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日据时代的台湾情形(完,後记)-- 台湾回归 -- 北宸
1945年8月15日,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麽不一样,日本军部大本营依旧传出在南洋方面的"辉煌"战果,台北市公所继续发佈空袭疏散通告。。。
虽然那时的人心已极度厌战,每个人心里或许都想著"乾脆投降了吧",但当从广播里听到日本军队的情报部队宣佈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时,还是令在臺的日本内地人茫然地不知所措。
而同时收听广播的台湾农民,则高兴地欢呼"日本输了!日本输了!"
这样的社会情绪其实在1945年初,日本人在台发行的《台湾新报》社论中,已经可见端倪:
"现在冷静地凝视台湾,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数十年从未感受到的气氛"。
这种”气氛”,据当时的内地日人回忆,简单地说,就是大众的反抗心理已经逐渐发酵蕴酿,原本的政治压制,加上战争的极度不安,与战时各项资源的匮乏,这样的生活使本岛人对日本的统治越来越难以忍受。
日本宣佈战败後的一个礼拜,台湾民众对日本统治阶层的不满和反感湧现,一些日本警察与其家人服氰酸钾或切腹自杀。
许多台湾小孩对日本小孩说:”内地人再怎麽神气也没有用了,日之丸的旗子还不是也变成了白旗。”
一个多月後,日本人开始变卖家中物品,岛上随处可见摆放衣服,书籍,玩具,日用品的摊位,那时也有不少台湾人因理解同情而向即将遣返的日人购买物品。
因战败而丧失威权的台湾神社附近,张贴了大大的标语:”此岛属於中国”。
1945年9月,开办改姓者的旧姓复原手续。
1945年10月,日语广播节目,日文报纸,各项出版事业全部停止。《台湾新报》改名为《台湾新生报》,所有的版面只剩一小块日语栏。
1945年10月17日,第一批国军进驻,街头充满了热烈欢迎的人潮。在我的印象认知里,描述这段历史画面时刻的记述与照片,是各地张灯结彩欢欣鼓舞,迎接国民政府的到来。
直到两年前读到一篇文章,其中的字句,一下子撞上心头。
"对於许多人来说,日本人再怎麽霸道,毕竟还是经过明治维新洗礼的现代化国家,并且母体社会受到日本法治所规範;
而溃散到台湾的中国军正处於一个历史的低谷,辛亥革命,军阀割据,抗日战争,国共内战,中国人连坐下来绑紧自己草鞋的机会都还没有。被日本人统治了五十年的台湾人,第一眼所见到的祖国人事实上是一个颇为不堪的形象。"
我老是在想著1945年时,那样的场景,究竟是怎样的对比与不堪?
近日读到的资料里,恰巧有一段很写实地描述了这个情景:
”10月17日,国军进驻,居民学生从数小时前就挥著青天白日小旗子等待欢迎,在学校里的台湾学生带著兴奋又像是扬眉吐气的口吻,和同校的日本同学大声说著,祖国的军队就要到来了,我们要去迎接。
不过,当人们看到祖国军队时顿时哑然。
穿著浅黄色,破破烂烂铺棉军服的步兵,背著雨伞,啪哒作响地走在石子路上,没见过世面似的东张西望,
步兵之後来了挑扁担的士兵,扁担上垂著蔬菜和锅杓,从祖国来的军队,竟然如此落魄潦倒,令人目瞪口呆,无法置信。”
我心里感到难过的是,这些落魄潦倒的士兵,在很年轻的年纪远离了父母亲友姐妹所在的土地。而我很清楚知道的是,大部分的他们可以说是潦倒了一辈子,到老还被排挤漠视,所谓"战胜国"这三个字,对他们的人生究竟具备什麽样的意义?
