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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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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永和王妃通奸杀人事

成化十六年秋六月。晋府永和王奇淯母妃张氏与太原卫卒王锐并一僧为淫乱,宫女亦有与外人通者。仪宾陈谏为诗以讽且将白王逐锐等。锐等以告妃,妃遣人诱谏入宫殴杀之。并教一宫女诬谏为淫戏,令王奏之。

谏子具奏其事。

朝廷命内官偕锦衣卫千户往山西会巡抚巡按暨都布按三司问状。妃及宫女四人皆自经死。内官同巡抚等官各以状闻。晋王钟铉以奇淯年幼不能制其母,为之请罪,并下都察院以具狱覆奏有旨:

此曹出入王府肆为淫乱,又谋杀人,悖理殊甚。锐与僧俱斩之,与宫女通四人、同谋杀人者一人皆绞,宫女三人赐自尽,从杀人及知其事者十三人俱发充边军。永和王其下敕切责,仍录狱词写书谕诸王府。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44章节

乃诺看了李龙一眼,对着钱宁骂道:“你武功高强却连两个老太监都躲不过,还被刘公公打得头崩额裂,真是没用。”

“刘公公和张公公打架,哪里有人敢劝。”钱宁叹道。

“若不劝,难不成任由他们互相打死?”乃诺骂道。

“乃诺,你没事去内行厂做甚?”李龙问。

“我怕他被降百户,沮丧悲伤,想宽慰侧个。好在高玉传旨,只是罚俸。倒省了我的酒钱。”乃诺道。

“多谢师父关心。”钱宁忍着痛,笑道。

“其实我也还有他事要问你。”乃诺道。

“师父要问何事?”钱宁问。

“莫说话,皮要皱了。”唐行简持针道。

钱宁赶紧收口。

“我替你抹些麻药,很快便能缝完,不必饮药了。”唐行简道。

“唐大哥,你只管缝,这点痛一个大男人岂会忍不了。”乃诺截口道。

唐行简一笑点头,钱宁没奈何,只得闭目忍痛。

乃诺看向李龙道:“龙大哥,不知为何我总以为凤凰阁主甚是熟悉,但偏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哦?但此事与内行厂何干?”李龙问。

“这两年内行厂夺了锦衣卫、东厂番子的差事,自然要问他们要些蛛丝马迹,看能否令我想起些甚。”乃诺皱眉思索道。

李龙笑道:“有些事不必强记,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得太多也无用。”

乃诺极力思索,拍头脑袋怒道:“我这脑子真是无用,真有事情却想不起。”

“再拍就更无用了。”梅香笑道。

乃诺咧嘴一笑:“梅香姐姐,你可好了?”

“有我在,自然能好。”唐行简笑道。

“哎哟,唐刑捕,您好好帮我缝针。”钱宁紧张道。

唐行简一笑,继续替钱宁缝合。李龙与乃诺替他打下手。待诸事完毕,唐行简对李龙说:“居易曾叫我去江西,我想待梅香姐姐治好,就带婉儿去江西刑部谋个差事。你替我问问陛下,端木家的事就由我去追查如何?”

“好,我替你去传话。”李龙道。

“我先去工部查找近两年各地地震文书。”唐行简道。

乃诺道:“那我也先回去将息将息,晚间还要去都督府值夜呢。”

李龙一笑,向唐行简告辞,与乃诺一同离去。在豹房大门外,二人见到气鼓鼓的赵琪在要值事太监传话谒见正德。

“哎哟,这是谁敢惹后军都督府的大小姐生气呢?”李龙上前一步,笑问。

赵琪把眼一瞪道:“我爹爹有何过错,为何也要受罚?难道我爹爹开了天眼,在京师处理军务却能知通州之事?内行厂做事不妥,为何怪罪我爹爹?”

说着话,眼就放光,面色发红,乃诺看在眼里,忽道:“琪妹妹好好看。”

赵琪一怔,更怒,挥手就朝乃诺打去:“你这个登徒子,居然敢调戏我?”

乃诺闪避李龙身后,笑道:“琪妹妹若见着陛下,可不能动怒。”

赵琪冷嘿一声,瞬间挺胸抬首,整理仪容,值事太监传召,三人便一同入豹房。赵琪甫一见正德,行了礼,便又问为何怪罪爹爹。高玉已回来了。

正德却不回答,只笑问:“朕听说你娘想他去日本国?”

赵琪点头,朗声道:“陛下,倒不如就趁此时放我爹爹去日本国吧。”

正德随手拿了一本奏折递过去,高玉接过转给赵琪。

“这是?”赵琪接过问。

“是日本国使节宋素卿递的折子,说是想请朕派一个人回访日本国。”正德笑道:“既然你和你娘想大都督去日本国,就由他做使节去吧。”

赵琪欢喜,卟通一声就跪地叩首:“多谢陛下。”

“只是宋素卿惹了事了。”正德长长懒声道。

赵琪一怔,抬首:“他能出何事?”

“他在浙江的乡人把他告了。李龙,你与乃诺去问问他。”正德随手又拿了一个折子掷给李龙,李龙顺手接过。

赵琪怔了怔,忽道:“想不到陛下功夫这么好,这一手掷书仿如刀剑呢。”

正德卟哧一笑:“承蒙夸赞。你们三人去把宋素卿之事处理完毕,大都督也就好走了。”

“三人?”乃诺指了指高玉,又指了指赵琪向正德道:“陛下,是?”

高玉道:“我不去,赵琪随你们去。”

“我去?”赵琪一愣道:“陛下,臣长年往返中原与日本国,从不曾处理刑案,为何竟要我去?”

“你身为大都督之女,朕实是有所希翼的。目今生得更是正大仙容,朕甚欣慰,有些事儿从今日起你须得好好学学。”

赵琪不解地看着正德道:“陛下,臣往后可能会长居日本国,不知陛下有何重托,臣实是有些惶恐。”

“你要长居日本国?”正德眉目一挑道。

“臣的外公有意让臣接掌柳生一派。”

“你愿接?”

“臣尚在考虑之中。”

“为何要考虑?”

赵琪面现红晕,低声道:“若周公子要回中原,臣愿随公子回中原。”

“周公子?”

“陛下,是臣之堂兄,周昂兄长周珏。”乃诺插话道。

正德双眼敛光凝视赵琪好一会,忽笑道:“那日本国风光可好?”

赵琪灿然一笑点头道:“虽不及我中原地大物博,却也有好玩好看之处。全国各地更是遍地温泉,甚是逍遥快乐。”

“皇叔孤苦多年,也该放下重担出去过悠闲岁月了。便由皇叔带谨弟随大都督一同去日本国逍遥快乐些时日。”

赵琪愣了一会,方醒悟:“陛下是说五师叔?”

正德一笑点头。

赵琪拍手笑道:“好得很,若是五师叔去日本国,怕是要掷果盈车了。”

李龙看了正德一眼,微笑看向高玉问道:“张公公、刘公公可好?”

高玉移步指向身后,叹息道:“两位公公互相弹劾对方的奏折已递过来了。”

李龙、乃诺望去,就见高玉身后又多了一个木箱摆满奏章。原本张鸾来时就有两个,目今又多了一个。

李龙望向正德,温柔道:“陛下可是为难?”

赵琪微讶看了李龙一眼,站起身。

正德懒懒一笑道:“朕就等着看还有多少给事中递折子。”

李龙微微一笑,向正德禀奏:“陛下若是不想看这些折子,臣就替您烧了吧。”

“不必。烧了忑为浪费,翻过来还能作画,你们先去处理宋素卿一事。”

李龙道:“陛下,据梅香所言,凤凰阁主在逃孪生兄弟极有可能寻求端木世家的保护,唐刑捕请缨前往嵩山追查端木世家。”

“行简不是在太医院医治梅香?”正德问。

“他是想待梅香痊愈再去。在此之前臣想派人先去南昌告知宋居易,由他二人共同追查端木世家。”李龙道。

正德点头:“也好。”

“谢陛下。”李龙道。

正德拂袖,李龙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正德忽又叫住他:“稍待,朕忘了还有一事,你一并办了吧。”

李龙回身,高玉已从案头取出一折递给他道:“此案乃大理寺奏上,陛下以为不妥,派人覆查。”

李龙接过折子打开略看一遍,轻声道:“大理寺奏苏氏女詈父当绞?”

乃诺疑惑道:“何谓詈父?”

“多指编造罪名辱骂诅咒父母之罪。”李龙道。

“啊?”乃诺微讶伸舌道:“詈父竟是当绞么?”

“是啊。”李龙笑道。

乃诺吓得拍心口道:“那我从前那般骂爹爹,岂不也当绞?”

“你父亲爱你还来不及,岂忍心将你绞了。”李龙笑道。

乃诺咧嘴一笑道:“我自做了锦衣卫,日夜随侍爹爹身边,倒确是知道爹爹真是爱我的。”

李龙一笑,向正德行礼道:“陛下,臣这就去查,不知陛下要臣几时回复?”

“慢慢查便是,你随侍在朕身边也有些久了,出去松松筋骨吧。”正德轻握高玉的手笑道,高玉温婉侍立于旁。赵琪看得惊疑不已,不敢作声。

“谢陛下。”李龙辞别正德,与乃诺、赵琪一同离开豹房。赵琪虽仍有疑问,但见李龙、乃诺都走了,也只好跟着他们先行离去。

出了豹房,快到大理寺衙门,赵琪实在没忍得,开口道:“陛下为何要我查案,我实不想入朝为臣,更何况我一介女流,朝中也并无合适官职予我。我可不想入宫做甚尚宫,也不想去牢狱做个女牢头。”

乃诺张张嘴,看向李龙。

李龙笑道:“难道你不想进传武堂?”

“我弟弟进就好。我们赵家与山家是世代传武堂弟子,但爹爹儿女众多,不缺我一个。我只想陪在娘身边。我娘太可怜了,孤身一人日夜思念父亲,父亲虽说爱她,可身边娇妻弱子环绕,从不缺人疼爱敬重。”赵琪叹息道。

“不做尚宫,不做女牢头,就想做柳生一门的家主?”李龙笑问。

赵琪笑道:“明人不打诓语,真要做大人物,这柳生一门的家主也不够呢。”

“那做一国王后,位极人臣算够与不够?”李龙故意开玩笑道。

赵琪笑逐颜开:“若真能做中宫之主,一国王后倒也是够的。若还能与周公子一个为王一个为后就更如意了。”

“我堂兄又非一国之主,如何能为王?”乃诺笑道。

“海外有仙山,在海外称王称霸,闯出一片王业也并非不可能。”赵琪笑道。

李龙微微笑道:“为何不是一片帝业?”

“这帝业之称自然只有我大明皇帝方能拥有,他日我与周公子纵使真能成就王业,也依然是大明子民。”赵琪笑道。

“琪妹妹果然是忠良之后。”乃诺赞道。

“莫非周公子真有去海外仙山,自立为王的打算?”李龙忽问道。

“周公子说他若回中原,便会令人痛苦,倒不如就在海外寻一仙山,做个山大王来得痛快自在。”

“不可能的。云南周家还要他继承呢。”乃诺即道。

“我听周公子所言,他家中父辈有三男,他是长子长孙嫡孙,有一个庶出的同父弟弟。”

“云南家中确实还有一位二伯,膝下有三子两女,只是都不太成器。周家武学传承,还是要靠堂兄。”乃诺道。

赵琪眼光闪亮,笑道:“周公子若是回中原,我还是回的。”

“你二人已定有盟约?”李龙问。

“倒不曾定下盟约。”赵琪略为羞涩的一笑道:“此次回日本国,父母俱在,倒正可与他定下盟约。”

李龙忽道:“周珏恐怕不是会与某位女子定下盟约之人”

赵琪微怔,看了李龙一眼,欲言又止。

乃诺不愿二人再讨论周珏一事,就道:”龙大哥,我们先去大理寺审案吧。”

李龙微微笑了笑,提衣跨步迈进大理寺衙门的高厚门槛,三人见过大理寺卿,取了案卷,前往大理寺狱去提审人犯。哪知三人才踏入狱门,便听到女子凄切哭泣和男人的怒骂声。乃诺眉头一皱,快步奔向囚牢,便见一半百老者正在牢中殴打一名瘦弱女子,乃诺大怒,一脚将牢门踢开,赵琪掠过他更快冲入牢内一脚将老者踢得撞倒墙上,再一脚踢得老者口吐鲜血,昏倒在地,李龙急将赵琪拉住。

牢中女子惊骇望着三人,赵琪返身蹲在女子面前,柔声道:“姑娘莫惊慌,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平生最是看不得男人打女人。”

李龙对乃诺说:“乃诺,你去问问狱卒,此为女牢为何有男子进入殴打人犯?”

乃诺返身出牢,李龙看向女子道:“你是苏盖?”

女子惊慌叩首:“是,是。”

“你不必惊慌,陛下特派我过大理寺复核你的案子。你可知大理寺将你的案子定了绞刑?”

女子眼泪顿时落下,不停向李龙叩首:“官爷救命,官爷救命,苏盖实无詈父之言,求官爷向陛下陈情,救苏盖一命。”

“他是你父苏惟善?”李龙指着被赵琪踢得昏倒的老者问苏盖。

女子连连点头,更叩头不歇道:“求官爷宽恕我父。”

李龙看着卷宗道:“苏盖,你父告你咒父早死,又打骂老父,可有此事?”

“官爷,苏盖万不敢忤逆父亲。我母亲早亡,是由父亲拉扯长大,苏盖能活命实是父亲一片心血哺育,一心孝顺还来不及,岂敢忤逆。只是我父不该阻我将亡夫归葬家乡,更不该贪我亡夫遗财。”

赵琪柳眉倒竖,怒道:“岂有如此为人父者?虎毒尚不食子,你年纪轻轻便守寡,你父本该百般疼惜才是,如何竟欺负起你来?”

“苏盖,此言不过是你一面之词,是否真无詈父言行,待查得清楚明白再做议论。我且问你,案卷中说你是浙江鄞县人氏,可有谎报?”李龙温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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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45章节

“回官爷,我本浙江鄞县人氏,弘治八年,我父被锦衣卫征召,成为锦衣卫军匠,我便随父亲到京师居住。我夫君本也是浙江鄞县人氏,同在锦衣卫做办事官,四年前我与夫君成婚,岂知不过五年,夫君便病逝了。我欲送亡夫归葬故乡,但我父贪图京师安逸,不肯与我同归。”

李龙听苏盖说话,若有所思。乃诺返回牢中,向李龙道:“龙大哥,狱卒收了苏惟善的宝钞,私放他进来的。我已将狱卒提交大理寺卿惩治。”

“我们去礼部走一走。”李龙点点头道。

“不先问完此案么?”乃诺问。

“日本国使节宋素卿原籍亦是浙江鄞县,他被乡人告发私馈金银于族人,这京师之大,竟如此凑巧有两名浙江鄞县人氏同时犯案,也实在是太过巧合。”李龙道:“且去礼部看看是何人将他告了。”

“除此之外呢?”赵琪问。

“须得去苏盖家邻里左右查访一番,方可知苏盖是否实言。”李龙道。

“她定是说实话的。”赵琪肯定道。

李龙微微一笑道:“你长成至今可曾半句谎也不曾对大都督说?”

赵琪微怔,缓声道:“虽不曾说谎,但也不曾尽言。”

“查案最忌隐瞒,一丝一迹既可夺人性命亦可救人生天。”李龙道。

“啊。”赵琪轻应着,点点头道:“好,我随你们去查。”

“走吧。”李龙道。

“那他呢?”乃诺指着仍昏迷不醒的苏惟善问。

“交狱卒看管,延医救治。”李龙道。

乃诺点头,三人出得牢去,苏盖直在牢内叩头,直到三人转出狱门再也不见。

“她日你成为一国王后,后宫三千都要你掌管,可不能马虎行事,误了他人性命。”出得狱门,李龙看了赵琪一眼,笑道。

“哼!”赵琪把头一仰道:“我若为后,后宫岂能还有三千!”

乃诺笑道:“琪妹妹,你若为后,纵然没有后宫三千,但王宫内总归要有替你做事之人,难不成你与我那堂兄真如民间所言,一个拿金扁担锄地,一个拿金梭织衣吃大饼?”

“啊?”赵琪又愣了好一会,失笑道:“我果然独来独往惯了,竟不能思虑周全。浑忘了皇宫里还有锦衣卫、太监、尚宫们呢,这些人也需得我处事周全。”

乃诺讶道:“琪妹妹,你真把自己当成王后了?”

“李侍卫,想一想不犯罪吧?”赵琪笑问李龙。

李龙笑道:“人要有大志,或许真就成了呢。”

赵琪卟哧一笑,骄傲的地扫了乃诺一眼。乃诺咧嘴一笑道:“那若我也去海外仙山当山大王,琪妹妹可愿做我的王后?”

