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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史记》之太史公家谱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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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瞎答一下

一、唐晓澜不知道是谁是儿子,《江湖三女侠》没怎么看过。他是唐经天的爹。

二、金世遗爱的是谷之华,当然罗,据说也爱厉胜男。姬晓风是个神偷,爱谁谁。凌末风爱的刘郁芳,事迹见《七剑下天山》。

三、阳顶天学的乾坤大挪移,孟神通学的是寒冰绵掌?不记得了。

四、周豫才是谁?不会是周伯通吧。

家园 不能给花,只有第二题算是答对了。

答案给你:

一,唐晓澜是伟大的康熙大帝的私生子,所以这一题的答案应该是他是玄烨的儿子,玄烨是他爹。

二、算是对了吧。

三,阳顶天答对了,孟神通会用天魔解体。

四、这个还要卖一下关子,明天回答你。

当俺想到唐晓澜和康熙大帝时,俺就想肯定没几个人能回答出来。

家园 你也只算答对一题,二位都没答对,很爽啊。

一、玄烨是唐晓澜的爹。

二,算是判断对了。

三、孟是谷之华的爹,会天魔解体,乔是金世遗的师父,跟张丹枫打过一架,都是梁羽生笔下的反派BOSS。

四、这个问题也一样,明天回答你。

家园 高山仰止周豫才。

从中国现代文学建立伊始,至少三百年内,俺认为无人可以超过他。

周豫才,又名周树人,又名鲁迅。

俺没想到,鲁迅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本名。

就如同刘福荣这么土的一个名字,在香港电影史上,却有着另一个名字:刘德华。

家园 曾经

看过一本季镇淮写的《司马迁》,深入浅出,感觉挺好。

家园 【原创】霸王项羽

北宋著名词人李清照所写《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对于项羽成为广大民众心目中的英雄其实功不可没。现在来看看太史公《史记》当中,项羽是个什么样的人。

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於项,故姓项氏。

项羽本名籍,字羽,最初起兵的时候是二十四岁。他的爷爷是楚将项燕,项家是世代为楚将,原来应该不姓项,因为封于项地,就姓了项氏这个姓了。至于项羽的父亲是谁,不知。我一直对于中国人取了本名又取字还要取号,甚至别称这个行为感觉有点奇怪。不明白为何一个人要为自己起三四个,甚至五六个名字,这似乎也造成了日后的中国人,都不喜欢被叫本名,叫本名显得异常陌生,只有达到叫小名或混名,甚至外号的境界才能称之为关系亲密。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於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太史公这句话,已经指出项羽最终失败的根源之一。项羽是典型的性格决定命运。自恃他人无而自己有的绝技,过于自信之人,从小时轻视物,到大时轻视人,已埋下失败的祸根。这世间最不能轻视的,便是人,尤其是像刘邦这样的流氓,流氓会武术,神仙也挡不住啊。何况项郎只是凡人。

项梁杀人,与籍避仇於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

这里说明项梁交游甚是广阔,应该也是个能容人的人,可是偏偏项羽没有学到叔父半点。以致于只有一个亚父范增在旁也不能尽用。

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这句话和刘邦的那句话放在一起看,可以看出二者的细微差别:

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刘邦心中对祖龙是充满羡慕。但项羽心中对祖龙,却是另一种心思,不管怎么说,这话听着,就让人觉得他对祖龙至少是瞧不上的。《世说新语》里有一个故事,是说:

刘尹道江道群" 不能言而能不言".

意思是清谈名家刘惔他见江灌不常说话非常欣赏,江灌因为不会说话,而能够不说话,这就是所谓的,不能言而能不言。刘邦虽然后来得了天下,但在当时,谁也无法说他确实想取祖龙而代之,至少,他所说的那番话,做到了不能言而能不言。项羽则过于霸气外露,不把他人放在眼中,对祖龙尚且如此,对其他人,他又能敬之用之吗? 刘邦和项羽的细微差别,孰优孰劣,历史已经给了答案。

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项梁于此也是老糊涂了。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的孩子总是好底,别人的孩子总是不好底。虽然是侄子,从小养在身边,也只当是自己的孩子了。太史公虽然说项羽才气过人,但他却只是让吴中子弟‘惮’,而不是敬或爱,这恐怕是因为他力能扛鼎的缘故。放在现代社会,就是黑社会混混,会打架,把对手打怕了,人家才服他的。这和刘邦 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真是不一样呢。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 “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後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於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

太史公之笔不可谓不狠。这项梁也不是个东西,初初起兵,对信任他的会稽守就背信弃义,以不义之举,血腥杀伐而起。对比刘邦,确实是云泥之别。同样是起兵,刘邦这边是: 沛令後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导致后来沛令被杀,在选新的沛令之时, 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後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於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后人可以腹诽说刘邦心计深重,但这捅破天也只能算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个人看法。但项梁和项羽两叔侄做的却是可以让敌人实实在在握着把柄的血腥事实。随后自然是一系列的起兵征战,直到遇到范增。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後也。”於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项梁自号为武信君。知

范增的话,其实也说出了秦朝灭亡的原因之一。秦灭六国,六国之后代反扑复仇是必然之势。而刘邦那句‘天下苦秦久矣’应该不只是指秦始皇灭六国这段时间。秦国自商君变法,一直图谋一统中原,年年武力用兵,岁岁与国征战,到秦始皇时已历百年,祖龙统一六国,使秦国的功业达到顶峰。但世事向来轮回,攀顶必落,刚极易折,由盛而衰。这范增也真是的,七十岁的人啦,乱世当中不好好在家修仙,还要出来装神弄鬼,名利心如此之重,怎么能把项羽引入正途?