1945年10月25日,陈仪代表国民政府在台北公会堂的大礼堂内,接受台湾末代总督安藤利吉呈交的降书。当时公会堂门廊里列满了日军暴行的照片,公会堂外挤满了围绕欢呼的群众,庆祝台湾重回祖国的怀抱。
这位十年前曾经参加「日本始政四十週年纪念台湾博览会」的福建省省长,恐怕难以料想10年之後,自己会成为台湾的最高行政长官,从日本人手里接收台湾。
1946年4月2日,国民政府成立「台湾省国语推行委员会」,全面推动「国语」运动。闽南语定为「方言」,并禁止在学校机关中使用。这一切又多麽像是当初日本人禁止台人说台语的跋扈专制。
1946年4月15日,在大部分日人遣返之後,台湾最後一任总督,安藤利吉,以战犯名义送往上海,安藤抵达上海後随即服药自杀。
日人遣返 (据日方资料,遣返的数字为陆海军三十万人,一般民众三十万人,官员七万人)
日人遣返
台北公会堂的大礼堂外挤满了围绕欢呼的群众,庆祝台湾重回祖国的怀抱。
台湾最後一任总督安藤利吉,在台北公会堂签下受降书
街道上欢迎祖国的旗帜 (青天白日徽的位置反了,对祖国真的是很陌生)
学生迎接国民政府的到来
在港口欢迎国军的学生
全面推动国语运动
其实读完这些资料後,还是很难想像岛上一下子湧进和日本人对抗八年的军民,是如何和充满浓厚东洋味的台湾居民相处。
反日的情结,使许多大陆人,动辄以「奴化」的字眼加诸於台人身上。 日式两齿木屐在1946年被禁穿,被禁的理由是在公共场所,日式木屐发出的声响太吵,但中国式无屐齿平底木屐则不在禁止之列。
而台湾人对大陆籍人士的一些作风与观念,如民众在公共场合不遵守秩序及没有公德心等习惯。也难以接受。
我的外公到台後,分配到的是一间在台北杭州南路上的日式房子,狭小且采光不佳。我还记得很小时,每个週末随著母亲回外婆家,整个房间给我一种静谧又有些阴冷的感觉,那时我的祖父对亲家所住的房子总是给予无限同情,老是叨唸著:这样的日本房子住久了,是要生病的。
其实住久了也就习惯了,外公一家在日式的房子里说著上海话,把五个孩子拉拔大。
很多事情本来应该是可以随著时间的逝去,不落痕迹地融和与磨合。
事实上若是走在现在的台北街头,我想大部分的人不会意识到这个城市里遗留的东洋味,因为那早已渐渐地成为这个城市里,我们所熟悉的一部分了。
即使是风格迥异的建築物,因为早已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熟悉到让你不会去计较,去比较,去区分,去做上记号。
只是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从何时又开始分了彼此? 原本逐渐隐去的不同,从何时又开始被突显划分?
而海的两边的人呢? 随著时间,可否能够慢慢地融和与磨合?
不去比较,区分,做上记号,会不会又是一个太艰难太漫长的路程?
台北博物馆(尽头处)今与昔
衡阳路上公园号的酸梅汤,当年补托福时常去光顾,当时不曾注意这是日据时的建築物
左边是日据时著名的菊元百货公司,後来主体结构没变,改为金融大厦
台北的一处邮局,外貌几乎和六十年前一样
安藤利吉签下受降书的台北公会堂,後改名为中山堂
台北转角处的一家Starbucks Coffee,新与旧的融合
台大医院今与昔
在台北植物园里的教育资料馆,母亲的办公室就在一旁,也是小时常去玩耍的地方
後记:
这一系列写到这算是一个结束了,当然那片土地接下来还有太多写不完的故事。
谢谢愿意陪我一同走过从前,还有回复送花与推荐的朋友。
写东西的时候,常常会有设定的阅读对象,然而这几篇是将自己放在最前面,应该算是给自己所做的整理与归纳。
这两个月桌上床头都是相关的书籍,有些读到的事件并不符合我原先的认知,每当这时只好放下书,再去多找多看。
因为主要是介绍那时代的人事物,所以尽量只以叙述的写法,而不把自己的情绪写进去。
现在的後记,我想可以约略释放一些心中的感情了。
这段殖民史,应该是在台湾八十年代中以前出生的人都较为陌生的,陌生到常被一些别有用心者拿来消费。
有人说日本人是台湾历年来最有良心的统治者。
有人说台湾八十,九十年代的富庶繁荣,全都是因为日本人当初的积极建设。
也有人说1945年的时候,国军接收的是一片满是鸦片鬼的土地,百废待举,民不聊生。
我想现在的我,对於以上的这些说法,能够较有一个属於自己的看法,不会通盘接受或全部否定了。
应该说是更能明瞭那种身不由己,体会到身份的错乱徬徨,还有感受到之後的被忽略,被否定,与被歧视的痛苦。
其实那种感觉过去十几年,我也亲身经历了,真的,并不好过。
有时禁不住想问,为什麽要有那麽深的执拗与对立?