还不待赵琪回答,李龙截然道:“你不是要与简儿定亲的么?”

“啊?简儿?我爹爹定是不肯的,更何况唐大哥做我岳父,岂不乱了辈份。”乃诺忙摇头道。

李龙一笑道:“走吧,先去礼部。”

三人加快脚程先去到礼部,礼部右侍郎亲自接待,但也只说状告宋素卿的是匿名申诉,只得一封密信,但密信清楚写明宋素卿故籍及与之私下相见族人是何身份,姓甚名谁。李龙接过密信递给赵琪。

赵琪看得清楚,叹道:“写得如此详尽,想必是不假了。”

“你在日本国多年,可知此人真实身份?”李龙问。

“只知他是我大明子民,当年随朝贡的日本国使节汤四五郎同去日本国,哪知竟成将军女婿,也算是奇遇。”赵琪笑道。

“他到底是将军女婿还是国王女婿,他来朝进贡,国书上说的是国王啊。”乃诺疑惑道。

赵琪笑道:“日本国政治相较中原有些特殊之处。他们的皇帝称天皇,号称万世一系,自有日本国便从不曾改朝换代。但国家真实权柄却屡被幕府把持。便比如最早把持国政的号称镰仓幕府,首任将军源赖朝,建立幕府时间大约是我中原南宋朝淳熙年间事,源赖朝正式就任将军是在南宋绍熙三年左右。”

乃诺一头雾水望向李龙。

李龙笑道:“乃诺,你只须明白大约三百年前便有这幕府存在便是了。”

乃诺目瞪口呆道:“三百年前就经已由大臣把持朝政,居然还不曾亡国?在中原都换了两朝皇帝了。”

赵琪笑道:“之所以不曾亡国,实是因源氏一族本就出于皇族。当年天皇子嗣太多,不得不将一些皇子皇女降为臣籍,由他们自行出去打拼活命,不想竟就出了一位把持国政的将军。”

“啊,原来是一个锅里的肉,怪不得。”乃诺笑道:“那当下这位将军也如天皇万世一系般是源赖朝的后代?”

“可说是,也可说不是。”赵琪笑道:“也是复杂些个。”

“如何说?”乃诺追问。

“当下这个幕府号称室町幕府,又称足利幕府,将军皆为足利氏。”

“哦,那为何国王又称源义澄?”李龙亦问。

“他们也是皇室后代。日本国天皇是没有姓的,当年将一批皇子皇女降为臣籍,天皇赐姓为源,其意为源出皇家之意。”

“天皇为何无姓?”乃诺问。

“日本国尊崇天照大神,天皇一系自称是天照大神之后,神氏之子,自然无人间之姓。”

“我大明皇帝乃天子,照样有名有姓。”乃诺笑道。

“是以才说日本国与中原有所特殊。”赵琪笑道。“那国书为何又说是国王?”乃诺问。

“实权在手却称将军,终归难以解释,倒不如直接称国王免了许多外交事端。我想应当是如此了。”赵琪笑道。

李龙点头:“或许便是如此吧。”

赵琪想了想忽笑出声道:“日本国有传说,说天照大神便是当年渡海救仙药徐福。还据说日本国有不少中原历代皇室之后逃难落脚。辟如秦氏、长宗我部氏,号称是祖龙之后,大藏氏、高桥氏号称祖宗乃汉献帝玄孙刘阿知之后,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赵琪笑道:“若我娘在日本国再为爹爹生一男半女,我家也可在日本国开枝散叶称个赵柳氏。”

“啊,这般神奇?”乃诺瞪大眼笑道。

“你若去日本国,还可见秦氏、大藏氏的神社供奉祖龙和刘阿知呢。”

李龙一笑:“改日要请大小姐到豹房为陛下好好讲一堂日本国史。”

赵琪把头一昂道:“可也。”

李龙哈哈一笑,转头又问礼部右侍郎,礼部可曾与宋素卿对质,侍郎说事关藩属,为谨慎起见,礼部便先行禀奏陛下,欲请陛下旨意再做定夺。李龙明白其意,向礼部索要了朝廷御赐给日本国王及宋素卿本人的礼品清单,随后前往面见宋素卿。双方见礼后,李龙开门见山,将密信交与宋素卿。宋素卿阅过密信,眼泪忽就落下,面上却是喜悦之色。

“使节为何如此?”李龙缓声问。

“不瞒李侍卫,素卿原本确是姓朱,单名一个缟字,乃浙江鄞县人氏。素卿流泪却并非伤感,反倒有些喜悦。原来素卿并不止有族人记得。”宋素卿收了眼泪,微笑道。

“使节既有族人在故乡,却又为何远走日本国?”赵琪好奇地问。

“我家祖上常出海经商,不想父亲嗜好赌博,一夜间家财尽失。为求活命翻身,朱缟只得冒死出海想闯一番事业。也是巧遇,狂风浪中救了失足落海的日本使节汤四五郎,便与他一同去了日本国,是他将朱缟引荐给将军源氏。”

“不知使节与现任将军是何关系?”李龙问。

“朱缟娶了将军长姊。”

“原来如此。使节,可否让李龙核查朝廷御赐与将军及你个人的礼品?”

“请,请,请。朱缟万万不敢将朝廷御赐礼品私馈族人,朱缟所馈金银实是将军及我家夫人所赐族人的私礼。”宋素卿连声道。

乃诺与李龙到偏厅核对礼品清单,更将包裹礼品的丝帛、锦盒、楠木箱拆封查看是否有缺损调包之嫌,一件件详细核查无误,又亲见宋素卿及下属将礼品重新熟练包裹封存方才满意颌首。

“咦,陛下御赐的飞鱼服不见了。”前脚方跨出厅门的乃诺忽停步叫道。

宋素卿回身,将身上外袍解开笑道:“陛下御赐飞鱼服我日夜穿在身上。”

李龙与乃诺、赵琪望去,果见袍服内是飞鱼服。李龙说了声‘得罪’,弯腰掀起飞鱼服右下衣角仔细查看,确定不假,直身抬头,拱手道:“使节,请。”

“李侍卫,请。”宋素卿微微一笑道。

众人回到正堂,李龙问:“使节可知族人居于京师何处?”

“我叔叔在锦衣卫当个军匠,礼部设宴接待时在场,宴罢与我私下相认。还请李侍卫向陛下言明,我叔叔谨守法度,绝无乱制之举。”

“原来是锦衣卫军匠。看来果是苏惟善告密了。”赵琪道。

“惟善大哥么?他家当年与我家是左邻右舍,是他告密?”宋素卿笑道。

李龙笑了笑道:“朝廷御赐之物无损,使节以私财私馈族人倒也无损法度礼节,至于告密一事便由锦衣卫去查。”

“谢李侍卫信任,还请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宋素卿道。

“使节只要行端守正,给事中自无有可弹劾处,不必多虑。容我先行告辞。”李龙拱手一礼微笑道。

双方别过,李龙再去锦衣卫提了宋素卿的叔叔朱腾来问,又亲去朱腾家中搜查,确定宋素卿所馈金银确是日本国钱方才作罢。

朱腾气咻咻地问:“李侍卫,非是我心气狭小,不知是何人向礼部告密?我与缟儿多年不见,也只是想不到他还活着,一时激动难奈便在后堂认了亲,但绝无贪污朝廷财宝之意。想缟儿竟能在日本国成为国王女婿,我欢喜还来不及,岂肯为区区钱财害他身败名裂?”

“此事自有锦衣卫过问,你不必私查。”乃诺严肃道。

朱腾见此,方不敢再多言。

“朱腾,另有一事想问问你。”李龙道。

“是说惟善大哥家事吧?”朱腾道。

李龙点头。

“隔壁原本便是惟善大哥家呢。他也太狠心了,竟告自己女儿詈父,听说大理寺问了绞刑?”朱腾摇头叹息道。

“这苏盖平日是否有忤逆父亲之行?”

“他家女儿女婿往日倒是孝顺的,月月过来请安,又送酒又送肉的。女婿逝后,他怕女儿孤单,便卖了这里的房产搬去与女儿同住。父女会否因失亲而失和就不得而知了。”朱腾道。

“便是苏惟善告密说你与日本国使节私会。“李龙道。

“啊!”朱腾大怒:“苏惟善这老杀才告密的?这王八蛋贪图女婿钱财,非要卖了己房搬去与女儿同住,苏盖也恁是老实,明知父亲贪财也不敢出声,还想着带他回家乡养老,若是我,便把他丢在京师算了。”

“朱腾,你先前才说苏惟善是怕女儿孤单。”乃诺道:“怎地转眼又变成他贪图女儿钱财?”

“哼,我原以为他是好人,想不到居然是他告密,如此小人,想来他也是贪图钱财才与女儿住在一处的。“朱腾怒道。

“宋素卿私馈钱财与你,他告官并无不妥。你若事先向礼部报备,也不致有此横祸。”李龙道。

“是,是朱腾行事欠妥,官爷,小的再也不敢造次了。”朱腾忙低首道。

“我饿了,你们可要去用膳?”赵琪指着天空道:“天都黑了,不知不觉就跑了一日。”

李龙笑道:“是呢,我与乃诺可不食,未来的王后却不可饿着。”

“龙大哥,我也要食的。我娘带我浪迹天涯时可是最怕我饿着。况且再晚些我便要去都督府值夜,更不能不食。”乃诺忙道。

李龙哈哈一笑道:“我们便从这巷道走,一路问一路闻,看哪家味道好便借食一回如何?”

“好。”乃诺拍掌道。

三人用过晚膳后李龙便让乃诺先送赵琪回大都督府,自己再往锦衣卫聚居的府前街询问查访,待回到豹房已是深夜,此时正德已就寝,李龙便先行退下待明日再行禀奏。第二日一早正德便去了早朝,李龙便先去皇庄用早膳。自从高玉回到豹房,李龙头一回得以自由自在于皇庄闲散踱步。

“龙大哥。”乃诺奔过来,笑道:“这般早便到豹房,是要与我共进早膳?”

“放值了?”李龙笑道。

乃诺点头,打了个哈欠,笑道:“又困又饿。”

“你二人也在,相逢不如巧遇,上楼吧,有事。”身后传来唐行简之声,二人回头,就见唐行简与婉儿一道前来。

“有事?唐大哥,何事?”乃诺问。

“李龙,我查阅了工部近两年各地地震档案,去年四月巩昌府宁远县发生大地震,震心便在老君山一带,朝廷还曾拨出官银救灾。宁远县报说当时有万蛇出入民宅毒伤人。”唐行简道:“此处应当就是凤凰阁巢穴所在地。”

“唐大哥,你所说有事应当非是指寻到凤凰阁巢穴吧?”李龙缓声问。

“皇庄赌坊有人以赈灾官银做赌资。”唐行简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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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46章节

“谁人如此大胆,居然敢用官银,居然还敢来京师赌博?”乃诺惊道。

“赌博之人是悦来酒庄的少爷。此酒庄在京师已经营五代,身家倒是清白。最近数日有一紫衣男子每日午时必到悦来酒庄饮酒,以官银付帐。此人不知就里,拿银去天鹰财坊堵博,被锦衣卫当场抓着。”唐行简道。

“紫衣男子?莫非凤凰阁主的兄弟不曾远逃,他为何如此?”李龙缓声问。

婉儿笑道:“此人必是有意为之,想必不久便会主动送上门来。我们且先到悦来酒庄喝喝酒去。说来我到京师甚久,倒不曾去这酒庄喝过酒呢。”

“他家酒不好喝,胜在便宜,四方泼皮喜好聚集于此。婉儿姐姐你是个精致人,自然不会去的。”乃诺摇头笑道。

“你倒是知之甚详。”婉儿笑道。

“婉儿姐姐,这京师各处有何好物,你问我必不会错的。我自做了锦衣卫,凡得闲处最喜到各处闲逛寻找美物。”乃诺说到此处,忽仰头大‘咦’一声,恍然大悟道:“啊,龙大哥,我知凤凰阁主是谁了。”

李龙、唐行简、婉儿皆愣。

乃诺握拳道:“凤凰阁主便是宁王那常到京师见刘公公的姬妾。”

唐行简即道:“乃诺,休得胡言!”

“乃诺,你可有证据?”婉儿笑问。

乃诺沉吟半晌道:“不曾有证据,但宁王那姬妾一年总有两回到刘公公妹夫府上去,我适才想起她那背影实与凤凰阁主甚是相似。”

“乃诺,妄议宗室乃是重罪,若无证据绝不能乱言。”唐行简严肃道。

乃诺咬唇细思半晌,缓声道:“那我以后绝不再说了。”

“李龙,你莫往心里去。”唐行简看向李龙道。

李龙笑了笑,不语。

婉儿笑道:“走吧,走吧,且去饮酒。”

四人去到悦来酒庄,此时仍是晨间,到酒庄饮酒的客人并不多,李龙向来喜好高处窗前座位,此时便如往常般上二楼寻了个最正中的窗前位坐着。这家酒庄提供的皆是普通小食,胜在穿梭往来不赶客,随客就座,慢斟慢酌,倒颇有些似广东一带的茶楼。时不时还有乐工带着女子上楼问客人可要听曲。李龙看人稀客淡,便点了两首曲儿听罢,给了赏钞,乐工千恩万谢地下楼去了。

过得半晌,四人也酒足饭饱,酒庄掌柜提衣上楼,小声向唐行简道:“唐爷,那人来了。”

唐行简点点头,起身下楼。一楼大堂也只坐着一个灰衣男子,面无表情饮着酒吃着小菜。唐行简直接过去坐在那男子对面。男子懒懒地看了他一眼,饮尽一杯酒道:“烦请唐爷给国公爷带个话。”

“国公爷,哪位国公爷?”唐行简问。

“自然是从前的东厂提督,目今的威武公钟信。”

“你要我给国公爷带何话?”

“一十四年前家母前来京师,教国公爷易容之术,一十四年后,请国公爷报恩。”那人淡淡道。

唐行简双眉一挑:“你要国公爷报甚恩?”

“我见着他自会说。”

唐行简微讶凝视灰衣男子:“你是否凤凰阁公子?”

“是。”灰衣男子倒是干脆道。

“你与端木家可有关联?”

“也有,也无。”

“如何说?”

“前代有,同代无。”

“是想救端木家才这般说的么?”

“官家若想灭了四大世家,恁借口皆可,不必我救。”

“朝廷赈济地震的灾银可是凤凰阁所劫?”

“官银确是凤凰阁所劫,但官银本就是赈济灾民之银,凤凰阁拿了也并无不可。”灰衣男子道。

“官银并非赈济你们凤凰阁一家。”唐行简面目一沉道。

灰衣男子哈哈笑了两声:“是么?倒是不曾想过这一层。”

唐行简皱眉。

灰衣男子又道:“出得此门,我便会在大报国寺藏经阁等他,不见不散。”

“你要国公爷单独见你?”

“若想知‘生死判’行踪,他必须单独见我。”灰衣男子忽冷冷道。

“你知‘生死判’行踪?”唐行简眼光一亮道。

灰衣男子不答,只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唐行简:“你将此物交与国公爷,他自知我不诓他。”

唐行简接过锦囊一握,囊内有硬物似金若玉,他略为所思,将锦囊收入怀中。灰衣男子起身,去柜台拎了一坛酒走了。

“你何不直接见国公爷,为何要如此迂回用官银引人前来?”唐行简高声道。

灰衣男子停步回首道:“不过是身无余银又要吃饭活命而已,怎知锦衣卫这般勤快,便叫了你来。”

唐行简哭笑不得,任灰衣男子离去,返身上楼。

“如何?”婉儿笑问。

“那人便是凤凰阁公子,说是要在大报国寺藏经阁见国公爷,要将‘生死判’行踪说与他听。”唐行简道。

“这是何意?”乃诺不解地问。

婉儿想了想道:“想是凤凰阁这对儿女定要完成母亲心愿,亲身上阵不成,便想要国公爷来帮他完成。只是为何他会要国公爷替他完成此事?”

“ 他说一十四年前,凤凰阁家主教过国公爷易容之术。”唐行简道。

李龙亦不禁有些意外道:“国公爷的易容之术竟是凤凰阁家主所教?”