项梁起东阿,西,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於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项羽的性格看来还真是得了项梁的真传。而项梁的死,也导致了项羽以后的意气用事,最终输尽天下。随后的征战当中,项羽因与宋义在‘救赵’一事当中政见不同,就杀掉了宋义,而且还 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虽然赢得了钜鹿之战的胜利,留下了‘破釜沉舟’的千古传奇: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钜鹿。战少利,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於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

但是出现下面这样的局面,却足以令喜爱项羽的人为他胆颤心惊:

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馀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项羽的王霸之气太重。如果你是诸候,此时膝行而前,莫敢仰视,心里只怕恨不得有一个人立马飞过去,一剑杀了霸王吧?此时的项羽何止是霸王,简直就是魔王。

诸侯吏卒异时故繇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诸侯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 於是楚军夜击阬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

秦朝之所以灭亡,当然少不了赵高胡作非为的原因,逼反章邯便是自断利刃。章邯被一个阉人逼到绝境没得选择,为了活命只好投降项羽,但是项羽身为掌握主动权的人,用什么方法做事却是可以选择的。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心冷齿寒。这样的人,与残暴的始皇何异?天下苦秦久矣,天下人又怎么可能会选择这样的人去追随?如果说项梁起兵手段不义还可以原谅,但在此时此刻 夜击阬秦卒二十馀万人,项羽已经注定不会有机会成为胜利者。是他的行为令到天下人抛弃他,可叹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失败,直到死还自恃其勇。此后的重头戏,便是鸿门宴,但其实只是一出显示项羽是多么愚蠢的闹剧。先有项伯泄密在先,后有项羽违备范增计策在后。项羽当初的志向就是取祖龙而代之,而刘邦就是他踏向这条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可是他居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仁义之心,屡有机会却不下手。到此时,站在同等的位置上看他,根本是一个分不清形势,敌我不明的蠢货,范增居然还说他君王为人不忍,他杀宋义父子的时候可一点也不手软。至于刘邦此时,命在他人手,想方设法脱身是任何人都会做的事,何况他只不过做了两件事: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

然后刘邦回霸上之后,也只不过做了一件事: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鸿门宴上,我是看不出刘邦怎么不堪。一个人的生命受到威胁,而可以借上厕所的机会逃出生路,难道不值得赞叹吗?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觉得太史公与刘邦有仇,把刘邦在鸿门宴上写得很不堪?刘邦借尿遁是很不堪的吗?那难道要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出去,然后被项羽用箭射成刺猬就叫做有形有款?在鸿门宴上真正不堪的人是项羽,人格越来越猥琐。一个万人敌,气壮山河的大王,将军,居然被一双白璧就收买。难怪范增要气得骂他是竖子。范增自己也是自作自受,七十岁了还跑出来混江湖,结果只是越来越生气。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

项羽的人王格局随着他的武功越来越高而越来越小,人家一句话不中他意,就又杀又烹,你当自己是虎王啊,你是人王啊。刘邦就不一样,刘邦的人格是随着他的战功越来越高而越来越大气,一如范增在鸿门宴前所说:

沛公居山东时,贪於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看不起刘邦的人可以继续腹诽,但可惜腹诽依然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看法,而不是历史事实。但项羽因与人一言不和就烹人则是铁板定钉的残酷事实。

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并王其地。

鸿门宴后,项羽战功更盛,但为人也越来越不可思议,挟义帝以令诸候, 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他这样做,那里是一个苦秦久矣的百姓希望的人主?

春,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项王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穀、泗水,杀汉卒十馀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卻,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

楚汉相争正式拉开纬幕。前期汉军不可谓不惨,项羽杀人也不可谓不手软,在前面汉之二年冬,项羽击败齐将田荣,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阬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而现在则是杀汉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他春风得意,刘邦却是跌落谷地,还出现了最狼狈,最招人口水的一幕:

围汉王三匝。於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柰何弃之?”於是遂得脱。求太公、吕后不相遇。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

刘邦为了活命,三次把自己的儿子,女儿推下车,三次都是滕公夏候婴救回来的。孝惠、鲁元碰到这样的父亲,只怕一生一世都会有心理阴影吧,这事刘邦才真是做得不堪。孝惠后来还做了皇帝,又碰上更年期,变了态的母亲,真正是生不如死,所以早早死去,免得活在这世间伤心失望。

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祇益祸耳。”项王从之。

楚汉相争的相持阶段,项羽有好几次杀人的记录。烧杀纪信,烹周苛,井杀枞公,败走彭越,逼得刘邦直闯韩信军营夺军,却偏偏被汉军断了楚军粮食,被汉军掐中命脉,而他的对应之策居然是想要烹杀对手的父亲。这么弱智的对策都想得出来,真是令人无语。而刘邦的回复完全是一种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境界。项羽杀别人不手软,可是面对自己最大的敌人刘邦却数次不下手,一下手又是这么弱智,这人不知是不是脑子有病,要不就真是如现在的腐女子所言,他还真是爱刘邦呢。但刘邦就完全不一样了,楚汉划界,各归东西。但刘邦并没有遵守约定,却趁着楚军粮绝,步步紧逼,以致有乌江之难。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军皆呼万岁。汉王乃封侯公为平国君。匿弗肯复见。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故号为平国君。”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听之。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

刘邦最终还是听从了张良和陈平的建议,选择了背信弃义,追击霸王。此其时,一个君王已经真正炼成,懂得面对时机当断立断,绝不再给敌人半分喘息的机会。太史公在《项羽本纪》当中写高祖刘邦,还真是越到后面越令人难过。在《高祖本纪》中的伟光正形象,一步步在此处击碎。当然在现实中,刘邦的选择绝对正确,霸王也并不是一个信守信义之人,在此之前,他曾主动与刘邦约誓: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原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於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汉王数之,项王怒,欲一战。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走入成皋。斋

项羽自己说与汉决雌雄,不苦天下百姓,然后又自己派壮士挑战,结果却败在汉将楼烦手下。自己手下败了,项羽居然亲自挑战,虽然勇气过人,吓得楼烦不敢复出,但以大欺小,不遵约定,何以为君王?最后还欺负刘邦,没有一件事做得让人心服口服。刘邦至少有自知之明,知道与霸王不能力敌, 笑谢:“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於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兵少食尽,对于一只军队来说真是无回天之力。霸王至此,已无力回头。但这段话,俺主要是分析太史公所记‘虞’这个人。此中并无说明虞是在霸王面前自尽而死的,想来‘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之意,只是后人在戏曲舞台上的演绎而已。而且不负责任的推想一下,这个‘虞’很有可能并不是女人,中国的军队自古有不带女人出战的传统,女人出现军中,是为不吉,太史公在此篇中记载了项氏的旁枝后来都赐刘姓而封候,却无说明项羽有妻,有子,所以令人怀疑这个‘虞’,不过是李二哇的前世而已。

项羽兵败逃亡,田间老汉都欺负他,故意骗他进大泽。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二十八骑将在身边。八千子弟兵,或死或匿,项羽到底是性情中人,这个时刻如果还想着坐船离开,东山再起,他就是刘邦而不是霸王了。其实乌江之难可以和鸿门宴对比着看,委曲求全的那个人最后得到天下,慷慨赴死的那个人,则因个人鲜明的个性获得了民间的承认和景仰。当然,这个景仰并不在当时,而在后世。因为他的失败兼早逝而原谅了他的凶残无义,只剩下烈勇慷慨的鬼雄形象。

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馀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原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到死还要玩酷,玩个性,也是一种活法。但身为掌握天下苍生命运的王者,至死不知自己到底如何失败,则真是失败。

於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义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原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於心乎?”

