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重读《学问不可穿凿》 -- 任爱杰
《学问不可穿凿》是马南邨发在《燕山夜话》上的一篇文章。主要是讲做学问要实事求是,不能穿凿附会。
他举了几个例子都是王安石的。这几个例子是不是真事,年代久远,我们已经无从考察。不过单从例子本身来说,倒也是有现实意义的。
其一,“东坡闻荆公字说新成,戏曰:以竹鞭马为笃,不知以竹鞭犬有何可笑?公又问曰:鸠字从九从鸟,亦有证据乎?坡云:诗曰,鸤鸠在桑,其子七兮;和爷和娘,恰似九个。公欣然而听,久之始悟其谑也。”\n
其二,“王荆公好言利,有小人谄曰:决梁山泊八百里水以为田,其利大矣。荆公喜甚,徐曰:策固善,决水何地可容?刘贡父在坐中,曰:自其旁别凿八百里泊,则可容矣。荆公笑而止。王荆公会客食,遽问:孔子不撤姜食何也?刘贡父曰:本草书,姜多食损智;道非明民,将以愚之;孔子以道教人者,故云。荆公喜,以为异闻。久之乃悟其戏也。荆公之学,尚穿凿类此。”
王安石是大才。但是大才并非不会穿凿附会。而在这几个例子里,王安石更是自以为是的典型,结果弄出笑话。
现在类似的故事也不少。例如某大才仅仅凭着成语“冯河暴虎”和孟子说过一个能够搏虎的“冯妇”的比喻,就臆测这位“冯妇”就是“冯河”,孟子是口误了。
呵呵,这位老兄的原文如下:
因为暴虎冯河,冯河暴虎经常作为熟语连用,当孟子想举一个打虎人的名字时,自然就想起了冯河,而他当然不能直接把冯河当名字给出去--这样谁都知道他在杜撰了。于是他将河字,稍稍改了一下,改成了妇字--就象伯爵夫人那样。
河为鱼部字,大致韵母为O,而妇为之部字,大致韵母为U。声母也相近--有些方言区的人今天都分不清H和F,这个大家一定有体验。
这冯妇,简直就是孟老先生说:冯---在最后关头才改变口型,说出个妇字来。
以上是臆测,应该没有前人这样讲过,但我觉得道理还是比较充分的:
1 冯妇这个人,只有孟子一人提过,不同于孟子说过的别的人,通常都有很多旁证,为众人共知。
2 声韵方面的接近。
3 因为连用而造成讹误的例子很多
呵呵,此兄的才华真是可比故事里的王荆公。
孟子是山东人,战国时的山东方言或者雅言的“河”与“妇”发音是否相近?这一点我们根本无从知道。
孟子说理多用譬喻。“冯妇”云云固然可以是真人,也可以是譬喻。就如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又焉得许多鸡一样。如果深究,这乞丐和邻家又何曾有人见过。
仅仅因为“冯妇”是打虎的,“暴虎冯河”里也有“冯”和“虎”就认为“冯妇”就是“冯河”,这个推理未免跳跃了一些吧?
而且“冯河”是和“暴虎”并列的行为。在这个成语里,并没有一个叫做“冯河”的人。孟子说的“冯妇”却是人。孟子再口误,也不可能把行动和人混淆起来。
孟子在这段话里的意思也不同。主要是要表达对国家政治的失望,不愿做无用功,有些好马不吃回头草的意思。和“暴虎冯河”要表达的鲁莽冒险,有勇无谋的意思根本不同。
做学问不能穿凿附会。对《诗经》的解读历来众说纷纭。但是如果单单从字面上解释而忽视《诗经》形成的历史背景,那么“鸤鸠在桑,其子七兮;和爷和娘,恰似九个。”岂不也是合情合理的解释?\n
过去对于《诗经》的解读把一切诗都赋予崇高的政治正确性固然不对,但是晚近以来有些论者把任何《诗经》的篇章都赋予男欢女爱也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在这种指导思想下,有些晚近注者可以把《旄丘》解释为怨妇词,但是这首诗有人却也认为是兵士登高怀乡之作。
究其原因,《诗经》中的诗在不同的情景下往往可以有多种应用。尤其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词句。后人不察,自然把自己的见解代入了。在这种情况下,不是还有人能把“与子同袍”解释成基佬诗么。
做学问还是少些穿凿,少些臆测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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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木学识粗浅,位卑言轻,但看大人不睦,心里难受,忍不住斗胆说一句,大家从各自的角度和方法读诗经古籍,疑义相与析就好,嘉木恳请大人不要轻易上升到治学方法态度方面的评价上去。如按马南邨的要求,嘉木第一个就不敢再写读诗系列了,因为嘉木连诗经的实事都不花力气弄清楚,就大发感慨,实在是最最要不得的治学态度。
说实话,我们距离典籍写作的时代这么远,再认真的人把现在的考古资料都看个遍,也不可能得到100%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观点,根本不存在完美无缺毫无漏洞的诠释,但也因为此诗经的美被放大了,就如同红楼。
