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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士兵的突击 开篇:死亡角逐 -- 土豆王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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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 开篇:死亡角逐

今天是我当兵的四年八个月零八天,我想我可能要死了。

我并太懂他们所说的荣誉。我不是一个好军人。我只是个来自农村的孩子,我当了四年八个月零八天的兵,最后的几天,我来到了这个地方。这里绝对没有仁慈,因为这里允许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被流弹击中死亡是合理的,因自然条件恶劣死亡是合理的。因为它们代表敌人,指望敌人仁慈的军人不如后悔自己的出生……我很遗憾,我遇上的甚至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但战斗却是真的战斗,只是战斗不是故事。故事是人的事,人的事比战斗要复杂,不光是你射击,我也射击,你逃跑我就进攻……

我的故事是什么呢?

每个人的故事,其实都是如何长大的故事……

★ 二级士官许三多

这是凌晨前的那片黑暗。有人正从夜视仪里注释着绿色的海滩、绿色的海水,以及不远处那片绿色的丛林。几个人影正在滩头的重火器阵地后巡逻。夏末的海边,波涛拍岸。

电源突然断了。操纵夜视仪的士兵,眼里又回复了凌晨前的黑暗。他转身回到了礁石后的一艘冲锋舟上。有人在影影绰绰地调校着手上的枪械,显然,他们在等着什么。

这是几个日本来的军人。

其中一个在小声嘀咕着:今村,天快要亮了。

再等等吧。回答的是他的队长。

他的队长知道,今天早上有很多同行都在等,在等一个不够耐心的中国军人。

果然,一辆中国船终于在半小时之后失去了耐心,它开始抢滩了!

突然一声巨响,中国船触响了水雷。这象是滩头阵地上的开火号令,一阵低沉的重机枪声顿时炸开了,曳光弹呼啸着从海面上划过。随后,又是两声水雷的巨响。转眼间,那艘运气很坏的中国船,在溅起的水柱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艘日本船趁机冲上了滩头。几个人影从船上跃入沙地,一个炫光弹刚刚在重机枪阵地上炸响,有人便翻进了工事,打扫了射击位置上的敌军,他刚要站起,一排机枪弹在他胸口上炸开了。就在他身后的丛林里,露出一个伪装良好的地堡,射击孔黑洞洞的一个枪口正向他们转过来。

第一批冲上滩头的士兵,在一阵扫射中纷纷倒下。

枪口仍在缓缓转动着,从余波未尽的海面上扫过,水花四溅。忽然,一个水怪般的人影,腾身而出,将一发榴弹准确敌射进了地堡的射击孔,爆炸声过后,那个阴险的枪口终于歪了下来。

这水怪般的人影就是士兵许三多!他随后在突击步枪的挂式榴弹发射器装上了一发弹药。与此同时,他身边冒出了三个人来,一个是队长袁朗,一个是狙击手成才,还有一个是通信兵吴哲。看起来他们在水下已经构成了一条最适于射击的散兵线。

成才手里的狙击步枪一举,看不清他的瞄准动作,枪弹已经穿透了防水的密封膜,一个潜伏的狙击手从树上摔了下来。

跑!跑!跑!

队长袁朗大声地喊道。

四人水淋淋地冲上了滩头。谁也不敢有花哨的动作。子弹是躲不过的。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射击,凭着一种惊人的默契,扫光了自己射界里的敌人。随后,许三多用炸药炸开了隐藏的地堡出入口。成才手上的枪也耍得如同杂技一般,瞄都没瞄就把两名追兵给射倒了。

四个人迅速跳进了地道,几个追兵摸出手雷刚刚逼了上来,袁朗的手雷已经先飞了出去,把那几个追兵炸得纷纷倒地。

袁朗笑了笑,将地道的出口关上。走没多远。地道里的防御者便逼了过来,几个人从拐角处跃入敌群中,只听得几下低沉的呼吸和压抑的惨叫,憧憧的人影在中国的功夫下,一个个倒了下去。

一个幸存者正要将重机枪调转枪口,只见成才一滚,一脚将他的枪口踢得拧转了方向,另一脚踢在那人的腹部上,不想却整个儿被人扔了出来摔在墙上。许三多几个冲进来一看,不由暗暗惊讶,那幸存者根本就是个巨人,他一个人就几乎占满了整个地堡,他微微冷笑着,掏出一把样子可怖的丛林砍刀,挥舞着。许三多迅速晃出一把短刀,跟对手相比那简直是把水果刀,于是对手笑得更加开心,谁知,许三多的短刀却发出砰的一声枪响,那人不由得瞠目结舌,倒在了地上。

这种能射击三发手枪子弹的短刀是中国士兵的特殊装备。

许三多将机枪扶起调整射界,成才给狙击步枪补充着弹药,袁朗和吴哲在防水地图上查找着方位。正在这喘口气的当儿,一枚手雷从射击孔外扔了进来,地堡外躲着的一个袭击者起身要跑,却被成才从射击孔重探出的枪托钩倒在地上,没等他爬起来,许三多接住的手雷已经扔了出去,轰的一声,爆炸的烟幕将他吞没了。

地堡里冲进的烟雾终于散去,许三多仍在重机枪后警戒,成才已经上好弹在瞄准镜里搜索着目标。

袁朗和吴哲却浑若无事地在地图上找所处的位子。

报个讯儿吧。袁朗对吴哲吩咐道。

吴哲随即用跳频电台发出了讯息:鹰巢、鹰巢,红鹰就位,方位B4,A任务抢滩登陆,NO.11……

一旁的许三多在无声地笑着,心里甜甜的。

然而,远远的抢炮声使地堡里的寂静有些让人不安。许三多从枪眼里往外监视着,成才蹲在他的身边。许三多看看成才刚才被撞在墙上的肩膀,问了一声,没事吧?成才摇摇头。许三多有点不相信他,用手轻轻拍了拍,疼得成才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都快不习惯你了,有事吱声好不好?我们是战友,是老乡,是朋友。许三多说。

成才眼里不由掠过一丝复杂莫名的感情,他还是摇头。许三多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将眼神掠往雾气苍茫的原始丛林。

这片异国情调的濒海丛林,占满了他的整个视野。

这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二天。这里的原始丛林,比袁朗一开始形容的远为险恶,敌军的设防也比纸上看到的那个数据远为可畏。到目前为止,他们还算顺利,不知道能顺利多久,所谓顺利是指队员还活着,生存并战斗。

一架直升机突然悬停在丛林的上空,旋翼掠过之处,落叶飞舞。旋翼下那几名被俘的军人被反绑着押了过来。直升机上的扩音器在半空中呜呜地聒噪着,说话的是阵地指挥官托杨,他说:欢迎你们参加这场军人王国的奥林匹克,欢迎你们采纳架这场比赛,或者我该说这场死亡角逐。绝对没有观众,没人能看你们四天三夜八十七个小时,你们在这八十七个小时内要通过世界上最险恶的丛林,同时完成侦察阵地、地图测绘、营救人质、狙击目标、火力突击等二十一个任务……

机翼下的一名俘虏终于无法忍受,大喝一声,踢翻了看守的士兵就跑,却被身后一枪托砸趴地上。

扩音器里的托杨在继续着他的讲话。

这里绝对没有转播,世界并不知道这里在发生什么,能跟着你们跑过这段路程的摄影师还没有出生。这里绝对没有仁慈,因为我们的竞赛允许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被流弹击中死亡是合理的,因自然条件恶劣死亡是合理的。因为我们代表敌人,指望敌人仁慈的军人不如后悔自己的出生……

那名俘虏被几名士兵刚刚拖起,草叶翻飞中许三多和成才飞跃而出,将那几个士兵撂倒,成才扛起其中一人就跑。

俘虏的嘴里呢喃着,在请求许三多的帮助。他对他晃动着手上的绳索。许三多刚一站住,却被成才拦住了,他告诉他,这不是我们的任务。

但那俘虏就是不放他,他用生硬的中文再一次求道:

帮帮我!……中国人民解放军。

许三多没有多想,用手上的刀挑断了那俘虏手腕上的绳索。那名俘虏抢了支枪便没入了丛林之中。

成才觉得奇怪,他说他去干什么?

许三多说让他去救他的战友吧。许三多觉得真正的战友,就是活在一起的男人。

成才的眼里忽然飞过一些愧色,许三多一看好象意识到了什么,说道:别老想着那件事。成才摇摇头,说我就想着怎么?许三多说不用想,你准定不会让人失望的。

两人拖着抓来的舌头没入了丛林深处。

直升机上的托杨还在不停地嚷嚷着告诉他们,参加比赛的是来自十三个国家的三十一个作战分队,他相信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军人,可已经有五支分队在滩头上被歼灭了。发射你们携带的绿色信号弹吧,托杨说,放弃比赛或者遇上生命危险都可以发射信号弹,当那颗绿色的星星升起,我们会成为你们的朋友,而不是置你于死地的敌人。

慢慢地,直升机往前飞远了。

袁朗不由笑着骂了一句:拙劣的心理战!一边骂着,一边忙着手里的两条蛇。

吴哲一看就知道袁朗在忙什么了。那就是他们的下一顿饭。吴哲看得一时垂涎欲滴。他相信队长做的口味一定很好。

这时,许三多和成才拖着俘虏,从丛林里钻了出来。袁朗一看,不由苦笑了起来,他说你们这会就把舌头抓回来了,咱们不是还得管他一顿饭吗?这自然是玩笑。吴哲扯下舌头眼上的布条,审问道:你的部队番号?舌头看了吴哲一眼,却反问道:你们是哪支部队?中国?日本?韩国?

喂,俘虏,应该是我们向你发问。袁朗说道。

舌头象是摸着一点谱了,他说,原来是中国人。你们一直都不错,可最后也会被抓住的。

袁朗无心跟他纠缠,他吩咐吴哲,问他驻防兵力和火力配置。那舌头竟回答说,我不会告诉你们的。

袁朗于是吓唬道:这种比赛可是允许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话声刚落,那舌头慌忙说道,那是指被流弹打中和因条件恶劣导致的死亡,你们不能对我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刑讯。说着眼光忽然越过了袁朗,往后愣愣地看着。袁朗回头一看,不由笑了。把那舌头吓住的,就是那两条刚扒了一半皮的眼镜蛇,有一条还在微微地抽搐着。

成才将蛇一段一段切下,笑着凑过来,说:大老远的把人折腾过来,咱得请人吃饭。舌头说我不是参赛队!不用吃你们的东西!袁朗说很好吃的,比你们的酸面包好吃。

成才咬了一口手里的蛇段,对舌头说,你要仔细地嚼,就会觉得有一股鲜美的甜味。

你们这帮疯子!舌头嘴里骂道,看着成才嘴角的蛇血,他的心慌了,随即告诉他们:我们有两个加强战斗营,六百名自愿征募的地方武装人员,四十多辆装甲战车和一个直升机中队!说完从吴哲的手底下挣扎了出来。他说,你们根本过不去的!我们任何人都比你们熟悉这片丛林!

袁朗几个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笑了。

暮色渐下,在许三多瞄准镜里的视野中,山谷里一辆重型装甲车正慢慢驶过,对面的观测镜泛着微光,那是半山腰上的一处哨所。许三多于是合上了镜盖,因为镜面的反光容易被人发现。袁朗他们三个都在休息,一根细绳从许三多的脚踝上牵引到他们三人的脚踝上,一旦有什么变故,立即将他们拉醒。

B任务是突破封锁线,C任务是狙击D7位置的目标。若无法在指定的九十七分钟内突破封锁线,则B任务倒扣,C任务归零。队长说要大胆也要谨慎,所以他们在封锁线外等待黑夜降临,并且决定睡上一觉,因为剩下的八十个小时里,想想睡觉两字就算睡过了。

袁朗睡得四仰八叉,惬意之极。

袁朗说什么都是笑着说的,他让二级士官许三多觉得好象军衔越高的人越爱开玩笑,他是少校,差不多两句话一个幽默。他也是许三多见过的最优秀的军人之一。用许三多所在A大队老用的话,叫NO.1,第一名。

吴哲睡觉时手仍握在枪柄之上,一张清秀得不似军人。吴哲也爱笑,也是个NO.1,硕士生,特长时语言、电子技术、地图作业,这两年军队多了很多他这种人,可许三多不太知道硕士生代表什么,因为许三多的高中课程都是靠自学完成的。

成才睡得极为警醒,许三多的目光都能叫他醒来,他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发现身边是许三多时才又合上了眼睛。这些天,成才总是这样,醒着时一起笑,一起打,睡着时仍心事重重。许三多知道,他还一直记着改写了他人生的那件事情,并且把那当作耻辱。成才是他们四人中最特殊的一个,在那个横跨三省两直辖市的军区里,他是当之无愧的枪王,可他却不属A大队。他是普普通通的步兵,被A大队淘汰后,又凭着苦干进入了这个代表中国军队的行列,仅此一点也让袁朗对他刮目相看。

睡得最沉的袁朗反而最先醒来,他无声地示意许三多睡一下,自己捂着瞄准镜打量着敌军阵地。

敌阵上,好象有了更多的守军。

许三多解开脚上的细绳,在成才身边坐下,再系上袁朗解下的细绳。

许三多以前是机械化的步兵,现在隶属A大队。他和成才都是二级士官,而且他们是老乡。他觉得自己好象没有什么特长,四个人中,他与NO.1是最没什么相干的人。

今天是他当兵的四年八个月零七天,他在等待黑夜,好跟他的战友们一起发动一次夜袭。

慢慢地,许三多睡着了,夜幕也随后悄悄地降临。

转眼,丛林里黑暗一片。行动可以开始了。四只夜光表一对,时间是七时三十五分。袁朗轻声说道:限时九十七分钟,吴哲,我看见你脸上乐出了酒窝。别乐,我知道你们在国内跑这个成绩跟玩似的,可这块地形咱们连边都没摸过。袁朗话没说完,吴哲笑了,他说你冤枉我了。我是碰上难事才乐,这老外的地方天时地利人和咱一样不占,白天瞅一眼那老林子,乖乖,腐殖层能埋个活人进去了。九十七分钟?袁朗不管,说废话。秒表归零。

四只表上的秒时间齐齐被摁至归零位置,与此同时,一架直升机忽然从远处掠了过来,震耳欲聋的旋翼声中,来自空中和对面山头的探照灯光也射了过来。他们马上伏下身子。

四面八方的探照灯光里,可以看到山梁上到处事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正将这里包围,示威性的对空射击顿时划破了夜空。扩音器里的呐喊声也跟着嚷开了。

我知道你们是谁。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一辆装甲车从袁朗他们的正前方爬了出来,引擎声一时淹没了飞机上的呐喊,淹没了一切。

许三多几个有些紧张地看着袁朗。袁朗忽然笑了,他把头摇了摇,一切便不用多说了,成才一抬手就射倒了装甲车上的机枪手。

炮塔因此开始了轰鸣,四面八方的守军向这里包围而来。

成才的技艺已经发挥到了极限,那时血肉与钢铁之间的对抗,他打灭了车上探照灯,打碎了车前灯,打裂了潜望镜,而且打坏了车上遥控机枪的供弹装置,打得车上的士兵不敢露头,但那辆车在渐渐逼近。袁朗三人对付着来自后方的士兵,他们知道这将是一场耗时良久的苦战,他们用的也是节省弹药的点射击,前边的人影倒下了,后边的人影又冒了出来,好似无穷无尽。直升机上的机枪也开始轰鸣,居高临下的火力压得他们几个一时抬不起头来。

成才喊了一声许三多,好好干!摸出手雷就向那辆装甲车冲了过去。他很清楚这被堵死的前进之路,已成为四个人唯一的退路。然而,许三多却把他给钩倒了。许三多抢在了他的前面,扑入了装甲车之下的履带之间。

车上的后舱门是敞开的,正准备下车冲击的士兵,看见了仰卧在地上用突击步枪单臂瞄准他们的许三多。但他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在许三多的枪前倒下了,随后的士兵都没有明白出了什么事,也一个个地扑倒在了前一个死者的身上。随着许三多的一只模拟手雷扔进车里,浓烈的白烟顿时将周围笼罩。

走啊!快走!