这话算是说得真性真情,一个有缺点的战士,终究还是战士。宁愿轰轰烈烈的死,也决不再苟且偷生。行文至此,明知他杀人如麻,狂暴酷烈,却仍然忍不住爱这样的人。个性太过鲜明的人,在更高层次的人生面前,最后往往是悲剧。但这个悲剧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一种高不可企及的壮烈,普通人若为之叹息,就好事多为了。

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 “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後,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在历史上,真正自刎而死的,不是虞,而是项羽。死后还被人分尸。其中赤泉候杨喜的后人,因为成为太史公的女婿,是以在史记中得到两次出场的机会,此时争抢尸体是第二回,第一回是在前面:

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

这事放在普通人身上,明明就是丑事。但是如果对手是个神一样的存在,这便是无上的荣耀了。想来杨喜是完全不会以此为耻,反而常常拿出来夸耀的。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 “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埶,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太史公对项羽的评价还是非常中肯,肯定他的功绩的同时,也指出他的错误。项羽最大的错误,还是在于他不懂得‘天下苦秦久矣’希望寻求改变的道理。但他之所以不懂这个道理,却是因为他出身贵族,虽然楚国已亡,他却并没有真正受过苦,所以无法真正体会到天下百姓所受的苦,这样的局限所致。阶级决定思想,居然在项羽身上非常契合。

我很欣赏太史公写《史记》时把正文和他自己的评论分开的形式。如果想了解史实,后人看正文就可以,如果还想了解太史公的思想,再看他的点评就好。最讨厌那种在正文里夹杂私货的行为,像吃着吃着美味就看到里面粘着一只苍蝇,还没有办法甩开。

太史公在每篇的最后写下个人的评论和感想,除了发表对历史事件的看法之外,应该还有一个意义,就是表明《史记》是一部有个人印记的私书,而不是一部由官家出品的官书。这其实是对历史的一种负责,也是对史官的职业道德的一种负责。潜台词应该是:如果有什么写得不对,不好的,请骂我司马迁就够了,与官家无关。

最后,附送一张霸王项羽的画像。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家园 对范增的评价过苛了,80岁的姜太公也是这么干的嘛

这范增也真是的,七十岁的人啦,乱世当中不好好在家修仙,还要出来装神弄鬼,名利心如此之重,怎么能把项羽引入正途?

姜太公就没有把周文王引入歧途

家园 太公是人家去请的,范增是自己出来讲的,这当然不同。
家园 【原创】《佞幸列传》及《韩信卢绾列传》

谚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固无虚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

民间谚语说“努力种田,不如遇到丰年;努力作官,不如碰到赏识自己的人。”这话真不是虚言,这世间并不止女子以色相取媚他人,士宦之人也有这样做的。

昔以色幸者多矣。至汉兴,高祖至暴抗也,然籍孺以佞幸;孝惠时有闳孺。此两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关说。

以前以色相得到宠幸的人就很多。到了汉朝的时候,汉高祖刘邦身边有一个叫籍孺的男子受到佞幸。刘邦的儿子刘盈喜欢一个叫闳孺的男子,二人都没有什么材能,就是性情委婉受到喜爱,由于两人深受皇帝的宠爱,以致于朝廷公卿们皆要找他们走后门,说人情。

老刘家的同性恋行为可以看成是有先天遗传基因,这也印证了现代社会对同性恋的一种看法。但是高祖刘邦真正喜爱的男子只怕并不是这个叫籍孺的男子,而是 长安侯、燕王卢绾。在《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当中,太史公记录了刘邦跟卢绾的关系,看后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卢绾者,丰人也,与高祖同里。卢绾亲与高祖太上皇相爱,及生男,高祖、卢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高祖为布衣时,有吏事辟匿,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及高祖初起沛,卢绾以客从,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绾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

卢绾的父亲跟刘邦的父亲就是同性相恋的关系,而卢绾居然还是和刘邦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又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学书,若是生了一男一女,两家肯定立马结为亲家,那就没有吕雉什么事了。 高祖为布衣时,有吏事辟匿,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太史公在这里就点破了刘邦那‘头上有王气’的破事儿,想来就是他东躲西藏的时候,卢绾常伴左右上下,所以吕后才能找得到他的。I当时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

刘邦装傻问:“你们怎么会找到我?”

吕后则扮懞:“我看到你头顶上的王气就跟来了。”

只有卢绾站在一旁微微笑。

然后刘邦起兵,入汉中,楚汉相争之时,卢绾都在刘邦身边,他与刘邦之间的亲密关系,就算萧何,曹参这些开国大臣也比不上他。后来卢绾被封为长安候,太史公还特意点明长安是咸阳,可见即使是封候,卢绾的地位也比其他封候的人重要。卢绾除了与刘邦青梅竹马之外,也是刘邦早年的战友,在萧何与曹参还没有加入刘邦阵营的时候,就与刘邦共患难的。不过他在后期的征战过程中,也不是没有功劳的:

汉五年冬,以破项籍,乃使卢绾别将,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破之。七月还,从击燕王臧荼,臧荼降。

因为在公在私都有非常好的关系,所以刘邦就特别想为卢绾封一个好官职:

高祖已定天下,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欲王卢绾,为群臣觖望。及虏臧荼,乃下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诏许之。汉五年八月,乃立虏绾为燕王。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

此时对于燕王卢绾来说,他与刘邦的感情正在蜜月期,最为真挚深情。但很可惜在后来的岁月当中,两人的感情在权利富贵的取舍中出现了背叛,而先背叛的人,却是卢绾:

汉十一年秋,陈豨反代地,高祖如邯郸击豨兵,燕王绾亦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於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茶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寤,乃诈论它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卢绾太过糊涂,就算再怎么想保存自己的王国,也不能做与胡人勾结的事情,更加不能唆使张胜做匈奴的间谍。手下无贤人,累及人主啊。这世间的事是相辅相乘的,有好的领导者,还要有好的部下,才能真正赢得天下。

汉十二年,东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使樊哙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於豨所。高祖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於是上曰:“卢绾果反矣!”使樊哙击燕。燕王绾悉将其宫人家属骑数千居长城下,侯伺,幸上病愈,自入谢。四月,高祖崩,卢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为东胡卢王。绾为蛮夷所侵夺,常思复归。居岁馀,死胡中。

到死,对不起这份感情的,不是高祖刘邦,而是燕王卢绾。

孝景中六年,卢绾孙他之,以东胡王降,封为亚谷侯。

刘家子孙,对这个哎呀亲人的后代也算不错。

《佞幸列传》所记,老刘家是代代有男宠,这还真是遗传因子强大呢。孝文帝宠幸的男宠当中,最出名的应该就是邓通了。其实看太史公所记,这个邓通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也没有什么专权弄权的心思和才能,他所思所想的不过如此:

通亦愿谨,不好外交,虽赐洗沐,不欲出。

但可惜他爱的这个人,是当朝皇帝,随便所说的一句话,做的一件事,就能为身边的爱人埋下祸根:

文帝尝病痈,邓通常为帝唶吮之。文帝不乐,从容问通曰:“天下谁最爱我者乎?”通曰:“宜莫如太子。”太子入问病,文帝使唶痈,唶痈而色难之。已而闻邓通常为帝唶吮之,心惭,由此怨通矣。

邓通的回答没有问题,而且他也只能这样回答。最变态的反而是文帝,居然真的让太子为他吸病痈。说实在话,这事放眼天下间,真有几个孩子能做到?河里的河友只怕就无一人能做到。结果因为这个事儿,景帝就把帐算到邓通头上了,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很多人说邓通后来是饿死的,其实看太史公所记,也并不是这样子的。邓通平时为人谨慎,对身边的人应该还是不错的,所以在他失势之后,景帝追讨财钱,没收他所有家产后,邓通还负债数巨万,这个时候,景帝的姐姐便出手相助了,可惜:

长公主赐邓通,吏辄随没入之,一簪不得著身。於是长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钱,寄死人家。

景帝看来是真恨邓通呢。邓通应该是在后来的岁月里,寄人篱下而身死。从太史公的记述中,从头到尾,后人看到的只是一个沉默的、谨慎的、爱着皇帝的普通男人因皇权而富贵,又因皇权而落魄,而他自己,不出一声。

景帝比较有意思,他也有一个宠臣,还是个郎中令,但可能邓通一事对他有负面影响,所以他这种同性恋的行为就比较收敛。

到了汉武一朝,武帝最早喜欢的,是韩嫣。而这个韩嫣,就是太史公在《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所记的韩王信的后代。

韩王信者,故韩襄王孽孙也。……沛公引兵击阳城,使张良以韩司徒降下韩故地,得信,以为韩将,将其兵从沛公入武关。

沛公立为汉王,韩信从入汉中,乃说汉王曰:“项王王诸将近地,而王独远居此,此左迁也。士卒皆山东人,跂而望归,及其锋东乡,可以争天下。”汉王还定三秦,乃许信为韩王,先拜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古

这个韩王信还是有些功劳的,但是他在后来的楚汉相争当中,在刘邦兵败之时,也曾经投降过楚,已而得亡,复归汉,汉复立以为韩王,竟从击破项籍,天下定。汉六年春,韩王信被冒顿围困:

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太原。

在乱世当中,一方诸候为了活命,左投右降几乎是常态。所以韩王信在受到刘邦责怪之后,没有多少犹疑,就选择了投降匈奴保全自己。不过这个家伙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汉朝,便铁了心跟着匈奴,后来结局则是 柴将军屠参合,斩韩王信。

汉十年,信令王黄等说误陈豨。十一年春,故韩王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距汉。汉使柴将军击之,遗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畔亡,而复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韩王信报曰:“陛下擢仆起闾巷,南面称孤,此仆之幸也。荥阳之事,仆不能死,囚於项籍,此一罪也。及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反为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种、蠡无一罪,身死亡;今仆有三罪於陛下,而欲求活於世,此伍子胥所以偾於吴也。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遂战。柴将军屠参合,斩韩王信。主

这段记录当中,有提到陈豨之所以造反,也是有韩王信派人鼓动的因素。而他给柴将军的信,数列了他不可能回归汉室的三大罪,在有自知之明的同时,也可算是一个有些性格的人。由此也可见太史公选择为什么人列传,有相当一个原因的考量是这个人的性格如何?有没有吸引人的某个特点。因为从整个汉朝建立的过程中,这个韩王信都不算是功劳大的人。

信之入匈奴,与太子俱;及至穨当城,生子,因名曰穨当。韩太子亦生子,命曰婴。至孝文十四年,穨当及婴率其众降汉。汉封穨当为弓高侯,婴为襄城侯。吴楚军时,弓高侯功冠诸将。传子至孙,孙无子,失侯。婴孙以不敬失侯。穨当孽孙韩嫣,贵幸,名富显於当世。其弟说,再封,数称将军,卒为案道侯。子代,岁馀坐法死。後岁馀,说孙曾拜为龙嵒侯,续说後。

韩王信的儿子与韩太子的儿子一起从匈奴归国,韩王信的儿子被封为弓高侯,这个家伙还是很厉害的,在汉初八王乱中,他是功冠诸将。但是他的孙子无子,太史公这里所记的孙子,应该是指谪孙。因为他还有二个孽孙韩嫣和韩说。这两个人,都先后做了汉武帝的佞宠之臣。

嫣者,弓高侯孽孙也。今上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於邓通。时嫣常与上卧起。江都王入朝,有诏得从入猎上林中。天子车驾跸道未行,而先使嫣乘副车,从数十百骑,骛驰视兽。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从者,伏谒道傍。嫣驱不见。既过,江都王怒,为皇太后泣曰:“请得归国入宿卫,比韩嫣。”太后由此嗛嫣。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皇太后怒,使使赐嫣死。上为谢,终不能得,嫣遂死。而案道侯韩说,其弟也,亦佞幸。知

