就怕母亲甘心为儿诅咒。”刀眉笑道。
周义一想也是有些不妥,即握住刀眉的手道:“眉儿,你这一说我也有些惶然,便再去望一望。”
“我与你同去,夜黑风高,也好有个照应。”刀眉道。
周义点头,拉着刀眉就走。大事上,他是向来不拘泥的。陈府前后门都还是静悄悄的,府中亦是一片幽暗,但好在石勇在后门与周昂一处,刀眉便与周义潜入陈府,向满府中唯一一处有灯火处奔去。奔到近处,飞身跃上屋顶,揭瓦来看,只见陈母坐在罗汉床上落泪,陈广穿着一身夜行衣跪地叩头,随后便起身在管家带引下悄然没于夜色之中。刀眉与周义小心于屋顶跟随,只见陈广不走前门不走后门,却是向着侧墙跳墙而出,直奔皇城南门。羽林前卫正是守皇城之南。刀眉与周义一直跟着陈广来到前卫营,见他穿营而过,也跟着穿营而过,直出城门三里外,已有人在长亭外牵着马等候。陈广过去接过马缰,那人又递了一个背包与他,陈广翻身上马,正要打马而去,刀眉持弓搭箭,一箭射中马腿。那马吃痛长嘶一声将陈广高高抛起。刀眉再射一箭,将陈广穿腹而过,牢牢钉在树上。周义随手捡了地上一块石子,将另一人击倒。上前脱了两人腰带捆了个结实抛在马背上带回京师。两人回到京师,即刻调北镇抚司兵马到陈府搜查,还真在陈广书房的暗格里搜到一个帐本,帐本里详细记录着兜售赃物所得及给予其他人的分利。
刀眉摇头叹息:“陈广也实在贪心,竟一人独得八成。”
“想来是他亲手杀人,便觉分得八成是应分。”周义道。
“堂堂指挥使,居然在京师盗劫杀人,真是下作。”刀眉说着合上帐本,小心放入盒中带回北镇抚司。
府内哭声震天,陈母更是跪在刀眉面前哭求手下留情,周义看得心酸,伸手扶起老人道:“老人家您快起来,此事我等作不得主的。”
刀眉淡淡道:“老人家,您要想儿子活命,亲自去金殿上求陛下开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刀眉、周义等搜得许多人证物证,即回豹房向正德禀报。
正德听完沉吟半响,向刀眉道:“调李龙、周昂、石勇、周诺,唐行简、宋居易率锦衣卫、龙骧左卫,龙骧右卫前去搜查羽林前卫营及上下将士家宅,另调山海、柳佐、周义、沐琚率东厂厂卫、神机营搜查所有与陈广关系密切众臣。不必急,慢慢搜仔细,不必粗鲁,搜至午夜,无功亦撤。”
午夜,众人陆续回来禀报,除羽林前卫营内有所获外,其余与陈广相熟诸臣倒都搜不着来历不明之金玉器具,乃诺不解正德为何做此雷声大雨点小的事,但见众人都不出声,也只敢向石勇小心嘀咕。
石勇低声道:“陛下定是自有主张,我们做臣子的,只顺着他意便是。”
乃诺想想也是,想这多做甚,奉旨而行便是。
正德淡淡向李龙道:“宣李东阳、刑部、兵部尚书,大理寺卿到豹房来。”
李东阳想不到半夜急诏,连忙更衣入豹房,兵部、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也都到了。正德只淡淡说了句‘免礼,起来吧。’便将手中沉重案卷叫李龙、周昂、唐行简、石勇分派给四位大臣。四人大惊,都没想到京师会发生如此恶劣的大案,尤其刑部、大理寺、兵部都一无所知。汗颜之下,忙请求三司连夜会审。刑部尚书、大理寺卿更主动将唐行简、周昂等人悉数借用过去听审兼到审录司连夜审录刑案。陈广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杀人,但挡不住他的管家及帮手为求活命把他卖了个干干净净。最终都察院拟了斩立决。都察院拟议与陈母的求情奏折一并送至正德案头,陈母以年老重病诉乞存养。
正德将陈母奏折掷于地,冷声道:“三品正官受禄不薄犹为盗杀人,此其人可知,今内外军职谁非功臣?此而不诛是无法矣,其斩之如律。”