一个因用力而变调的声音,突然从车里冒出,成才掉头就要冲进烟幕里,却被袁朗狠狠地踢了一脚,停住了。他看了一眼袁朗的眼神,他是在嚷他放弃。他只好喊了一声,许三多,你等着我!然后冲过瘫痪的装甲车,冲进了前边的黑暗之中。

前边的许三多已经被拖在了阵地上。他打倒了一个,又补上来两个,谁都没有开枪。显然,他们打算将他活捉。无数人倒地之后,许三多终于碰上了强敌,那是上尉乌里扬诺夫。这人敏捷得不似出自他那胖大的身躯。许三多连连挨揍,连连后退,周围的士兵看到后也都退开了,在嘻嘻哈哈地等着这名中国军人如何成为他们长官的手下败将。

然而,只听得忽然噼噼啪啪地好几下,那乌里扬诺夫轰然倒在了地上。许三多头也没回,向身后的陡坡滚了下去。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等号令,一队士兵已经追了过去。

这该死的!乌里扬诺夫嘴里嘟哝着,揉着痛处,爬了起来。过来的托杨却告诉他,他在让你,你做了他逃走的跳板了。乌里扬诺夫说,不可能,这山坡是足以让山羊也摔断腿的,他是被我打下去的。托杨耸耸肩:您尽可以觉得满足。乌里扬诺夫说,我带队去追赶那几个中国人,天明前把他们带回您的跟前。托杨说用不着。他说我盯了他们很久了,选择他们攻击前的一会松懈发动攻击,就是要把他们逼进猴子也进不去的丛林陷阱,现在他们已经进去了。上尉,您上次勘探这条路线用了多长时间?乌里扬诺夫说,九小时三十七分钟,实在无法通过就撤回了。托杨说,限时九十七分钟。九十七分钟?我想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即使他们能清扫我们的滩头阵地,B任务倒扣,C任务归零,可以弃权了。说完暗暗一笑。乌里扬诺夫有点不太放心,单也只好跟着长官一起笑了。

托杨说,中国兵永远是让人头疼的对手,可现在让我们对付别的强者吧。

象是回应,山上的一个点射打得他身边的士兵连连倒下。枪声顿时响成一片。

托杨扬了扬眉毛:这就是被您“打”下山的那名士兵,他很忠诚,还在想怎么拖住我们不去追他的队友。

乌里扬诺夫不禁有些赧然,他说我带队去追赶这个中国人,我保证天明前把他带回您的面前。

去吧,这个人让我担心,他走了一条正确的路。

乌里扬诺夫挥挥手,让一队士兵跟随他一起前去。

上尉,别把这当比赛。对他们来说是比赛,对我们这些国防军来说,是三十一队敌人入侵我国的领土。他们中间不能出现第一名,否则是我们的耻辱。托杨吩咐道。

乌里扬诺夫点点头走了。

丛林里的袁朗在挥刀猛砍着缠住四周莽藤,顺手将一条毒蛇远远扔开。成才和吴哲的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去。这片原始丛林如果说比别处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更为阴森可怖,树与树之间没有丁点空隙,而且林地上几尺厚的腐叶,半炭化的死树,根本让人迈不开步子。

吴哲终于看见树与树之间有一块偌大的空地,终于能看见林上的天穹了,不由得欢叫道:可算是看见星星啦!他挣开缠得心烦意乱的一处荆棘,就往那块空地跃去。袁朗刚要喊他一声小心,不料吴哲的身子已经陷到了胸际。

那是被落叶覆盖的一块沼泽!

袁朗砍了一根树枝扔过去,让吴哲横在沼泽上,以保持浮力。成才过来解下背负的长索扔到他面前,才将他慢慢地拉了起来。

远处的丛林传来了俄语的喊叫声,人影憧憧的。那是一批追赶许三多的士兵。许三多在断树语断树之上几乎是跳跃着前进,这种方式使他的速度快上了许多,但对于这个从未来过这类莽林的中国士兵来说,充满着隐患。

咯的一声轻响,许三多的整只左脚陷进一株腐烂了的死树中间,这份失衡顿时让他往前栽倒,陷在死树中的脚崴成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角度。许三多痛得在地上打滚,他狠狠地捶打这自己的大腿,将头在树上狠撞了两下,但没有喊出声来。

看着自己那只扭歪了一百二十度以上的脚掌,许三多感到难以理解。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前方有一种隐隐的低沉可怖之声,许三多看着前方一个黑漆漆的腐土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这处丛林中独有的地蜂窝。

吴哲已经完全地逃离了沼泽。袁朗放下手上的绳索,第一个动作就是看手上的表。时间的记录时43:50。时间过了近一半,路程却走了不到四分之一。

吴哲在沼泽里耽误了时间,而且这条路线时他判定的,他说队长,是我误事。袁朗沉着脸,说你见过沼泽吗?换了我也会踩上去。成才说队长,许三多还没有赶上来。那我们在这时泡壶茶等他好吗?说完袁朗就有些后悔对不起了。但成才摇摇头,默默地踏入了前边的荆棘丛中。袁朗和吴哲默默地跟了上去。

前边的路还很长,他们不再浪费力气去砍掉那些没完没了的树藤荆棘,而是从那根本无路的地方硬挣出一条通路。

一头已经腐烂得可见骨骼的犬科动物摊在地上,散发着恶臭,拦住了成才的去路。他略略一停,一声不吭地绕了过去。走在后边的吴哲却停了下来,他说那是一头狼。他总是不肯放弃那种好钻研的习性。他说,它是被困死在这里的,它没有手,不会使用工具。袁朗在身后推了他一把,才继续前进。他们身上的衣服早被扯出一道道的裂口,手上脸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

参天的老树下,四处阴森得如同鬼域。

追赶许三多的士兵忽然站住了,他听见一种低沉而不祥的嗡嗡声。

快一点!前进!

后边的乌里扬诺夫在不停地催促着。

士兵却在暗暗地后退,嘴里嚷着:毒蜂!毒蜂!这里有毒蜂!……

那地蜂窝早被许三多给砸了一块大石头,狂怒的蜂群在四处骚动,那股可怕的嗡嗡声越压越近。乌里扬诺夫身边的士兵一看大势不好,正想掉头狂奔,乌里扬诺夫却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枪。士兵对乌里扬诺夫说道:上尉,两只这样的蜂就蜇死了一头牛!中国人他过不去的!

他不想再往前追了。

乌里扬诺夫犹豫了半晌,最后挥挥手,士兵们大赦一般往后逃开。

许三多其实就躲在不远处的一个水洼里。

蜂群的骚动仍在周围响成一片,听起来有些如同飓风。

因为缺氧,许三多只好从水洼里挣了出来。他用衣服遮住了头脸,然后连浆带水地往一个与追兵相反的方向狂奔。蜂群听到了许三多奔跑的风声,嗡嗡地紧跟在后面。

一个只能用一条腿的人是跑不快的。许三多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然后夺路冲出了这片要命的丛林。

一只地蜂蜇在了他背上。

但许三多没有去顾及它。他不敢停下。他就那么拖着一只脚,在丛林深处拖出了一条长长的一只脚的脚印。恍惚中,他感到周围的丛林似乎在旋转,眼前的那棵大树,忽远忽近。走到大树下的时候,他的意志力也似乎到达了极限,最后摔倒下来。

慢慢,他发现了身上的痛处。那只蜂居然蜇穿了他的战斗服,仍然叮在他背上。他拔下那个家伙看了看,最后带点尊敬地把那家伙放在地上,抓了把腐土盖上。

这时的许三多,已经有点神志模糊了,他那双瞳孔已经有点涣散。他看看手上的表,时间已经90:55。许三多苦笑着,显得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成才他们在哪里。

这时候,成才他们已经走出了那片可能几百年都没有人走出过的原始丛林!

成才为此舔了舔从额际直流到嘴角的血水与汗水。

一身帅气的军装,已经被撕扯得如同叫花子似的。

袁朗用绳子将血迹斑斑的裤腿扎了起来,他看了看表。91:00。他无声地挥挥手。成才向来处看了最后一眼,转身又进入了下一场亡命的狂奔。

只有许三多还在丛林里挣扎着,他嘴里咬着一根粗大的树棍,在他的视野里,他连自己那只伤得不成样子的脚都看不清楚了。许三多想让自己那只扭歪了脚回到原来的样子,可剧痛让他浑身脱力,一使劲,就痛得他连紧咬的树棍也从嘴里掉了下来。许三多将树棍再次噙回嘴里,最后用枪托对准了自己的伤脚,闭上了眼睛,然后狠狠地砸了下去。骨与骨之间一声清脆的响声,脚终于复位了,但疼痛几乎让许三多顿时昏了过去。

从许三多嘴里落下来的那根树棍,上边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痕。

这时,许三多腕上的表,是96:59。

袁朗三人这时已狂奔在莽林与河流之间。这时远处传来了炮艇的引擎声。这简直是催命声。三人手上调好的表顿时一起鸣叫起来,时间似乎在97;00上边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了97:01、97:02……没有时间去管它了!他们都在奔跑中打开了机枪的保险,上弹,并完成了瞄准镜的调整。

他们必须狂奔!只有狂奔!

拐弯处已经能看见那艘正在加速行驶的炮艇。成才就地一跪,一枪就准确地洞穿了人像靶的额头。袁朗的机枪也跟着开始轰鸣,他在追赶着那艘炮艇进行射击,弹壳在他眼前迸飞,一直到炮艇逃出了他们的射程之外。

成才,成绩?袁朗问道。

全……全部命中。成才虚脱地扔下枪,整个人伏在地上。

吴哲跟着也把枪扔在地上,筋疲力尽地翻身躺下。

袁朗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些松弛的神情。

稍后,吴哲收到了来自战地指挥所的讯息:

B任务,从封锁线前往D7区,限时九十七分,费时九十七分四十二秒,倒扣四十二分;C任务,狙击河上目标,全部命中,但因为B任务未按时完成,作零分处理。

就是说,我们一下子丢掉了一百零八分?

袁朗为此感到有些漠然。吴哲点点头,收拾起电台,眼里不由掉下了泪水。

我们现在排名多少?

我想是倒数第一。

成才也忍不住了,他的泪水也在悄悄落下。

吴哲忽然又打开收拾好的电台,他想发狠。袁朗问道:你想干什么?吴哲说,我要跟指挥部联系!我请他们沿我们的路线走一趟,九十七分四十二秒,根本就是个奇迹!袁朗说,你的语言特长是用来跟指挥部扯皮的吗?吴哲说我们千辛万苦就为了得到这个结果?许三多都丢了!袁朗说这不全是比赛,吴哲,我就当在练兵,分数算什么?我要看到我的士兵配得上我的军队!吴哲犹豫了一会,终于将电台关上。

袁朗起身回头走去。

吴哲和成才讶然地看着。

袁朗回头笑了笑,说,我得去把许三多这小混蛋找回来,他是我的兵。我现在想第一是跟咱们无缘了,可我们到达终点的时候得是四个人。成才点点头,跟了上去。

高兴的只有乌里扬诺夫了,他拿着各国军人的成绩电讯纸从营帐里走出来,朝托杨走去。

托杨正在炮镜里观测阵地。

他说中校同志,至今为止的比分排名是:美国第一,俄罗斯第二,以色列第三。

中国人呢?

倒数第二,他们之后还有印度人。

乌里扬诺夫为此而感动。

托杨笑着摇摇头说,现在咱们的敌人是美国人。

一整夜的恶战看来也让乌里扬诺夫的好战血液燃烧起来了。

丛林里的许三多,仍然昏迷在大树下,一张脸又烧又烫,看上去异常吓人。肩头的衣服已经撕开,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就那些未拔尽的余毒足以让一个成年人昏迷几个昼夜甚至丧命。晨鸟的啼声终于让许三多醒转,他神志恍惚地看着树丛缝中透进的阳光,他发现袁朗正向他俯身下来……他于是叫了一声:队长……叫完,发现只是自己在瞎乱嘀咕。残酷的现实是,树林外的扩音器在不停地呐喊着:……我们知道您躲在里面,我们甚至知道您的国籍。我们要警告您,这是一片险恶的丛林,我们不希望出现意外,请发射配发的绿色信号弹,我们将及时给您救护和休息。再说一遍,发射绿色信号弹,您的战斗精神已经让我们敬佩,您绝对会受到我们的礼遇……

许三多爬了起来,拄着枪一步一步离去。

终于,许三多看见了树上的箭头标志。他一急,头重脚轻地摔在了地上。这一摔,竟让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他极力地抬头看着身边的一个水塘。水塘里是自己的倒影,他恍惚意识到这水可以缓解烧得自己几乎要呻吟的炽热,他没有多想,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今天是我当兵的四年八个月零八天。许三多忽然想道。我想我快要死了。死了也许上天堂,不管天堂多好,我会老想着地上的这些人。死了也许是一片黑暗,那更不好,我从小就怕黑……我怕黑,更怕死,所以我从来就不是个好军人。

丛林外的扩音器又喧嚣起来了:……这只是比赛,不是战争,您并没有投降,弃权并不影响您心目中的荣誉……我们尊重生命,尊重军人的尊严,尤其是象您这样的军人……伴随着扩音器的喧嚣,许三多还听到了从丛林外围不停碾过的车声。

下意识的求生欲望,让许三多把那支绿色的信号发射筒握在了手里,他渐渐摁上了发射钮,但是,他的手忽然微微地发抖起来。最后,他将信号弹扔进了水塘里。然后咬着自己的袖子哭泣了起来,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哭到外边的喧嚣声和人声渐渐地远去。

他想:今天是我当兵的四年八个月零八天,我想我真的要死了。

可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扔掉那个信号弹?

我想我真的很傻。我并不太懂他们所说的荣誉,我不是个好军人。我只是个来自农村的孩子,当了四年八个月零八天的兵,最后的几天,我来到了这里。我很遗憾,我遇上的甚至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这里只是一场比赛,一场比赛而已。

这难道就是我的故事吗?

他想,如果让他自己来选择的话,他肯定不会选择这样的故事,至少不要这样开始,因为他的人生不是这样的开始。也许,他更愿意开始于比这温和得多的一处山林,南方的丛林。他会选择他出生的那会,那时有一个男人在天天算计着他的出生,那就是他许三多的爸爸,南方山地里的一个农民许百顺。而那时,他许三多还在睡着,象这会一样朦胧地睡着,睡在母亲的肚子里。

每个人的故事,其实都是如何长大的故事……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一)

耶稣诞生时许真有天使降临,许三多呱呱坠地时却只有乡村莽汉争睹为快。

  爸从地里匆匆赶回,检查了一下至关重要的把把,而后向一群东邻西舍发出让人眼红的宣告:又是儿子!叫许三多!――我许百顺生了三个,三个都是儿子!三个儿子!这么多儿子!

  此时的爸满足得似乎万顷良田在手,许一乐和许二和哥俩拖了哭哑嗓子的许三多出来献宝,爸毫不犹豫地捍卫许家私有财产――捍卫对那哥俩来说就是一顿胖揍的意思。

  此时的中国援朝援越,援了阿尔巴尼亚又正在援助西哈努克;中国抗过美,收拾了印度阿三,在珍宝岛上让老毛子见识了人民战争之海洋;此时的中国有很多地方等着男子汉们去流血流汗。

  ――男子,年青力壮抡得动锹也拿得起枪的男子,在中国似乎永远是一个光宗耀祖的话题。

  两年后对越自卫反击战,爸惶惶然拖了一乐(13岁)、二和(8岁),背了三多(2岁)去支书家。他满心希望打出个十年抗战,至少等一乐长到十八岁的入伍年龄。支书撸撸烟锅子说:打完咧,头十天就打完咧,收拾了狼崽子十个师,爸失望得无所适从。支书就告诉爸:以后该种地的种地,搞生产的搞生产,咱们就搞建设了,再过二十一年(2000年),啥都实现了!

  爸失望地回去,三个儿子都当不了兵?――爸才不信这个邪。

  84年一乐满十八,爸让一乐去县人武部检查身体,临行时从箱底拿两块钱给一乐,训话道:家有了钱,吃点好的,查身体别刷下来。这两崽子带着,让他们长长见识。

  一乐毫无争议地被一轮淘汰,拿两块钱给三多买了吃的。二和在旁可劲哭,一乐没理。三多高高兴兴吃完了,高高兴兴回家把一乐告了。一乐挨揍时,二和和三多高高兴兴在旁观摩。

  89年二和满十八,爸让他去县人武部查身体,临行时从袋里拿五块钱给二和,训话道:省着花。你小子不学好,该上部队练练。你哥押你去,三崽子好狗运,带着镇镇邪。

  三崽子的好狗运半点忙没帮上,二和也被一轮淘汰,拿五块钱给自己买了吃的,三多在旁边哭,一乐一伸手全抢了过来――给三多。三多高高兴兴吃了,高高兴兴回家把一乐告了。爸揍完一乐又揍了二和,许三多看得兴高采烈。

  95年三多满十八,爸从一迭钱里拿十块给三多,爸训话道:家里穷,你又笨得庄稼活都干不会。你还是去当兵,当兵省钱,没准复员时还能闹个工作。――个龟儿子,没你这嘴老子三间砖房早盖起来了,还提防你龟儿子跟二崽子学坏!――生三个真是太多了!