大家都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学者,为生活奔波之余出于爱好花了精力和时间来河里写字发帖,都挺不容易的。丁大人的解读也是一家之法一家之言,大家并不会因为丁大人做了这样的解读就不再去思考其他解释的可能性。凭心而论,嘉木也不全然就接受丁大人的观点,但是丁大人读得认真,做不少引证,嘉木对其学识心悦诚服,觉学到了知识,献朵花,喝声彩。对任大人的文章也是如此。
大人们较真,其实过一段时间在他人眼里,不过故纸堆的旧事而已。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无智亦无得,两位大人如此智识,如何堪不透一个“嗔”字?若有机缘,嘉木真希望能请两位大人坐下喝上一杯,同席论诗,以传西河佳话。(当然,嘉木才疏学浅,大人们多半瞧不上来喝这一杯)
另外,嘉木实在觉得关于王安石的两个例子都有失厚道。可能嘉木学浅,在我读来,反倒觉得王安石是个实心眼、不疑有他的人(如这笔记是真,反而从侧面说明了为什么王变法时会任人不明,因为他哪想到别人在骗他?)。就如嘉木的外子,嘉木和他开玩笑,说什么荒谬的话他都深信不疑,一开始我自以为得计,觉外子憨厚好欺,后来才醒悟是我落聪明彀中,失智慧之道,外子才是难得的天性淳朴,未失本心,因此许了终生,哪敢说外子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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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无郭靖 何人配黄蓉
君子不欺之以方
任老师所言,是在用类比手法评价治学的态度,依我看来,已经跑题了。
本来是谈对诗经的解读,而且我以为,本来就该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解读,没有绝对权威--要不然穿越回去,问问作者也行。Otherwise,用你的论据来解释,总还是一家之言,不可能绝对符合原作者心思。话说回来,也总规算是就事论事,学术研讨。
可是,从另外的角度去批评别人的治学态度,有失公允,也不厚道。
荷子MM也是言简意赅
亲嘴MM是在拉狼配
燕MM口惠而实不至,嘴里喊得比哪个都响,手中却把花儿攥到谢也不肯相送一支。
唉,谁让俺摊上这么个抠门儿的MM呐!荷子MM,俺代俺燕MM敬小花一朵~~
诚如嘉木所言,典籍产生的年代离我们太远,我们无法一一求证。正如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所有对典籍的解读也都是当代解读。
既然是当代解读,自然要带上时代烙印。如郑玄的时代,自然要冠以崇高的政治正确性。如朱熹的时代,就从字缝里看出“淫诗”来了。如余冠英的时代就要把所有的诗都打上“解放人性”的烙印。
不过,对诗歌有自己的解读没关系,只要能够自圆其说也算是一家之言。我所反对的是某些人穿凿附会的解说。这是要误人子弟的。如果这人自认说“这不过是我个人看法”,摆明了车马倒也没啥。怕就怕这类人以真理的化身自居,明明是拾了别人的牙慧,却当作自己的“创见”。而且还不容别人批驳。而他自己真正的“创见”,说出来却是把“冯妇”当“冯河”的大笑话。估计这类笑话继续流传下去将来就要出来“以妇作河”的成语了。
至于说到证据,其实我问“狐裘蒙戎”已是给了他台阶了。自己不会下这个台阶又怪谁来。更简单的否定所谓“情诗”说的论据就是为什么早期注家要把这首诗归到黎国被亡国这件事上。黎国灭亡和复国是春秋时代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如果一定要找出什么意义,就是这个国家亡于异族,最后又复国。但是类似的例子在春秋时代可并不少。孔子还说“微管仲”呢。如此微不足道,没有任何特色可言的一件事,却被注家当作宝贝记下。可见此诗出于此事可能性非常高。
《毛诗》政治化是没错。但是不能说所有的注解都是政治化的。就如那位老兄举的雅歌的例子,固然有情歌宗教化,但《圣经》里也是有正正经经的宗教诗篇的。
粗手笨脚的愚妇一个,哪能比黄蓉呵。
妙啊,咱们是西河半边天!
我愣是没想起来。
恩,《旄丘》之论因嘉木读诗而起,两位大人其实把各自的理由都说清楚了,这里,咱们就此打住吧!要说错漏,嘉木读诗错漏最多,大人们以后拿嘉木的帖子挑错,阐发见解就是了。回头如真有机会见到各位大人,煮酒论诗,天地忘怀入酒杯,才是快事!
嘉木已经说得很透彻了,我的引申得到了她的认可,就趁机啰嗦一句
在我眼里,您和丁兄都是高手,高手过招,讲究的是点到为止,而非贴身肉搏。文字落在帖子上,相信会有正确的评判——如同嘉木说的
大家所乐见的,是辩论,而非争吵,观点摆明了就求同存异吧,不要再多说“最后一句话”了
读诗是雅事,更是快乐的事,希望不要伤了和气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我初读此句,未能会心,还是桥上兄指点,才明白过来。外子不读孔孟,蛮夫一个,哪担得起桥上兄这句评价(嘉木现在很是惭愧用了外子来比荆公,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