唐行简道:“稍待我便去豹房见国公爷。”

婉儿笑道:“那我不陪你去了,我去见见高窿。”

“为何又去见高窿?”唐行简不悦道。

婉儿笑道:“高窿听说通州一事后,想请我帮他查其父当年遇刺一案,我今日过去与他绪绪旧事。”

“明明我才是刑部捕快,高窿为何不与我谈?”唐行简怒道。

乃诺笑道:“唐大哥,众所周知建平伯向来与婉儿姐姐更亲近。”

李龙笑道:“唐大哥,婉儿姐姐向来心里只有你。”

唐行简这才收了怒目,向婉儿温柔道:“你莫饮得醉了。”

婉儿一笑,咬了他一口道:“我听你话,不饮醉便是。”

唐行简便笑不拢嘴。乃诺看得暗暗称奇。三人回去豹房,李龙叫乃诺先去将息,自己与唐行简去见钟信。钟信却不在屋里,钟谨也去了于永府中,二人问了撒哈答方知钟信去了石勇院中。二人又去石勇院中,见钟信与宁儿于大堂相对而坐,钟信似在说甚,宁儿则不时抹泪,但面上神情却并不凄苦,反倒似有些宽慰喜悦模样。李龙转身望着院外蓝天,静静等待,唐行简也自坐在院中石鼓上静待。

“你们来了。”宁儿走出大堂,温婉笑道:“是来见皇叔的么?”

两人施礼称是。

宁儿眼中有着掩不住的欢喜道:“你们且进来坐,我去膳房做几个下酒菜,且陪皇叔……与我共饮。”

李龙与唐行简互视一眼,皆点头道:“好,便留下尝尝郡主手艺。”

宁儿望着蓝天骄阳道:“就在院中坐吧,我喜欢这天和这阳。”

“好,就搬桌椅到院中坐。”李龙点头道。

宁儿自去后堂,钟信踱步而出,唐行简待要说话,被李龙拉住道:“唐大哥,来搬桌椅。”

唐行简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言,与李龙搬了桌椅到院中,先请钟信坐下,二人则立于一旁等候,过得一阵,宁儿端了两碟凉菜出来,盯着桌椅良久,忽道:“桌椅不好,不如搬罗汉床。”

李龙点头道:“可是石大哥房中罗汉床?”

宁儿重重点头。李龙与唐行简便到石勇房中搬出一张硕大罗汉床,摆上床几,这床足可四人四面同坐同睡。宁儿笑嫣如花,来来回回数趟,端来酒菜肉食摆得满满一桌,四人落坐床上,宁儿先为三人斟酒,李龙接过酒壶替她斟酒,宁儿一笑向钟信道:“皇叔,宁儿失礼了,各自饮食可好?”

钟信点头。宁儿便自顾自的饮酒,连饮数杯不歇。钟信不劝不拦,慢斟慢酌。李龙与唐行简便也安然自得地自饮自食。

酒过三巡,宁儿忽流下泪来,一边却又喜悦道:“皇叔,我娘有个好归宿,宁儿欢喜得紧。宁儿当真欢喜得紧。”

李龙与唐行简互望一眼,不说话。

钟信望着宁儿,眼中满是怜惜道:“你不怪她便好。”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宁儿怎会怪娘呢。娘肯生下我来,便是最大的恩。若娘不肯生下我,我那前世魂魄还不知在何处飘泊呢。”

李龙与唐行简依然不问不语,只在一旁饮着酒食着肉,直到宁儿实在是有些醉了,乏了,入房将息,李龙、唐行简方随钟信离去。此时已至午时,乃诺一觉睡醒便朝钟信院中奔来,恰好在院门口与三人撞见。三人一身酒气飘散,熏得乃诺都忍不住举袖掩鼻。

“五师叔,龙大哥,唐大哥,作甚饮得这般醉?”乃诺追着三人进院问。

院外又进来赵琪:“你们不去追查苏盖的案子么?”

“苏盖一案并非刑案,有邻居证言可也。龙大哥,你说可是?”乃诺道。

李龙盘腿就在院中花树旁坐下,运功醒酒。

赵琪闻得一院酒气,就道:“如何这般醉,我去替你们煎些醒酒茶来。”

“大小姐,不必劳烦,小的已煎下醒酒茶。”撒哈答出来,笑道。

“既然两案皆不必再查,我便去向陛下请旨。”赵琪道。

“琪儿,何事这般急切?”钟信问。

“皇叔,琪儿不欲爹爹被给事中弹劾,想让爹爹快些去日本国与娘团聚。”

李龙抬头向钟信道:“国公爷,陛下想让您与钟谨随大都督同去日本国。”

钟信看了李龙一眼,又望向赵琪,沉默不语。

“国公爷,去日本国之前,或许须得将此事解决。”唐行简说着,从怀中取出锦囊递去:“此为凤凰阁公子之物,说是国公爷见了便明了。”

钟信接过锦囊,眉头微皱:“我与凤凰阁居然有渊源?”

“国公爷识得这个锦囊?”唐行简问。

钟信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块椭圆形青绿玉珮,他微怔一下,将颈间玉珮取下一同递给唐行简。唐行简一看,是一对如掌心般大的雕凤刻凰椭圆形青绿玉珮,晶莹剔透。再细细看去,起手将两玉互扣,竟能合二为一成圆环。

“当年我意气消沉,只愿躲于小楼不见天日。忽有一夜一雌雄难辨之人来到老大人灵位前,说是要教我易容之术。”钟信缓声道。

“那人便是凤凰阁家主?”唐行简问。

钟信摇头,缓声道:“当时并无心去问,那人教我易容之术又送赠此玉,只说将来或许有人会持玉而来。”

“国公爷,您可要去大报国寺藏经阁见凤凰阁公子?”唐行简问。

钟信想了想,点点头。

“国公爷,如此却是有些随意,莫说凤凰阁正邪难辨,便是这玉的主人,如何就能证明是凤凰阁家主?”乃诺忙道。

“国公爷,若真是凤凰阁家主教您易容之术,为何您在通州见着阁主不曾警觉?”李龙亦问。

“阁主所戴面具乃上官家技艺,又遇血化毒,当是有意为之。”唐行简道。

“是也不是,当面问。”钟信看向唐行简道:“凤凰阁公子何时在大报国寺藏经阁等我?”

“他今晨与我们在悦来酒庄相见,只说出得酒庄大门便在藏经阁等候。”

撒哈答端出醒酒汤,三人饮尽,钟信便出豹房前往大报国寺。李龙、唐行简、乃诺怕他遇危,跟着他去了。赵琪正犹豫了一会,也跟着他们去凑个热闹。大报国寺内香火鼎盛,车水马龙。但后寺湖心的藏经阁倒一片寂静,浑无一人。

湖无桥,五人飞身过湖。

阁无门,五人跃身上阁。

上到最顶端,阁门方洞开。钟信待要跨步而进,却猛然被唐行简拉住。众人皆身形一顿,警觉内望。那凤凰阁公子纹丝不动端坐阁内,唐行简率先入内,也不见他有半丝动静,唐行简弯腰细看,伸指鼻下、颈项间皆无声息。小心解开衣衫露出胸膛,心尖之下有一丝淤青。

唐行简叹息抬头向钟信道:“国公爷,公子被杀了。”

钟信疾步而进,李龙、乃诺、赵琪守在阁门外。钟信伸手向那人面上抹去,果然一张人皮面具便被抹下,那面具轻薄无痕,握在手中如水润,与通州凤凰阁所戴颇为不同,唐行简见之暗赞。面具之下却不似其他凤凰阁弟子是斑驳面容,倒是清秀难得。

钟信凝视逝者心尖下那一丝淤青,缓声道:“一击而亡?”

唐行简缓缓点头道:“应当是了。凶手很可能与他相识。”

“南宫无我都不敢在京师杀人,此人却敢。”钟信冷声道。

“国公爷,莫非是‘生死判’的人杀的?”乃诺在门外问:“唐大哥,婉儿姐姐不是说此人可能是想让国公爷替他完成心愿?”

“那只是婉儿推测,目今人已亡,如何知真假?”唐行简道。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47章节

钟信凝视逝者良久,忽道:“人皮面具之下,是否真是凤凰阁弟子?”

钟信一问,其他四人皆有些怔。

唐行简缓声道:“凤凰阁诸事皆是听人言说,真假实是无从印证。”

李龙立于高阁门外俯望大报国寺的鱼鲫众生,却见一人逆流而行,到得寺院门时停步仰头隔空遥望,竟似要与李龙四目相对。那一身洒脱逍遥气度,竟是出尘莫及,最令李龙惊骇的便是那一身烟青雾雨。李龙猛然向下扑去。

“龙大哥?”乃诺惊叫扑至栏边,猝然停步回首,又叫:“国公爷!”

钟信与唐行简疾出门,但二人皆不如李龙眼利,却只是看到李龙飞掠而过佛殿的身影。长空中传来潇洒笑声,几起几落间,李龙已不见。

“行简,快跟来。”远处传来婉儿的声音。

钟信即道:“行简,我去,你与乃诺、赵琪将遗体送至刑部,切莫走散了。”

唐行简即点头,钟信循声去追婉儿。唐行简小心查看藏经阁各处后,方与乃诺、赵琪将遗体悄然送至刑部。

张鸾恰恰好下朝回衙门,见遗体心口淤青,脱口道:“是被生死判暗杀的?”

“尚书,您看得出?”唐行简即问。

“张鸾指心尖下淤青道:“此种死法已有多人矣。”

“他便是凤凰阁公子。逝于大报国寺藏经阁。”唐行简说:“但我细察藏经阁内,并不见异样。”

“唐大哥,为何大报国寺藏经阁无门,难不成寺僧皆会轻功?”乃诺惑道。

“藏经阁并非无门,而是门在地下。”张鸾笑道:“湖乃人工挖掘,湖底有窖,从窖内上阁,好防人偷盗。”

“报国寺内有好物?”乃诺奇道。

“有一套据传是唐代流传下来的血书金刚经。”张鸾道。

“金刚经乃佛门经典,想来武林中人并不会抢偷,普通人等关了门也偷不得,何故如此守卫森严?”乃诺问。

张鸾笑了笑,却并不回答,向唐行简问:“凶手可抓到?”

“国公爷,李龙和婉儿去追了,不知是何人。”唐行简道:“国公爷要我先将遗体送至刑部。”

“敢在京师杀人,胆子不小。”张鸾缓声道。

“大尹,属下想先去解剖尸首。”唐行简道。

张鸾点头:“你去吧。”

“唐大哥,我跟你去。”乃诺道。

赵琪叫道:“那我做甚?”

唐行简笑道:“大小姐且先回大都督府将息吧。”

赵琪抬头望天道:“还早呢,我便再去查问查问苏盖之事吧。”

“琪妹妹,不可一个人去。”乃诺忙道。

“为何不可?”

唐行简微微笑道:“大小姐,刑部、锦衣卫办事皆要两人同行方可。”

“可无人陪我啊?”

“乃诺,你陪大小姐去吧。”唐行简道。

“好吧。”乃诺道。

三人辞过张鸾而去,张鸾自回书房处理刑务。眼见着夕阳西下邢缨寻上门来。

“今日朝堂上发生何事?”邢缨入门便问。

张鸾一边翻看案卷,一边反问:“你为何要问?”

“司礼监那边闹翻天了,张公公嚎哭不止,直叫刘公公害他。”邢缨皱眉道。

张鸾略为沉吟,缓声道:“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命御用监太监张永总督宁夏等处军务、都察院右都御使杨一清随同前往宁夏协理,明日一早启程离京。”

“张公公要去宁夏?”邢缨了悟:“怪不得张公公一直怒骂刘公公排挤他,调他离京好大权独揽。”

“张公公如此认为?”张鸾淡淡问。

“张公公是这般想的。”

张鸾抬头直视邢缨道:“陛下一直想要重整宁夏军务、屯田,刘公公这几年清量土地得罪人多兼且司礼监少不了他,陛下便派张永过去,实是委以重任。”

“原来如此。”邢缨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朝堂出事。”

张鸾一笑道:“有陛下在,朝堂能出何事。”

“杨一清向来针对你,此次他也派去宁夏,不曾埋怨你么?”

“我与他只是政见不合,但他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张鸾道。

邢缨看着张鸾,欲言又止,终拂袖道:“我知你心意,你既不在意,我也不多说了。”

“你来了正好,替我将这条钥匙交给李侍卫吧。”张鸾从案桌抽屉内取出一条铜匙交给邢缨,笑道。

“这是?”邢缨接过钥匙问。

“李侍卫知道,你送去便好。”

“好。”邢缨接过铜匙转身离去。

张鸾凝望着邢缨背影,缓声道:“原来在张公公心里,一切皆是为了争权夺利。难道杨一清也是这般想?朝堂诸臣若陷入党同伐异,便难说鹿死谁手,看来我须得将那些案卷搬离刑部,以防万一。”

邢缨去到豹房,却不见李龙,正德下朝后在寝宫将息,他不敢打扰,便将铜匙交与高玉,待要走时忽听长空中鹰唳声声,柳佐纵鹰俯冲而下。

“三师兄,何事纵鹰?”邢缨急问。

话音才落,山海驱豹而来向高玉道:“高玉,你快入寝宫,贴身护卫陛下,我在此守门。阿缨,你随老三快去太医院。”

邢缨见山海面色严肃,不好多问,飞身掠上鹰背,柳佐纵鹰疾去。高玉更不敢多嘴,只进寝宫去。

刺麻星吉疾奔而来:“山同知,出何事了?”

“大师勿惊,只是为防万一尔。”山海道:“待柳佐回来,再细说。”

刺麻星吉抬头一望道:“如此,我守屋顶。”

“好。”山海道。

刺麻星吉飞身上了寝宫顶,凝眸而望。便这般守了一个时辰,柳佐与邢缨纵鹰而归。

“如何?”山海问。

柳佐急道:“婉儿姑娘被火铳打伤,国公爷腹部受伤、龙儿后背也受了伤,还要帮着太医院大夫抢救婉儿。我已通知行简去太医院了。”

邢缨惊道:“想不到婉儿姑娘受伤如此重。”

寝宫大门忽地打开,正德跨步而出。众人待要行礼,正德把手一挥,沉声道:“朕知道了,去太医院。”

山海仰头唤道:“大师,您下来吧,陛下出来了。”

刺麻星吉纵身而下,正德道:“师父辛苦,且回去将息吧。”

“陛下小心。”刺麻星吉道。

正德点头,夺步而去。众人紧随而去。刺麻星吉凝望正德背影远走,轻叹一声,甫一转身,却见天心立于身后不远处,淡淡望着他。

“大师为何叹息?”天心似讥还讽的问道。

刺麻星吉把袖一拂:“老衲为何不能叹息?”

“当日陛下前往通州,大师禅堂有贵客到访,那一身烟青雨色甚是令人印象深刻,不知此贵客何人?”

刺麻星吉面色一凛,沉声道:“国师武功已废,何故多事?”

天心面色微冷,淡笑道:“我武功已废,却偏要多事,莫非大师敢在豹房杀人,好掩悠悠之口?”

刺麻星吉目光冷凛,却哈哈笑了两声道:“我有何事要掩人鼻口,国师大可不必无风起浪。”

天心淡淡笑着拂袖:“豹房起风浪我倒是不介意的,倒是大师心思难猜,不知是愿这风浪刮倒你那尊贵的徒弟,还是愿替你那尊贵徒弟挡却风浪。”

远处传来脚步声,刺麻星吉冷声道:“人多口杂,国师自重些个。告辞。”

天心轻轻笑道:“皇帝陛下当真奇特,明知任道远有反心、明知大师乃北元敌酋,却仍礼遇重之。”

刺麻星吉冷笑两声,拂袖而去。天心仰望蓝天,喃喃道:“我也入宫去见见太后吧。比起同处屋檐下,为何我却更愿入宫见太后呢?”

正德去到太医院,此时婉儿已抢救过来,唐行简满面担忧,寸步不离守护在旁。钟信腹部伤口也已清理包扎,正在一旁安睡。太医院大夫正在为李龙重新清洗伤口。先前因着婉儿伤势严重,李龙仅是初略包扎止血便去帮太医院大夫及唐行简救人了。正德接过太医院大夫手中的银刀,亲自为李龙剜出碎铳石,清洗包扎伤口。高玉静静立在一旁帮忙。

“谢陛下。”李龙轻声道。

正德面色却严肃道:“你在朕身边五年,从不曾受过这般重的伤。到底发生何事?竟是何人将婉儿打成重伤?”