韩嫣与汉武帝也是青梅竹马,为人看来是有些倨傲自负,目中无人。我对这里面所记的江都王很感兴趣。度娘了一下,这个江都王,应该是景帝的爱子江都王刘非,从他对太后所说的话,这人是相当有智慧。韩嫣得罪他,只能说倒霉。 

 

江都王刘非是汉景帝刘启的儿子。刘非是景帝的爱子,吴楚之乱以后,所置王国皆一郡之地,唯江都国例外。江都王刘非在位27年。武帝即位后,因刘非是帝兄,素骄好勇,因此武帝派遣文学士董仲舒做江都相,辅助江都王刘非,时加匡正。由于董仲舒常以礼义来规劝刘非,所以刘非也很敬重他。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江都王刘非薨,死后赐谥号“易王”。

武帝在韩嫣死后,又宠幸过很多人,这其中卫青与霍去病皆在列。随后在李夫人受宠期间,他又宠幸了李夫人的哥哥李延年。

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给事狗中。而平阳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上见,心说之,及入永巷,而召贵延年。延年善歌,为变新声,而上方兴天地祠,欲造乐诗歌弦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诗。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与上卧起,甚贵幸,埒如韩嫣也。久之,浸与中人乱,出入骄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後,爱弛,则禽诛延年昆弟也。

李延年除了因李夫人而留名后世之外,也因为他自己的音乐能力而留芳后世。但他为人浸与中人乱,出入骄恣,最后的下场也是被诛。

太史公在《佞幸列传》里,重点写了三个不同的人物,邓通是个黄头郎,身份普通,为人又谨慎;韩嫣出身候家,为人自负;李延年出身倡家,原处最底层,后来因妹妹而成为最尊贵的皇亲国戚,可却是个骄恣之人。韩嫣在野史中,有金弹子的传说故事。这三个人,严格来说都不是坏人,但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世,什么样的性格,若只是把一身的幸福系于皇权,下场都不好。所以太史公才会感叹:

甚哉爱憎之时!弥子瑕之行,足以观後人佞幸矣。虽百世可知也。

太史公写这个列传的良苦用心,其实是在这里:

自是之後,内宠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数也。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

太史公真正的用意其实是说,不管你是不是被皇帝宠爱,自己有才能,能努力才是最好的。

天子好男色,大汉王朝的大臣百姓自然是上行下效,不会觉得此事有何不堪不妥。此风延续近代,国人对同性恋的行为都算宽容。只可惜西风东渐之后,对同性恋的态度反而变得诡异。

家园 【原创】淮阴候列传

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绝去。

韩信是真的叫韩信,跟那个韩王信不一样。太史公开篇的记载就告诉世人,淮阴候是个无德行之人。放在和平年代,像他这种人就是一个寄生虫,人多厌之是很正常的事情。

信钓於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这个漂母很有性格,不知韩信听了之后,是怎么样的想法。但是以他的个性,可能还是不以为然。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於是信孰视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韩信的这件事有一个成语传世:胯下之辱。太史公关于这件事是这样记录的: 信孰视之,俛出袴下,蒲伏。韩信当时的表现不是怒,也不是慌,更加不是耻,而是非常仔细的看着对方一会,然后就低头俯身爬过去了。这个‘孰’字说明韩信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至于他为什么不在乎?可能是心高,觉得没必要跟这种小痞子动手,相反可能还会觉得自己从一个小痞子胯下钻过,证明自己能屈能伸,是做大事的人。隐隐的,从这件事当中透出韩信自以为是的性格。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戏下,无所知名。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项羽,羽不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適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於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

萧何月下追韩信被传为千古美谈,但真正救了韩信,初初赏识韩信的人,是滕公夏候婴。不过看韩信在乱世当中的经过,可以看出他没有识人主之能,只是随波逐流,直到刘邦入蜀,他归汉遇到夏候婴。夏候婴这个人真是一个真正的仁者,前面刘邦被项羽追杀跑路的时候:

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柰何弃之?”於是遂得脱。

这种人是让中国人心暖的,这种人是让中国人坚信‘情义’二字的。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古

这一段太史公写得非常有戏剧性,当成小说来读也完全可以。刘邦开始以为萧何逃亡,非常愤怒,如失左右手,可见萧何于刘邦的重要性,当他看到萧何回来时,便不顾王者的仪态骂萧何“既然走了,为何又回来?”,萧何解释后刘邦才转怒为喜。刘邦其实是因为萧何的原因而信任韩信的,如果有一天,萧何不相信韩信了,韩信会怎么样?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成语: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韩信对项羽的分析很中肯,他自己对兵法也很精通,随后一路过关斩将,功业渐高。但他的人生转折点也随之到来: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原为假王便。”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韩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徵其兵击楚。斋

这件事是韩信与刘邦分歧的开始。以刘邦当时的困境,接到这样一封信,不怒是不可能的。但是千年之后我们再回头看,却可以用另一种眼光看这件事。这件事极有可能是通信不便,交通不便造成的巨大误会,刘邦派人救命的信可能与韩信要求封王的信正好错开了时空,以致于刘邦以为韩信挟功自傲,竟置他的安危于不顾,要求封王才肯救。当然,也有可能当时韩信确实是挟功自傲,要求封王才愿发兵救刘邦,所以埋下了日后不得善终的隐线。但是在这个事件中,不得不赞叹刘邦的急智非一般人可比:

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

虽然刘邦发怒的时候是张良,陈平提醒他要冷静,但是能说出这么胆气豪迈的话,站在一旁的张良和陈平只怕也要暗中击节赞叹。

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

武涉和蒯通叽叽歪歪说了那么多,其实核心内容都是在劝韩信背叛刘邦,而韩信当时对刘邦深信不疑,对他们的回复皆是:

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

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蒯通说不听,已详狂为巫。

汉五年败楚,封韩信为楚王,汉六年就将他擒拿回都,降为淮阴候,这其间的转折也实在是非常大。但是看韩信到楚地后的所作所为,也只能说这个人的为人实在是有点不知所谓,莫名其妙,明显缺乏EQ。

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於此。”