  ――此时的中国从国到民将“向前”看得与“向钱”同义,而且女子似乎比男子更值两钱,爸当初的光荣梦想也多少有点窜味。许三多直愣愣的眼神里有点愠怒,书不让念了,再当不上兵,他真的只好回家种地。

  也许是哀兵必胜,许三多这一查就过关了。他出来给自己买了十块钱的裸体画片儿,让二十九岁的一乐看得面红耳赤血脉贲张。许三多回家又把一乐给告了,二十九岁的人挨揍可不是那么好看的,幸亏爸很公平地揍完了一乐又揍三多――揉着屁股的人兴高采烈看着正在挨揍的人。

  95年的当兵并不是那么随意的事情,体检过后还有家访。那天爸却带了许三多去赶集――那死鬼生产支书不知怎的就没告诉他。凭了乡下人的精明,爸立刻有一种蒙受巨大损失的感觉,虽然不知道损失的是什么。

  爸抓了集上卖西红柿的小舅子(他有手扶拖拉机)飞车往村里赶,这一路狂飙,东方红居然超了大发、桑塔纳和一辆老奔,爸抹着屁股上的西红柿浆想了起来:原来鬼日的生产支书家有个王八日的儿子叫成才,成才个狗日的今年也要参军!

  生产支书家红白喜事般挤满了人,大家齐齐盘问着军队上来做家访的班长史今。史今吃问得汗流浃背,连不该答的都答了出来,反倒是成才事先背过校老师专写的稿子,保家卫国一套套地答得爽利无匹。支书瞧见爸,挤个要哭不笑的脸,说大兄弟来啦?爸很没外交风度地说驴日的,掉头就走。

  爸回家安排,一乐打酒,妈妈买菜,二和家呆着,班长史今来了闷棍打晕也得留住,他跟三多去求老师――那保家卫国的套话是怎么也得学会,肯定管用。

  史今终究是没吃支书家饭,擦着汗被支书领了往许三多家走。迎接的却是一脸不稀罕不乐意的二和,史今刚开口便让二和一句“当兵有啥出息”呛了回来,接着一乐和妈妈回家做饭――本地嗜辣,河北籍的班长史今让铺天盖地的辣味呛到了院子里。

  许三多记性惊人,十几分钟就背下老师为征兵写就的专用稿,回来便瞧见史班长在院子里抹眼泪,而且支书似乎存心把印象搞坏,拼命怂恿着班长了解二和的活思想。爸自觉一败涂地,无以为胜,只剩下64年当过兵的些许经历。爸只好拼命给班长讲解什么叫徒手突刺,得了班长几句“老前辈”的赞许,爸乐得忘却礼貌对班长来了七八个徒手突刺――于是支书笑得跟捡了十块钱也似。

  家访还未进行,酒菜已经上桌,无奈的史今只好在饭桌边进行家访。许家家规森严,桌上只有爸、支书、班长史今、许三多相关人四个,妈、一乐、二和及一院飞禽走兽都不得上桌。

  爸很快被支书灌多,看着许三多筷下如雨,不由怒向胆边生,吹嘘的话也全成了揭短:龟儿子胆小,龟儿子顺拐,龟儿子牵扯他的发财大计。许三多第一回跟个军装笔挺的兵哥坐这么近,也是张口结舌十八磅锤打不出个屁来。史班长已经在想话好把这个挠头兵回掉,支书一口口酒喝着,体味着这轻易得来的胜利。

  许三多的筷子早不下雨,爸经常当众给他这种被羞辱的机会。他告诉班长许三多不象爸说的是生三个太多的意思,许三多这名字透着爸七十年代中期的一股骄傲。班长苦笑,他恪守着不吃请的规则,酒来了却不好拒却,于是也有点大,好在军人的风格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记得自己的任务。

  班长史今开始家访,他问许三多:想当兵?

  许三多说想,想得要命。

  为什么?

  当了兵,爸不会再叫我龟儿子,叫龟儿子,我也听不到。

  这理由让史班长皱了半天眉。

  许三多拼命推荐自己。

  许三多说我初中文化,成才那高中文凭其实是兑了水的。初中时他尽打我的小抄。(支书当时就要急,被班长一只手摁在肩上,却不知怎的就是跳不起来。)

  许三多说我跑得特别快,不信我现在跑给你看。

  许三多说我弹弓打得准,枪也肯定打得准。

  许三多说我会爬树,以后鬼子来了我帮你把枪藏进鸟窝里。

  许三多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他说对了班长史今,以后打仗你来我家养伤吧?

  班长让许三多毛遂自荐得看他的勇气也没有,说你放心,现如今什么鬼子也别想进咱们的国门,我要受了伤就进野战医院,不过还是谢谢你。许三多,我问你个问题。

  问――我还会打算盘,我会说英语,苹果是apple,坦克是tank,枪是gun,军队是army。

  班长充满希冀地看着许三多:“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七个字能让你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吗?

  把早先背的稿子背一遍就行了,可班长原来问的是“成才同志,你为什么想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喝大了的班长却换用了一种深情脉脉的语法――于是许三多不知道怎么答。

  班长苦笑着说你倒是老实,我以为你准定说保卫祖国保卫人民呢,别人都这么说,他们知道什么祖国人民?我知道那叫一个嘴巧――可当兵,至少这句话也得会说呀。

  班长内疚之下拼命鼓励许三多:其实你不错,让我想起我当兵时候,挺象。我不是说我不错呀,我挺傻的,比你还傻――我不是说你傻呀,我是说我挺傻,我傻得我爹也一直管我叫猪――我老家叫猪和你家叫龟儿子同义――吃饭时我爸就说给你个猪食槽,给你个搅料棍,一边养膘去。你看你比我好多了,你有你看你比我好多了,你有很多长处,你要当兵多半是个好兵,可现在部队跟以前不一样,要学的东西很多,学历也都往高中以上靠……

  许三多很绝望:猪叫pig,狗dog,万有引力是牛顿说的,人爱因斯坦那叫相对论,我作文能写一千多字,我会写童年往事。班长史今硬着心肠说我得对部队负责任,我不能撞大运。虽然说我也就是个初中水平,可……我也说了,现在的部队和以前不一样。

  许三多说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珍珠港事变,一年半后香港回归中国,这个协议是1984年9月30日签订的……你不要我,是吧?

  班长史今说其实不当兵一样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许三多就哭了,说我一定一定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支书就笑,说有这种认识还是满好的。爸的大耳刮子直接摔了过来。班长史今挡住了,班长史今不看爸,跟许三多说别跟你爸生气,他对你挺好的。其实我特想我爸叫我猪,可他去世了,我听不到。

  许三多恨恨地说他是个死老东西。

  班长叹了口气,站起来便象要对爸做些总结性发言,一起身却没站起来,坏就坏在许三多现在对史班长已经五体投地,开始抖机灵劲,眼泪没干便起身帮班长把那碍事的板凳挪开。班长却只是敬了爸一杯酒,喘口气二话没说便坐下,坐不到凳子的班长一屁股把许三多家的湿地砸了个坑。

  支书哈哈大笑,起身来扶,爸满院追打许三多。班长却坐在地上红了眼,说不许动!别扶!别打!谁都不许动!――他一个鲤鱼打挺挺了起来,连爸带支书带许三多全看傻了。

班长说老前辈,你儿子交给我了,是不是?

  爸说什么意思?……你要他啦?

  班长说要啦!――要了他,他就是我的兵。你可以打你儿子,你不能打我的兵,不能再管我的兵叫龟儿子――再叫……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过肩摔?

  爸爸、支书、许三多,连屋里的一乐、二和、妈妈全都傻了。

  支书最后气乎乎地问爸,你跟我抢个什么?我指望成才退伍回来接我的班,你非得跟我抢个什么?――爸不理那碴,有人抢的东西先抢到手,那是乡下人亘古不变的理儿。

  要走的时候发现留恋的事很多,村东癞皮狗、村西打过照面的女孩、村南山峦和村北水稻田都开始留人,许三多木木愣愣留连忘返。成才联合狗党揍了他一顿,这位打小一块抢知了争蚂蚱的朋友也同样有离开乡下的梦想。

  挨揍的时候一乐打旁边过,没曾理――许三多屡次的出卖实在把他惹毛了。二和打旁边过,捞把锄就把人赶散了――二和在左近几村都有人,那算是刺儿头类型。

  二和今儿屈尊跟他家傻老三聊了聊,他也觉得家乡挺留人,因为他也要走了――许三多走了去扛枪,他没得枪扛,可也不想再刨地了。

  三多感觉到很强烈的一种思乡情绪弥漫开来,他找到支书说我不去了,让成才去吧。支书正领着村支部的人在挨家挨户刷标语。支书琢磨他一会,指着村舍上一块“军属光荣”的牌子说:你以为是你自家的事情呢?瞧见没有?从那天起你就跟国家挂上钩了!支书又指着墙上“砍树是要坐牢的”标语道:砍树是要坐牢的!不去也是要坐牢的!

  许三多忽然明白一件事情:原来打今儿起他就成国家公有财产了,许三多又荣幸又想哭。

  一乐从地里回来时三多已经走了,二和忙活出走大计,也不见个人影――一乐发现害他挨揍的那套画片儿放在他的床上。

  闷罐子车汽笛长鸣,傻三崽子许三多也穿上了没衔的军装在车边整装待发――来送的只有爸爸,许三多的从军使爸蛰伏了多年的爱国热情喷薄而出,开始跟许三多说些土得掉渣的爱国语言。爸又是一口一个龟儿子,他是舍不得,想在三崽子走前叫够了本。穿上了军装的许三多却不再吃那套,他跟爸起哄,刚在县人武部学了首歌,他就唱歌起哄。

  那歌词大意是钢枪已擦亮,军号已吹响,再见吧妈妈,儿就要上战场。你不要流泪,你不要把儿牵挂,如果儿牺牲在战场――诸如此类的。爸很生气,因为这歌子里唱的是没来的妈而不是出力最多的爸。打过谅山的人武部长却在旁边一嗓子:唱得好!唱得老子想上战场!爸知道那起哄的是县领导,便红了眼圈,连个屁都不敢放。

  许三多没见过爸红眼圈,顿时不唱了。有两油光水滑的小地方听着却不乐意,凑了过来起刺。爸气壮如牛一声狮吼:干什么呢?打架会不会?――让人一把推爸就泄了气,蔫蔫地说:干什么呢?文明礼貌会不会?――转眼间爸让人又叉脖子又刮脑勺子,许三多不知道怎么办,班长史今来解围,一伸手两小地方退了三两步,班长说需要我教你们什么吗?

  不用不用,就是看子弟兵亲切过来问候一下。

  一边歇着!

  班长和许三多看爸挠着脸上的血道道,爸忽然有点垂头丧气,埋怨许三多看他跟人动手也不知道助个威,许三多缩手缩脚要去跟人说理,爸又挡住,屁股上加一脚:走吧走吧,当兵的不兴打架,打架你班长不要你了。许三多瞧瞧一言不发的班长,知道那是实情。爸拍拍许三多,也不讲爱国道理了,从没有过的语重心长:王八日的,好好活!

  车要开了,闷罐子车里的许三多忽然发现身边仇人似的成才――支书又托了人,成才终归跟他成了一车走的一路兵。

  本来就该这样皆大欢喜地走了,可那两小地方知道那个狠兵不可能下车了,他们又来找爸麻烦,便嘻嘻哈哈走过来右一个脖拐子,左一个脑闷子。车上的许三多脑袋里嗡一下,什么炸了什么又碎了,他跳起来要下车――下不去了,班长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拔了起来。

  许三多连捶带打骂人吐唾沫,议题就一个:让我下去让我下去让我下去!

  爸在车下回答:我的儿,你要敢下来,我一辈子叫你龟儿子!

  车轮响着,一乐终于赶来送三弟,老实巴交的一乐也加入了挨揍的行列。这样许三多临走时看见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爸和哥一起挨着陌生人的揍。

  车轮响着,爸和哥都看不见了,班长一言不发地把许三多放了下来,然后捡起让许三多打飞了的帽子。许三多说班长,我要回家。班长轻轻给他记后脑刮子。许三多说班长,我爸第一次管我叫儿子。

  许三多对黑暗里的风声说了声爸爸,许三多就开始哭啦。

  班长史今找随车的卫生员要眼药,他很挠头,千不该万不该招了许三多这个泪包,一气哭出了省境,带得全车皆哭,他担心这等到了军营得有几个人哭瞎了眼睛。

  车停下来吃晚饭时大家好容易哭累了,地方领导上来劳军,说这车兵挺好,没一个想家的。许三多一瞧车外是片陌生的黄土,立马带头大放哀声,顿时间百花齐放,地方领导傻了眼。许三多忽然发现抱在怀里的是成才,便想放开,成才却捶他一拳,边哭边抱得更紧。许三多说成才我对不起你,我跟班长说你高中文凭兑水。成才说许三多我也对不起你,我跟班长说你不敢看杀猪。

  入夜,车晃得人晕晕欲睡。班长在一片吸鼻涕与抽噎的声音中做着鼓舞士气的工作,给大家介绍要去的部队是一支历史悠久的部队,以前是刺刀见过红的革命老字号,现在是全机械化全装甲化的中国王牌。班长同志近墨者黑,渲染得自己也有些想家,刚有些热泪盈眶却听见新兵群里一声愉快之极的笑声,班长在大半已经睡去的兵里看见许三多了无心事的一张笑脸,无声地骂了句,给他掖好被角。

  清晨时许三多被车外一种从未听闻过的震撼声惊醒,他从当枕头的成才身上爬了起来,发现车正摇晃着要靠站。车外那种轰鸣震动无休无止渐渐逼近,让许三多惊悚不已,但已经没时间往外看――心力交竭的班长正催着大家起床站队,军车已经到站。

  车门被人从外边拉开,阳光射进,外边的军站后边是广阔到能投射白云阴影的高地平原,一辆坦克粗大的炮管近在咫尺,几乎从车门外杵了进来――这震惊了车厢里列好队竭力想给军营一个好印象的新兵。打头的许三多反应最快,他举手过顶,下意识对着这庞然巨物做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投降姿势。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二)

车外的连长高城愠怒地跑过来:那个兵干什么?演俘虏吗?!许三多终于明白这支部队最不屑的就是他刚才做出的姿势,即使开玩笑也没人去做,而让他震惊不已的铁甲轰鸣只是这个师一次营级规模的换装,送走旧型号的车,迎来新型号的车,如此而已。

  新兵下车列队,在阳光与装甲之间目眩神迷,一个个让那些八九百匹马力的引擎震得神经麻木。老兵们眼里没有这些穿没衔军装的小媳妇似的玩意,他们来送车――那是个仪式,拿出从没用过的擦车布,把就要登列的旧车细细地再擦一遍。

  连长高城惊诧着新兵烂桃一样的眼睛,班长史今向连长告假,他想去送一下自己的701号车。高连长准假――这种情感在军营中一向是被尊重的――然后继续质问投降兵许三多:你什么意思?觉得很可笑吗?许三多嗫嚅难言,如果他口才稍好一点,也会告诉高连长: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觉得很威风,他刚才是彻底地被震慑住了。

  史今找到将被86步兵战车替换的701号装甲输送车,班副伍六一正在擦车。伍六一知道他今天回来,特意给预备出一块擦车布。两人一块擦着车,伍六一告诉他为了这批新兵将组建新兵营,连长抽调为新兵连连长,史今抽调为排长,他自己抽调为班长。班长苦笑着说这车兵从都是你老乡,一路把我折腾够呛。伍六一斜着正被臭训的许三多说:就那投降兵?可别说是我老乡。班长说那兵挺实在,咱们得帮帮他。伍六一说我帮他,他要分到我那班,我训也训死了他。

  新兵们开始登上军站外等候的卡车,老兵们瞧着军列驶走,带走了相处几年的战车和部分随车调动的战友,有人开始抹泪,有人追着车跑――亢奋不已的新兵们现在不明白老兵为什么要哭,老新兵们无法理解那种感情。

  三月新兵生活过得挺快,三个月里许三多们学会了踢正步敬礼,请假打报告,也明白了是骡子是马在军营中极其重要,也许就直接关系到今后一辈子的生存。成才心眼活络,明白事情快,他告诉许三多从下军列时起,他就不想再回去顶老爸那个支书了,男人就该在轰轰隆隆声中轰轰隆隆干他妈一辈子。许三多想起那个轰轰隆隆来也从心里给劲,相比之下在村里那点抠抠搜搜小肚鸡肠真不象年青人该干的事情。上个月家里的二和终于不顾爸的怒骂喝斥走了,许三多现在依稀有些明白二和的想法,可又割舍不开刚明白点意思的家乡。

  成才拍着许三多的笨脑瓜子说想那干嘛?这都96年啦,人生就是个跑啊,谁能让谁?再来一次征兵你看我龟儿子让你的!

  在新兵连领导眼里谁是骡子谁是马显而易见:成才成了骨干做了临时班副;不幸分在伍六一班上的许三多却被吆喝得益发浑噩,走队出列,打枪跑靶,伍六一的加餐补课也只是纠正了他走路顺拐的毛病。

  再几天就要分兵了,伍六一没好气地在做最后努力,三年军旅生涯让他无法看顺眼许三多两腿间的分缝,一推腿弯,许三多的反应仍是蹲下。伍六一蹿火道用力不对,用力对了我推你,你会往前直挺挺倒下。再推,许三多扑地就倒,伍六一气得揍自己:我不是要你倒!我要你把劲使对了地方!许三多就照成才教的拉关系,说班长上榕树乡的吧?我家下榕树乡。班长抽烟吗?班长想家不想家?伍六一大喝一声想个屁!谁教你扯这个蛋?军队就是个适应者生存,认老乡就能活下来?我看老乡份上就跟你说一句:我五公里越野练了几千公里才跑出个全师第一,就这今年才有望转志愿兵!你想就这么混?――笨人就不要耍小聪明!