“陛下,是臣的错。臣不该去追人。”李龙深吸一口气,轻轻道。

“仔细说来。”正德坐在木凳上,随口又道:“高玉,替朕取些药酒来饮。”

高玉去取酒,李龙闭目修功,正德也不催他。待高玉取酒返回,斟了一杯酒给李龙,李龙慢慢饮下。

“陛下,臣纵鹰于京师郊外,突听得如雷裂响,差些吓得我这鹰儿坠地。臣在空中仔细望去,竟看到火铳四起。国公爷等人被火铳阵所围。臣怕国公爷有险,便纵鹰赶去,那群持火铳者已不见踪影,只见婉儿心口鲜血淋漓倒地不起。我便先行将她救出送至太医院,但到底发生何事,臣委实不知。”柳佐道。

“是臣于大报国寺见着三太子画中那身着烟青之色的男子,便追了过去。国公爷怕臣遇险也跟了过来。岂知那烟青男子轻功甚是了得,我与国公爷竟追不上,臣一时好胜心起,疾追不舍,竟被他引入山林,遭火铳伏击。”李龙道。

“以你三人的身手,躲不过火铳?”高玉惊问。

“陛下,火铳有十二杆,其中竟有两杆可连发三铳。婉儿姑娘避之不及,被连发的火铳所伤。”李龙道。

正德眼光发亮:“连发三铳?这世间真的有人研制出连发三铳的火铳?”

李龙点头。

“朕要得到此人!”正德断然道。

“陛下?”众人齐齐望向正德。

正德略有所思,向柳佐山海道:“朕要活人。沐琚目今是丐帮帮主,你二人与他同在江湖十年,就再入一次江湖详查与制作火器相关的任何人事。”

“臣遵旨。”柳佐与山海齐声应旨。

“待婉儿病愈,与行简去江西,会合幸嫔姑娘追查此人。邢缨,传旨后军都督府,调锦衣卫,京军搜索京师四门、远郊四野,务必寻到蛛丝马迹。”正德道。

“臣遵旨。”邢缨即领旨而去。

锦衣卫、京军大搜三日,收缴了七十二家京师居民私藏的老旧火铳,于燕郊山林寻到十把丢弃的火铳,两把砸得稀烂无法复原的短铳。

人,不见了。

赵良请缨去查,正德否决了,只叫他从锦衣卫中调一批精兵供山海、柳佐使用。待钟信伤愈,赵良依旧做特使,按原计划随柳生凉、宋素卿前往日本国。

宋素卿的案子递交礼部。

礼部议:素卿以中国之民潜从外夷,法当究治。但既为使臣若拘留禁制,恐失外夷来贡之心,致生他隙。宜宣谕德威,遣之还国。若素卿在彼反覆生事,当族诛之。仍行镇巡等官,以后进贡夷使,宜详加译审,毋致前弊。

正德准奏。

苏盖之案则在正德看了李龙、乃诺、赵琪的调查后直接下旨释之。李龙持圣旨亲到大理寺牢宣读:

苏盖送夫丧归葬是理之正,而父之所为皆非正,亦不闻女有非理言,何以论绞此女?释不问,俾归夫丧。

苏盖大哭,伏地接旨。行走狱外,仰头见朗朗晴空。

时光流逝,转眼已是四月下旬。钟信、婉儿、梅香皆伤愈,赵良便率众人辞别正德离开京师,于梅龙镇会合柳生凉,前往日本国。离京后一行人等转道江西与宋居易、陈幸嫔相会,送上贺礼,住了三日,婉儿与唐行简留下,其余人等继续往浙江乘船出海。留在京师的仅余邢缨、李龙、高玉、乃诺。赵良后军大都督的位置也由高玉之兄高得良暂代。钱宁得刘瑾引荐入了豹房。正德在豹房较场演兵,钱宁骑烈马,拉长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深得正德欢心。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七月,京师也有些炽热了。

通宝推:二胖,
家园 苏盖案、宋素卿事。

宣德八年十月,大理寺奏苏氏女詈父当绞。苏盖锦衣卫军匠苏惟善之女,嫁办事官何俭,四年俭病死,惟善卖己屋就女居,女将送夫丧归葬具乡,惟善不听归,又欲尽取俭遗财,女不从,父怒殴之,又不从,惟善遂告女詈父,法司议女当绞。上曰彼送夫丧归葬是理之正,而父之所为皆非正,亦不闻女有非理言,何以论绞此女?释不问,俾归夫丧。

正德五年四月。日本国使臣宋素卿本名朱缟,浙江鄞县人。弘治间潜随日本使臣汤四五郎逃去,国王宠爱之,纳为壻,官至纲司,易今名,至是充正使来贡。族人尚识其状貌,每伺隙以私语通,素卿輙以金银馈之。乡人发其事,守臣以闻下礼部议:素卿以中国之民,潜从外夷,法当究治,但既为使臣,若拘留禁制,恐失外夷来贡之心,致生他隙,宜宣谕德威,遣之还国。若素卿在彼反覆生事,当族诛之。仍行镇巡等官:以后进贡夷使,宜详加译审,毋致前弊,从之。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48章节

乃诺送了一车寒瓜进豹房,这都是今年徐珣种植的新瓜。那些旧寒瓜瓜瓤通常皆是红白相间的,籽也特别多和大。自被徐珣改良之后就变得红多白少了。今年更佳,全是红瓤,连籽都变少了。往时正德要吃寒瓜,高玉和李龙须得费时费功轮番挑籽,能切成四四方方的瓜肉仅余五分之一,今年的瓜肉足有一半可切。正德食之清甜,龙心大悦,命人将半车寒瓜送至宫中分给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又亲自挑了一个寒瓜,带去给居住于豹房后山的老妇人。

天心不在院中。

“陛下,国师自从废了武功,愈发喜欢入宫面见太后,留在豹房的日子甚少。”李龙说。

正德望向院中,老妇人一脸安详的在房中纺纱织布,似乎天心在与不在都无关紧要。高玉去井边洗瓜,李龙陪着正德走入房中。便见房内四壁挂满不同颜色的衣衫。她见正德前来,欣喜停机,拉着正德要他不停换衫试穿,每一件都与正德身形相合,她见正德穿得好,便拍掌而笑。高玉将瓜切好端进房来,正德握着妇人的手坐在桌旁,陪她吃瓜。

妇人吃了小半,忽道:“这余下的,留给天心我儿。”

正德微怔,笑道:“好。”

妇人又抬头凝望正德,久久方道:“陛下,妾身罪孽深重。”

正德凝视妇人。

“妾身往日糊涂,常把陛下当成天心我儿。最近这些日子却是愈发清醒。常思往事,悲从心起。”妇人道。

“过去种种,不必记得。”正德温柔道。

“听说人若常忆往事,怕是离归去不远。”妇人握住正德的手道:“陛下,妾身若走了,还请陛下多多照顾天心我儿。”

“你会长命百岁的。”正德道。

妇人微微笑了笑,站起身取了一个瓦罐,将寒瓜放入罐中封紧,紧紧抱着走出房门来到院中用绳索吊入井中。直身时忽觉头晕目眩,踉跄欲倒,李龙急伸手扶住,妇人好一会才睁开双眼,竟一脸茫然望着正德问:“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正德不语,妇人萎顿而倒,李龙忙扶住将她抱入卧室放置床上,再替她把脉。

“如何?”正德轻问。

“陛下,臣有些握不准,且请太医院太医前来诊治如何?”李龙道。

“你且直说。”

“脉象虚弱无力。”

“可有病?”

“倒不似有病,只是虚弱衰败之象。看来如梅香姐姐一般,命不久矣。”

“高玉。”正德道。

“陛下。”高玉应道。

“去太后宫请国师回来,便说此后须得寸步不离此地。”

高玉遵旨而去。正德来到院中取了一把锄头去锄地,李龙也帮着取锄锄地,直到天心回来。天心看着正德,也不言语,直入房门。高玉替正德抹了额头上的汗,三人便一同离去,行到半道,较场方向传来厮杀声。

“陛下,想必是钱宁在较场练兵。”高玉道。

正德微微一笑道:“朕从前不曾想到此人可用。”

“陛下可要到较场一观?”李龙问。

“也好,且去散散心。”正德转道前往较场。

较场上钱宁果然在练兵,但这兵却既非京军亦非锦衣卫,全是宫中太监。钱宁与乃诺正在教这些小太监们习学射术。钱宁射术虽精,但乃诺技艺更强,每一箭下,便是欢声雷动,钱宁也殷勤唤着师父,极尽美言,乃诺甚是受用。

“乃诺,钱宁唤你师父,真是情真意切啊。”正德于身后笑道。

钱宁与乃诺听到正德声音,急回身行礼。

正德戏道:“钱宁,你也唤朕一声师父。”

钱宁迅速膝行三步上前,大力叩首道:“陛下乃天下臣民之君父,莫说是师父,臣唤陛下一声父亲也是甘愿的。”

正德哈哈大笑,高玉眼中掠过一丝不悦,扫了钱宁一眼。

“陛下,您可要试试骑射?”乃诺举弓大声道。

“好,朕试试。”正德接过乃诺的长弓,飞身上马,李龙与高玉也骑了马紧跟其后,正德来回纵马跑了三回,射了六箭,八九不离十。最后凝神驻目猛射了一箭,正中靶心。较场欢声雷动。正德心情极好,便又检阅较场的兵将,高玉寸步不离,钱宁插脚不得,只得退后三步慢慢跟着。

正德检阅罢,李龙见天色将晚,就道:“陛下,可要去皇庄用膳?”

正德心情正好,笑道:“好,且去皇庄饮些好酒,吃些好菜,听点小曲儿。”

“陛下,我也去。”乃诺收弓道。

“同去。”正德笑道。

乃诺即回头,似要唤钱宁。李龙看向钱宁道:“有劳钱千户收兵。”

钱宁忙诺诺,高玉面色微松,感激地看了李龙一眼。乃诺也无所谓,就与正德、李龙、高玉一同前往皇庄,正德在皇庄内见新开了一家顺德府粥庄,便信走而进。进门一看才知这粥庄掌柜居然就是在通州运河上经营了四十年之久的顺德公。顺德公殷勤招待,直上了二楼包间。问起方知是周义劝他到皇庄扎根落脚。顺德公长年在水上生活,湿寒水气,年老渐不能耐,听周义所劝变卖通州所有家产到京师皇庄开了这家粥庄。

“朕这皇庄还真是包揽天下美食,妙哉妙哉。”正德笑道。

“陛下,还少一家蒙古烤肉。”李龙笑道。

“也无有日本国美食。柳生前辈在梅龙镇开有一家日本国美食,只是她们一家三口已远去日本国,不知可有人接掌店面?”乃诺笑道。

“派人去梅龙镇问问,若还有人掌店,便叫人也来京师开一家。梅龙镇有蒙古人,便让周昂选一两名烤肉高手到京,陛下,以为如何?”李龙道。

“陛下,周昂已有半年不曾到京师述职,不如因利就便,将他召回京师述职如何?陛下定也想知梅龙镇皇庄经营状况吧?”高玉一边替正德斟茶一边道。

正德看了高玉一眼,微微一笑,不语。

“高玉说得是,陛下有半年不曾见过周昂,不如便一道宣他入京述职。”李龙笑道:“顺便也可令周昂带家眷入京,大同离京师不远,带来甚是方便。”

“朕还不曾见过周昂母亲,老夫人与朕的皇奶奶同出纪氏一族,又是千里迢迢从云南府来到大同。朕确实该好好招待一番。晚膳之后你与乃诺一同去一趟梅龙镇将他们接入京师。”正德看向李龙,笑道。

“谢陛下,谢陛下,臣还正想去见见昂哥哥。”乃诺开心道。

正德笑道:“乃诺,朕还以为你会举荐钱宁到豹房,想不到居然是刘谨举荐的。你为何不举荐?”

乃诺愣了一下,笑道:“陛下,虽说钱宁认了我做师父,但他终归是锦衣卫千户,论职级比我这个总旗高得多,我如何能举荐他?刘公公之所以举荐他,是感谢钱宁当时替他挡了张公公那一砸。”

正德哈哈一笑。此时顺德公奉上美食,正德便不再言语,四人用过晚膳,李龙和乃诺便前往梅龙镇,正德与高玉倒不曾回豹房,而是去了赌坊只属于高玉的阁楼共度良宵。大同离京师不远,李龙与乃诺天明之时便赶到梅龙镇与周昂相见宣旨,周昂自是十分高兴,入内向母亲禀报,不想纪氏老夫人却并不想入京,也不肯放年幼孙女随周昂奔波,无论怎样劝说,最终也只是周昂随李龙、乃诺一道入京。三人一起用过早膳,辞过老夫人,骑马穿过皇庄,见炊烟淼淼,牛羊成群,农田一片丰饶,好一幅世外桃源风景。

“咦,他们在作甚?”乃诺指着一群跳舞的蒙古人问。

“他们在请萨满神。”周昂笑道。

“那边也有和尚在做法事呢。”李龙指着前一方群汉人笑道。

“哎,那前边还有道士啊?哎,昂哥哥,那带着道士的穿着边军官服,衙门也要请道士作法?”乃诺笑问。

“看风水,想选个风水宝地重建皇庄衙门。目今的衙门太旧了。”周昂笑道。

“兵部终于肯拨款重修衙门了?”乃诺开心道。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笑道:“皇庄已不属兵部,如京师皇庄般由陛下直管。建衙门的银两是由京师皇庄拨款,徐鹏也捐赠不少。”

“徐鹏还真是富有。”李龙笑道。

“听说魏国公将公府事都交给徐鹏来管,不再让长子管事。京里都在传徐鹏可能会取代他大哥袭魏国公爵呢。”乃诺道。

李龙笑道:“风言风语,不传也罢。”

乃诺摇手,笑道:“不说,不说。走吧。”

三人骑马出了皇庄直奔京师,行到离京师大约十里处,猛听得不远处有人在高叫救命。三人勒马循声望去,就见右手边田埂上有三个衣冠不整、头发散乱的道士和道童夺命奔逃,一群村民手持锄头在其后喊打喊杀地追过来。

“官爷,救命,官爷,救命。”年长道士和两名道童冲到三人面前,拉着他们的衣衫,跪地直叫救命。

那群村民冲过来,挥着锄头扁担就去打道士。李龙、周昂、乃诺忙跳下马来将众人拦住。

“你们为何追打三位道爷?”周昂伸手拦住村民问。

“官爷,他们根本不是道爷,全是骗子,骗我们的银钞。”村民气愤得指着那三个惶惶的道士骂道:“官爷,我们请他们到村里做法,可是他们既不能驱除病魔又不能救我们族长夫人性命,每日只知吃吃喝喝要我们供奉。”

“这天下道士万万千,你们为何请了他仨?”李龙笑道。

“哼,还不是他说自己曾在京师为隆平侯夫人做过法,我们思量着他能为京中贵人作法,当是有些真功夫的,便请他仨为我们族长夫人作法驱邪。谁知他仨非但不能救人,每日只知在村里耀武扬威,不打他们打谁。”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又要举锄便打,那三人吓得躲在李龙、周昂、乃诺身后大叫:“我们明明已替你们驱了狐妖,你们却就是不信。”

“狐妖?这村里有狐妖?”乃诺开心地问。

“是啊,还是火红火红的赤狐,缠上我们族长夫人。”

“赤狐?难道是赤狐到京师来寻国公爷?可惜国公爷去日本国了。”乃诺道。

“你们能驱狐?”李龙看向道士笑问。

那年长道士叫道:“确是驱了,确是驱了,赤狐并不曾再来。”

“那为何我们族长夫人不曾好,仍是那般痴妄?”村民骂道。

道士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李龙和周昂互视一眼,转向村民道:“他们可是把狐驱了?”

村民虽不甘心,也只得点头。

“既驱了狐,便不关他事,族长夫人仍生痴妄或许另有原因。”周昂缓声道。

“正是,正是,小道法术浅薄,只知驱狐,不知夫人又遇何方神仙,实在驱不了。”道士急叫道。

乃诺伸脚欲踹道士,道士吓得往后退。乃诺骂道:“又是狐仙又是神仙,你当你是玉皇大帝,能识三山六界的妖魔鬼怪?”

“只知驱狐?莫非你去隆平候府也是为夫人驱狐?”李龙淡笑道。

道士看了李龙一眼,低头道:“夫人是问候爷何时能封国公。”

“难道你竟在隆平候府向陛下作法?”周昂眼光一敛问道。

道士吓得忙摇手:“不敢,不敢,小的怎敢向陛下做法,小的只是向夫人指点隆平候向何处可快快立功封爵。”

周昂面色稍缓。

乃诺笑道:“做个侯爷还不够啊,我只要能封个千户都满足了。”

“隆平候乃世代军功之家,自是想要更上层楼为家族争光。”李龙笑道。

“官爷,官爷,我三人委实不曾骗吃骗喝,我们替族长夫人做法驱狐,难不成吃些香的喝些辣的还不许?”道士求道:“求官爷给条生路。”

周昂看向众村民道:“你们追来是要打道爷出气,还是要道爷继续做法?”

“官爷,总要,总要救人不是?”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官爷,小的道行浅,您们让他们另请高明吧,官爷,求您了,小的只是一个云游江湖的小道士罢了。”道士求道。

“你们仨走也行,须得寻个人来继续救我们族长夫人!”

