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拉车少年与烧炭老翁 -- 履虎尾
在若干年后,俺无意中读到了另外一首诗,这是一首白话新诗,一首白得不能再白的新诗。诗的标题是《人力车夫》,内容如下:
“车子!车子!”车来如飞。
客看车夫,忽然心中酸悲。
客问车夫:“今年几岁?拉车拉了多少时?”
车夫答客:“今年十六,拉过三年车了,你老别多疑。”
客告车夫:“你年纪太小,我不能坐你车,我坐你车,我心中惨凄。”
车夫告客:“我半日没有生意,又寒又饥。你老的好心肠,饱不了我的饿肚皮。我年纪小拉车,警察还不管,你老又是谁?”
客人点头上车,说:“拉到内务部西。”
这,这叫诗吗?这简直是对屈原陶潜李白杜甫的亵渎!读罢此诗,俺当时真好像是吞了只苍蝇一般无法忍受。俺不由得“呸”了一口:靠,这叫什么玩意儿!
俗话说“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丑到了极点就不丑了。这首《拉车少年》,正因为其粗鄙不堪而给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最后那句“拉到内务部西”,一直是铭刻在心啊。俺试探着把最后这句输入“谷歌”,一“G”,嘿,整首原诗就跳了出来。呵呵,今天的人真幸运啊。
这首《人力车夫》的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胡适之先生。适之先生在发起新文化运动之后,为了推崇“白话文”,反对“文言文”,不论体裁,几乎所有的作品,都一律拒绝文言而运用白话进行写作。
俺搜出此诗,重读此诗,感觉与当年初读时有了不同。用心读过之后发现,此诗的点睛之笔在“车夫告客”那一句:
“我半日没有生意,又寒又饥。你老的好心肠,饱不了我的饿肚皮。我年纪小拉车,警察还不管,你老又是谁?”
这一句重读之后,脑子里条件反射般的第一个联想就是白乐天的《卖炭翁》,就是那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依稀记得,启蒙时语文老师给履虎尾们讲述白乐天的《卖炭翁》,对诗中的此句是大大的赞叹。这叫做熟练地运用“反衬对比”的修饰方法,入木三分地刻画了人物的“矛盾心理”。俺们的语文老师倒背着手,拖着长腔,摇头晃脑地将这一“警句”反复吟咏:
“这真是——可怜——身上——(那个)衣正单(哪)——(可是)心忧——(那个)炭贱——(还)愿天寒(啊)……”
呵呵,《卖炭翁》的这一句,同《人力车夫》中的那一句,其内涵应该是基本重合的吧。俺继续联想,从这首《卖炭翁》,又想到了《新乐府》和《秦中吟》,想到了《白氏长庆集》。白居易是位与众不同的诗人。白居易对事务的观察,对人物感情的体会,特别的细腻入微;对各种艺术手法的运用,对语言的驾驭,更是特别的熟练高超。正是由于锐利目光与高超手法的有机结合,天才诗人白居易才因此而创作出大量的忧国忧民的诗篇,写出了数不清的鞭辟入里的警句来。譬如:
“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
“欢酣促密坐,醉暖脱重裘……岂知阌乡狱,中有冻死囚!”
“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
“燕燕尔勿悲,尔当返自思,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时。”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做地衣!”
“新人新人听我语,洛阳无限红楼女,但愿将军重立功,更有新人胜于汝!”
回到《人力车夫》这首诗的创作上来。胡适之先生招呼人力车,看到拉车之人是个未成年人,车夫乘客双方再经过一问一答,怜悯之情不觉油然而生。要论起胡适之先生对事务的观察,对矛盾心理的把握,应该是毫无问题的。以胡先生之聪明,运用白居易般的手法,创作出一篇像模像样的长篇歌行来,可以肯定也是毫无问题的。但是,为什么不这样呢?请问,难道胡适之先生竟然不懂得这样一些浅显的修辞方法吗?难道胡适之先生缺乏驾驭语言的能力吗?难道胡适之竟然没有读过《白氏长庆集》?甚至于没有读过《唐诗三百首》吗?难道这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叫个中国人都会背的句子,胡适之先生居然都不晓得吗?
当然不是!胡适之陈独秀他们那个时代的那一伙子人,都是古诗古文读尽了,对国学掌故象牙塔钻透了,都成了人精了,才来搞白话文运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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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比阿瑟·柯南道尔强。
总是意犹未尽,留有伏笔。
这一句话对少年该是当头一棒?!
实话实说,俺虽然理解胡适的用心,但对这首《人力车夫》确实不感冒……最后一句“拉到内务部西”……俺倒了——
特别是那句:拉到内务部西。。。
我以前没读到过啊。
闻一多也写过大白话,声称是“诗”
但无论怎样也比这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