圣旨下,斩立决。李东阳又亲自点刀眉、周义去监斩,一应后事皆交予唐行简、周昂等人办理得妥贴周全。自刘瑾伏诛,这三年来他们还是头一回明正言顺参与刑部事,乃诺等人方知正德此举旨在令豹房诸人重新为朝廷效力,而内阁被正德抓着失察的把柄,也有意与豹房和解,自然十分顺从正德旨意,诸事皆交与豹房诸人解决,正德方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陈广伏诛日,离海别吉许之的九日止剩三日了。那日陈幸嫔空等一夜,其后海别吉也再不见那人踪影,好在她大功已成,倒不在意。
婉儿来见正德。
“有何见教?”正德笑道。
婉儿摇头笑道:“海前辈武功已至化境,想赢她已是不能,不过陛下修无上密乘,臣倒是有法子令陛下更上层楼。”
“哦?何法?”正德眼光一亮道。
“乌斯藏密宗之欢喜禅,来源于观世音菩萨以肉身与毗那夜迦交合化解毗那夜迦的一切恶,使他皈依佛法。但依臣之见,这世间并无以身侍恶而恶便能消除的。”婉儿道。
正德不解地望着婉儿。
“心存善念方能悬崖勒马,毗那夜迦之能改过,在己不在观世音菩萨。”婉儿道:“陛下欲在数日之内强提功力,也应以己随意流而不必受无上密乘功法束缚。”
正德双眉微挑,复缓缓闭目,回思数日双修之劫,半晌,启目,认真道:“朕的无上密乘缺陷皆可以玄功要决弥补,此亦为内双修。但玄功要决要想完全融于无上密乘……使真气随心意流转,又着实缺了一环半。”
“这一环半缺在何处?”婉儿追问。
正德笑了笑,道:“朕于心不忍,恐是天命。”
“原来非不能为,是不愿为也。”婉儿笑道。
“依李龙而言,即便朕打通任督二脉、大小周天,其功力亦比不得海别吉,”正德缓缓道:“须寻他法解海别吉之忧。”
“在陛下眼中,海前辈非祸仅忧?”婉儿略为意外地问。
正德淡然一笑道:“海别吉若是祸,朕牺牲三千甲兵也能将她拿下。”
“陛下果然仁慈。”婉儿笑道。
正德哈哈大笑。
“陛下,国公爷、周指挥、刀同知来了。"乃诺在门外禀报。
“宣。”正德道。
钟信与刀眉、周义入内,刀眉先向正德禀报陈广伏诛的公事,钟信则为赵琦与钟谨婚事送请柬,并将赵良心意说与正德知晓。正德握着请柬若有所思。
“陛下,臣还有一事相问。”刀眉略高声道。
正德一笑道:“何事相问?”
“自刘公公被诛,又逢刘六、刘七叛乱,豹房诸人皆被闲置,不知陛下可会重新下旨由义郎掌管神机营?”刀眉问。
正德望了周义一眼,笑道:“朕倒是有意让宋居易领神机营,如此,幸嫔姑娘出入神机营会方便些。”
“陛下,居易与幸嫔虽是夫妻,却也是对手。若两人同在一营份属上下,却是不好。”婉儿道。
“是么?”正德问。
“尤其幸嫔,恐有些郁郁不欢。倒不如就在周指挥帐下听调。”婉儿道。
“他二人倒不似你与行简洒脱自在。”正德笑道:“你说得有理。就还是由周义领神机营。”
“陛下为何不让义郎领神机营?”刀眉却问。
正德笑道:“朕不要他领神机营,你又心不甘?”
“当然。义郎有何不好,不能领神机营?”刀眉直视正德问。
正德又笑:“四师兄当然可领神机营,不过神机营指挥是从一品,此次陈广一案他立了功,兵部要加封他为正一品官职,自然不能领神机营了。”
“陛下,陈广一案我险些犯了大错,不敢领功。”周义忙道。
“陛下,此次陈广伏诛,臣当算立了大功吧?”刀眉再问。
正德笑道:“此次陈广伏诛,幸得你机警,直是大功一件。”
“不知臣以此功可领何职?”刀眉问。
正德笑道:“朕身边诸人倒就是你敢闹。陈广伏诛,羽林前卫指挥正空缺,你若能去兵部争得这个位置,便是有实权正三品指挥。离从一品便近些了。”
“谢陛下提醒,臣倒就要去兵部走一遭。”刀眉道。
周义微讶道:“何必如此急切?”