韩信功成,赐救命的漂母以千金,但是对当时污辱他的少年也任命为楚中尉,是想表现自己既记念恩德又胸怀大度吗?可是他在面对一向与他交好的钟离昩时,又完全可以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持着钟离昩的头去见刘邦。结果刘邦根本不领情,令武士缚信,载後车。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言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韩信为人可谓恶劣。樊哙对他敬重有加,跪拜送迎,言称臣,但他却完全不愿与这些人为伍。做人做得人情世故这么差,怎么不被人暗中告发无数次?在与楚军对擂的时候,用得上他,只好忍了,现在大敌已除,有多少人会愿意与韩信这样的人一殿为臣?大臣与大臣之间也会互相倾轧,勾心斗角的。其他人也会怕被这样的人抓住把柄,性命不保的同时,夷家灭族。不过这段时间,刘邦虽然把韩信降为淮阴候,倒没有继续为难他,还经常与他相谈。如果这个时候的韩信能够醒悟,以后就做个逍遥公,倒也可能一世无忧。但这人啊,脑子真的是少根弦。此时的天下,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他这边,居然还想着造反,还白白的搭进去一个陈豨。结果最后的命运是:

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於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彊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锺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兒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很多人说到功臣的横死,总不免要说一句什么功高震主。一个人的功劳到底有多高,可以震主?尤其是在开创天下的雄主面前?如果一个人功高到震主,需要一个雄主亲自出面去打击这个人的话,其实是对这个雄主的贬底,因为这证明这个雄主身边无一人可用,无一人可信,无一人可在危急时刻救主护主。但是这样一个无一人可用可信,为之效忠的人,真的能称为雄主,能得到天下吗?看看萧何的所作所为,就会觉得这句什么功高震主,不过是失意者一句自我安慰的话。萧何为大臣首功,但他并没有站在韩信这一边,而是一直站在刘邦这一边。这能说明什么,这能说明真正的雄主身边会一直有为他效忠的人,压根不需要雄主亲自出面,也可以把背叛者铲除。

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高祖曰:“是齐辩士也。”乃诏齐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之纲绝而维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释通之罪。

刘邦这人,还是有豪迈之气的,对蒯通倒是没有怪罪。而太史公记录的当年蒯通对韩信所说的那段话,应该就是当时刘邦与蒯通对话时,蒯通的证言。而这证言,很有可能是被记录在宫中档案上,所以太史公能把这段话复原得这么清楚。刘邦对韩信的死,是既喜又怜,可谓真实心情。

太史公曰: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良然。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於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太史公最后的评点十分有意思,他不是说韩信不该和刘邦争天下,他是批评他怎么会这么愚蠢,在大势已定,优势完全不在已方的情况下去谋畔逆。而在个人的原因上,韩信情商之低下,也是导致他最后被斩于长乐宫钟室的原因之一。

这篇文章,用了两年时间才完成啊。至于千古有传韩信是被困在麻袋里用竹枪捅死的,这就完全是后世居心叵测,多事之人的编造的野史而已。由此也可见,所谓 野史一定是人民的历史观这句话,也是要用辩证法一分为二来看的。

通宝推:中关村88楼,
家园 【原创】留候世家

留候张良,汉初三杰之一。其实他之所以被世人记得,可能并不是因为世人记得他出了多少计策给刘邦,而是他在帮刘邦建立功业之后功成身退,以及据说他归隐前留书说的一句话: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但是在通阅太史公所记《留候世家》却发现,张良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个话首先是来自《史记越王句践世家》:

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然后在《淮阴候列传》当中,韩信被刘邦所俘时曾经感叹过:

上令武士缚信,载後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

留候张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就且来看一看吧。

留侯张良者,其先韩人也。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年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张良出身世代公候之家,与项氏家族一样,只不过一个在韩,一个在楚。从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这几句话中可以看出,张良是个刚烈血性的男子。太史公在没有看到留候的画像之前,也是凭张良所行之事来判断他是个魁梧奇伟之人,但实际上呢,留候却是一个状貌如妇人好女的俊秀男子。也从侧面反映出留候张良是个内心强大的人。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张良与力士在博浪沙中狙击秦始皇,现代很多人认为真正去狙击的是力士,皆因张良是文弱之人。但以张良刚烈的个性,尤其是家死三百僮,弟亦死,他却决定不下葬的狠绝来看,他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刻躲在身后不出现,所以应该是二人同去,结果因为误中副车,只好改名改姓逃亡。祖龙灭六国,对于六国王孙贵族来说,国破家亡,肯定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即使祖龙灭六国之后使用怀柔之策,只怕迎来的依然会是六国王孙贵族的铁血复仇,所以秦一统天下后却不能长久,也有一定的必然性,并非完全是秦之失误。

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彊忍,下取履。

太史公在此记录了张良遇见良师的经过,但是也以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彊忍,下取履之言,说明了张良其实真不是什么谦恭温柔的君子,脾气还挺大。他之所以没有打老人,可能还是与他出身公候之家,受过教养有关。若是一个地痞儿,以这脾气,那管其人老不老呢,肯定挥拳就打上了。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张良因与老人取履而得到太公兵法,从此走上了能成为汉初三杰的道路。

後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馀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道还沛公。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者,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

张良很早就追随刘邦,但他之所以会追随刘邦,却是因为良为他人者,皆不省。意思是说,张良常用《太公兵法》里面教的东西来向刘邦献计,而刘邦呢,总是能明白和听从他的计策。而张良在过去曾经跟很多人说过《太公兵法》里面的计策,但是那些人根本都不懂得张良在说什么。所以张良很感叹,认为刘邦真是天降真龙,从此就跟定他了。这段话表面上是说张良,其实太史公是着实的把高祖刘邦表扬了一番。刘邦的聪慧令留候都为之叹服,如果还有人说刘邦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流氓,想来留候张良是第一个要从坟墓里爬出来骂人的人啦。

项梁,张良这些人反秦,都是为了复国。所以当项梁立楚怀王,张良也趁机请项梁立韩王。远古时候的人,君为君,臣为臣,倒是极忠于本份。随后张良跟着刘邦南征北战,直到打进咸阳。高祖刘邦贪图享乐的习性又上来了。

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药苦口利於病’,原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其实当时汉军当中,还是有不少明白人,比如说吕后的妹夫樊哙,就劝过刘邦,但是刘邦却没有听从劝告,直到张良出马,刘邦才还军霸上。这一段说明刘邦对张良是相当的信任。但是从另外一方面,似乎也能看出他对樊哙不太信任。或许更确切的说,刘邦不是不信任樊哙。以他的聪慧,应该能看出在汉军当中,有着并不完全听命于他的势力存在,而这股势力,应该就是吕氏势力。而樊哙又是吕后的妹夫,所以高祖刘邦便有些忠言逆耳。