新兵连连长原钢七连长高城不习惯做首长,得空就往班排扎,弄得班排人人神经紧张。伍六一就很想参许三多一本,却被史排长屡屡把话岔了开去。

  全排评比,不安于连部的高连长又摸过来,那就只好首长发话。新换装的高城是位军械狂人,算算自己现在有九辆车九门73炮自觉大过了天去,乐呵呵说大家队列有个兵样了,也走烦了吧?别以为当兵就是个走队列,过两天分到作战部队才丰富着呢,尤其咱们装甲侦察连,我给大家讲讲这个课目画饼充饥吧。就讲,一讲许三多嘴里就碎碎念,高连长极不喜欢这投降兵,叫起来问说啥,说把连长的话背下来。高连长奇怪,说那么老多能背下来?就试,一试还就差几个不解字面的词,连高连长以壮行色的三字经也不带少的。高连长为了难,这精神这记性不表扬都不太合适。

  成才偷着跟许三多伸大拇哥――可连长再一问就砸锅了:背下来干什么?

  许三多喜气洋洋:报告连长,背下来好写信给我爸!连长有什么话要跟我爸说吗?

  ……?!――没话说!你们排睡前把《保密手册》抄写三遍!

  众人因许三多的泄密未遂怨声载道。成才抄着《保密手册》给许三多支招――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你不被退兵也得分去喂猪,就算喂猪你也失去所有的表现机会,没表现你役期一满就回去,许三多我就问你,看见那些个轰轰隆隆的你回家种地还种得下吗?――你得找排长。

  种不下,而且退兵是个悬在头上的铡刀(退兵是吓新兵的话,只要没大漏子,部队于人为善不会把招来的兵打回去),许三多吓得晚上睡不着觉,就找史排长讲小话,嗯呀啊的半天也就说明自己不想家,也不会喂猪。史今明白他那心思,安慰道你把部队当养猪专业户啦?养着军队是打仗的,没那么多猪要喂,就你们吃的猪肉还是从市场上半片半片拉的。

  许三多就回报成才,没猪给咱们喂,然后问成才,啥叫人车协同,啥叫战车火力突击呀?一屋的兵全掺进来胡思乱想:明后天就分兵了,谁乐意来部队一趟连个枪也没摸着呀?

  连部在分兵,就剩下许三多几个不招人待见。史今说要不分咱连咱排咱班吧?说实在的,这兵是这拔兵里训得最认真的一个。高连长说精神归精神,咱们是实用主义。你别忘了,咱们钢七连可是全团拔尖的尖刀连,而且要在两年内实现高中连。史班长就说不上话了,他自己就是钢七连初中生中有限的几个。高营长跟史班长说你别在意,就你这初中生我们连有几个高中生比得上的能有几个?我真瞧不上的就一个,见了自家坦克都举手投降,见了敌军坦克他会怎么着我还真想不出来。――没错,军人风骨最容不得就是懦弱,史排长一言不发地瞧着连长把名册合上――许三多的命运怕是就这样定啦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三)

新兵连训练完毕,连排班长们官复原职,归心似箭地回自己的本部队。拉许三多他们那排新兵的是两辆车,一辆空调大巴,一辆迷彩军卡。许三多们列队时就愣了,两种车待遇不同,只能说明两种不同的命运,那自然空调是好的命运,军卡是坏的命运。

  成才给分上了军卡,嘴一扁,靠了三个月强输进去的军人血液才没哭出来,许三多分上了空调车,对了军卡上挤眉弄眼,一瞧成才死咬着牙,鼻子也酸了。

  两车先后驶动,新兵连指导员原红三连指导员上了空调车给大家做最后一趟动员工作:大家看看,这就是我们现代化的部队,那边驻扎着完全自行化和计算机化的炮团,那边驻扎着装甲侦察营,那边是坦克团,那边是我们所属的机械化步兵团,我们属于中间的一份子。同志们骄傲不骄傲?自豪不自豪?

  骄傲!自豪!再加上两架军机整好掠过,一车兵就欠喊万岁了。那就唱歌,一首《装甲兵进行曲》唱得士气值暴涨,路人皆侧目。歌没完一瞧后边的军卡进机械化步兵团了,空调车却拐个弯上了小道。

  一车兵都有点愣。愣不要紧,再唱,又唱,一阵歌声歇止时已经进荒漠了,一车兵已经是完全愣了:原来路远才派的空调车,路近的半小时就到主力团,自然是军卡了。

  再唱,没歌唱了,指导员把《学习雷锋好榜样》都拉出来了,歌声中开始下人,生产基地一两个,油料仓库一两个,这旮旯里一两个,那角落里三四个。到许三多时,指导员都已经昏昏欲睡了,转头瞧一眼仍瞪大了眼的许三多:许三多,你就是这了。红三连二排五班,看守输油管道,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许三多愣呵呵拎了家什站在五班宿舍,即使以新兵的眼光这里的内务也惨不忍睹,小凳上散着扑克牌,周围零落的几个兵也谈不上军容整齐。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离团部四小时车程,补给车三天来一趟。看守输油管道的任务根本是无惊无险,风暴冰暴百年罕见,周围的牧民天性淳良,别说敌特破坏,连偷油这类念头都未走过脑子,所以五班的看守任务说苦是绝不苦,说累也绝不累,就是两个字:枯燥――无所事事中呆上五分钟就得眼冒金星。

  当兵的可都是些精力旺盛的大小伙子,班长老马只好天天组织打牌了。――老马是军龄盖过去连长的老兵,对连里来说老马最大的好处是来什么兵照单全收,对兵们的好处是老马从不下命令,于是五班也等同了孬兵收容站。指导员跟老马交代工作时,兵油子李铁带许三多出去熟悉环境,做以上介绍,并问指导员有没有说这是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因为漫长,闲到眼花花已经开始写小说的李铁对着荒原做如此感慨。

  指导员打了个喷啾,跟班长老马说你好好干,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老马实事求是地说光荣个蛋,艰巨个屁。指导员无话,对了个不抱指望的人你思想工作怎么做?只好说你的好处连里都记着,今年争取个三等功,退伍找工作管用。老马吓一跳,军装穿了十年,他根本就没勇气再回地方。老马连忙说我已经在好好干了。

  指导员走了,许三多回来,老马对了这个号称十八磅锤砸不出屁来的笨兵搜肠刮肚了半天,想找些话勉励一二,最后只好说:其实在咱中国,象咱这样的班还真没几个,你小子算是赶上啦――吃了没有?

  吃饭、喝水、打牌和观摩打牌、看电视,对着电视感慨千里冰封边防哨所的同仁,因为他们至少还落个伟岸身影和美好回忆,在这连个抢救落水儿童的机会也没有。每个人为了打发时间都有许多发明,李铁是把一篇号称两百万字的长篇小说翻来覆去写了至少两百字;老马正研究桥牌;有人一天给战友起十个外号;有人专好把走散的羊只给牧民送回去,就图跟五班以外的人说说话。

  许三多又开始捅漏子了,按新兵连的习惯把全班内务整理一通,他那死认真对付被褥什么可算一绝,闹得打牌的兵不敢坐床,站累的兵只好换只脚再站上一站,实在有人撑不住了往被上一靠,他也不说,等人走了再还原成豆腐块。老马只好提前开班务会,给许三多狠狠一通表扬,那意思是不要再发扬光大了,可许三多喜欢被表扬,益发变本加厉了。

  五班向来是荷枪不实弹,许三多拿到枪便很惊喜,原来这就是当兵了。他终于给自己找着了该做的事,天天按新兵连作息时间办事,跑步,出操,动作不规范却做得倍认真,再有闲暇就把自己那杆五六式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出去对着荒原上的某个点瞄上半天。打牌的兵很闹心,因为他们或在做些没出息的事情或把事情做得没出息,外边那傻小子却结结实实在当兵。李铁打算在小说里把许三多写成一个爱现狂,起外号的也集中精力给许三多起出星罗棋布的外号。老马得维护全班安定团结,只好跟许三多单独谈,他不好谈,因为真理好象在许三多那边,做了班长就得讲原则,这时候是个痛苦。

  老马说你干什么。许三多报告是在纠正新兵连时就没做对的射击姿势。老马说这枪没子弹,也许到报废也不放一枪,你别瞄了。许三多拆下弹匣瞅瞅又装上:枪造出来就为了开火,今天明天不开火,也许后天就打个火花绽放。老马愣了,傻兵许三多的话让他想起自己和五班的状态,可老马是老兵,老兵是习惯嘲笑希望之渺茫的。老马说我给你讲个故事。老马讲了个猎人训猴子的故事,猎人存心不让猴子睡,然后捡会偷奸打盹的猴子训。

  许三多听不明白,要求想想。老马想笨蛋还是笨蛋,就这么个得过且过的理还要想?第二天许三多报告班长,想明白了,打扑克牌是不对的。老马很奇怪他怎么得出这么个八杆打不着的理,而且打扑克牌有什么不对?许三多说打扑克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老马说什么是有意义。许三多引爸的话说有意义就是好好活。老马说什么是好好活。许三多引史今班长的话说好好活就是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绕来绕去,真理总归是还在许三多手上。

  老马气不过,指指五班破落的四处房,说要做有意义的事情?你在这四处房之间铺条路吧,原来这里驻过一个排也没铺成。许三多把这当命令,立刻笑容绽放,他说班长,这是我来咱五班收到的第一个命令。

  老马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但许三多从此以后就开始铺路,他不是铺路,而是造路,先在四处破房间划出线条,然后把土翻一遍,拍实,再从荒原上捡来各种各样的石头,拼成图案。大家刚开始看笑话,认为这跟写小说起外号一样只是个打发时间干干就完的事情,从宿舍到饭堂的第一条路初具雏形的时候,大家开始觉得一日三餐步向饭堂时很不自在。

  现在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大家都心安理得在做一些不打算完成的事情,可有一个傻子却一门心思以惊人的速度和质量要把他手上那件事情做完,而且那是条路,你出门就不可能不去踩。兵们仍然在摔扑克,但外边砸石动土的声音老让他们觉得应该出去干活,干是绝对不会干的,但心里老有一股火冒出来――那个傻子,那个新兵他怎么能把那么一件枯燥的事情干得如此充实?

  思维最活跃的李铁开始发动群众,藏许三多的工具,把他在几公里方圆收集的石头弄散,可许三多很木,找不着工具便问班长老马。老马一寻思,修路的主意是他出的,只好一声喝,李铁们立刻说:许三多,你的工具我昨天拿伙房使来着。至于石头就更简单,许三多费点劲捡回来就完了,在这里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而且他比别人更多了点耐心。

  从宿舍到伙房的第二条路开始动工,李铁带头要求老马下令:让许三多停工。老马犹豫不决,修路的命令是他下的,人不能出尔反尔。许三多也来提要求,他想在路边再种上花,想去镇上买几块钱的花籽――在情在理,老马准假,而且要他去团里看看,要好好看看,老马希望许三多就此跑散了心别再干这愚公移山的事情。

  草原上军民关系极好,许三多一路蹭着拖拉机到了团部所在的镇子,穿上了军装以来许三多是第一次自由行动,一路上感受着这身军装给他这乡下孩子带来的骄傲。成才分在钢七连,和高城、史今、伍六一是一个连,威名赫赫的尖刀部队,新换装的装甲侦察连,机械化突击步兵机枪第一弹药手,和班长排长也混得关系倍铁。成才乐不可支,今非昔比,拉着许三多看遍了他们班703号车的每一个座位和每一个射击孔,告诉许三多他现在的理想是年底做到狙击手,拿着一杆狙击步枪确实很酷,而且每次比赛和演习都有露脸的机会。许三多第一次体会到兵还有很多种,他端上杆空枪就以为很威风,可人家是坐上被360度火力武装得象豪猪一样的战车,一个射击日就打掉几百发子弹。

  许三多将战车上的那个座位细细摸了一遍,同乡又同团,可这个海绵垫的座位离他如此遥远。

  成才极大方地拉许三多去军地餐厅改善,许三多告诉成才,他现在很忙,很充实,做很有意义的事情。成才搞不明白世界上还有比在战车里打机枪行进射击更有意义的事情,许三多告诉他是修路。成才傻眼。――班长史今来餐厅给战友打份病号饭,遇见许三多,史班长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兵,尤其是许三多仍对着他一副崇敬之极的神情,史今跟许三多干了杯酒,说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好,偷偷地给两人付了帐离开。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四)

李铁拿着扑克牌在算,算的不是自己的命,是许三多这乡下小子看过了机械化突击部队的精气神后,是不是还能一门心思铺他那鬼路――大家都是曾认真过的人,可一看世界那么大就不好太认真。许三多比老马准的假提前归来,然后去路边种他的花――李铁的扑克牌掉了一地。

  老马终于忍不住把许三多叫住了,大家期待着他终结那条路的命运。许三多却想起什么――他在镇上给老马买了打桥牌的书。老马愣了,过一会只好问你觉得团里怎么样?许三多可劲点头。班长说跟咱们比呢?许三多挠头道为什么要比?不都是解放军吗?

  老马就不好再禁止修路的命令,兵们狠狠跺了跺脚。

  许三多给大家带来的精神磨难继续,老马开始史无前例地在例行出操外加大训练强度,指望在体力上消耗掉那小子修路的精力,可许三多动作不规范体能却好得出奇,每回跑个五公里越野回来就乐呵呵跟老马一报告:报告班长,我去整整咱们那路!他说的还是“咱们那路”,老马只好挥挥手,去吧去吧。

  路从宿舍向输油管道延伸。

  李铁对老马的官方发言不再抱任何希望,怂恿起几个坚决的反筑路派,打算趁晚上把那条路给毁了。月光下扛着锹出去,路上的白石头泛着月光,黑石头泛着月光,铜矿石反射着月光,很安静。李铁们愣了半天,忽然觉得手上的锹是件很过份的凶器――当兵的没有恶人。

  李铁们说回去吧回去吧,跟傻瓜认什么真哪?――老马在阴影里看着几个没出息的小子回去,吁了口长气――如果那几个浑小子真要毁路,他不知道他会服从多数还是服从真理。

  老马陪着许三多站了次夜岗,许三多仍是那般浑浑噩噩,不知道好也不知道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他正在做的事情上。许三多现在学了乖,为防泄密给家写的每封信先向老马做个报告,老马发现这小子精神充实之极,信里写的五班也全不象他看到的这个熊样。老马本想教许三多一些做人道理,也全吃回了肚子里,他偷偷将修好的路步量了一遍――四百二十七米,就是这傻小子在荒原里苦干了半年的成绩。

  凌晨五时半,荒原上的月光还未褪去,老马破天荒地吹响了紧急集合哨,全班全副武装,越野行军七公里。一个班拉出了半公里长的队形,缺乏锻炼的兵们跌跌撞撞跟着老马爬上了草原上兀起的一座山峰。老马一言不发,在滚了一地气喘吁吁的兵们看着表,又看看远远的天际,再看看他的这个班。

  老马说看看咱们还象个兵吗?当兵的不干兵事,咱们来这里穷混什么?别再说在这地方干个鸟毛,我原来也这么想,可我现在瞧见有人跟咱们不一个样。人家活得比咱们好!

  许三多傻呵呵问李铁:班长咋生气啦?

  老马昨天接过电话,今天七点钟师属防空营导弹打靶机,通知的意思是让五班别把爆炸声当了敌情,老马却决定让他这士气涣散的班瞧一瞧:全中国的部队都不是咱们这样,有的是真牛气的――那凭啥咱们就得这个样?

  老马很激动,文理不通地介绍:导弹打靶机,那是很牛气的事情!是先进的科技!人家为什么能很牛气,能用先进的科技,因为……

  军队讲个准时,七点正远远的一个黑影飞过,远远一道白烟掠起。

  老马张了一望,说瞧见没?干下来啦!首发命中!多么的牛!人家能做到凭什么咱们做不到?咱们最大的问题是自己觉得做不到……

  全班瞠目结舌瞧着那黑影悠悠在班长脑后飞。许三多报告,报告班长,还在飞呢!老马一瞧,确实还在,好在又一道白烟掠起。老马说二发命中也成,那靶机多大点,比马扎大不去多少,容易吗?总之还是牛气。许三多又报告,还没打中!老马气坏了,说许三多你到底是没心还是没脑啊?