正德微微一笑,望向钟信道:“皇叔,陪朕去见见大师兄。”
婉儿起身道:“陛下,我也去瞧瞧。”
“好。”正德笑道。
钟信道:“婉儿姑娘,风儿他?”
“风清扬每日流连京师各酒铺酒庄,除此无事。”婉儿道。
钟信黯然神伤。
正德笑道:“皇叔不必担忧,待海别吉一事了结,朕帮你好好教训教训风清扬。”
钟信轻叹道:“我不会教徒弟。”
“国公爷,你那徒弟乃半路所得,没教好他的,是他华山师尊。”婉儿笑道。
“国公爷,请。”李龙道。
“五师叔,请。”周昂说。
钟信不再言语,随正德而去。刀眉、周义也一同离开御书房,乃诺见皇帝和父母都走了,也赶紧跟过去。
玲珑一笑而至,向着周义道:“我亦算深明大义,待你破了案才来寻你麻烦。”
周义却道:“我并不与你争,何来麻烦?”
玲珑哈哈一笑,望向刀眉道:“师父,是他不珍惜你,非是我要来抢。你便与我去吧。”
周义听玲珑说他不珍惜你’面色一变,急望了刀眉一眼,见刀眉面色一敛,不由心下微颤,欲言又止。
乃诺却发了怒,指着玲珑喝道:“你这妖女,为何要来拆散我父母?”
玲珑咯咯笑道:“一对男子何来父母?纵然过去是父母,今后也不是了,待我与师父合欢,往后你却是要唤我做娘亲。”
“你? "乃诺大怒,举掌便打。
“诺弟,休得在陛下面前无礼。”周昂忙跨前一步拦下乃诺。
玲珑拍掌大笑道:“有趣,有趣。儿子替老子着急,老子却知进退,果然是去了势,性情便万般温顺么。”
周义心底一痛,深感受辱,只是事已至此,争亦无益,便抿唇不语。
“玲珑,出去吧。”李龙出声。
玲珑一眼扫过李龙的脸,那眼光掠过一丝冷,终将目光停在正德身上,笑道:“陛下,可有事要玲珑做?”
正德一笑,淡淡道:“你能为朕做何事?”
“比如替陛下除去您身边的侍卫不方便除去的人。”玲珑笑道。
正德淡淡道:“朕杀人,无需躲藏。”
“当真?”玲珑反问。
“玲珑,朕不管你的私事。李龙要保你,朕也绝不会动你。但也仅此而已。偌大京师,还轮不到你撒野。”正德道:“你还是出去吧。”
玲珑哈哈干笑两声道:“陛下莫要后悔。”
正德笑道:“朕怎会后悔?”
“玲珑,够了。”李龙再出声。
玲珑耸耸肩,望向刀眉:“师父,你随不随我去哈密伯府?”
刀眉望了周义一眼,竟点头向玲珑道:“好,我随你去哈密伯府。”
“娘?”乃诺惊道:“娘,你不能丢下爹爹。”
刀眉沉声道:“诺儿,休在豹房撒野,娘自有分数。”
玲珑却不耐久待,拉了刀眉的手便飞身离开豹房。乃诺恨恨的瞪了周义一眼,转身就跑,跑了几步惊觉失礼,又跑回来向正德施礼道:“陛下,臣鲁莽失礼,请陛下见谅。”
正德笑道:“他事不必想,今盗劫案已破,该好好破解海别吉之忧了。”
“遵旨。”周义、乃诺齐声恭谨道。
婉儿望着周义,忽道:“那玲珑为何定要拆散你和刀眉?你当真相信刀眉已变做了唐铭?”