“此地离京师不远,你们与其请个道士做法,不如去太医院请位太医到村里来为族长夫人诊病。”李龙道。

“京里太医院太医是治病的,我们族长夫人又无病,难道太医还能驱妖除魔?”村民并不相信,怎么也不肯让道士逃走。

“龙大哥,昂哥哥,不如我们去看看。若真要驱妖除魔,便回京师请国师来作法如何?”乃诺笑道。

“也好,我们就去村里走一走。”李龙点头道。

“官爷,你们去,你们去,小的就不去了,小的可不想再被打。”道士忙道。

“你不肯去,我们也不勉强,你们也莫再追打,若真要驱妖除魔,我们回京替你们请国师前来。”李龙对道士及村民说。

村民见李龙这般说,也只好放过道士。道士与道童千恩万谢,匆匆离去,李龙、周昂、乃诺便与村民一道前往村庄。一路上行来却见许多肩宽膀阔的高大妇人在有序呼喝着抬轿。乃诺细看这些妇人并非抬轿出行,而是在练习如何抬轿。

“这里是何家力村?”李龙问村民。

村民骄傲点头:“官爷,这里正是何家力村。”

“怪不得这些妇人都生得这般高大健壮,想来族长夫人也是这般健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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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49章节

“龙大哥,你如何晓得这就是何家力村?”乃诺问。

李龙笑道:“河北之地多妇人从事抬轿之业,此其中又有何家力村,村中妇人历代为朝廷调遣,为京师皇亲国戚或各外任官员、出巡御使抬轿出行。”

乃诺惊讶道:“我虽知我朝向有女轿伕,但不曾想抬轿竟也有世代传承。”

周昂笑道:“想把轿子抬得四平八稳也非易事。代代传承才会精益求精。”

乃诺笑道:“替陛下抬轿,不四平八稳也不能呢。”

“官爷,再行半里便到村口,便能见我们何家村的牌坊了。”

三人随村民来到村口,抬头见牌坊写着大大的‘何家力村’四字,落款是何文渊,宣德八年书。

“何文渊是何人?”周昂看向李龙问道。

“何文渊乃宣德年间的监察御史。但此人并非河北人士,不知为何会为何家村提字?”李龙笑道。

“何御史娶了我们何家村的姑娘,是我们何家村的姑爷。”村民答道。

“同姓不婚,为何这位何御史却做了何家庄的姑爷?”周昂笑问。

“官爷,您进村里便知了。”村民道。

话音一落,忽听一声清脆狐鸣,眼前便见红光一闪。村民们纷纷惊叫,三人抬头见一只红狐在屋顶跳跃奔跑,乃诺率先跃上屋顶追去。李龙与周昂也紧追而去,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三人一直追到村东头,见有一座破庙,那红狐仰头叫了声,便跃进庙里,三人紧跟而入,见红狐卧在残破的土地公公像前乖巧地侧躺着。乃诺咧嘴一笑,待要上去抱红狐,被周昂一把拉住,将手一指,乃诺顺着手望去,才见地下有麻袋,散发出一丝臭味。

“好似尸臭。”周昂轻声道。

乃诺‘呀’了一声,待要前行,被李龙拉住:“且慢行,看看脚印。”

麻袋周围并无脚印,回头看,是三人奔入破庙的新鲜脚印。

“麻袋是抛入庙中的。”李龙说着退出庙门仔细观察后道:“无脚印。但有扫帚扫过的痕迹。”

“破庙当是甚少人来,是以清扫之迹仍清晰可见。”周昂道。

“此处明显是抛尸之处,并非案发现场。”周昂四处望之道:“破庙四周并不凌乱,想来是有人从容弃尸,一走了之。”

“且看看到底是人是畜生。”乃诺说着走过去,小心打开麻袋,里面装着一具女尸,已呈腐败之像。

“看此女身型,明显非本村女子。”李龙道。

“这村东头有座荒庙已够神奇,居然还就死了个人。”乃诺叹道。

周昂点头,蹲下来仔细看女尸道:“此女身型曼妙,与村里肩宽膀阔的女子殊甚。双手十指指甲齐整干净,有描眉,双颊额面皆有拨毛之迹,至少当是出身注重仪容的书香之家小家碧玉。脖颈处有勒痕,可证是谋杀。”

“谋杀?”乃诺一惊道:“那应当上报刑部吧?”

“乃诺,你去京师上报刑部,请刑部派人前来勘察,另请陛下恩准周昂留在何家力村查案。我们留守在此,以防村民破坏现场。”李龙道:“顺道寻些村民来询问询问。”

乃诺应允而去,李龙向周昂道:“难为你了,还不曾回到京师,先遇着命案。”

周昂笑道:“不妨事,我在梅龙镇皇庄当官僚久了,倒是很想再回到锦衣卫查案。其实年初我见到陛下之时便想过回京师,但陛下不许。”

“为何不许?”李龙问。

“陛下望我将皇庄经营稳定后再说。”

“陛下信赖你。”

周昂轻轻一笑,看向女尸道:“你说此女会是何人所杀?”

“看她衣衫整齐,应当并非奸杀。”李龙道。

周昂再次查看女尸双手,又看双脚道:“十指指甲虽齐整,肌肤光滑,但却并不柔嫩,小腿结实但并不粗壮,又不曾裹小脚,显见并非大家闺秀,想来是富贵人家的婢女,而且应当是在主人家中有些身份的婢女。”

“何家力村虽谈不上豪富,但也甚是殷实,怎会有座破庙在此?我到村里去问一问。”李龙道。

周昂点头,李龙待要离开,那土地公公怀中的红狐忽跳下地奔出门去,过得一阵便听得奔跑声,先前那群村民追着红狐就来到了破庙前。李龙和周昂走出庙门将村民挡在门外,红狐便又嗷地一声跳回土地公公怀里去了。村民闻到尸臭都吓得捂鼻后退,周昂与李龙也跟着村民一直退到闻不到臭味之地方停下。

“你们何家力村乃朝廷御选的轿伕之村,家境应当甚是殷实,为何会有破庙在此?”李龙问。

“哎哟,回官爷,这里并非破庙,这庙本是我们何家力村的神庙,两年前遭雷劈着火烧成这般模样。”村民忙解释。

“两年前着火为何不重修?”周昂问。

“我们族长和夫人争执不停,修不得,便一直荒废在此。”

“你们平日可会到此?”周昂问。

“着火之初还曾来清扫过,但我们族长和夫人为重建神庙而争执,不时迁怒前来清扫的村民,以致村民再不敢前来。”

“五天前可曾有人来过?”李龙问。

“官爷,我等委实不知,村民想是不敢来的,也不想自找麻烦。”

“为何起个神庙还要起争执?”周昂问。

“我们族长想将土地公公模样换成族长父亲模样,族长夫人抵死不肯。”

“为何不肯?”周昂问。

“土地公公本是按族长夫人先祖模样所塑,夫人自是不肯换的。”

“那为何她不做族长?你们何家力村的‘何’字,应当便是夫人母族的姓氏吧。”李龙笑道。

“官爷说得是。我们何家力村当年乃是以主母之姓开村立庙,村中男丁随父姓,女子皆随母姓何。但因村中女子时常要奉调出行,夫人也不例外。家中事务只能交由丈夫主理。族长主内甚久又兼且管理村务,便想为已正名。”村民笑道。

李龙笑道:“你们族长也甚是无趣,自家娘子能干,被朝廷征召任用,实是莫大荣光,有何委屈必得用一塑像正名?”

“我们族长也甚是能干,只因是男儿主内,便连女子荣光都不能得。女子还能随夫封个诰命夫人,男子却只能默默无闻,族长由是心中有些委屈。”

“原来如此。既然有此委屈,便试试上书礼部求封可好?”周昂笑道。

“官爷,若真能求得礼部封赏,族长必会感激不尽,也不会镇日与夫人呕气,连累旁人。”村民说。

“只是为何却是族长夫人有病?依诸位所言,当是族长受气呢。”李龙笑道。

“我们也委实不知为何,年前族长寿诞之后,族长夫人忽地便被妖魔所惑,大病不起。寻个道士来驱妖,却又遇着个假道士。有官爷,您一定要请国师来帮忙驱邪。”村民恳切道。

周昂与李龙互望一眼,李龙笑道:“如此,也只能待我们到府中看过方可。你们可先替我们寻块棺木,将庙中女尸收棺。”

“官爷慢待,我们去去就来。”村民说。

李龙点头。待村民去后,李龙与周昂将这座土地庙的前后左右皆详细察看了一回,过得半个时辰,村民送来棺木,随村民而来的还有何氏宗族的族长。族长生得甚是儒雅,见李龙周昂便深切施礼,恳请他们到府上为夫人驱邪。李龙和周昂商议后答应,村民将尸首入棺, 族长命先放入村内祠堂,派专人看守。又派人到村口守候,待乃诺从京师回来即带回府中。三人于客厅落座,饮茶,互相客气几句,周昂便直入正题,族长长叹息一声。

“不知有何难言之隐?”周昂缓声问。

族长尴尬道:“实不相瞒,我与内人膝下犹虚,年前我过了四十寿辰,依朝廷律法便可纳妾,我曾向内人透过口风,不料从此内人便有些疯言疯行,这半年来愈加着了邪魔外道蛊惑。”

李龙和周昂互望一眼,李龙看向族长道:“您不必担心,我们既然有缘到此,当尽力为夫人驱邪杀魔。”

族长起身弯腰长谢。周昂提议去看望夫人,族长便亲自引路带二人去到内院。 虽是白日,但内院一片肃穆,人人谨小慎微地做事走动。

李龙略为思索,向族长道:“可否让下人仆役悉数离开内院?”

族长疑惑地望着他。

李龙笑道:“既是妖邪之物,内院如许多人走动,这些妖怪怕是不敢再来。若不能知是何物作崇,又如何能替夫人驱妖除魔?”

“二位官爷当真可为内人驱妖除魔?”族长担心地问。

“总归要先观察一番,才好回京请国师过来作法。”李龙道。

“李侍卫和周指挥之名我都是听过的,既如此,我便相信两位。”族长道。

“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周昂道。

“何事?”族长问。

周昂道:“想请您派人查一查最近五天之内可有陌生人到访何家力村。”

“要得,要得,我这就派人去各家各户询问。”族长连连点头道。

“多谢族长。”周昂施礼道。

族长唤来院中管家,叫他将仆役悉数清理出内院,便与李龙、周昂告辞而去。李龙、周昂待众人尽数离去方来到夫人闺房门前,李龙轻敲房门,房内无人应。

“夫人,在下李龙,想必夫人听过我的名字。”李龙清晰道。

屋内一片静默后,传来虚弱女声:“李侍卫,我进京听调为太后抬轿见过你。”

“惭愧,李龙倒是不记得夫人了。”李龙笑道。

“你贵人事忙,记不得也正常。”

“夫人,在下听说府中有狐妖鬼怪作崇,可否详说一二?”李龙再问。

房内传出一声叹息,再不言语。

周昂缓声而清晰道:“夫人,您是否为族长想要纳妾而烦恼?”

房内仍是一片静默,周昂待要再言,房内忽传出一声轻笑,随之便是大笑不止。李龙与周昂互视一眼,有些莫名。

“李侍卫,这位是何人?”房内夫人问。

“是大同梅龙镇皇庄指挥周昂。”李龙道。

“原来是周指挥,久仰大名。”

“夫人?”周昂轻道。

“您二人进来吧。”话音落处,二人听到门栓开启,半边门开,李龙与周昂说了声‘得罪’,便跨门而入。卧房分厅房与内室,适才为二人开门的是一位老婆婆,夫人一个人安静坐在厅房的罗汉床上。夫人生得甚是高长,但剑眉凤目,倒是有些好看。三人互相见礼,落座,老婆婆奉茶。

夫人看向周昂,笑道:“周指挥好生直接坦荡。”

周昂一笑道:“夫人不喜族长纳妾,但装神弄鬼终非长久之计。”

“我何家力村女子自宣德年间起便是朝廷调差之地,村中女子在家中甚有地位,只可惜地位再高却也挡不住夫君四十岁后想要纳妾之心。我与夫君乃是青梅竹马,向来恩爱……”夫人长太息一声道:“只是再如何恩爱,却也抵抗不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忧。”

“夫人除了利用鬼神唬吓族长之外,可曾想到其他方法解决此事?”周昂问。

“我若能想到法子,也不至骑虎难下了。”夫人苦笑道。

“夫人走南闯北,当知这世间有借腹生子之说。”周昂微微一笑道。

夫人眼睛睁圆瞪着周昂,疑惑道:“周指挥此言何意?”

周昂笑了笑道:“夫人以为何意?”

夫人不悦道:“此言岂不是与我家夫君所想一致,我不能生养他便借腹生子。

“借腹生子也总好过纳妾生子。”李龙笑道。

夫人冷嘿一声道:“我偏不许。大不了在族中过继一子,为何他偏要为了传宗接代而伤我心意?”

“夫人倒也算是言之有理,若是相爱,纵然无亲生子,也大可过继族中子为己子。”周昂点头道。

“想必此法也提过,但族长执意不肯?”李龙问。

夫人愤然道:“我当日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他既不肯,便休怪我无情。”

“夫人此言倒是有趣,何谓无情?”李龙笑道。

夫人剑眉一竖,直盯着李龙道:“李侍卫既知我装神弄鬼,我也不怕直说。他要纳妾,我便也要纳一个男子做妾。凭甚只说我不能生,或许是他不能生呢。我走南闯北多年,听过见过亦多,那夫家雄风不振,要妻妾于寺庙求子者众,说甚菩萨保佑降福,左不过是庙中秃驴散播云雨罢了。”

“原来夫人这般想的。”李龙笑道:“莫非夫人想我二人替您上书陛下,让您纳一男子为妾?”

夫人卟哧一笑道:“给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惊世骇俗,原本只想装神弄鬼糊弄得成,那知夫君真请了个道士来为我驱妖除魔。”

“如此说来,夫人本已有妾室人选?”周昂缓声问。

夫人又叹息一声道:“说有也有,说无也无。他那人,也并非想要便要得。”

李龙与周昂静默,不知如何接话。

夫人看向李龙道:“我听京师人传李侍卫乃是皇帝陛下的内助,自我朝太祖开国,从不曾有男子做皇帝或藩王内助,李侍卫当是开了先例。”

李龙微微一笑,道:“莫非夫人也想开个女子纳男妾的先例?”

“有何不可?”夫人傲然道:“前朝也不曾有女子奉差听调做轿伕,自我朝起不也有了。既然在何家力村可男主内女主外,那我纳个男妾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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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0章节

周昂笑道:“夫人好志气。”

李龙微微笑了笑道:“夫人,可否说一说您那位妾室是何方人氏?”

“也是京师人士,三月前我偷偷前往京师散心相识,此后便时常到此与我幽会。”夫人坦然道。

“这几日他可来过何家力村?”李龙缓声问。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转向族长夫人,看她如何作答。

“这几日倒不曾来。”夫人道。

李龙轻轻点头,起身道:“夫人,你我男女有别,不便久扰,先行告辞。夫人之事,在下会尽力而为。”

“多谢李侍卫,还请李侍卫和周指挥为妾身保守秘密。若是我家夫君问起,只说还是狐妖作崇便了。”夫人起身施礼道。

“夫人放心。”周昂应道。

双方言罢,行礼告辞。李龙与周昂走出内院大门,见族长在院门外小巷来回踱步,见二人出来,方松了口气,显是一直守候在外的。

“你家夫人还是被狐妖作崇, 待我们上京说与国师听,看能否请国师过来驱妖除魔。”周昂向族长说。

族长千恩万谢,亲自送二人回到正堂,添茶。村民陆续有来,但大多皆说不曾见到外人入村。唯有一人说五天前夜半听到小巷内有马蹄声及男子咳嗽之声,不知是否外人来过。族长即令再次询问全村男子,确证当夜并无人在街上闲逛,倒是有多家听到马蹄之声。李龙与周昂据此复原路线,推测此人多半是午夜子时从村南方向转入村东头的神庙。两人又于村中行走一圈,方知何家力村的宗祠设于村南位置,上百年来皆把朝廷调差的圣旨摆于宗祠内供奉,凡村中女子奉差出行或完差回转皆会到宗祠叩拜以谢圣恩,平日守卫森严,严禁闲杂人等在宗祠四处溜达流连。

“你怀疑此人?”周昂问。

李龙笑道:“须得寻到方知是不是此人。”

周昂哈哈一笑,点头,又道:“死者虽是外人,但有否可能是村民所杀?”