  第三发导弹才把那该死不死的靶机揍下来,老马再也没情绪了,问我要说的大家明白了没有,都嚷道明白了,老马说明白了才怪。全班都有,向后转,回营。

  五班人困马乏稀稀落落地往回走。李铁跟老马说,班长,下星期再来次武装越野吧。老马没好气说一边去,对牛弹琴。李铁说不是,跑一趟觉得给劲。老马说你少损我。李铁赌咒发誓:是真的。跑一跑觉得底气足,其实没人说咱们是孬兵,是咱自己说自己是孬兵。老马愣住,看来他今天要说却没吭哧出来的话却真被大家明白了。李铁说其实早都明白,谁都不说,怕人说自个二百五。

  五班的牌桌今天再没端出来,兵们忽然开始拾掇生疏已久的内务,拾掇完,李铁看看自己写过几百遍的巨著开头,撕了。起外号的兵说文豪不写啦?李铁说写,不过还是先写两千字的实在点。起外号的愣了会,说以后我只好叫你李铁了。

  老马跟团里通过了电话,欢天喜地价集合,告诉大家今天不是在试射导弹,是在试验新型靶机的机动规避能力。大伙瞧他又气壮如牛,酝酿着五班少有的笑意。老马急得跺脚,说是真的,要假了你们往后叫我老狗。全班终于哄堂大笑――老马也笑,这次他打算主动去要求退伍了,自己确实不算是个牛气的军人,那就不好再躲在军装后混一辈子。

  五班的路现在是全班在修,四条分径怎么也只能构成死板的四边形,全班合计干脆又竖起根旗杆,按许三多的话说我们村办学校都有个旗杆,看着得劲,大家现在习惯了许三多的傻道理,不但照办,还加修条路直通到旗杆下。

  直升机例行巡逻,平日都只是嗡嗡地远远飞过,这天却贴得很近绕了好几圈――这对五班可是件大事,兵们兴高采烈地招手,直升机晃动机身,礼貌又有些倨傲地招呼,飞远。

  在直升机旋翼之下,五班的五条分径赫然构成了一个醒目的五角星形。

  五班的电话线开始被营部连部的电话一个个来烫,问五班到底在搞什么,怎么会惊动了师里来电询问。老马开始发毛,这路兴许就犯了哪条纪律,比如说暴露目标什么的――可往日最坚决的反路派此时成了最坚决的护路派,说咱这是建设军营扎根边防。

  终于惊动了指导员亲临,几月没来过的指导员以为看见海市蜃楼――五班的几间东倒西歪屋已经彻底改观。众人就争着把错往头上揽,气得指导员说抢什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最多也就一团部嘉奖!

  ……嘉奖?――省过味来的人们开始归功老马领导有方,至少是组织群众得力。这是指导员要听的,指导员私下里拍着老马语重心长:这样就对了,连里想给你立功,可你也得给个由头。弄好了咱连里那司务长……,不多说了。

  送走了指导员,老马心里一股酸溜溜的劲,尤其看着许三多的时候。他挺明白自己在这事里属于受教育的对象,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让一个人包揽,这在军里是常有的事,可老马心里刚被唤出一些高于生活的东西,他觉得窜味,可能在军队干下去的许诺又让他难以割舍。

  周围都是些朝夕相处的人,老马的心事很快被除许三多以外的所有人觉察到,众人爱班长,众人又知道班长的心理障碍在许三多,于是许三多又无形中被孤立起来。如果一直是没人答理倒也好了,可许三多在修路过程中享受过一种叫作战友情的东西,有得比较就开始难受,许三多开始想家,老马内疚地陪伴――五班又陷入一种有话说不出口的僵局。

  这段时间老马一直在着力抓他的五班,从内务到训练,从军容到军纪,以求对得起他问心有愧的荣誉。终于指导员很惭愧地来了:有限的荣誉得留给那些在一线训练的军人,后勤保障方面的尖子今年只好暂不冒尖。李铁等人齐声大骂,老马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指导员这趟带了专管团报的张干事过来,张干事拍了太多金戈铁马,想拍这么个多少有些诗意的题材调剂一下。众人就准备,李铁爱臭美,把本该自己站的岗换给许三多,乐颠颠挤过来拍照,等老马发现时胶卷已经拍完。老马心里说不出的歉疚,跟指导员说这路其实是许三多发动修的,人五人六地吹了通许三多的高尚情操,指导员没感觉张干事却听出了题材,非去见见,许三多的岗位正好在五星的一个端口,身边是没边的草原。张干事看得一激灵,然后就大骂带少了胶卷,可这家伙是个全才,掏出半支碳笔,拍开纸簿便画了张速写。

李铁死活非得把许三多替回去,许三多发现自己又被五班当回了自己人,这是他最大的满足。

  张干事的照片用在团报上,无声无臭,地面上根本拍不出那路的负采,五班发现大家费了吃奶劲修出来的路在草原上只算细细的几条线而已,张干事的那幅速写却被登在军报上,那个站在五角星上的士兵被认为是结合了象征与写实精神的杰作之一。

  机械化团要求团主官每年进行登车射击考核,张干事来采访,团长乐呵呵恭喜他那张画拿了全军三等奖,就是自个看不太明白站岗怎么会站到五角星上。张干事赌咒发誓这就是本团的地盘,团长发现属实就有些发愣,他做排长时曾在五班地盘上驻过,动了全排力量修路却因资金种种问题没能成功。张干事就跟团长吹了一通五角星上那个兵,告诉团长这条路拢共花了五块钱(买花籽),他自然比老马更会渲染,渲染得团长最后说这样的兵放在荒地上是个浪费,他应该放在这战车里打冲锋。

家园 睡觉了先,明天再转,要是等不及,问老萨到哪里去看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五)

一个团三千多人以这位火炮射击打到一百零八分的军官大人为首,他的话自然要当作命令落实下去,许三多将调回团部的命令很快传达到五班,晚上来接人的指导员也坐进了五班的宿舍里: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位傻兵有哪里可以让团里赏识,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许三多嗫嗫嚅嚅地弄明白了是要带他走,傻了,他去过一次团里,觉得主力部队是个可望不可及的神话,可相比之下,破破烂烂的五班更象个家。

  许三多又开始犯糊涂心思,临走时指导员发现他要带走的人失踪了,哪都找不着,指导员气得要斩立决,可找不着人只好怏怏走了。天快亮时快冻成冰棍的许三多摸了回来,开口就问指导员走啦?――他那点心思以为耗走了指导员便过了这关,全班霍起,老马带头把许三多逮回了床上,又好气又好笑,不好揍人便痒痒,许三多大笑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笑到后来就成了哭了,老马和李铁心里难受,不好再下手。老马说你干嘛不去,啥叫命令你知道吗?许三多知道,可他离开过家,他不愿意再离开这个家。李铁说你必须得去,这是个机会,这个机会有多难你知道吗?

  五班是没什么机会的,许三多就愣了,“机会”这词他不懂什么意思,可听着吓人,成才也很严肃认真地跟他说过,那时的神情如新发现一片大陆。

  就张罗吃早饭,吃完早饭许三多会由老马和李铁押送去团部。老马提前给连里打电话,跟指导员说没啥事,这孩子心眼实在,他还真把五班当自个家了。老马笑着说,说着就落泪了。那边暴跳如雷的指导员也有点傻,过会说我没跟上边说,带过来吧,就当他昨晚在红三连过的。

  老马和李铁押运,连踢带骂带拽的,许三多三步一回头到了连部,站指导员跟前认错。指导员说算了算了,咱们连军事训练排第三,文娱可是排第一的,你在这保证不比在五班差,再说你不是还在红三连嘛!――昨晚的闹剧让指导员对这傻兵有点改观,他现在愿意接受这往常绝不愿要的孬兵。团长是说过要和这完成他修路愿望的兵叙叙怀的,就由指导员带着去团指,到了团指再打移交给团里干事,把个不知所措的许三多领到团长跟前。

  团长从不愿坐桌子后,说话也要满屋子踱来踱去,很平易近人,可对许三多这见了连长都噤若寒蝉的乡下佬来说,他简直是个神――许三多吓得够呛。

  团长问修路,问完修路问许三多家,又问许三多愿不愿意来公务班。公务班是团直属单位,主要业务是团部的卫生勤务传送文件,轻松惬意且很多跟领导接受的机会。许三多问明白公务班不配枪却不愿意来,团长很好笑,问你打枪很准?许三多就在新兵连打过十发,全跑靶,可他觉得当兵的没有枪就很亏。他认真地告诉团长他想学打架。团长皱眉说当兵就为打仗,虽然没打,可咱们时时准备着。许三多说不是打仗,是打架――他还惦记着爸和一乐在车站挨打的事情呢。

  团长问明白就哈哈大笑了,这意思肯定不对,可行伍一生的团长喜欢有斗志的兵。他想成全这兵,全团最会打架的自然是侦察连。该团的装甲侦察连是钢七连,团长说你去钢七连,我瞧你能把路修好就能去钢七连,不过我希望你除了打架还能学会点别的。

  许三多出团部,指导员就想带回红三连,干事说他去钢七连。指导员傻了:他?钢七连?

  钢七连是全团的骄傲,整个机械化团的刀锋,训练最严苛的连,也是淘汰率最高的连。指导员、老马、李铁,任谁也不能把许三多跟那个目高于顶的连队搭上边来。

  钢七连连长高城看着许三多,如同中了一发澳洲土著的回旋飞镖,转了个大半年,胡汉三又杀了回来。高城对这投降兵没法不记忆犹新,军人世家的高连长为了他的连队荣誉,是有足够勇气也有足够背景跟团长顶着干的――那就是把许三多给打回去。班长史今嗫嗫嚅嚅地跟了连长半天,终于提出要求:他要这个兵。没什么理由,他就是想要这个兵,他不能不要这个兵。他保证把这个兵带好。高城终于有点犹豫,他在钢七连从排长干到连长,可以不给团长面子,却真不能不给史今面子。

  于是许三多终于将将就就被安插在钢七连一排三班,班长史今和班副伍六一麾下,老乡成才住在三班对面的三排七班,见他便欢天喜地挤眉弄眼。

  军队的传统是新兵都挨着班长睡,史今将许三多安排在自己的下铺,成才就拿了好烟凑过来――他现在提前完成了自己定下的目标,已经是三班的狙击手,拎着那支八五狙击步枪走在一群扛八一枪族的战友中真是鹤立鸡群。钢七连军规极严,伍六一没理成才递的烟,把成才轰了回去――这两个老乡他都不喜欢,一个太精,另一个就太笨。

  班务会迎接新兵,许三多在五班家常惯了,欢欢喜喜拿出草原上捡的绚丽矿石就要送给他今后的战友。伍六一夺过来狠狠拍在桌上:立正!――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莫名其妙的问题。许三多对了一屋端然肃坐的战友猜测:一百多号吧?

  错了!是4956人,其中1104人为国捐躯!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4956个钢七连的士兵!

  这是个古老而庄严的仪式,为一个初来七连的新兵举行。――钢七连的兵是全团乃至全师最傲气的兵,这傲气便是七连的特点,从班长开始便竭力把它传达给每一个钢七连的兵――有的连因某位战斗英雄而骄傲,有的连因为出了将军而骄傲,钢七连的骄傲却是军中最扎实的一种,他的骄傲来自上百次战役中战死沙场的七连英魂。连里甚至明文要求士兵记住那些在51年连史中战死的前辈,也要求班长用最有力的方式把七连的战史传达给他的士兵。

史今充满敬意地在说,朝鲜战场上钢七连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被全连掩护的三个小兵却九死一生地归来,他们带回一百零七个烈士的遗愿:在这三个大不过十八岁的年青人身上重建钢七连,从此七连就永远跟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了,从某个意义上说,七连是活在烈士的希望与荣誉之间。许三多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壮丽也觉得荣耀,可却承受不了这种咄咄逼人的重压,而七连的兵却以在荣誉与重压之下生存为骄傲。

  连长高城悄没声地从会议室后门离开,好兵赖兵通常从这个仪式上就能看出来,他对许三多完全失望。

  班务会在朗诵一首歌词中结束,会唱这首歌的人已经全部在一次阵地战中战死,只留下这份手抄的歌词,尽管这样,钢七连每次在全团大会上朗诵这首歌词时,全团肃然。

  晚上史今听着许三多在下铺翻来覆去,让他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五点半连队将为春季演习作加强训练。许三多说我想家,还想五班,想爸和一乐二和,还想老马。史今从上铺看着他,说我命令你睡,是你自己要来的。很多人想来来不了,你在这折腾的时候最好想想,你对不对得住那些想来而来不了的人。

  许三多听命令,真的睡着了。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六)

清晨的发动机预热声中许三多开始了他第一天的七连生涯,机械化突击步兵和许三多习惯的五班完全是两个概念,仅一个步兵班就牵涉到车载炮、车载同步和航向机枪、车载反坦克导弹、两支轻机枪、十支自动步枪和反坦克火箭的火力协同,装甲侦察连还多了大段的长途高速奔袭、潜伏侦察和火力侦察任务,只背过两天空枪的许三多象是一头扎进了现代人群的毛猿。

  惯例上对新来的兵都会有一段从宽要求的过渡期,很短,但对一个神经高度紧张的兵足够他学会人车协同作战的那些章程。许三多倒是神经高度紧张,可此人的心理素质一旦紧张便进入大脑停滞状态,成才的开导、伍六一的喝斥、史今的软硬兼施全不管用,许三多就这样一事无成充满内疚地渡过了他的过渡期。

  装甲兵训练烟尘大,号称每天二两土,上午吃不够,下午还得补,这对许三多没事,可作战完全是一种协同作战,连长高城从一开始就要求每车兵(12人)象一杆枪一门炮,总之是一个而不是十二个单位,长久的训练也把协同的观念烙进了士兵们的骨髓。许三多这动辄进入游离状态的兵几乎成了公害。骄傲的七连兵很快不再把许三多当作同类,他在被七连淘汰前便已经被战友从心中淘汰,许三多再次被孤立起来。

  许三多已经习惯了,他跟成才说自己实在该在五班呆着,那班兵至少把他当作自己人。现在已经只有成才才会跟他说些私话,而成才作为五班骨干也还有繁重的训练和要交往的战友,不可能天天陪着他,许三多只好天天贴着班长史今,对史今他是自穿上军装后便有种对兄长般的依恋。

  春季演习,钢七连执行伪装潜伏任务,团长的要求是十米不见车,五米不见人,许三多揣在怀里想给班长吃的两个热鸡蛋却被蓝军的红外成象仪扫了出来,全班暴露。连长高城气得从几公里外驱车赶来,让许三多在众目睽睽下把那两个惹事的鸡蛋吃了,许三多再木也知道这是极大的耻辱。史今因许三多的无能一直忍不住对他有些冷遇,得知这鸡蛋是给他带的时不由愣住:许三多,一个让他头痛却又不断让他负疚的兵。

  史今默默地把鸡蛋拿过来吃了,高城气极而去。

  回去的时候,步战车途经五班看守的输油管道加油,许三多看见种下的花开得灿烂,老马和李铁们站在修得平平整整的路边察看车辆编号,看见七连的人便问许三多来没来。成才瞧瞧三班的车上没一人露头,机巧地答道许三多留守。老马遗憾之极,让成才转告:他就要退伍了。

  加足油的战车又开始疾驰,许三多终于是没有露头,他被摇晃出第一点泪水,然后拄着枪不知羞耻地放声哭泣。一车兵都绷紧了脸一言不发――七连的兵讨厌弱者。

  月底评比,三班的先进班集体自然是泡了汤。那份荣誉虽微不足道却一直非三班莫属,一下子没了直教三班呼吸也觉得不爽利。

  连长高城再次跟班长史今提起淘汰许三多的问题,他很实在地说他知道许三多的好处,放在公务班绝对是一把好手。可钢七连是一线的一线,钢七连要的是能用的兵。史今求连长再让他试试,他只是个小班长,那朝夕相处的十一个都是兄弟,他想的不光是兵,还有这班兄弟以后的做人。许三多是个输不起的人,让他这么一败涂地地回去他再也做不好兵。高城苦笑,他倒希望史今想想:三班被许三多拖成七连倒数第一,他这一班之长提干还有戏没戏。史今并没什么太大的强项,但他那向心力是一直让高城看好的――三班每个人都可以跟班长去死,这对一个战斗集体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

  演习总评后是难得的休息时间,许三多老大心事,成才只好陪着。许三多找个操场背角就开始抹眼泪,没评上先进集体他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成才好劝歹劝终于烦了,象他这么个一年内便干得有声有色的兵又怎会喜欢许三多这粘液性格?成才说我知道你心好人善天真纯朴,这管什么用?你以为我是靠做好人好事在七连呆下来的吗?成才给气走了,许三多终于众叛亲离,在团里晃了会看见红三连指导员,便下意识地尾在后边――他想回五班。指导员见了他挺高兴,开口就夸钢七连,因为他手上的一个排长正削尖了脑袋要往七连跳。许三多想回五班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他是七连最孬的兵,可七连极强的荣誉感也是大大震慑过他的东西。指导员忽然想了起来,说老马明儿就走了,你不去送啊?