张良在鸿门宴中救刘邦,又教他烧栈道以消项羽的疑心,再献计利用九江王黥布、彭越、韩信破楚,件件皆是定国之功。但他本人却是一个:

张良多病,未尝特将也,常为画策,时时从汉王。

与他相似之人,如三国之郭嘉,但张良显然比郭嘉命好得多,郭嘉中途病逝,曹操也没能统一天下,张良却看到了天下一统,自己也得以善终。汉三年,项羽在荥阳围住刘邦,把个刘邦吓得要死,郦食其给他出了个分封六国之后,以令六国之后向他称臣的计策,刘邦开始是答应了,可是等张良过来一分析:

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张良对曰:“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曰:“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後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纣封其後於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智者之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也。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後,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无彊,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张良在这里谆谆教导,非常细致的说了八条不可行的道理。神奇的是,刘邦此时居然就像个小学生一样,不动气不发火,一条一条的听张良的分析,可见他越在关键时刻越是个能沉得住气,头脑冷静的人。尤其难得的是,张良说了八条不可行的道理,刘邦居然没有反驳那怕一条,也没有如现代人说些什么‘也许,可能,虽然,但是,难道’等等侥幸幻想之言。张良是找到了与高祖刘邦相处的技巧,而刘邦呢,应该也是在与张良,萧何等人的相处当中,一点一点的脱胎换骨,洗去了早年印刻在他身上的流氓气息,在南征北战的路途上,最终成长为一代豪雄。

汉六年正月,封功臣。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原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

汉六年,刘邦分封功臣,张良并没有出征打仗的功劳,但刘邦心里很清楚知道张良的功绩: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已经六十多年了,到现在仍然为争功而吵闹不休的将军后代们,真该好好看看一千多年前,高祖刘邦是怎么评断功臣的。张良对刘邦说的话很中肯,应该是他的心里话。在他心里,是把高祖刘邦当知音来看待的。心中有情,自然淡泊名利,不争不吵,当留候足矣。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

其实这时候,刘邦是因为想给他青梅竹马的好友卢绾谋个好位置,所以迟迟没有分封其他的功臣,张良看出苗头不对,立刻进言让刘邦先封雍齿以稳定军心,因为这个雍齿是刘邦是讨厌的人,大臣们见雍齿都得到分封,才安下心来: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但是张良对刘邦说的那番话,若换别人来说,就觉得刀光剑影啊:

上在雒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

好在刘邦和张良,是属于那种正面的,积极意义的相处,所以刘邦非但没有猜疑和愤怒,反而有些担忧,张良便说了分封雍齿的计策,稳定了汉初的政局。雍齿这个人有点意思,刘邦对他的态度是这样的:

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故,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

这个雍齿对待刘邦,是数尝窘辱,又数次背叛,反复无常之人。但是刘邦非但没有杀他,反而封他为候,而且最后他也得了善终。为什么会这样呢?虽然表面上看雍齿是因为功多,所以刘邦不忍杀他,但我估计也有性格上与刘邦气味相投的原因。刘邦在韩信死后抓了蒯通,本来也是要处死他的,但是蒯通一点不怕死,骨头硬,还大言不惭的说他就是只认韩信是英雄,当然希望他做皇帝,帮他谋反。结果刘邦就放了他,没有怪罪他。刘邦喜欢坚持自我的人。想来雍齿也是这一类人,雍齿数次背叛刘邦,又数次归降,很可能也是大言不惭地对刘邦说过:你当时都像兔子一样逃跑了,我当然要找个比你强的人投靠,你现在比别人强,我再投靠你也没什么不对,反正我到你帐下,帮你杀敌,功劳也不少啊。放在现代来说,就是要像梁漱溟一样一贯的反动,反动得非常坚定,反而一点事没有。再说高祖刘邦本就不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自然不会真的在意雍齿对他的窘辱。要真在意了,雍齿肯定会死得比韩信还早。从这里面也可以看出为何刘邦能得天下,而曹阿瞒不能。同样是数次背叛的猛将,曹操就不敢用温候吕奉先。心之大小,决定成就之大小啊。

这《留候世家》说是写张良,却处处在表扬高祖刘邦啊。

刘敬说高帝曰:“都关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留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於是高帝即日驾,西都关中。

刘邦手下能人是真多,这个刘敬便是一个,能在群臣当中独出异议:都关中。但是对于刘邦来说,所有的疑虑都要张良过来加以解释,才能释疑决定。如果大家看过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应该记得其中一段,唐伯虎初见秋香,觉得她好美丽,但其他三个才子不以为然,唐伯虎便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大意是‘漂亮是对比出来’的。在刘邦这里,一个人智慧才能的高低,以及在高祖心目中的地位之高低,也是一个一个对比出来的。定都关中一事,刘敬显然比其他大臣眼光远大,但相比于张良,他不能够说服刘邦听从他的计策,如果没有张良的进一步劝说,刘敬的进言就有可能会流产。一件事,要最终办成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光有眼光而无实施能力的人,好听点会被人说这人生不逢时,难听点就会被人说这人只会纸上谈兵。而张良,则非常完美的兼具了远大眼光和推动实施的本领,对于文臣来说,没有比从‘沙堆起堡垒,到一木一柱起高楼’皆是自己一手推动而更令人激动和满足的事情啦。对比后世的郭嘉和诸葛亮,张良的人生真是胜出许多,当然他人生的完美有一半功劳都来自于高祖刘邦。

留侯从入关。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穀,杜门不出岁馀。

张良随高祖入关,因为体弱多病,所以开始修行,应该就是所谓的辟谷之术,闭门不出有一年多。张良闭门不出,自然也不会参与朝政,不参与朝政,也就不会有政敌,不会被猜忌了。但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不,吕后这边便出事了。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筴,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筴。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馀人何益。”吕泽彊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於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刘邦想废掉太子一事可能要追述到早年他为了保命推儿子下马车的疙瘩上。虽然古代讲究孝道,但在逃命的过程中,三次把亲生儿女推下马车,这父子之间还有多少感情就可想而知了。在统一天下的过程当中可能不会想太多,但在平定天下之后,这个感情疙瘩只怕会一直成为父子心头的阴影。纵观刘邦的一生,杀韩信有理可言,杀彭越也有理可言,就是这个三次把儿子推下马车一事,完全错在他身上。所以他想立一直珍爱的儿子赵王如意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吕氏一门的势力,并不止于后宫。这建成侯吕泽便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本来张良都不想再涉朝中事,但这吕泽霸王硬上弓,连张良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替他出主意要太子把刘邦一直想请想见的四位老人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请到京城,教导太子。这件事最终决定了四个人的命运:太子刘盈,赵王如意,戚夫人,吕后。而刘邦能做的只是如此:

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戚夫人死得很惨,但说实话对这个女人不同情。在《 吕太后本纪》当中,有这样的记录:

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孝惠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我,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上,益疏。如意立为赵王後,几代太子者数矣,赖大臣争之,及留侯策,太子得毋废。

戚夫人在刘邦为汉王之后就一直追随刘邦,而且是常从上之关东,吕后则只能留守在后方。按道理说,她常从刘邦上前线,如果会做人,应该能得到许多大臣的支持。但是在刘邦要废太子的时候,戚夫人却并没能得到大臣们的支持,这是为什么呢?要知道刘邦最为人所不耻的就是他的私德,山中四老就曾经这样评价他:

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

戚夫人的存在只是放大了刘邦不堪的私德,她在刘邦身边多年,刘邦的长处她是一点也没学到,一天到晚只知道‘一哭二闹二上吊’, 小妇人一个,令人厌烦。所以在争得太子之位时,根本没有大臣站在她这一边,无人支持。戚夫人仅仅因为得到刘邦的宠爱,就妄想取代吕后和太子的地位。为了让太子能传继大统之位,当时的大臣几乎是倾巢而出多谏争,戚夫人看到这个阵势也该马上打消让自己儿子当皇帝的念头才是啊。吕后并不是一个看到别的女人在刘邦身边就两眼放凶光的人,她就没有杀掉文帝的母亲薄姬。戚夫人如此没有头脑,没有眼光,不懂得审时度势,实在是有些令人无语。而刘邦呢,在美色面前,他在张良面前展现出来的智慧就毫无用处。怎么能这么儿戏,就因为喜欢赵王如意便要立他为太子,也不看看周围的阻力多大。更可笑的是,当太子与赵王分出胜负,当吕后与戚夫人分出胜负,他的智慧马上就回来了,知道要唱楚歌了。楚歌,于刘邦而言,肯定知道是不祥之歌啊。可是他的智慧也只是到此而已,既然已有不祥之感,他却没有为心爱的女人找退路,任由她与吕后同住在一个宫阙当中,直到他死去也没有改变。或许从头到尾,刘邦爱的只是自己。而张良之计,再次稳定了汉初的局势。如果真让没有一点功劳和威德的赵王如意成了皇帝,这刚刚平定的江山不知会不会再次分崩离析?

留侯从上击代,出奇计马邑下,及立萧何相国,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彊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於良足矣。原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穀,道引轻身。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彊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彊听而食。後八年卒,谥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

张良与刘邦私交相当好。刘邦常唤他的‘子房’,而他也常与刘邦言天下事,为人谦逊坦荡,所以不但刘邦对他不错,吕后也很敬重他。虽然他说要随赤松子遨游天下,但实际上并没有成行,后世说他什么功成身退其实是不确的。他其实一直在朝廷当中发挥着自己的影响力,直到寿终。汉初三杰张良,韩信,萧何,综合分析,无论是功劳还是在刘邦心中的份量,无疑是以张良居首,韩信不必提,萧何能成为相国,还是张良劝谏的功劳。

太史公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至如留侯所见老父予书,亦可怪矣。高祖离困者数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上曰:“夫运筹筴帷帐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

张良与刘邦的相遇,太史公说是天意,或许真的就是天意。张良状貌如妇人好女,一生功勋奇计无数,刘邦没有负他,而他也没有负刘邦,两两安好到终老。

在《 吕太后本纪》当中,有这么一段场景出现:

七年秋八月戊寅,孝惠帝崩。发丧,太后哭,泣不下。留侯子张辟彊为侍中,年十五,谓丞相曰:“太后独有孝惠,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丞相曰:“何解?”辟彊曰:“帝毋壮子,太后畏君等。君今请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入宫,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脱祸矣。”丞相乃如辟彊计。太后说,其哭乃哀。吕氏权由此起。

这段话读起来令人感慨万端,但是信息量却非常足。这一段话表明张氏家族其实一直处于政治核心,而且深受吕后重用。太史公所说:

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在吕后执政的这一段时期,应该有不少政策其实是出自张氏家族之手。而在惠帝逝后,张辟疆应该也不是无意说出那样的话来,虽然太史公特意点明此人当时仅年十五,给人一种年少早慧,却可能稚子无心的状态,但个人认为这是一场有准备的戏码,如果说父亲的计策稳定了政治,稳定了吕氏权威,但儿子的这一建言,最终却覆灭了整个吕氏。在吕后死后,群臣尽诛吕氏: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甚至祸及惠帝的几个儿子,使得大臣们怀疑这几个儿子皆不是惠帝所生而杀死了。

吕氏一门尽灭,连惠帝的儿子也不能幸免,唯一留存下来的,只有鲁元公主的一子一女。政治斗争之残酷,令人唏嘘。

最后要说的是,谁说在太史公笔下高祖刘邦形象很差呢?刘邦的形象再立体不过了,这个男人,看到此处,在公,是真心佩服上了,在私,也真的不喜欢这个人。在公,他有大智,在私,他真的无情。他之所以废惠帝,当真是不爱这个儿子所以想废掉他。

通宝推:桥上,陈王奋起,笑熬浆糊未糊,
家园 早年张丰毅演的《淮阴侯韩信》

里面张丰毅那副满不在乎的劲倒是挺符合楼主分析的韩信的性格。

家园 怎么说呢,我觉得韩信也不是不在乎,而是一种

觉得自己必定会出人头地,所以根本不屑与那些地痞流氓较劲的劲儿,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虽然他那时候很穷,但真的有一股精神贵族的劲儿。或许正因为这种态度,可能才惹得那个小地痞看他不顺眼,想治他。

家园 好像一直说是砍成肉泥了?
家园 应该就是斩首,还让他说了临终遗言。

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锺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兒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所谓肉泥,装入麻袋以竹枪刺这类的东东,应该是野史添油加醋之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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