“何家力村向来受朝廷信任,且世代居于京郊,村民应当不会做此损人不利己之事。”李龙道:“不过为防万一是要全部查一番。好在何家力村的族长看来确是忠厚之人,请他仔细查一查村民最近几日的行踪应当可行。”

周昂笑道:“与其请族长查,不如你我二人亲自去问一问村民。”

“都好,乃诺未到,你我甚是空闲,去问问都好。”李龙笑道。

二人在村中行走,周昂与村中男女老少相谈甚欢,行走间追逐者众。李龙闲庭信步跟于身后,一路望之,自言自语微笑道:“周昂真是愈加有仁臣风范,陛下见之,必喜之欲狂啊。”不知不觉便到傍晚,二人听得村中无数鸡零狗碎,倒是从中筛选出一位虽不定时,却常到何家力村现身的京师公子哥嫌疑人。

“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的京师贵人,四十左右年纪,如此男儿京师无一万都有八千,怕是难寻了。”周昂思索道。

“若此人在朝廷任职,便不能随意出入京郊,一出一入都有记录,应当可以查到。”李龙道。

“若此人是凶手,休更之时出城岂不是暴露行踪?况且既弃尸于此,想必是不会再到此现身。”周昂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李龙笑道。

“周指挥且留步,周指挥,周公子且留步!”身后传来高声呼唤。

周昂停步回首,只见一老妪匆匆而来,周昂忙紧前两步伸手扶住道:“何春奶奶,何事唤我?”

老妪紧握周昂的手,眉开眼笑道:“周公子好记性,只说了一回话便记得老身名姓。老身有话要对公子说,适才一时省不起,现下倒是想到了。”

“您说,晚辈洗耳恭听。”

“周公子,您问的那位京师贵人姓张,常到我家老头儿酒摊前饮酒的。”

“姓张?可还有省起的?”周昂笑问 。

老妪笑道:“周公子,老身一时又省不起其他,若省起必赶来告之。啊,周公子若有空闲,也请到我家老头儿酒摊坐坐。”老妪抬头望着周昂,像是外母见着久寻不着的好女婿一般,笑不拢嘴道。

“何春奶奶,我与周公子先回族长府中,待得空闲时定来相聚饮酒。”李龙直视老妪,微微笑道。

老妪看了李龙一眼,慈祥一笑,放开周昂的手道:“可是要来,可是要来。”

周昂点头,老妪方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李龙笑道:“何春奶奶真正可爱。”

周昂微微一笑,不语。

“不知乃诺可回到何家力村,若还能带三太子来便更好。”李龙笑道。

“为何要带三太子来?”周昂问。

“三太子画技愈加精进,若他能来,定能将此位张公子画像画出。”

“啊,原来如此。”周昂说着,略有所思,忽轻轻一笑。

“你笑甚?”李龙问。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仍只是轻轻一笑,不语。

李龙看了他一眼,笑道:“三太子画技乃陛下所教,何家力村又在京师近郊,来回甚速。若乃诺带来的并非三太子而是陛下,想来周指挥会欣喜若狂。”

周昂温柔道:“我听闻陛下前些日子曾私出通州。”

李龙笑道:“那就瞧瞧乃诺是否聪明,陛下又是否与你灵犀相通。”

“多谢。”周昂认真道。

“为何谢我?”李龙问。

“你才是先皇御封的陛下内助,但却是我越殂代疱。”周昂道。

“我向来履行内助之责,你与高玉只不过是陛下身边侫臣而已。”李龙笑道。

周昂朗笑:“你说得是,我只不过是陛下身边侫臣。”

李龙一笑,率先前行,周昂跟上,二人回到族长府前,周昂不由加快脚步,但族长府内却并不见刑部役卒与乃诺,族长说乃诺去了停棺的祠堂,请二人前去。二人随即又前往祠堂,果见刑部役卒守在祠堂门口。二人跨入祠堂大门,来到后堂,居然见冷峻与贞秀夫妇守在神堂门外。

“咦,为何你们夫妻二人会到此?”周昂与二人见礼,笑问。

“周指挥,我一年前已调至刑部。”冷峻笑道。

“贞秀姑娘入主刑部女牢,冷峻妇唱夫随,也从锦衣卫调职到刑部任侍郎。”李龙笑道。

“此案受害者是女子,尚书爷便将我派过来。”贞秀道。

“既已到此,为何不进去?”周昂问。

“三太子在房内画像,暂不便有人打扰。”冷峻笑道。

周昂一听是三太子,略觉失望。过得一刻,乃诺从房中拿出一幅画像,见到周昂与乃诺,开心道:“你们回来了。”

周昂点头,看着乃诺手中画作道:“乃诺,此是三太子画作?”

乃诺点头:“三太子画的女尸容貌画像,稍顷我去问族长此地可有书坊刷印绣像分发各处,令亲属好友前来认人。”

李龙接过画作一瞧,却见是一张上图下文的淑女像,下文写着:月上柳梢头。

李龙眉目一转,轻轻一笑,将画作递给周昂道:“周指挥,可否帮忙去寻个书坊印刷绣像?”

“你放心。”周昂接过画像转身离去。

“龙大哥,请。”乃诺低声道。

李龙轻笑入内,乃诺关门立于门外。李龙入内,见人坐于高台凝视棺木,面前置放画架仍在作画。

李龙下跪叩首道:“臣叩见陛下。”

正德回首下望,一笑道:“平身,周昂呢?”

“臣指使他去寻书坊印绣像了。”李龙起身,笑道。

正德点头。

“陛下,可否再画一张像?”李龙问。

“还有何人要画?”

“我和周昂问到一个自称京师贵公子的男子,怀疑是他杀人,想请陛下画之。”李龙恭身道。

“好,你说吧。”

李龙将今日周昂问到的京师贵公子相貌、衣着、色泽仔细说出来。

正德边画边笑道:“此人一时紫衣,一时青衫,当是常来此地?”

“据村民所言,此人疑似与村中寡妇有染,又与他人小妾私通。”

正德面色一沉道:“京中贵公子与何家力村的寡妇、他人小妾私通,他有几个脑袋可斩!”

“陛下,据说此人姓张。”李龙轻声道。

“姓张?”正德看向李龙。

“张姓之京师贵人有英国公张懋、隆平侯张祐、彭城伯张信、惠安伯张伟、安乡伯张恂、刑部尚书张鸾、光禄寺卿张骏。”李龙道。

“还有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正德冷冷道。

“不过于村民而言,想必京师当中稍有地位之人皆是贵人。”李龙道。

“何家力村自宣德起便是朝廷调差之地,村中妇人皆勇悍力壮,世人皆知,平民百姓有几人有胆气到此与村中妇人私通苟且?”正德道。

“陛下言下之意,此张姓贵人真是京中公候伯子弟?”李龙道。

“是不是,你去查。”正德道。

“臣遵旨。”李龙道。

“此画如何?”正德停笔,笑问。

李龙凝视半晌,摇头叹道:“陛下,此人面相虽英俊,但单单锦衣卫只怕便有上万人皆是如此英俊。”

正德卟哧一笑,将画笔放下道:“朕有些饿了,听说何家力村有一家人做的面甚是美味,朕倒是想尝尝。”

“陛下说的可是何乐老伯的面档,今日我与周昂走遍何家力村,午时倒是在老伯的面档吃过面,甚是入味,尤其牛肉面极是美味。”李龙笑道。

“也许便是吧,你去买碗牛肉面来与朕解饥。”正德笑道。

“陛下稍待,臣即刻就去。”李龙道。

正德点点头,起身轻跳下去,李龙伸手抱住,将他轻放于地,替他正冠整衣。

“朕且先去祠堂后院客房将息侧个,你快快回来。吩咐冷峻与贞秀再到村中访查一番,若何家力村村民确无疑问,明日一早启程回京。”正德道。

“是。”李龙领旨出门。

正德便在乃诺护卫下去客房将息。不到三刻,李龙便捧着热气腾腾的两大碗面回到祠堂,还为正德、乃诺各带回一坛小酒。

“陛下,此酒乃是何香婆婆的酒档所酿,亦甚是美味。”李龙笑道。

乃诺笑道:“闻着都香。”

正德微微一笑道:“你也坐下,陪朕用餐。”

“陛下,我去看看周昂可回来了。”李龙道。

正德略有所思道:“朕吃完面便与乃诺回族长府中去,你们也早些回来将息。”

“谢陛下关心,臣明白。”李龙说完再次离开。

说是早回,但也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李龙与周昂、冷峻贞秀夫妇才回到族长府第,两个时辰唯一的收获便是排除了何家力村的男男女女有杀人之可能。

四人回到后院客房,乃诺见四人回来,笑道:“我在后院为诸位准备了浴桶,请先沐浴更衣,再行入睡将息。”

周昂道:“三太子可否就寝?可需要先去拜会?”

“周指挥,且先行更衣再去拜会三太子不迟。”冷峻笑道。

“冷侍郎说得是。”周昂点头道。

四人便先行沐浴更衣,待周昂出来,见李龙、冷峻、贞秀在院中饮酒。他来回望望,惑道:“为何三太子不在?”

“周指挥,我们也是饮两杯酒去去乏,便去将息了。三太子应当已在房中将息了,不如明日再行拜会。”贞秀温柔道。

李龙递了杯酒给周昂,笑道:“饮酒。”

周昂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冷峻与贞秀也各敬了周昂一杯酒。乃诺来到院内也饮了一杯李龙递过来的酒,才对周昂道:“昂哥哥,三太子有请。”

周昂放下酒杯道:“三太子还不曾将息?”

“你们在村中查访之时,三太子已将息过,此时唤你是有事要问。”乃诺道。

“三太子有何事要问?”周昂问。

“三太子回想龙大哥所言,对常出入何家力村的男子容貌有疑问,想再问一问你。”乃诺道。

周昂轻应一声,由乃诺带路前去拜会三太子。李龙与冷峻、贞秀又饮了两杯酒,各自回房将息。

乃诺带周昂到正德所居客房门前,轻声道:“三太子,周指挥来了。”

周昂拱手施礼道:“三太子,周昂拜见。”

“进来。”房内传出正德的声音。

周昂一怔。

乃诺轻声道:“陛下,臣先行告退。”

乃诺恭身而退,周昂直是心潮澎湃,但房中人是正德,岂能失仪,深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整理衣冠,小心推开房门跨步而进,再小心关门插上门栓才返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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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1章节

“臣周昂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昂五体投体,叩首。

正德微微一笑道:“你不来见朕,只好由朕来见你,抬起头来。”

周昂慢慢抬首,心上人近在眼前,拿着一枝画笔在认真作画。

“陛下。”周昂轻唤。

“平身。朕依李龙所言,画了一幅京师贵公子的嫌疑人画像。但朕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人生得太过泛泛,你过来瞧瞧,到底此幅画像缺甚?”

周昂走到正德身旁细看画像,缓声道:“陛下,据村民所言,此人向来独来独往,在村中并无朋友相伴。啊,并非如此,是村民说此人虽然眉目英俊,但总有一丝猥琐下流模样,令人厌恶。”

正德轻轻点头,换纸提笔再画,渐渐有形有神。周昂见之入神,正要夸赞,却见正德怒色满面,不由一惊,轻声唤道:“陛下?您识得此人?”

正德掷笑冷笑道:“京中贵人,贵至公候者有几人,公候中张姓者又有几人?你久不在京师自然不识,朕身为皇帝岂会不识!”

“此人到底是谁?”周昂轻问。

“你以为是谁?”正德沉声反问。

“朝中公候伯有英国公张懋、隆平侯张祐、彭城伯张信、惠安伯张伟、安乡伯张恂。臣记得陛下即位之初,英国公张懋之子张铭担任象房管事指挥佥事一职。张铭以有病咳嗽为由注门籍,不赴朝参,出城游玩越关至涿州,后被东厂检发其事,事下刑部狱。当年是师祖王岳掌管东厂,事法甚厉,革了张铭的职。张铭如今年纪应当就是四十上下。”

正德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缓声道:“ 此人是谁,朕不想武断。朕要捉奸在床,人赃并获!”

“陛下想臣在何家力村守株待兔?”周昂道。

“你以为可否守到?”

“依村民所言,此人隔三差五便到何家力村,依今日之期推算,两日后他会再来。但若肯再来,除非他实在胆大包天,反倒可洗清杀人嫌疑。”周昂缓声道。

“杀不杀人已在其次。若真是公候子弟奸淫他人妻妾寡妇,死几次都死不足惜。”正德道。

“臣明白,臣就留在何家力村守株待兔,只是陛下可否一起留下?”周昂道。

正德一笑道:“朕就留下,若有要事,高玉会到此见朕。”

“陛下今日是大庭广众之下来到何家力村,若是不营造离去的假象,臣恐怕此人不敢再来。”周昂道。

正德想了想道:“你说得有理,那明日我们先行离开何家力村,随后朕与你、李龙、乃诺再中途折返回此处。”

周昂想起族长夫人所言,心下惴惴,道:“陛下,若想捉奸在床,人赃并获,可能要另寻隐密住处方可。”

“如此,明日再从长计议,你可乏了?”正德笑问。

“臣甚是疲乏,入门之时便望能拥衾就寝。”周昂轻声道。

正德一笑,起身入内室,周昂紧跟而至,吹烛入寝。门外,有李龙无声守候。第二日一早,众人用过早膳,便启程回京,行到半途,正德下旨让冷峻与贞秀先押送棺木回京。

“贞秀,你回京之后继续查访女尸,你可知朕为何将她画成淑女,并写下‘月上柳梢头’的文字。”正德问。

贞秀思索半晌,低声道:“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正德微微一笑,望向李龙。

李龙笑道:“陛下心怀仁慈,并不欲将弱女惨死模样公告世人。再者,以淑女模样示人,又写上诗句,可引得京师登徒子争相传阅,登徒子识人者众,当会有人知其为谁。贞秀你回到京师,搜查要尽量低调,切莫张扬。”

“陛下此举,亦可令真正凶手疏于防范。”周昂道。

“臣等明白了,请陛下放心。我们回到京师,绝不会泄露陛下行踪。”冷峻与贞秀齐应答,恭身而辞。

乃诺见冷峻、贞秀及刑部役差走远,开心拍掌道:“陛下,我们要去何处?”

“何家力村……”正德道。

“回何家力村?”乃诺惊道:“为何还回何家力村?”

正德笑道:“乃诺,是毗邻何家力村的林家庄。”

“林家庄?”乃诺看向李龙:“龙大哥,何家村附近有个林家庄?”