如果说这是缘自於双方一直以来,不了解也不理解彼此那段不曾重叠的历史,
那麽现在的台湾朋友愿意观赏《宝岛一村》去尝试了解漂洋过海眷村的那一代,
做为一个在台北外省家庭长大的我,觉得也应该做出一点点的努力,去试著了解老一辈台湾本省家庭里阿公阿妈的那段年轻岁月。
是对自己的交代,也许做得远远还不够。
其实写这些,心里隐然有些忧伤,我知道,有一个东西这几年慢慢不见了。举一个例子或许可以说明,朋友以前会问我什麽时候回"国"见个面? 现在很自然地会用,什麽时候回"台湾",我们聚一聚?
曾经怀疑过这种失落的感觉,是否仅是出自於自己的虚构和臆想,毕竟这又不是工作上的难题或者孩子生病那种切身相关的事情。
直到前几年偶然在一个台湾作家的网站看到类似的讨论,高中学生,家庭主妇,公务员,孩子的家长,提出同样的问题: 我们究竟是谁?国家是什麽?该怎麽和孩子解释”国家”?
我这才明白这种失去了归属感的徬徨,隐藏於心,却又真实无比。 我这才知道,不是只有我一人偶尔在一个人独自开车时,会突然有想要掉泪的感觉。
模糊的、广义的、文化的、民族的国家,必须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吧。但是即使是这样模模糊糊的国家,应该还是值得我们去珍惜。
只因:参天之木,必有其根; 怀山之水,必有其源。除非,只想做失根的浮萍。
昨日看到台湾的立委质询行政院长,请他照著说一句饶舌的台语,说不出来时就总结一句:不会说台语真是不爱台湾的新闻,觉得已经有点麻木了。
如果霸道地只准爱那块生长的土地,而不准爱那个模糊定义却根源所在的国家,
如果界线明明可以随著时间慢慢隐去,却偏偏要一次次地把它重新划清挑明,
那麽,我们都曾经受过的那种被否定的痛苦,会不会下一代也终将重蹈?
"台湾,中国,两个都去爱。妳是台湾人,也是中国人。" 我的一个北京朋友这麽告诉我。
确实一直是这麽想,所以看到大陆的朋友说台湾的不好,或看到台湾的朋友说大陆的不是,彼此的轻视龃龉,常常带给我的是双倍的难受,正是因为「两个都爱」。
有一句话藏在心里许久了,很想跟这里的朋友说,其实真是非常非常地羡慕你们。
即使嫁了北京GG,那种属於你们的凝聚力,缺乏共同成长轨迹与时代背景的我,只能欣赏著并羡慕著。
有一个国家,
可以清楚明确地去骄傲期许,
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爱深责切,
实在是一件太幸运的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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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清楚明确地去骄傲期许,
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爱深责切,
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顶!
欢迎二字是从右往左念的,会不会旗帜也是从右往左看?
从北宸所讲的这段历史来看,真是“顺从安排的,被领着走;不从安排的,被拖着走。”回溯到孙权派人泛海到台湾绑架土著人的时代,从那时开始大概就是这样。
那么大家可能要问了:如此宿命论的悲观论调,到底要我们小老百姓怎么办呢?