正德大笑道:“若这世间真能随时男变女,女变男,刀眉变唐铭,也着实有趣。”
周义望了正德一眼,微讶无言。
“不可能变的。”钟信忽坚定道:“除非刀眉心意变了。四师兄,你太过懦弱。”
“这玲珑自小便跟着唐铭在江湖上打滚,杀起人来不眨眼,也做过别人的妻房,按理说不是个看重情爱忠贞的女子……”李龙缓缓道。
“莫非你认为她别有所图?”周昂道。
“海前辈碰到的那位世外高手不知是何方神圣?”李龙却说。
婉儿笑道:“我那茶舍向来有三山五岳之人来往,龙兄弟若想知对方底细,我也可以叫人去打听打听。”
李龙笑道:“那倒不必。连海前辈都佩服的人,派人打听怕是送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顺其自然吧。”
“走吧,去见见大都督。”正德笑道,迈步而行,众人也不再多言,跟着去了。到了赵良与柳生凉住处,居然还看到刺麻星吉。
“星吉师父,你怎生也来了?”正德笑道。
三人见到正德,忙起身行礼。赵琦从里屋出来,为众人敬茶。
刺麻星吉见正德饮了茶,方道:“老衲听说大都督要独立迎战海别吉,有些好奇他有何法,是以过来瞧瞧。”
正德望向赵良道:“大都督有何法?”
赵良却平静摇头道:“臣无法,但求痛快一战尔。”
“陛下,星吉大师将海前辈的武功分拆解析了一回给阿良。”柳生凉微微笑道。
正德略为沉吟,盘腿坐下望着赵良缓缓道:“师兄弟当中,你的武功最为沉稳,你且把太祖高皇帝、高皇后的剑拳刀法一一使将出来。”
刺麻星吉听了,便起身道:“陛下,老衲先行一步。”
“大师,您能否去劝劝海前辈罢战?”婉儿道。
刺麻星吉望向正德,笑道:“其实我这心也想知传武堂如何被打败。当年两次败在王岳手中,实是一生遗憾。”
“大师,慢行。”李龙施礼,一笑道。
刺麻星吉向着正德唱了一声阿弥,转身离去。柳生凉起身相送出门,片刻便回。众人拥着正德坐了主座,让出宽阔厅堂给赵良。柳生凉还温柔地给赵良整理了衣领,令他无论何时都姿容端正。
赵良将连环剑、凤头刀、地躺拳完完整整,丝毫不差、娴熟的在众人面前使将出来。正德望在眼中,记在心里,复又叫周昂、赵琦、乃诺分别将连环剑、凤头刀、地躺拳打一遍。尤其是乃诺打拳之时,正德叫李龙突然出脚向他踢来,乃诺随势躲过。三人打法却与赵良有些许不同,周昂的连环剑总夹杂着点苍剑的影子,凤头刀也总有柳生一门的内韵,地躺拳更是有随机应变的灵活性。正德让钟信也剑刀拳演示一回,方缓缓闭目以欢喜禅内视之。以赵良之式视之,体内气息脉脉流动如江水东流无阻碍。但其他四人之式,每到夹杂之处,体内气息亦唐突难受。正德闭目冥想,面目嗔喜不定。诸人望之,亦随他面目心如鹿撞,生怕他突发不测,俱警戒待救。
正德赫然睁目直视钟信道:“皇叔,且把海别吉武功使来瞧瞧。”
钟信遵旨。
正德随钟信招式催动体内气息,将自身想成海别吉,想她如何以欢喜禅为基穷己之力另创武功掐制传武堂;又想自身是赵良,想他如何以传武堂功夫击败海别吉,又想自身如何以欢喜禅助力赵良,如此往复绞缠,仿如进入蛛网密布、蚕茧重裏之虚空险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眼睁睁望着前方黑暗渐没,情急绝望中,双手忽各握一把利剑 ,但那最后一丝光亮也在此时咣咣咣地关上了,瞬时整个身体向下急坠黑暗虚空中。正德骇得大叫一声,汗透衣襟,骇然而醒。
“陛下!”众人都禁不住惊唤。
李龙即刻取了随身汗巾替正德擦汗,周昂将外袍脱下裏住正德道:“陛下,春寒湿冷,小心受凉。”
正德几近虚脱,沉吟良久对赵良、钟信道:“朕于虚空面临绝境之时手中忽握有双剑,只是不知如何用已被惊醒,你二人仔细研究连环剑法,或许有用。”
两人虽有不解,仍恭谨受命。
李龙单膝跪下背向正德道:“陛下,臣背您回去。
正德摇手: "不必,朕就在此歇歇。你替朕取套干净衣裳来换就好。”
“陛下,臣去吧。”周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