  这又是许三多的伤心事,因为他是没脸去送, 就只好回宿舍,闲下来的兵们正在玩扑克,许三多现下心里能亲近的只剩一个班长了,一问,班长却去车场了。

  班长史今和班副伍六一在车场保养战车,两人老搭档了,也习惯利用这段时间谈一下不便在兵跟前交流的公事私事。伍六一凡事好跟除班长以外的任何人攀比:比射击,比越野,比潜伏,比三步登车,甚至比吃饭,比骂人,对班长却是心悦诚服,正跟班长说昨晚做个梦,血肉横飞慷而慨,梦见班长战死了,自己对着不知哪国敌人扫光了所有子弹――然后大不吉利地呸一口。

  班长擦着车,心事重重,说六一啊,有件事情我想要对不起你了。伍六一哈哈大笑,问明白是这月先进班个人不评他了,越发哈哈大笑:七连的兵狂得很,一般情况下团嘉奖都不看在眼里,又何况是他伍六一――不过先进个人想评谁呀?

  许三多。

  伍六一被砍了半拉屁股般跳起来,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地方上这种风气,老把军队当成不花钱的学校,什么不成器的猫猫狗狗都送到队伍里来锻炼一下。我军是打仗的,不是慈善机械啊。这种人你今天给他打了洗脚水,明天他就擤着鼻涕要求给他换尿片――班长,你说是不是?我知道你想鼓舞他的士气,可也得赏罚分明呀!这就是打击全班士气!他天天跟着你转你还真把他当儿子啦?班长你就真这么想儿子呀?

  班长振振有词:一、就是不想让许三多见天一副孙子样才选他,做先进的人至少得对全班付起负责来,可不是光对他这班长;二、许三多确实很有进步。伍六一说扯蛋。班长瞪眼:伍六一,你是七连的第几个兵?每个人都把那个数字背得很熟,伍六一说我是第4900个兵,你是第4853个兵,怎么着?班长问他记住这些数字的意义是什么。这是做着梦也能答上来的问题,伍六一说为了记住每一个战友,为了不抛弃每一个战友――话没完就嚷起来:你绕我呀?不抛弃战友,可他也得够格作我的战友!

  伍六一一向嗓音极大,车库外拎了水桶擦车布进来的许三多吓得一撒手把家务事扔了地上。他心里难受,现在只有班长还算亲近了,就来找班长呆着。伍六一立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班长也不知道拿许三多怎么办好,问怎么不参加活动,就说来帮班长擦车。按说是好事,可又明知道这小子是不招大家待见,所以无一刻不往班长身边蹭。

  班长和伍六一都拿他没法,只好让他帮着擦车,可车也快擦完了,就剩下清洗履带。一副履带好几百公斤,得用十二磅锤从轮辙上砸出来才能清洗,这是装甲兵心里都有数的几大重活之一。惯例是班长掌钎,伍六一砸锤,许三多却竭力毛遂自荐,他想干,而且想干最费力的砸锤。似乎多使点劲才能消除内疚,所以许三多一反平时的无可无不可,一力坚持。史今犹豫一会,想让他锻炼锻炼也好,许三多拿了锤却第一锤就把掌钎的班长砸了趴下。

  伍六一要气疯了,想揍许三多却被班长拦了没揍成,完了班长还说把活干完,不用去卫生所。伍六一三五下卸下副履带,许三多吓得不轻,在一边轻声地哭。

  班长本来是真没心思再理许三多了,犹豫一下却说许三多,右边履带你来试试。许三多摇头不迭,他是打死不敢了。班长跟他说许三多,你其实挺聪明的,为什么老做错事呢?因为你太怕做错事了。我也怕做错事,可我不能不做。要不咱们来个协议,你只管做,做几件事给我看看,在班长这里,你做什么都不会做错。许三多不干,伍六一拖着班长说走吧,这号脓包你帮不了他。班长被伍六一拖着往外走了两步,挣脱了跑到许三多跟前。班长说:许三多,你给我听着,你那一锤子伤得我不轻!我不想白挨这一锤!招兵的时候我不想要你,你死乞白赖地要来!来干嘛?来这里哭他妈的哭?我告诉你,我这个班带得不错!我还指着它提干!我不想回家种地!你真的打算一门心思地拖死我吗?

  许三多惊讶得忘了哭,他并没想过他有那么大能耐,能把班长的前程捏在手里。

  班长说许三多别哭。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爸,我不会痛你,也不会管你叫龟儿子,我就会让你紧张。紧张是好事,紧张让你绷紧了去对付各种的事。可听见炮弹飞来就紧张得做逃兵,这叫放弃,这兵是熊包,放弃十次以上的人不会好好做人,放弃三次以上的兵根本做不了士兵。你放弃吗?

  很久后,许三多摇摇头。

  那就起来,抡锤!

  许三多终于拿起了锤,第一锤下去时,伍六一惊得浑身都弹了一下,但是许三多一锤接一锤地砸了下去。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七)

许三多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去车站送老马。许三多的精神状态和以前不太一样,如果他以前不大明白什么是责任的话,现在他知道(至少是以为)自己手上攥着班长史今的前程,现在的许三多是靠责任而不是靠紧张怕犯事活着的,这能改变很多。

  班长史今不顾全班的十对白眼,给许三多评了先进个人,理由十足,这对许三多也是个很愉快的经历。完了史今在厕所里截着许三多,说昨天跟你说的气话可别乱说。许三多自觉明白,跟班长眨了眨眼:那是两个人的秘密。

  跟另一个人有了共有的秘密也就是有了朋友,许三多不那么想家了。

  五班几乎是倾巢而出送老马,加上半路在车站堵截的许三多,全员基本到齐。老马感动得不行,车还没来便红了眼圈,大有喷薄欲出之势。李铁捶打着他背:放轻松,放轻松。拿出个班长的样来。

  越放轻松越不轻松,老马说全班都有,向后转。然后自己一个到墙根抹眼泪。五班除许三多外全抹眼泪,李铁抹着眼泪说许三多,你他妈长出息了,这么感动的时候你不感动,你把我们当娘儿们呢?许三多说答应班长不哭了。老马说瞧瞧,瞧瞧,这才叫出息呢。咱们都是孬兵。

  五班人都觉得许三多变样了,有了只有七连才有的傲气。老马建议大伙儿看看许三多这兵,要做不到这样索性向后转打包回家。李铁说这小子现在不象人样,我就愿意纵情悲欢,怎么着?许三多不受影响,大家都表示羡慕老马能回家他也不羡慕――一个新世界昨天刚在许三多面前开始呢。

  一辈子打退堂鼓的人要错过很多事情,一辈子向前冲的人也要错过很多事情。

  临上车老马忍不住跟李铁说实话:你他妈就别写了,你那破小说我偷着看了,别看你高中毕业又是大城市人,我看你搞不明白士兵怎么活。你编的那叫什么玩意儿?我跟牧羊姑娘搞对象?这草原上的羊不会吃草了还找个人看着?我跟羊姑娘搞对象吧?你以为抓只猴子包片布就成了人呢?

  这时候车已经开了,一群孬兵就追在车后边送一个孬班长。李铁喊得最欢:我就写就写就写,我气也气死了你!

  送完班长的兵凄凄落落往回走。到镇上他们得跟许三多分手,这班兵还得往草原里走四小时的车程。他们不知道怎么跟许三多告别,许三多真的跟以前是另外一个人了,好兵和孬兵间是有代沟的。李铁说许三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了。可老马临走时特谢谢你,他说做了老百姓,那条路是他以后想起军队就会想到的东西。李铁看着许三多,他发现那条路在许三多眼里倒是没什么记忆可言的。李铁很失望,说你以后会有出息,会有大出息的。

一群兵稀稀拉拉地没入黑暗之中。许三多站在团门口看着。有件事情挺明白:他以后跟这些孬兵没太大干连了,那是个进步,那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送走了老马也似乎同时送走了许多别的东西,许三多开始变成另一个人。

  许三多的一生中第一次开始知道人必须得对什么东西负责――班长的前程就在他手里,班长能否提干就靠他不给三班抹黑。这让许三多觉得荣幸,觉得兴奋。

  从此后保养车辆成了三个人的事情,班长掌钎,许三多抡锤,伍六一眼里冒火地在旁边监视,一锤一锤下去的时候许三多就觉得跟班长似乎有了一种协定,对他来说那是精神上的奖赏。擦完了车班长就和伍六一去洗澡,许三多也想去,班长不让――许三多想一起洗澡可能是老兵的一种特权。

  忙完了班长就说:许三多最近不错。给家里写信了吧?有没有想家?

  不想家了,也不再哭,许三多有点孩子气的执拗,他认为哭是一种耻辱。

  于是开始变,笨不要紧,从小被人骂成笨的许三多一向是笨鸟先飞的行事逻辑。

  班长说许三多,你体能不错,技巧上再抓一抓就好了。单臂大回环很练肢体协调,许三多就开练单臂大回环,每天中午七连兵就看见两个人在宿舍外单杠上拉把式(别的时候别人也要练),练的是许三多,保护的是伍六一。许三多不得要领,史今就说六一,这个你行,你来教。伍六一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叉了腿在旁边站着,偶尔极干硬地说句要领,但绝不藏着掖着。

  正午休的兵忽然听见外面砰的响一声,然后许三多就一拐一拐地瘸了进来,伍六一面无表情地在后边跟着。三班兵就偷着乐,刚合个眼就发现许三多又不见了,过会又听见外面砰的一声。

  三班挤眉弄眼地看那傻瘸子进来,这回终于忍不住了,有的说许三多,你这不对,指点两句;有的说许三多,单杠我不拿手,可干侦察兵这行先得学会摔。两跤你就摔瘸了,那是不会摔。――好事的就集中了几个班的大扫帚,把许三多抬起来摔,开始有些恶作剧心态,后来看许三多那认真劲,虽然仍嘻嘻哈哈的,可是尽心尽力地教。

  侦察兵体力消耗大,午休是连长高城争取来的特权,却让外面“一、二、三――扔”的声音吵得睡不着觉。高城打窗口一看,几个三班兵正和许三多练习加玩闹,高城很诧异,他可知道许三多有多不合群。

  熄灯号还没吹,史今冲许三多挤挤眼,带他跑到六连地头上,史今说现在没人看着,许三多你能悠几个给我悠几个。许三多就悠,悠了两个,史今说你给我悠十个,许三多悠了十二个,六连的兵回宿舍,许三多一松气便掉了下来。史今叹了口气。

  年终考核,团直在靶场支了张桌子,打完行进射击的兵下车便回答车辆技术问题。训练太紧,谁都是躲在战车后翻翻书应急,惟独许三多是干干脆脆把整本技术手册全背了下来。团直的人觉得这个兵太牛,问到后来已经是接近为难,张干事带着野战宣传车采访,听得有趣,索性把麦克风也接了过来,那是整个靶场的人都在听着,许三多登时又要傻,班长史今心知肚明,站桌后看着他,许三多终于挺了下来。

  这事把团长都惊动了,七连又露了把脸。图省油战车都留在靶场,让士兵坐军卡回去吃饭,这就乱了编制,成才和许三多上了同一辆车,许三多好久不曾跟成才说话,凑过去跟成才说感慨,成才却转了头跟别人高谈阔论――许三多今儿震了全连的项目原来是他的强项。

  吃完饭大家就都在连宿舍旁边自由活动,都是年青人,连长不发命令没谁会愿意回去休息。史今就跟高城说,连长,我那兵今儿露脸吧?高城不置可否:知道他记性好,可背十本手册也不能把战车发动起来了。史今说他现今能悠三十个大回环。高城天天看着许三多练的,笑:他能悠三十个这月先进班集体归三班。史今,就叫许三多,单杠现在能悠几个?许三多说二十七个,得周围没人。史今说在这悠,给我悠五十个。钢五连几乎全体都在,谁都能悠五六十个,许三多就不敢上去献丑。史今蒙他:连长说你要悠出五十个,这月先进班集体给咱们。许三多咬咬牙上去就悠,看着周围的战友紧张,干脆都不记数了。

  可周围活动的兵有帮他记数的,渐渐就数出了声,后来连高城都小声地数数。许三多悠到第八十七个时忍不住问:班长,有五十个了吧?史今没曾想他这时还能说话,愣一下说还差点,使劲给周围数数的人打手势让声小点,许三多就继续悠,终于觉得有五十个便停了下来。这时下面的兵正狂热地数到一百一十一。

  许三多吊在单杠上钟摆样晃来晃去,全连哑然――号称“单杠王”的伍六一曾舍命以一百个大回环破了集团军记录。许三多终于跳了下来,头晕目眩便照着连长撞了上去,旁边的兵发一声喊扶住,许三多已经晕得架都架不起来,让七连的兵们欢呼呐喊着抬进宿舍。

  高城和史今面面相觑地站着,高城的烟都烧到了手,扔在地上。史今反应过来,笑笑说:连长,我这兵今儿露脸吧。高城吸口气,吐口气,挠挠头,这才说谁都爱出风头,可我要的是能打仗的兵。补充说明:这兵胆子小――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去。

  许三多头晕目眩躺在床上,床在转,宿舍在转,周围战友的笑脸也在转。许三多晃起来便往厕所扎,周围战友齐欢呼:吐了吐了!吐完就好了!许三多到处想抓个人扶住,兵们都知道这时候扶他半天也好不了,嘻嘻哈哈地闪开。史今喊了声立正,许三多立正,问班长:先进班集体,咱有了吗?史今说有了。许三多一头就瘫倒下来。史今和伍六一架起他往宿舍里拖,许三多舒舒服服赖在两人臂弯里:如果说幸福是种眩晕的话,他现在觉得很幸福,因为他第一次帮他的集体挣得份荣誉。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八)

作者谈书中人物:

  ――许三多

  有了很多选择的时候人就多少有点浮躁,你我皆如是,许三多是这个现象的反面,他没有选择,生命中的这几年基本只给他一条道,不是向上就是向下,他是个出于习惯都会坚持的人,所以他自然选择比较积极的那条道。

  野战部队的现状确实是成才那两句话:机会很少,生存不易,野战部队也并不会给士兵太多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在命令中已经决定,许三多在一个机会很少没得选择的环境长大成人,他很坚定执着,这都没得说了。但实际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也存在一种惰性了,跟战友在一块我愉快,给我个命令我完成它,如果没有呢,他无所适从,四年八个月的军营,他已经成了一个不习惯自由的人。

  所以有许三多离队那一段,我想成功不是你做了多好的兵,是你做了能经得起大风大浪的人。

  许三多的成长历程大概是这样,从屁孩到孬兵,从孬兵到好兵,从好兵到一个成熟的人,四个阶段。

  屁孩那段基本是段误会的人生,见人怕人见事怕事,不管归结到个性也好,老爸的教育也好,一团浑沌,浑沌中偶显有闪亮之处,但那如白驹过隙,这个阶段恐怕自穿上军装开始便结束了,演员也不用太费劲,军装自然而然地改变一些东西。

  孬兵阶段是个不被人认可的阶段,变本加厉地做错事情,因为事情多了,全无自尊地向人讨好,因为错事作多了,仍浑沌,但知道自己该使劲,就是使不上劲,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大概就是此类了,所以连长开始对他的归纳完全是正确的,黏液型性格,任何主官躲都躲不及的一种个性。在荒原上的五班,一个对军事技能要求不那么严,大家也有时间触及情感的时候这种性格还可以接受,到了厉兵秣马的钢七连,他成了废物。

  这个阶段从单杠大回环之后就该结束了,剧本中应该有明显的划分感。

  好兵阶段是个太被人认可的阶段,傻小子终于修成大侠,大概就是这劲了,换成我自个大概要飞起来,至少飞那么一两星期再痛定思痛。所以我觉得这大概是许三多个性上的牛气之处,做了尖子,他仍是个孬兵的心态,仍在等着命中注定的做错事情,因为一直没有做错而且做对,我想这小子心里大概还隐隐有些失落,这份的谦和浑然天成,那应该是人为造就不出来的。事情做得成功,我相信能改变一个黏液人的性格,许三多被改变了,这种改变表象一点的话就是比较有自信,但骨子里还是个孩子,每个人都告诉他,你小子不错,好好干,于是管他明不明白,好好干,不成熟强装成熟,没自信也得说有自信,言语上也流畅许多,偶尔都能有些雄辩的意思,偶尔还有些个让人惊艳的想法,其实这个阶段是最接近我在现实中接触的那些士兵,十几岁来当兵,该成熟的那段全交给了军队,军队不是学校,不会把他们再当孩子,你是骡子是马就看现在。

  许三多被迫成熟,但这种成熟是被迫的,上个阶段是千夫所指,这个阶段是众望所归,所以他并不成熟。这个阶段也应该是戏中占篇幅较长的一段,虽然说从班长走开始他就慢慢开始因生活(而不是因舆论)而走得成熟一点,但一直到他真杀了个人才开始往真正意义上的成熟上靠。