“搬出来。”
所以俺对认识的台湾朋友说,要么习惯这个命运,要么搬出来,不要做台湾人了,主动适应强过被动调整。
将来一代人的时间内,台湾还要在经济上边缘化,有没有什么办法?如果没有,还是搬出来。这个小岛最合适的是自然风光旅游业和军事基地用途,最发达的应该是第三产业。
蒋介石时代的台湾,蒋经国时代的台湾,以及后来的李登辉。。。
看了这个系列,我发现自己对台湾如此缺乏了解。希望北宸mm能更多写些。
可以清楚明确地去骄傲期许,
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爱深责切,
实在是一件太幸运的事。
这话说的婉转百结,也许身心在国者,无法感同身受。大陆的子民在历史的灾难中抗争中,还能感知到国家的存在,可那个“赐我一声号令”的台湾,在中华民族的灾难中成了迷失的羔羊。
如果民族感情中渗入了政治利益,只能慨叹命运多舛。
借用陈郢客君的话,包括日韩都是棋子,棋子的命,棋手的心,那就只有痛苦。从天生的优越感到失落感,需要的是调整心态。调整不好也不要紧,时间会冲淡一切。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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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是好人, 若有冒犯之处是我的错. 然后再讲讲我的真实感受, 对台土著人的正面感觉只是在第一二节里很强烈, 同情, 佩服, 第三节之后对土著人感觉慢慢地趋向反面, 不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去想, 完全是被楼主的文笔带动. 要去形容感觉可以写出很多, 总结地说就是慢慢地看着土著由完全的中国人变成二等的日本人, 联想到二等外国人的自豪感到今天还很浓厚, 真是一点都同情不起来, 反而还很有些别的感觉.
再次声明没有冒犯楼主之意, 文章中的某些细节楼主生在台湾长在台湾可能觉得很自然, 但在其他中国人眼里看就觉得很别扭. 比如说台湾土著看国军基层士兵穷的问题, 前几天无聊看到网上回忆日本电影望乡, 日本人自己说九州地方因为穷才出口那么多妓女到南洋, 你拿纽约比贵州, 我拿上海比迪特律(09年最新数据中点房价七千五百美元), 凭这个穷富差距来摇摆民族认同国家认同, 除了庸俗和贱找不到更贴切的字眼.
套用句流行用语, 我们是理工科, 我们爱讲科学讲现实. 台湾人开始时也很热血, 比清政府官员还热血, 看着日本人除了鄙视就是痛恨, 后来这痛恨怎么就变成认同和媚眼了? 看了文章后知道, 三条, 狼牙棒, 教育, 加上时间, 所谓"可怜如我, 曲折如我, 你的黄牙让我很别扭"之类的柔情, 在肉体消灭和强制教育面前是完全没用的. 狼牙棒现在海峡这边有, 虽然心里很不想用但海峡那边总有不少人上串下跳地逼着人家想用, 别的不说就拿大力支持恶心的法轮功来说, 每年花这么大笔钱出去对台湾自己有什么好处? 恶心中国的目的是达到了, 对广大中国人心里产生什么影响呢? 挥舞狼牙棒去打人天灵盖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而已.
下面这几句话现在说的人不多, 但台省人自己应该没少想. 现在是百年一遇的大危机, 泥菩萨保不了自己的时候自然就保不了别人. 奥巴马希拉里的外交转变很明显, 对中国也还好俄国也好, 甚至伊朗, 什么问题都可以拿到桌面上谈, 价格合适什么都可以交易, 外交界大声叫好, 曰这才是回归美国传统的利益外交真谛. 这种背景下从台湾自己的利益出发, 悲情主义还是丢到垃圾桶里去吧.
五千年的华夏文明,我们一起鼓与呼,这份情感涤荡于胸能不能融掉北辰心中的块垒?
分隔的六十年对于一个人而言是有点漫长,但对于华夏文明,不过一瞬。
能通过沉痛的文字肤浅地感受北辰的内心,这不也是同样的黄皮肤、黑头发,同样的华夏根,同文同种所带来的顺畅交流么?尽管远隔天涯。盛开在阳台,还是墙角,我们都向着共同的太阳微笑吧,我不孤寂,你也不。
愿你心晴天天。
台湾人刚刚见到国民党军队的失望可想而知。
特别是那些小孩子,刚刚跟日本同学吹完,就搞得
如此难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所以哪怕是最认同“一个中国”的台湾人,在这方面也总让人有一种怪怪的感觉。那种有很多美好期待,见了现实却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祖国”的感性认识,是需要潜移默化,长期培养的。例如,CCTV的新闻联播,很八股吧,前十分钟中央领导很忙,中间十五分钟各地捷报频传,最后五分钟其他国家人民水深火热,可是一天天一年年看下去,“祖国”就在心中了。
台湾电视台,有新闻联播这种节目么?
如果当时进去的是TG的军队呢?会不会给人的心理上产生的感觉不同——TG的军队具有一种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