李龙点头,笑道:“这附近除了有何家力村,林家庄,还有张家庄、陈家村、田家庄。这五家其实皆是轿伕调差之地,只不过何家力村乃是唯一一个全村皆是女轿伕之村,是以特别受朝廷器重,初始专事为后宫诸后妃抬轿,因轿稳脚速,渐至京中一品大员出行,皆喜由何家力村女轿伕抬轿,其他四村便只能退而次之,待何家力村调差满额方有皇差。”

“啊,龙大哥,你说那女尸是否这四家村庄中人?这四村妒嫉何家力村受朝廷器重而故意杀人后将女尸摆在何家力村的神庙?”乃诺道。

正德哈哈大笑,道:“乃诺,若有心嫉妒,百年前经已妒嫉了。”

“这五村皆于宣德年间围住于此,百年相安无事。”李龙道。

“哦。”乃诺摇头晃脑,思之又想,笑道:“我所思所想太过不着边际,若如我这般推论,全天下之地皆可是犯案之地。但女尸显然非何家力村村民所杀,飞来横尸,也是难查。”

“女尸死亡在五至三日之间,五日内出入何家力村的外人有可疑。”李龙道。

“啊,我们漏了一人。道士。道士也是外人。”周昂道。

“道士?”正德问。

“陛下,我们从梅龙镇回京,在何家力村附近遇着何家力村村民追打一位道士,此位道士曾在京师为隆平候张祐的夫人作法。”周昂道。

“隆平候?”正德眉头一皱,喃喃自语。

“昂哥哥,你是怀疑道士杀人移尸?”乃诺问。

“但据村民所讲,道士是村民请回村,在此期间一直在村中作法,骗饮骗食。若女尸是他带来,他应当会想方设法将女尸移走,不会按兵不动。”李龙缓声道。

“朕要见这个道士。”正德道。

李龙、周昂、乃诺看向正德。

正德肯定道:“将道士提来。”

“但是道士已被赶走,都不知到何处可以寻到他?”乃诺叹息道。

“隆平候夫人向来好求神问道,每每求人作法,所赐颇丰,若此人并非凶嫌,必定还在京师。”李龙道:“乃诺,你快快追上冷竣,要他回京师擒拿道士。”

“好。”乃诺应声之下,拨脚便奔。

正德一笑,环望四周道:“朕连京师郊野都不曾正经出游,今日便随意行走一番,瞧瞧京师郊野风景。”

“陛下,请。”周昂笑道。

三人便齐齐朝林家庄方向悠闲而行,待行到村口,乃诺气喘吁吁奔来,叫道:“陛,陛,啊,三,三,啊,公子,慢行,慢行。”

三人停步回首,乃诺手指身后道:“公子,臣,啊,小的已向冷峻交待,要他小心出入隆平候府的道士。”

“好,进庄。”正德轻笑道。

四人前脚才踏进庄门,就听到呼喝之声,抬头望去,就见三个道士连滚带爬的向庄门逃来。后面同样是一群手持棍棒追打的村民。

“哎呀,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李龙笑道。

道士也抬头望见李龙等人,竟面现喜色,着力奔来就躲在李龙身后叫道:“官爷,救命,官爷,救命。”

“你又在此骗人银钞?”周昂问。

“官爷,贫道冤枉,贫道帮林家庄族长之女驱魔,抓着一只狐妖,怎知村民却不信那只红狐是狐妖。还说我虐待狐仙,你说如何是好!”道士满面委屈道。

李龙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红狐。”乃诺指向庄内街道欢喜道。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美丽无匹的幼小红狐在街道上高昂着头在行走,左右两边皆是欢喜观望喂食的村民。原本追道士的村民也转向去逗看红狐。

“这是只幼狐,应当与我们在何家力村见到的红狐是母子吧?”周昂笑道。

“这狐狸居然不怕人,也是可爱。”正德笑道。

“公子,红狐乃是我娘家族的圣兽,向来不怕人的。公子,小的想去抱走它。”乃诺低声道。

“你去试试,看这只狐肯不肯跟你走。若是肯,便抱到鹰房去养。”正德道。

“谢公子。”乃诺欢喜前奔。

“乃诺,停步。”周昂忙拉住乃诺道:“我们是来查案的,莫张扬。”

乃诺‘啊’了一声,即时停步。

道士见四人在说话,便想偷偷溜走,被周昂一把抓住,笑道:“道爷,在下还有事相问,请留步。”

道士一把抓住周昂道:“那官爷须得保护我。”

“趁人多眼杂,快进庄去。”李龙道。

周昂一手提着道士,五人便疾速掠过人群走进庄里,在最靠近何家力村的方向租到一处四合小院住下。李龙叫乃诺去村里买菜买米,他先去清理膳房,正德却想跟着乃诺去体察乡村风物,李龙只好跟着同去。周昂独自带着道士坐在厅堂欲问话。道士却在房内四处搜索,竟寻到一瓶陈酒,打开一闻还芳香四溢,周昂也找来两个酒杯,两人在厅堂坐下,边饮边谈。

“你常出入隆平候府?”周昂问。

“隆平候夫人甚是迷信鬼神,不但道士会出入候府,和尚也会出入候府,这几乎是佛道两界人尽皆知之事。”道士边饮酒边笑道。

“那你定是所获颇丰,平日除了饮些花酒,还会作甚?”周昂问。

“我有甚作,平日除了好饮好食,也无甚爱好。”

“应当说除了好饮好食,还喜到各家各户替人作法吧。”

道士哈哈大笑,饮酒不语。

“你似乎特别喜为夫人,小姐作法?”

“比起男子,女子更加慷慨。”

”看来你认识不少京师贵夫人小姐。”

“那是自然,若不识得更多,如何能过得快活。”

“识得如此多人,若是记错人,唤错人,岂不是尴尬?”

“哎,我若连人脸都记不清,还当甚云游道士?”

周昂随手将那张淑女图递到道士面前:“那你可认得此位小姐,可曾为她作过法?”

道士抬头一望,随口笑道:“哎,她是甚小姐,不就是隆平候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吗。”

周昂心下一惊,却不动声色道:“你还真是眼拙,这明明是位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正有那明媚少年思之若狂呢。”

“我如何胡说,这明明便是隆平候夫人身边的侍婢桃媚,不过你说他是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也对,桃媚父亲乃是一位教书先生,家境贫穷,不得已将她卖至隆平候府为婢。也幸得她识字,候府方肯买她。”

“你何时见过桃媚?”

“来何家力村之前我还替隆平候夫人作法,当时桃媚亦在夫人身旁。”

“七天前?”

道士点头,饮了口酒嘻笑道:“是那家小儿看中桃媚,想与她人约黄昏后?”

“桃媚死了,六天前被人勒死。”

啪!道士手中酒杯落地,面色煞白,瞪着周昂:“桃,桃媚死了?”

周昂点头,严肃道:“被人勒死,死后尸体被抛日弃到何家力村的神庙。算上今日已有六日。而你七日前还在隆平候府作法。”

道士腿一软,从椅上摔下来,叫道:“你,你这是何意,你,你怀疑是我杀了桃,桃媚?”

“你最可疑。”周昂眼色一凛道:“你七日在隆平候府作法,桃媚六日死去,你携尸身来到何家力村,将桃媚尸身抛在神庙。本想逃离,却不想被何家力村村民因缘际会请去替族长夫人作法。你既被何家力村村民追打,又被林家庄村民追打,可见法术并不高强。为何隆平候夫人竟会请你去作法?还是为求隆平候能封国公如此重要之事,你定是在撒谎!”

周昂愈说愈厉,道士吓得面色惨白,高声叫道:“你休得含血喷人,我从不曾伤人害命!那日我在候府作完法,午时之后便先行离开,还是桃媚送我出门。”

“你愈说愈是令人怀疑,定是桃媚送你出门之际,你色心大起,想污辱她,她誓死反抗,你一怒之下便勒死了她。”

道士气得从地上爬起,跳脚大骂:“你胡说八道,你,你含血喷人,你栽赃陷害,你,你,我出门之时,桃媚还不曾死!”

“恁叫还不曾死,难不成你原本确是想杀她!”周昂厉喝一声。

“是夫人要杀她,不是我要杀她!”道士尖叫。

周昂亦大出意料之外,向着道士喝道:“好个奸狡妖道,竟将杀人之罪推到夫人身上?隆平候夫人何等尊贵,怎会作此残忍之事,还不从实招来?”

“便是夫人想杀的,我还劝止夫人莫要莽撞。”

“无缘无故,夫人为何要杀自己的贴身侍婢?根本于理不通!你垂涎美色倒是很说得通!”

“夫人当然会杀人,夫人请我作法是为诅咒隆平候!”道士面红耳赤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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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2章节

周昂盯着道士,晒笑一声道:“你为求活命,都口不择言了。”

“谁口不择言,隆平候夫人徐氏与隆平候弟弟私通,请我作法行魇魅之术,驱恶鬼要夺隆平候的命。”道士急道。

“那你就真的施法了?”周昂愠道。

“我哪里敢真的施法,只是骗夫人钱财,匆匆作了法收了银钞便溜出城。”

“你确定你离开隆平侯府时桃媚还活着?”

“千真万确,肯定活着。”道士高声道。

“隆平候弟弟是谁?”周昂追问。

“是南京江阴卫指挥张祚,三个月前因病回京休养,便与隆平候夫人眉来眼去,叔嫂瞒着兄长在府中偷情。”

“你可知污蔑公侯是重罪?”

“绝不曾污蔑。我有证据。”道士急声道,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符纸递与周昂道:“这符纸正面写着隆平候张祐之名,背面是徐氏亲笔点魇。你不信可再寻个道士来问问,我这个便是魇魅符,只是我少画了一笔,替候爷留了道生门。你若还是不信,自可去问问桃媚,桃媚当时也在场的。”

“桃媚已死,还如何问?”

道士叹息:“我那两个徒弟也在场。”

“你那两个徒儿的口供做不得数。”

“当时便只得我与夫人、桃媚、两个徒儿在场,再无其他人了。”道士说。

周昂若有所思道:“你所言若真,桃媚很有可能是被隆平候夫人所杀,为掩人耳目,杀人灭口。”

“不可能,若是要杀人灭口,夫人该杀我才对。”道士忙摇手道。

“你是道士,夫人迷信鬼神,想必给个天作胆,也不敢杀你。”周昂道。

“倒也不是我吹嘘,我作法问天地鬼神还是有些能耐的。”道士得意道。 “再有能耐也走不得了,须得回京师做个证人。”周昂道。

“官爷,你要我指证隆平候夫人?我不做这等事。”道士摇头,坚决道。

“为何?”

“或许夫人当真杀了人,但与我无关。”

“你只须向刑部言明夫人行魇魅之术便可。”

“如此也不行。我向夫人夸过海口,绝不透露此事。”

“那你又向我透露?”

“是你陷我在先,我一时情急说漏了嘴而已。”道士摇手道:“我堂堂男儿汉,岂能为难弱女子。”

“你帮人害命,有何颜面充男儿汉?”周昂道。

“我只想赚些银钞活命,并不曾真的帮人害命。”道士叹息:“何曾想桃媚真个死了。官爷,您可要查出真凶,莫冤枉好人,令桃媚含冤。”

“你所言是否属实,待我问过你那两个徒弟再算。”周昂起指点了道士穴道,将他提过一边,又从柴房提两道童询问,所言相差无几,只是道童到底年幼,将师父替何家力村族长夫人纳男妾,瞒骗族长一事也尽数透露。

“你家师父到底真信鬼神,还是装神弄鬼?”周昂问。

“不瞒军爷,我们跟随师父多年,还不曾见过鬼神,只是百姓愚昧无知,好多事无能为力,要人帮忙化解而已。原本读多点书便知的道理,从师父口中说出,便有通鬼神之效。”左边道童笑道。

“你姓甚名谁?今年几岁?”周昂问道童。

“回官爷,小的今年二十有二,俗家姓张。”

“你也姓张?”周昂失笑道。

“莫非官爷也姓张?那我们岂非本家?”

“人小鬼精,那个与你是本家。”周昂起手点了两道童穴位,将三人皆提回柴房关押,随后便去清理膳房,待乃诺回来煮米作饭。好在何家庄倒也不大,三人很快回转,跨进门便见周昂在院中劈柴,乃诺与李龙齐齐去到膳房烧火煮饭。

正德替周昂垒好柴伙,笑道:“晚间由乃诺与李龙去何家力村,朕与你便在林家庄逍遥片刻。族长家中可能有煤,我们去取些来用。”

周昂干脆道:“好。”

众人用过午膳,各自将息,晚间李龙亲手做了一餐山西菜,乃诺将饭桌搬至院中,李龙与周昂分坐正德左右两边,乃诺便坐了正德对面位置,四人边饮边食,周昂端了些饭菜到柴房给道士三人饱腹,直到夜色降临,乃诺与李龙前往何家力村蹲守,周昂便与正德偷偷前往族长家中寻找燃煤取回来用。如此过了三日,乃诺与李龙一无所获,五人思量着再守两夜,若还是无人来便回京师再查。第五日晨曦未露,周昂起身去膳房煮早膳,李龙与乃诺各背一女回到四合院,在他们身后还跟着高玉。正德也早起,正在院中晨练武功,高玉见着,即过来行礼。乃诺与李龙将妇人放入偏房,去膳房帮忙。

正德见到高玉,叹了口气,道:“朕出京不过六日,京师又有要事?”

高玉忙道:“陛下,并非朝中有事,而是隆平候府出事。隆平候母亲黄氏昨日到刑部状告媳妇徐氏与次子通奸,数盗家财,又企图谋害长子隆平候张祐。肯请有司缉拿徐氏以审。因是候府中事,尚书爷与我商议,还请陛下回京主理此事。”

“黄氏如何得知?”正德追问。

“是黄氏无意间听到府中仆役所言,得知徐氏与次子张祚有染,徐氏请道士行魇魅之术欲杀隆平候,又盗取家财赠祚。黄氏随即清理府中家财,所失甚多,又召次子张祚质问,张祚却抵死不认。黄氏大怒之下到刑部告状。”高玉道。

“如此说来,张祚与徐氏通奸并无实证。两人完全可以倒打一耙,说是下人污告主人。”李龙道。

“罢了,罢了,黄氏是诰命夫人,她亲自到刑部告状,朕若不出面,便显礼数不周,吃完早膳一并回京。”正德道。

“陛下,这五夜我与龙大哥虽不能于何家力村蹲守到人,但也寻到与张姓贵公子通奸的寡妇及他人小妾。”乃诺笑道。

“哦,如何寻到?”正德笑问。

“陛下请坐,边吃边说吧。”李龙与乃诺端来早膳,齐声道。周昂从厅堂搬出一张椅子放在饭桌左边角位,李龙把衣衫下摆一撩,便坐在此处,周昂随即坐在李龙身旁,高玉看了他一眼,就在饭桌右边坐下,乃诺仍坐在正德对面位置。

“陛下,夜深人静处灯火渐灭,却总有几家透出亮光,我与龙大哥循光而查,便见那寡妇与小妾相思成疾,夜不能寐。取图来问,两人皆指认张姓贵公子便是心上人。”乃诺笑道:“只是寡妇谓男子姓常,乃南京人士。小妾谓男子姓徐,乃天津人士。”

“这五日冷峻贞秀夫妇可查到甚?”李龙笑问高玉。

“贞秀只查到女尸乃隆平候府徐氏的侍婢桃媚,刑部验尸得知桃媚是被一条腰带勒死,从喉骨断裂程度推测凶手是女子。我来何家力村寻陛下之前,尚书爷已派人前往隆平候府取证。”高玉道。

“恐怕除了口供并无实物,一条腰带勒死人,用火一烧便了事。”李龙道。

“龙大哥说得是。”乃诺点头道。

“张尚书倒不这般认为,直言可能有一半机会寻到腰带。”高玉道。

“张鸾为何如此认为?”正德笑问。

“张尚书认为以候夫人之思,一定自付地位尊贵,不会做此粗重之事,定是吩咐侍婢烧掉或扔弃。至于侍婢是否听从,便要搜过方知。”

“徐氏与人通奸,又数盗家财,又杀人,她一人如何做得如此多事?必然有人帮手。前有桃媚,桃媚死后,她身边侍婢是谁?”李龙问。

“是一个唤做桂芳的小丫鬟,才买入候府不过八日。”高玉道。

正德冷笑一声道:“她倒是思虑周详。”

“这位隆平候夫人与魏国公府可有亲?”周昂问。

“仔细算来是徐鹏太祖父的弟弟一脉。”李龙想了想道。

乃诺瞪着李龙道:“龙大哥,何谓太祖父?”

周昂笑道:“诺弟,若以你来向上推算,便是父亲、祖父、曾祖父,高祖父,高曾祖父,太祖父。七代人。”

“恁复杂。我娘家族,在我娘之上的皆是称老祖宗了事。”乃诺笑道。

“说起你娘,朕自从通州回来,倒还不曾听到他们在通州的消息。”正德看向乃诺,笑道。

“陛下,说来凑巧,我昨日出京之时遇着刘公公,刘公公说通州黄玺派人送来奏折,张公公于宁夏也送来奏折,只是我走得匆忙,不曾问详情。”高玉道。

“原来都有奏折,那朕是要回京了。”正德点点头。

“陛下,臣想再去何家力村一趟,请陛下稍等片刻。”李龙道。

“你且去,朕等你回来再回京。”正德道。

“龙大哥,那你快用膳,我与你同去何家力村。”乃诺道。

“你另去他处。周昂与我同去族长府第,此事本就是我与周昂办的。你且留在此处与高玉一起保护陛下。”李龙笑道。

“好,我与你同去。”周昂道。

“那我去何处?”乃诺问。

“去到我再跟你说。”李龙道。

“哦。”乃诺应声,不再问。

五人用完早膳,李龙与周昂、乃诺便前往何家力村。到得村口,李龙叫乃诺前去寡妇与小妾住处,搜寻可能是男子相赠之物。乃诺应允而去。

“你为何又要去见族长夫人?”周昂问李龙。

“我想去问问族长夫人所之男子是否画中男子。”李龙认真道:“何家力村村民所述实是一人,是以我甚怀疑族长夫人所见亦是同一人。”

“此人变换名姓,看来是有意在何家力村骗色。”周昂道。

李龙轻叹,两人加快脚程去见族长夫人,族长夫人见李龙手中画像甚是惊讶道:“为何你们有江郎画像?”

“此人姓江?”李龙问:“夫人可记得清楚?”