  成熟的人是个理想的阶段,军队对一个兵的最高要求实际在第三段已经截止,但我想的是一个独立自主,放在哪里都能活出自己来的人,因为许三多在戏中是极重要的一个个体。古人很狂,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想许三多不会这样,这可能得注意一下,这小子永远不要狂。

  我感觉中的许三多不在队列中的话是尽量低着头走路的,与那几个人的昂首挺胸形成反差,说话不太大声,有点口音也无妨,总是轻言细语说出自己的主张,然后很有些因为又对了而歉疚的样子,永远是一副“我不知道,请你教我吧”的眼神,到了队列里又是另一个样子,雷厉风行,口令喊到声嘶力竭,后边这个自我是逼出来的,如同另一件无形的作战服,打完任务就脱掉。

  他不会表演,所以当生活需要作秀的时候就很容易做得过,并屡屡地被拆穿,后来他真有点自信了,不表演了,是什么就说什么,这时候我反而觉得许三多不那么可爱了,希望演员能保住这份可爱。

  曾经开玩笑说虽然许三多根本是没接触过女人的,可按弗洛依德那套谬论他的情感生活很完满,父亲自然满足了他的恋父情结,在弗氏理论中全盘折服可能一种比统治者更高的愉悦,跪下并磕头是十足的胎盘姿势,许三多因为这种凡事不用操心的愉悦使他即使在几年后再见父亲时,仍下意识想延续下去;班长史今满足了他的恋母情结,那种温存,明明错了还被认同。每个人长大的时候都会有些抗拒情绪,许三多对班长的依恋说玄了就是抗拒;班长走了,断奶了,逼着他长大,这个过程中人积压的情绪需要渲泄,术语叫里比多效应,伍六一跟他争,抢,军队也要他竞争,渲泄也通过体力消耗和其它途径完成。

  至于一起长大的成才,那不折不扣是个恋人的关系,小争风小吃醋,小别扭小矛盾,但心里就是你了。成才在这里边自然是扮演倾向女方角色多一点,而许三多就是一个有点温厚有点麻木的男性。――我绝不是说他们同性恋。

  所以这个戏虽然没有女人,但我不太担心它缺情感,实际按这套狗屁逻辑,它比大多数专职情感戏的成份要复杂得多。

  这是写完之后才有的玩笑,希望有用。

  ――成才

  我心目中,成才其实是一个比许三多更加牛气的人,因为许三多的生活总是山穷水尽走到底谷,再柳暗花明又来一村,许三多已经习惯这种走势,二十集里边至少折了四五个跟斗;而成才不是,他一直很顺利,一直很上升,至少一直习惯被人欢迎,戏里他就折一个跟斗,一跌到底,跌回片中前几集许三多开始的那个起点,然后他爬了出来,爬到与许三多同步的位置,如何爬出来我们看见,实际上就那现实中不可能的枪法上,我想把他写成个传奇,他完全够份做另一个男主角,如果这个戏不是用许三多的视点。

  一个一辈子只摔一次并爬起来的人比摔了无数次也爬了无数次的人牛皮,因为他等于没受训。

  可能大多数人会倾向认为成才比较功利,也是,不过我想他自己也认同这种功利而且看得很清楚,功利的后边是什么?记得在第二次坐闷罐的时候我强调说成才看外边的眼神和许三多是一样的,一样充满了憧憬,这不是一定能演出来的东西,我是想说清那也是个孩子,过早的懂了点事,在还没人逼他成熟的时候他自己就成熟了,心理学上把这称为儿童的诌媚,自觉遵守成人世界的规则以获得他们很看重的认同,打小品学皆优的好学生大多属这类。这又说悬了,我想说的是成才的憧憬其实比许三多更为具体也更为坚决,在许三多还在想怎么糊弄好班长不挨骂的时候,他已经认死自己这一辈子要干这个了,哪怕为此放弃点什么,他习惯了,反正每一个好学生为了那个好学生的称谓都早把自己喜欢的放弃了很多。

到现实中他这个好学生做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开始跟许三多犯急,跟钢七连犯急,往红三连跳都有点破罐子破摔,然后发现摔得不对,还是做好学生来劲,他去竞争老A,这回一摔到底了,从底谷里再出来一个超越好坏学生标准的成才,因为这时候他不再是学生了,是个军人。

  成才是个很自我的人(实际上这戏里全是很自我的人),这不表示他不注意周围人的反应,实际上他注意别人的反应才知道什么能刺伤人,并象女人一样使劲地去刺这个软肋部,并不致命但一定要你痛。他象年青女孩一样很任性,有很多想法,同时有很多现实要去实现的目标,实际上我建议演员不妨考虑一下把成才往女性心理上考虑一下(千万不要是行动),而且他很专情,按上边那套逻辑跟他保持情感关系的人只有一个:许三多,不折不扣的从一而终,其他的几个成份完全没有。

  虽然按女人逻辑来说,但请注意他最后的结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

  97年香港回归,街上有人欢呼,军车驰过,里边是武装的士兵,似乎感觉不到外边的欢乐。

  许三多、史今、伍六一和成才都在其中,钢七连将代表机械化团去军区参加夏季演习,那是一次包含了军事竞技和战术演练的行动。

  许三多这时已经当了近两年的兵,成了为七连争得荣誉最多的人,一年半的士兵使他脸上全没了家乡带来的憨气,二十岁的年龄却让他脸上仍带着稚气。做了太多次的瞄准射击让他的眼光变得锐利,刚在眼前铺开的金戈铁马军事生涯却让他憧憬不已。

  军车驶进城市,电视里的中国军人升起了国旗,97年的中国人已经对时事极其敏感,烟花升起,车流停滞。这车神情肃然的军人引起了路人的尊敬,以至要拿他们跟电视上的仪仗兵比较。一位生意人将软包装的饮料扔了进来――讲求实际的生意人很明白,没有这些军人,香港回来得不会这么容易。

  车里的兵将饮料捡起来摞在一边,似乎没发生过任何事情。这一切却让许三多感到愉快,他告诉史今,他已经当了二十二个月的兵了,还有十四个月他的服役期就满了。史今很有点惊讶地问他是想三年役期满了就回去?许三多答不上来。成才有点尖酸地在旁边替他回答:他现在是尖子,他要是满役期就退伍那不是白冒尖了吗?

  现在很多人都不再叫许三多的名字,而半真半假地叫他“尖子”,最让许三多难受的是同车的成才也这么叫他。也许是太过顺利,许三多不象成才那样明显地意识到军队生存不易,也没想过自己实际上已经成了全连人最强的竞争对手,凭了他十九岁上才发现的聪明劲和他从小的认真,他几乎已经把他们压得没有喘气的机会。

  转车上军列,从机械化团挑选出来的精英将和他们的战车一起运往军区选定的陌生战场。许三多看着车外的事物很觉新奇,如果没算错,这才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旅行。

  山高路远,车晃得人昏昏欲睡,许三多却仍是精神抖擞地对车外打量。成才忽然很伤感,他问许三多记不记得来当兵时就是走的这条路,他记得许三多拿他当了一晚枕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许三多对成才久违了的友好倍觉惊喜,成才却告诉他:如果这次演习没有突出表现,他打算去红三连了,红三连也欢迎他。许三多已经浸透了钢七连的荣誉感,他低声骂成才:钢七连一向只有淘汰的兵,而没有跳槽的兵。

  成才苦笑,有许三多在,他出不了头的,但他有勇气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情。成才说其实许三多我不比你差,只是比你想得多了点,其实很多被你比下去的人都不比你差,只是他们想得太多。――许三多愣住,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个聪明人。成才笑了,全连除了班长史今外,每一个人都认为许三多是聪明人。

  聪明在这里并不是个好的意思。

  钢七连在连绵的山峦中安营扎寨,军区的参谋们总是年复一年在寻找着更为恶劣的场地,因为没有战争,他们只好把想象中的战场环境搞得更为艰难。一下车,连长高城心里就凉了半截,习惯了草原驰骋的机械化团对这种地形不熟悉。

  又是战前动员,又是首长做作战决心表示,钢七连的傲气一如既往――从整个集团军也只选出了九支象他们这样的连队参战。特任攻方指挥的团长心里却略有些不安,听说这次演习动用了专业蓝军部队,所谓的专业蓝军是每个军区仅有一支的部队,他们的主要业务就是研究友军的弱点,在演习中予以致命打击。而且这次的蓝军搞得格外诡秘,除了见过蓝军指挥官――自己的老部下姓铁名路的一面,就没见过蓝军部队的影子。

  士兵许三多倒用不着去操这份心,喊完了战必用我,用我必胜后,他更记挂的是成才的情绪。许三多虽成熟了许多,却仍保持着答疑解惑有班长的习惯,便问史今:成才为什么要跟他疏远?战友们为什么认为他是聪明人?史今调整着为演习安装的激光发射器苦笑,许三多是穿了军装才渐渐活得明白,可不穿这身军装也许能活出种浑浑噩噩的幸福。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可这句话都是当兵的人才说,没当过兵的人怎么知道要后悔一辈子?用连长高城的话来说这就是个二律背反。许三多照旧没搞懂班长的意思,不过他的习惯是有机会再去翻书。

  许三多靠着翻书已经把高中的一些实用课程都学完了,这是个只有他和班长才知道的奇迹。

  随着第一发绿色信号弹升起,演习于凌晨开始,钢七连作为先头部队发起冲击,这只侦察连的任务是以最大机动速度抢占最靠近蓝军的山头建立阵地,如果可能的话,对敌纵深进行火力侦察,至少弄清那支神秘蓝军的所在方向。

  可信号弹还没落下,几架直升机从潜伏的山峦中贴地爬升,用比步战车快了整整七倍的速度将至少一个排的人马撒进了钢七连的目标山头,气得高城拍着装甲大叫不公平。

  确实不公平,可在沙盘室里的指战员似乎要的就是这种不公平。

  钢七连第一个陷入了苦战,枝繁叶茂,平时苦练的人车火力协同发挥不了作用,被那群根本搞不清身份的兵摧毁了三辆战车后,高城断然决定弃车作战。

  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钢七连摸不透丛林里那些鬼魅般的身影到底是些什么人,枪声古怪,有时根本没有枪声,而且对方打的都是单发或点射,众所周知,八一步枪没有点射功能,而且在这种恶劣环境下用点射射击需要极好的心理素质。对方的武器和战术极其陌生,让高城抓挠不着,他觉得象是跟一只外国军队在作战。

  蓝军似乎是咬死了装甲部队难以隐藏和依赖后勤的特点,一早就潜伏在后勤保障线路上进行伏击,原计划中的攻击部队只好移师回防,原地固守,直至傍晚时仍未完成推进三十公里的目标,丛林里山峦间仍在冒出星星点点的枪焰。这种演习是高度拟真的,后勤断绝就意味看着野战炊事车不能开火,看着野战补给车不能加油,陷入了一个极其难堪的状态。

  伍六一摸上了对方设下的饵雷,翻出了代表阵亡的黄牌。成才的班中了狙击手的伏击,一个班被零打碎敲得只剩下成才和另一个战友,被作为残兵收编进了三班。

  三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那名狙击手包围在绝壁之下,又付出三人被击中的代价一步步逼近。狙击手打算从树丛中逃之夭夭,却被成才发现,以狙击对狙击,成才却被打得也翻出了身上的黄牌,逃路被堵死了,那位敌人索性回身徒手攀上了身后的绝壁。

  许三多气急了,他可记得成才说过没有突出表现就要转连队的话,玩命地追赶。许三多终于第一次与自己的敌人打了照面:一个被油彩抹得根本看不清脸的人,穿着他从没见过的丛林作战服,背着一只许三多不认识型号的无托式狙击步枪,此外还有各种莫名其妙的装备和三只不知用途的长短枪械。许三多吓呆了,他来不及去想这到底是哪个国家的军队就被对方下了枪械,距离太近,长枪不好用,短枪来不及掏,许三多第一次跟人真真正正地展开格斗。三班包抄上来,那位敌人终于放开许三多,也不知道用了身上的哪种装备,猿猴一样地攀上悬崖。许三多不管不顾地跟着往上爬,到了半途终于进退不得,但他死活总算捞住了对手一只脚,那就再也不会放开了。

  史今们费了大力把两个打红了眼的救下来――这就算抓了个舌头,全班惊诧不已地看着这位干掉了半个三班的舌头,是中国人没错,那就是中国兵,可跟他们这些中国兵似乎有着质的区别。

  那舌头大大咧咧往地上一坐,开许三多玩笑,说是乱拳打死老师父,可要真打仗他二话不说割断了鞋带让许三多摔下来。又说钢七连到底是钢七连,自己丛林战曾经打出毙敌一百三十一的纪录,跟钢七连居然没打到一个零头就被抓了活的。

  高城闻讯赶来,舌头倒似乎知己知彼,自己却一无所知,这很不愉快。高城问你哪个集团军的?舌头说哪个军都不是。高城看着对方的上尉军衔说你跟我同级,可也别这么胡说。舌头说真的哪个军也不是。我们是独立部队,番号保密,我是特种兵。名字也不能说,不过我喜欢人家叫我A.C.E。高城没好气地说A.C.E?王牌飞行员?就算你是特种兵,也跟我一样是陆军!那位自称ACE的特种兵说我们可是飞过来的。

  高城嘴上没好气,心里可倒吸一口凉气,他明白这场演习已经没有赢的可能了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九)

许三多的夜间射击没有让人失望,而且他那份实在很适合教那些到了夜晚就抓瞎的新兵。教会一种射击方式怎么也需要三两周的功夫,正在师部开会的团长接到了对许三多的表扬,将许三多一车载了回来。在车上团长问许三多对七连的感情,越听就心情越沉重,居然跟许三多说起心事:刚当团长的时候,他天天就盼着换装新型坦克,当了一阵团长,他开始有点怕换那种坦克,因为老坦克是四人组而新坦克是三人组,那意味着四个人中间就要走一个人,他难以想象那些遣走的兵是何心情。

  许三多莫名其妙,团长先回了团部。司机和班长史今是同乡,便有口无心地问:尖子,你们班长走了没有?

  许三多傻了。

  许三多以冲刺速度赶回营房,然后松了口气,连长和伍六一都在,但是史今也没走。许三多笑了,许三多说连长好。吓死我了,班长,有人造谣,说你要走。然后他不说话了,因为看见伍六一手上拎着包,而班长的铺已经收拾得就剩光板。史今笑,说就没告你,不知道你一去这么久。

  许三多说不是说三班搞好了就给你提干么?连长你说三班是不是最好的?干什么让班长退伍?

  连长高城今天很火大,看起来脾气不好,说七班当然象样。可是……这话谁告诉你的?史今跟许三多使个眼色,笑,说许三多你个聪明人怎么还这么傻呢?三班好,我当然高兴,可这跟我退伍不退伍有什么关系?