“江郎姓江,单名一个阴字,皆因生于南京江阴,便以地为名。”夫人道。

“可知江阴此人作何营生?”周昂问。

“说是南京江阴卫的一名卫卒,三个月前才脱了军籍,来京师投靠亲友。”

“夫人,李龙有一事详问,还请夫人如实作答。”李龙面容严肃道。

族长夫人见之,沉吟半响道:“李侍卫所问,妾身略猜得一二。妾身不怕直说,我与江郎只是惺惺相惜,并不曾有逾越之举。妾身一心想将他正式纳为男妾,绝不肯委屈偷情。”

李龙凝视良久,面容缓和,轻轻点头道:“夫人乃女中豪杰,李龙信之。”

“夫人,你既在京师见过江阴,可知他居于何处?”周昂再问。

“我当日是在京师客栈见过他,他说待他在京师站稳脚跟,便来何家力村与我相会。半月前他来与我相会,我便与他说起纳为男妾一事,他欣然从之,谓有何家财富供他一世无忧,莫说男妾,便一生一世卖身与我为奴为婢亦可。我听之心喜,岂能委屈他为奴为婢,便与他合谋,约定时日,用道士作法瞒天过海,以他生辰八字可镇狐妖之名将他纳入何府。岂料道士再三作法招人,他却失约不至,以致夫君生疑,将道士打出何家力村。”族长夫人叹息道。

李龙与周昂互视一眼,不语。

族长夫人再望李龙道:“李侍卫,你手中江郎画像在何处得之?”

“夫人,暂不能讲,李龙有一事想请夫人应允。”

“你说。”

“还请夫人入京到刑部衙门走一趟。”

“要我入京,不知所为何事?”族长夫人皱眉道。

“你们何家力村神庙发现一具女尸,要劳烦夫人去一趟刑部衙门。”

族长夫人惊讶地看了李龙一眼,道:“女尸?李侍卫要我去刑部衙门对质?”

李龙点头。

族长夫人沉吟半晌道:“李侍卫乃陛下身边人,不会冤枉好人,我去就是。”

“多谢夫人。”李龙拱手道。

“还请李侍卫帮忙寻到江郎。”族长夫人亦施万福礼相求。

“不知江阴可有向夫人赠送信物?”李龙再问。

夫人挽起右手衣袖,雪白右臂上戴着一只金镯,她解开卡扣取出金镯道:“此镯便是江郎所赠,江郎手中也有一只,本是一对家传宝贝。”

周昂缓声道:“夫人,可否取金镯一用,若是寻着江阴,也好有个凭证。”

夫人将金镯递给周昂,周昂伸手一接,那金镯沉甸甸,云纹雕刻细致,闪耀金光,一掂可知非寻常人家所能有。

李龙拱手道:“夫人,我们要回京面见圣上,容后再叙。”

三人行礼,分手而去。李龙与周昂回到林家庄,乃诺也背着一个包袱回来了。李龙接过包袱一看全是精美的金银玉饰。又递回给乃诺,只叫他收好。高玉已在庄内租到两头驴车,将寡妇与小妾置于一车之内,由乃诺、周昂赶车,另一架便由高玉赶车,李龙与正德坐于车之内,道士三人被系于驴车之后回京师直奔刑部衙门。刑部在隆平候府中搜到一条腰带,一条桃媚死后,徐氏叫桂芳扔掉的腰带,桂芳初入候府,喜爱丝绸腰带的精美,保留了下来,天天缠在腰间;刑部于徐氏闺房搜到巫蛊木偶,上书张祐之名。但,徐氏坚不承认杀桃媚,更直指巫蛊木偶是桃媚意图做张祐之妾,陷害她所制。刑部无奈,只得暂且将她软禁在府。

“张祚呢?”正德问张鸾。

“陛下,此事暂且与张祚无关,是以臣并不曾追问张祚。”张鸾道。

正德看了张鸾一眼,笑了笑道:“如此,你打算如何追查此案?”

“臣想知陛下在何家力村有何线索,方知该如何追查此案。”张鸾如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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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3章节

“算了,此案交由李龙督办,你去做别的事吧。”正德手一挥道。

张鸾领旨告退,衙门便暂交李龙、周昂、乃诺主理。李龙先让人将桃媚的棺木抬上公堂,再让道士过来认尸,道士见之大惊:“桃媚竟真的死了?”

“你说你不曾杀她,但桃媚身为隆平候府夫人身边侍婢,必是大门不出的,绝无可能被大街上的登徒子杀害。候府更是守卫森严,若无人引路外人也进不去杀人。只有你有动机,有时机杀她。不是你杀还有谁会杀她?”李龙冷声问道。

“这个,这个,我出入候府皆是桃媚引见,我为夫人作法时也只得桃媚、夫人及我那两个徒儿在,若实在要说杀人的也只有夫人是最大嫌疑了。”道士叹道。

“这条腰带你可认识?”周昂将腰带递到道士面前问。

“这条腰带是夫人的。”道士道。

“你如何知道是夫人的?”周昂追问。

“我如何不知?这条腰带暗缝里藏有符禄,是我为夫人镇压邪灵所画。”道士说着,忽大讶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夫人早有杀桃媚之心,是以叫我画符镇邪,是为杀了桃媚让她永不超生,不能寻夫人报仇。”

“你是何时离开隆平候府?”周昂问。

“下午。”道士即道。

“几时几刻?”

“大约是申时三刻。”

“如何确定是申时三刻?”周昂追问。

道士有些急,手颤颤挠着头,忽省悟道:“当时有人见着桃媚送我出后门的。对,是老夫人房中的掌房丫头春秀,老夫人每逢初一、十五日,下午申时都要去佛堂念经,那天正好是十五,春秀替老夫人到后花园采花装点佛堂。不信,你们可提春秀来问。”

“龙大哥,我去提春秀来。”乃诺即道。

“不必急,听完再去。”李龙笑道。

乃诺‘哦’了一声,停步。

“张祚与徐氏到底如何偷情?你详细道来。”李龙问道士。

道士捶腰道:“官爷,我可否坐下说?”

周昂道:“看你年纪也不甚大,这就站不得了?”

“我被你关在柴房数日,实在辛苦。”道士却道。

周昂一笑,指着地道:“那你就坐地上。”

道士把袖一拂地面道:“罢了,罢了,能坐便好。”便盘腿坐于公堂地面。

“说吧。”周昂也盘腿坐下道。

李龙看看周边,公堂上只得上面有案有椅,便把椅子搬下来坐在周昂身旁。

道士嘻嘻一笑道:“说来夫人也是鬼迷心窍。那张祚不是好人。”

“如何不是好人?”周昂问。

“那张祚从南京回来不过三月,骗了夫人无数家财。而张祚前手接了家财,后手就转去哄骗其他女子去了。”

“张祚在京师还有其他女子?”周昂微皱眉道。

“外边是否有我就不知了。但隆平候府中便有。”

“是何人?”李龙追问。

道士嘿嘿笑了两声,得意道:“便是老夫人身边的春秀,她自己淫乱候府,是以对我出入候府也视而不见。其实桃媚与张祚也有私情。”

“哇,他这三个月岂非忙得很?”乃诺讥道。

“岂止三月,张祚与夫人偷情三年都不止了。起先还谨小慎微,不知为何胆子愈发大起来,竟要诅咒隆平候去死,想必是不奈偷摸,想哥哥死了好承袭爵位。”

“他二人在府中偷情,隆平候居然不知?”李龙微愠道。

“隆平候掌管中军都督府,日理万机,哪知自家夫人在作甚?”道士嘲笑道:“他倒是一心想立功封个国公,好让自家夫人扬眉吐气。啊,倒是有一回差些被候爷撞见。幸得桃媚替了夫人出来。候爷只是教训了一下弟弟要知身份尊贵,莫与奴仆苟且。”

“你到底是作法道士,还是碎嘴王婆?”乃诺怒视道士问。

“不知底细如何与人作法?桃媚也曾找我画过桃花符呢。她与张祚便是那日之后勾搭上的,她是一心指望着张祚带她去南京的。”

“莫非春秀之事也是桃媚说与你听的?”周昂问。

道士哈哈笑了两声,复叹息道:“桃媚为人甚是精灵,候府诸事她是知之甚详。夫人原本极信赖她。只怪她身为侍婢,不守本份,知道得太多。”

一阵沉默过后,李龙叫乃诺带着冷峻及刑部捕快去候府提春秀,张祚、搜闺房,包括桃媚的闺房。乃诺前脚才走,何夫人已到刑部衙门外,李龙、周昂亲自出门迎接,将她暂且安置于后堂歇息。

春秀带上来。

道士站起身。

“春秀姑娘,请问你何时见过桃媚?”李龙温言道。

“便是,便是老夫人十五去佛堂那日下午。桃媚送他从后门离开。”

“你记得清楚?”

春秀忙不迭的点头,惶惶道:“不知官爷还有何事要问,春秀要回府侍侍候老夫人了。”

“不必如此匆忙,还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寡妇提上来。

小妾提上来。

最后,张祚提上来,以侯府之尊,以左座待之。周昂望之,果与正德画像中的容颜相差无几。

“二爷。”春秀惊颤唤道。

“常公子?”寡妇惊讶唤道。

“徐公子?”小妾疑惑望了寡妇一眼,喃喃道。

张祚尴尬。乃诺将从春秀、桃媚、寡妇、小妾闺房搜到的所有金银玉饰摆在堂前,让三女一一指认,又取老夫人黄氏才清点过的家财帐薄来对帐。此中物品仅有三件乃是寡妇生前丈夫所留,其余皆是张祚所送,也全是老夫人黄氏所清点丢失的家财。

“张祚,我且问你,桃媚是否徐氏所杀,再由你偷运尸体出京?”李龙问。

张祚不语。

“张祚,你是否以为你不说话,便能保徐氏一命?你奸淫寡妇,与他人妻妾通奸已是对徐氏不忠,还有何资格保徐氏性命?”周昂道。

张祚面青唇白,却就是不语。

“我倒要瞧瞧,徐氏知你背着她与多名女子通奸是何心情。乃诺。”李龙道。

“在。”乃诺应声道。

“去请候夫人徐氏到堂。”李龙道。

“即去。”乃诺转身即行。张祚一把拉住他,看向李龙道:“你们不必去请嫂嫂。桃媚是我所杀。亦是我漏夜运尸到何家力村。怪只怪我一时心神慌张,被红狐惊扰,只得先将尸体抛于神庙。眼见晨曦初露,便去与何氏约会。”张祚看了一眼寡妇,再道:“原想在何氏家中过得白日,夜半再来毁尸,怎知何家力村敲锣打鼓迎来道士作法,彻夜灯火通明,只得暂避回京。”

“刑部仵作谓桃媚为女子所杀。”周昂缓声道。

张祚深吸一口气道:“我自知律法。我与寡妇通奸又杀侍婢,已是死罪,左右不过一死,你们又何必累及他人。嫂嫂出身名门,请放她一条生路。”

“杀人的不是你,你担罪亦无用。陛下圣明,岂容他人糊弄。”李龙冷声道:“你既爱惜嫂嫂,又何必与诸多女子通奸?”

“我与她们不过逢场作兴而已。”

“难道你与徐氏便能真心相待,你明知她是你的嫂嫂,竟勾引之,置她于身败名裂、身死无颜之地。”周昂怒道。

“乃诺,请候夫人徐氏到堂。顺便搜一搜她的闺房,看看可有金镯一只。”李龙正色道。

张祚面色微变,乃诺甩开张祚的手,大步而去。寡妇何氏掩面低泣,张祚面生厌恶,拂袖别望堂外。徐氏请来,跨步之时见着那三名女子,略为犹疑方才落脚入内。

“夫人,请坐。”周昂请徐氏落座于右。

乃诺低声向周昂道:“金镯在夫人右腕间。”

周昂望了一眼徐氏右手,果见一只沉甸甸金镯,点点头。

“夫人,张祚坦承杀桃媚之罪,不知夫人有何言语要说?”李龙问。

徐氏看了张祚一眼,不语。

“但刑部仵作谓桃媚为女子所杀。”周昂将腰带递到徐氏面前道:“夫人可见过这条腰带?”

徐氏淡淡望了一眼,道:“此是贱婢桃媚的腰带。”

李龙微微一笑,指向三女道:“夫人,这三人当中,春秀你应当认识。”

“认识。”徐氏冷冷瞧了春秀一眼道。

“张祚承认与春秀逢场作兴,你有何想法?”

“男儿三妻四妾份属平常,偶与家中侍婢有所勾连又有何妨?”

“原来夫人早就知道。”

徐氏不语。

李龙指向寡妇道:“夫人,此是何家力村的寡妇,亦与张祚有染。”

徐氏微怔,看向寡妇,失笑掩唇道:“如此膀阔腰圆,叔叔如何爱之?”

李龙微微一笑,指向小妾道:“此为何家力村一位老者的小妾,可谓生得小巧玲珑了吧?”

徐氏微敛眉,看了张祚一眼。

“她也是张祚的相好。”周昂说着,拾起一枚金鹊立梅含珠金钗道:“此钗打造精细,侯府帐薄所记乃是夫人之物。但却是从此人闺房搜出。”

徐氏一见金钗,面色微变,抿唇不语。

“不知夫人做何解释?”周昂将钗递至徐氏面前道。

“此钗原本属我,但叔叔一时困窘,便与他解燃眉之急。至于他将钗送与谁人,我不知。亦不相问。”徐氏缓声答道。

“夫人出身尊贵,自不会与低贱的侍婢、等通买卖的妾室相提并论。一个膀阔腰圆的寡妇更加不会放在眼内。周昂明白。夫人,此枚金钗价值不菲,你竟舍得相送,若张祚再陷困窘,不知夫人可会将右腕金镯一体相送呢?”

“此镯乃是我母亲送给我的家传宝贝,我珍而重之。”徐氏道。

张祚一惊,欲语无言。

“原来是家传之宝。”周昂看向乃诺道:“乃诺,去请何夫人。请她戴上手镯上堂来。”

张祚赫然站起,扑通一声跪在徐氏面前道:“嫂嫂,弟弟该死,弟弟不知金镯乃是嫂嫂家传之宝,只以为是哥哥赠与嫂嫂的首饰。”

徐氏面色惨白,咬唇不语。

何夫人在乃诺带引下来到大堂,见张祚跪在一女面前,快步上前伸手,惊道:“江郎,你为何向此女下跪?”

徐氏赫然抬首,何夫人右手腕间与自己毫无二致的金镯明晃晃的映入眼帘。瞬间,徐氏怒不可遏,扬起手狠狠朝张祚面上打去。

何夫人本能将手一抬一推,徐氏踉跄而倒。何夫人伸手去扶张祚,张祚跳起,一掌将何夫人打倒,随即向徐氏奔来,抱着她唤道:“樱儿,樱儿。”

徐氏却是眼神一片凛厉,照着张祚的脸没头没脑的打下去。

何夫人惊愕而望,骇道:“江郎?你,你?”

“夫人,他并非你的江郎,他是隆平候之弟南京江阴卫指挥张祚。”周昂道。

何夫人不信,瞪向李龙。

李龙点头道:“夫人,他与你不过逢场作兴。你看那跪在堂下的三女,皆与他有染。那躺在棺木的尸身,亦曾为他所迷。你手中金镯,乃是隆平候夫人娘亲赠与女儿的传家之宝。”

何夫人惊颤不已,望着张祚满脸是血仍紧抱徐氏,眼泪夺眶而出。

张祚回身,将徐氏掩于身后向李龙、周昂道:“桃媚是我所杀,与嫂嫂无关。我与嫂嫂私通份属家法,还请二位将嫂嫂送回隆平候府。”

周昂待要言语,李龙拦住他,温言道:“你既已认罪,便当堂画押。”

张祚点头:“我认罪画押。”

“你且将杀人前后事道来。”周昂道。

“三年前我与嫂嫂便情投意合,时时借病回京,与嫂嫂在府中幽会。期间琐碎之事皆由桃媚为我与嫂嫂操办。久而久之,她知之甚详。但自从大哥生疑,我亦疑心生暗鬼,终于有一日夜半,我假作与她欢好,将她勒死在床。那条腰带,是嫂嫂赏赐于她,我顺手取来用之而已。”

“那为何刑部仵作谓杀人者乃女子?”乃诺追问。

“我堂堂武夫杀一弱女,何必用力。”张祚道。

“此言都算有理,师爷,请张指挥画押。”李龙道。

一直坐于暗处的师爷起身,拿来状纸要张祚签字画押,还押监房。徐氏起身,也不言语,拂袖而去。周昂看了她一眼,不语。

李龙看向乃诺道:“乃诺,送夫人回府。”

乃诺急奔出门,小心送徐氏回候府。何夫人直视徐氏身影,猛地从腕间取下金镯奔出,将金镯塞进徐氏手中,目送她直到背影消失,乃仰天长叹一声。

“夫人缘何叹息?”李龙温柔问。

通宝推:李根,二胖,
家园 你这有点武宗案的味道了
家园 贵族凶案,正德比属下更能识别都算正常吧。

家园 我没说不好啊,

只是说如果这么串联法也是一种路子。

这君主也有断案子的职责,自古有之,所谓“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

您这总的来说,是别一种正德,一件一件事串起来的,但感觉似乎有点散,如果索性是武宗案,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就不知是不是能把您想给的东西都串进去,也不知这样的面貌是不是您想要的。

胡说八道,见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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