  退伍报告是班长自己打的。钢七连可不想班长走。

  史今说许三多你哪都好,就是太恋人。连长,我要走的人说话也不避讳你啦。许三多你这两年是长大出息了,我知道你为啥这么长出息。可你都二十一的人了,不能光靠别人哄你活着,你得对自己负点责,别见天把些个想头全放在别人身上。许三多说我不管,班长指哪我打哪。史今瞧一眼背过身去的连长,说瞧瞧瞧,还真把自己当孩子了。你也是个老兵了。许三多不管不顾了,回身就抢伍六一的包,抢在手上抱着不再放开。没得理讲啦,什么老兵新兵的,滚他个蛋的,言而总之班长别想走。

  史今就笑,捋捋许三多的头发,伸手过来拿包:许三多别傻,我就是个班长嘛,班长几年就要一换的,又不是你爹。……啊唷,糟了,你可别哭,你要班长走的时候以为你跟那个新兵蛋子没区别啊?那你就哭。许三多攥得很死,不说话。班长只好一个一个扳开他手指头,扳到第三个时班长看他手指头攥得发乌,就愣住了,愣了一会眼泪倒先流了出来。

  于是许三多的手松开了。

  史今从许三多松开的手上拿过自己的包,对连长说:我想再去看一眼咱们的车。连长说我陪你去。连长忽然就火大,连长说你们俩都别去!我怕了看你们哭!在军营里流眼泪?我一百十好几号人都打仗的!要哭回头送站时哭,要走的人多了!我他妈陪你们一起哭!――连长抢了班长的包,拥着班长一起出去。低着头的史今忽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吸鼻子的声音。

  许三多和伍六一木立着,伍六一忽然就嚷嚷起来,他认为是许三多把史今逼走的,这有部分是实情,许三多闷头闷脑,为对得起和班长的那个诺言凡事力争第一,第一是只有一个的,他拿了别人就没这个机会。改革裁军的部队淘汰率惊人,稍走下坡路的兵就得走人,何况史今这人又不吵不争,一听改编的消息倒自己先打了退伍报告。

  伍六一又再也嚷不下去了,他也知道这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钢七连的改编,但他无法原谅许三多,明知道不对,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是个犟性子外加死心眼的人。

  除成才去了红三连,侥幸逃过了这次筛选,七连的每个人都面临着这次改编的生存危机。

  每一个人都清楚,连里团里有意无意进行的每一次测试,日常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自己能否在这里呆下去,而七连的人都被荣誉浸透,“淘汰”两字虽不是世界末日可也相差不远。

  许三多暂时被提为班长,和他那位冤家对头伍六一共事,在步战车里,他坐上了昔日班长史今所坐的那个座位。

  不论许三多如何表示友好,伍六一对他再没有过好脸,伍六一开始玩命地和他比,比一切,细巧的粗重的,比文的也比武的,比木土作业比野战行军,比潜伏比侦测地形。许三多则是玩命地输,有时候似乎是故意地输,这让伍六一越发恼火,比较成了一种对自己也对许三多的折磨:比谁能一口气做三百个俯卧撑,比全副武装再拎着两箱机枪弹跑五公里越野。

  许三多在身板上本来就不如伍六一,直被他比得筋疲力尽。一想到自己是逼走班长的原因,许三多就有些心灰意冷,他不想再抢走任何人的机会了。

  成才忽然来找许三多,邀许三多去团里那家军地餐厅吃饭,说吃饭其实是喝酒,喝了酒的成才伏桌大哭――他转了志愿兵,也做了班长,却是去草原上那个许三多呆过舅舅不痛姥姥不爱的五班去做班长――原来的班长李铁屡屡显示着写作才能,而且那篇被班长老马骂了个臭死的小说终于发表了,这很被团里器重,李铁被调进团直做公务员。

  许三多惊喜地去看李铁,这昔日的孬兵脸上有小小的惭愧,更多是终于出头的得意。两人关系不象从前那样近了,李铁表示出淡淡的优越感――他远离这场淘汰的轩然大波。

  代理班长许三多也面临着一个是否转志愿兵的问题,成才劝他三思而行,三年兵役已经只剩下半年,转成志愿兵意味着要再呆至少两年,曾经是最有前途的钢七连现在成了全团最没落的连队,那么许三多这样做还有意义吗?――许三多第一次反驳了他:这事情连长高城的口头禅说得很明白每个人都想过好日子,可我想要的是用得上的兵――七连的荣誉感啊!

  成才同志不是那么容易服气的,他说连长是为战争而生存的,我们这些小兵为生存而战争。再说连长自己不也因为这次改编惶惶不可终日吗?

  连长高城并不象成才说的那样惶惶不可终日,他仍然在训练,仍然试图在这支就要散了的连队维持住七连的荣誉感,而且换了新的口头禅:不管去了哪里,我要你们记住,你们的任务就是训练,训练,继续训练。

  班长成才被指导员用摩托车送去五班的时候,七连仍在操场上走着昔日的风采,许三多试图把七连的荣誉传达给新来的七连第5000个士兵。成才在身后大喊大叫着:许三多,我走了,许三多,你好好混。许三多头也没回,如果是第一年当兵,他会不管不顾地回应,如果是第二年当兵,他会因成才的破坏纪律生气,可现在是第三年,当到第三年兵的许三多在大声的口令声中想喊出自己的酸楚。

  连长高城轻声说:把眼泪擦了。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十)

 许三多在保养车,伍六一来了,神情很古怪,他要打锤,让许三多掌钎。打完了锤,伍六一一屁股坐下来说:想不到这是真的。

  第一批分配名单下来了,伍六一在此前一直使劲把那当作一种谣言。维持幻象是很费劲的,终于接触现实的伍六一在心理上几乎进入虚脱状态,他争,他抢,做种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是为自己,这个死都想死做七连鬼的七连第4900号兵不愿意看见七连解散。从来不打听的伍六一开始做包打听,他打听到那份名单上有自己,有很多人,但是没有连长和许三多。

  没有名字是什么结局?那可能就是等着打包回家了。

  往日的恩怨忽然淡了,伍六一坦白:他对许三多一开始就没好脸,那是因为嫉妒,许三多太象家乡人了,只有家乡人才有许三多那股傻劲,而自己在几年士兵生涯中已经把傻气扔得干干净净。他不可能把许三多当朋友。

  许三多目瞪口呆,傻也会让人嫉妒吗?伍六一点头不迭,预言许三多几年后会怀念自己当年的傻气。伍六一继续说:后来对许三多没好脸,是因为班长太痛他了,而自己大个子装了个小心眼,总觉得班长只能是自己的,因为象许三多被班长带出来一样,伍六一也是这么长大的。

  伍六一说你知道班长为什么从来不和你一起洗澡吗?因为被你砸出来的伤从来没有好过,这话不该说,可我就要去别的连队了。记得一个人的好处,总强似记得一个人的坏处吧?

  该来的终是要来。

  连长木然地宣读完第一批名单,看着他的兵。连长想这个连就算不存在了,全散了。让他意外,士兵们全靠自觉维持着往后几天的纪律,钢七连的军纪达到前所未有之好。连长就想这几天实在应该载入连史,如果七连的连史还有人继续写下去的话。

  然后各连就来领人,一个连的兵站在操场上,被各连的连长指导员一个个领走。七连的兵到了哪里都是被抢着要的,那是骨干。伍六一就被红三连和机步一连抢破了头,最后他去了机步一连,全团在军事素质上仅次于钢七连的连队。

  第一批名单要走掉三分之二,来分人的连长和指导员谁心里都明白,带走一个连长的兵对他意味着什么,只好很内疚地给他派烟。连长把烟嘴都咬烂了,他想开两句玩笑,张嘴却怕哭出来,连长只好说你们这帮王八蛋在分我的肉啊。

  第二批名单再下来时连长已经麻木了,好在没有第三批,第二批已经把人派光了,只剩下一个连长高城和许三多。连长仍是连长,许三多仍是班长,只是没了他们的兵。连长就说好样的,给我留下一个兵,以后我是你连长,也是你哥们。

  他们的任务是留守,七连的宿舍是空下来了,可物资还在,装备还没接受,得有人看守。

  接下来的人就是来分物资了,拿着单子,高低床、桌椅、卡拉OK机、球桌、音箱、电视,甚至是马扎。连长和许三多梦游似地一个个领着人去,人走完的时候他们发现骄傲的七连只剩下墙上挂满的那些锦旗和奖牌。

  连长仍住独居,许三多一人睡在空空荡荡的三班宿舍,起夜时听见连长屋里发出很古怪的一种声音。许三多推门就进(为方便士兵找,连长多年来养成不关门的习惯),连长正咬着被角哭得忘形,一骨碌爬起来说没事没出息事,我胃痛。许三多吓一跳,就要背人去医务室。连长死活不去,最后说我没有胃不舒服。

  许三多只好回屋躺下,惴惴不安好象撞破了连长的隐私一样。连长过一会就抱着被子过来,找个铺自己躺下,说好久没在士兵宿舍睡过了,怪想的。许三多看着连长不自觉地睡在上铺,心想连长肯定也是当过班长的人,只有班长才会睡没人要睡的上铺。

  烟头在连长床上一闪一灭,他说不撑了,我刚才哭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连长这家伙年青有为,传承了他那军长老父亲的志愿,二十五岁便把全团最好的连队带得生龙活虎,言必称战争,现在却象个失恋的少年。连长说以前我那上过战场的老爸老嘲笑说,说我别牛皮。没尝过生离死别的军人算不上军人,现在我算尝过了。许三多觉得那差好多,连长一想,也是,是差好多,七连的兵又不是去死。

  紧张太多年了,连长一觉睡到早上才醒,发现许三多已经一如往昔穿上了沙绑腿和沙背心出去跑步,高城愧得不行,也出去跑。钢七连只剩下两个人,不好意思再象以前那样三人成队,两人成列。可分到别连的老兵看见两人,眼里会心,把号子喊得更响――钢七连还在。

两个人的连队没法开伙的,两人只好按团里的分配到机步一连吃饭,连长的意思是他请许三多算了,许三多说不行,你做连长的人不能这么任性。

  两人就排成列去食堂,钢七连番号还没撤,他们不和机步一连站一队,和一连一样都喊口令,唱歌。一连看了忍不住笑,一连连长说兄弟,您别自虐了,一首歌唱完一连再也笑不出来,鸦雀无声,一连连长说兄弟,服了你了,两个人把我们一个连比下去了。

  一连连长拼命安慰着连长,他觉得团里必然是另有深意的,别说连长,就连许三多也是一连打破头想要过来的兵。出了食堂,团部公务兵正一个连一个连地找过来,他说七连长,团长叫你去,又很神秘地说:师部的人也在,你谢我一包烟吧?

  没有哪个部队会舍得放高城这号军人的,他升任了,以二十五岁的年龄担任师里新组建的装甲侦察营副营长。连长半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团长问他有情绪,连长说这几天明白个真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连长就一个要求,他想带几个骨干去装甲侦察营,连长第一个说许三多,团长断然说不行。连长不好再问,说伍六一,团长说走了一个好兵还要顺走我一个好兵?想都别想。

  连长只好形单影只回去了,为许三多愤愤不平。师参谋长特意来接这位年青少壮的副营长,许三多连送的资格也没有,就这么送走了七连最后一个人。

  许三多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照旧跑他的步,有时候把单杠大回环做到一百二三十个时就似乎看见全连的人还在下边欢呼,有时候许三多有点幻听,老觉得各屋里有各班说话的声音。

  有一天就接到营门电话,有人找,自称是他老爸。许三多惊喜之余叫了伍六一一起去,老爸喜欢热闹,而伍六一虽关系不近,却是老乡。爸请两人到营门口的小馆子吃饭,不管许三多怎么说连里伙食不错,他拿定主意要给儿子改善一下。后来爸就揉着许三多说:儿啊,一月二十块太少了,以后每月给你寄两百。

  都九八年了,死脑筋的爸终于也有了点活心眼,二和在外边跑出了名堂,爸把地交给了一乐,跟着二和在做生意,一年间把三间房翻成了青瓦红砖。爸开始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跟伍六一说:我儿子为什么叫许三多?因为他一出生我就算准了,三多就是钱多、房子多、地多!爸这次来是希望儿子别再在军队干了,每个月都有些钞票可数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这世界上人觉得踏实的还是钱。军队?――那个过去时的梦想离得太远了。

  原来爸已经把地交给一乐种了,二和在外边跑出了名堂,爸跟着二和在做生意,一年内就把三间房翻成了青瓦红砖。爸终于开始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他跟伍六一说:我儿子为什么叫许三多?因为他一出生我就算计好了,三多就是钱多、房子多、地多!爸这次来是希望许三多别再在军队干了,每个月都有些钞票可数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这世界上只有钱才让人觉得踏实。军队?――那个梦想离人太远了。许三多没回答,陪爸逛小镇子,平原上的一切对山里来的爸是新鲜的,可爸没心情看,儿子的役期只有半年了,他希望儿子回去跟自己一起发财。许三多说爸,你来得真巧,前几天我正想走了。可这几天我又想过来了,我不愿意离开部队,我可以告诉你我喜欢军装,喜欢枪,喜欢战车,喜欢训练,可这些都对又都不对,我应该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做这样一个人。伍六一一直用种监督似的眼光盯着两人,到这里终于说:老伯,我和许三多不是朋友,但我应该说句公道话――许三多,是我认识最优秀的士兵――您就让他干吧。

  爸终于是没能说动许三多,在团招待所住了两天。许三多知道以爸的势利绝不能容忍他在这儿做那个空头班长,伍六一帮忙到底,带爸去机步一连参观,让自己的兵叫许三多为班长,爸看了士兵,也格外破例地上战车坐了一趟,昏忽忽地下来,爸不敢再说什么,震住了。

  爸走时,似乎有话说不出来,最后说有时间回去看看你哥吧,一乐怪想的。

  作者:“很多地方在写剧本的时候觉得不顺或者太平,都改过了,比如说老爸为什么不拉许三多回家,俺懒得把剧本都出来的东西拉一遍纲,上个剧本片断吧,从连长走到爸爸来了又走。”

1.团长办公室 内/日

[高城慢慢翻着一份命令,那是升调他担任师属装甲侦察营副营长的命令。

[高城抬起头来,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别的什么,团长一直在盯着他,终于

显得有些满意。

[两个军人互相打量着。

团 长:你有什么话要说?

高 城:我服从命令。

团 长:好象还是有情绪?因为钢七连?

高 城:这两天我刚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刚才我又明白一

个道理,无业即业,无图即图。

团 长:什么意思?

高 城:最重要的是先做好手上的事情,这是一位士兵让我明白的道理。

团 长(轩了轩眉毛)许三多?

高 城:您还记得他?

团 长:你们是钢七连剩下的最后两个人。

高 城:报告团长,我有一个要求。

团 长:说吧。

高 城:我想带几个骨干去装甲侦察营。

团 长(笑了)说说你的人选。

高 城:第一个,许三多。

团 长:门都没有。七连还有物资,许三多归团部管理,看守物资。

高 城:他根本不该做这种事的,您一定有别的意图。

[团长不置可否。

高 城:那么,我要伍六一。

团 长:那也是个狠角。(想了想)走了你也罢,还要顺走我一个好兵?想都别

想。――还有什么事吗?

高 城:没有了。

团 长:好自为之。三年军校,一年排长,三年连长,我希望你对得住这七年。

[高城只好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团长正看着桌上的战车模型出神。

高 城:如果我再走了,钢七连就剩下许三多一个人了。

团 长:我知道。

[高城什么都不能说了,悄声地把房门带上。

2.七连宿舍 内/日

[许三多正在拖着七连的走廊,这种平常由值日轮做的事情现在只能他一人

代劳。

[车声在外边停住,几个人的脚步近来,第一个进来的就是高城。

[高城径直奔许三多过来,看得出这可能是他对钢七连最挂怀的一桩心事。

许三多(立正)连长!

高 城:许三多,我调任师部装甲侦察营副营长,这就得走。

许三多(惊喜得有点失态)连班长都说你有抱负有想法有志气!

高 城:就是说,以后钢七连只剩你一个人了,许三多,当兵的再苦都是一齐

苦,就算死都是抱成一团死,可一个人……你知道一个人代表什么吗?

[许三多愣了,他当然明白那代表什么。

[一名师部参谋已经在后边跟了过来。

高 城(加快了语速)我不知道团长怎么想,但我打算找我爸帮忙。

许三多:不用。

高 城:如果我爸知道有这么个士兵,一定很愿意帮忙。

参 谋:副营长,咱们得赶紧回师部报到。您的行李在哪?

许三多(推开连长的房门)在这。

[他对着高城摇了摇头。

高 城:许三多!

许三多:您为了自己都没说,那是二五眼的事情。

参 谋(莫名其妙)什么?

许三多:连长的行李主要是书,我这就给您收拾起来。

[高城怔怔地看着许三多去收拾。

3.七连空地 外/日

[许三多将一捆书搬上车,又从那位参谋手里抢过最后一捆搬上车。

参 谋:好啦,就这样了。多谢啦,小伙子。

[他只是将许三多当成热心的一个兵,二话不说便跳上了前座。

[高城摸着后车门,很想说点什么,对着许三多却真找不到词。

参 谋:副营长,咱们赶紧的吧?

[许三多帮高城拉开了车门。

高 城:许三多……我看错你了,看错好几次。

许三多:连长……副营长,您该走了。

高 城:你叫我连长。你不是还叫史今班长吗?你就得叫我连长。

许三多:连长,走吧。

高 城:许三多,这三年我做了你连长,这一辈子我是你哥们。

[他狠狠在许三多胸上砸了一拳,为了掩饰自己的留恋,简直是手忙脚乱地

上了车。

[司机很是军人风范,车立刻就发动了,将一个许三多和钢七连扔在后边。

[许三多看着车里那个头也不回或者说头也不敢回的身影。

[看到那辆车被喊着口令的士兵方队淹没。

4.七连宿舍 内/暮――夜

[拖把在地上蜿蜒拖过的湿痕。

[歪倒在连旗下的水桶。

[滴答着水的抹布。

[许三多拄着拖把,呆呆地在看着一间间空空荡荡的宿舍。

[许三多抓着高低铺在做着引体向上,他抓着床杠翻到了上铺,呆呆地躺在

空铺板上。

[许三多将一个个马扎排成方队队形。

[许三多一个个打开空空的储物柜。

[许三多拿一个水杯当麦克风在唱着歌。

[许三多在走廊里翻着筋斗。

[许三多在桌上拿着大顶。

[一个过习惯群居生活的人离群索居会做什么他就在做什么。

许三多(OS)连长离开的时候我并没觉得难受,只是忽然觉得屋子一下大了

几万倍,让我非得去做一些以前绝不会做的事情。后来我知道,这叫空虚。

5.七连空地 内/夜

[月光下的单杠吱吱呀呀地在响,许三多正在上边一个个做着单杠大回环。

许三多(OS)这天我多跑了五千米,做了很多单杠大回环,做到第一百八十

一个的时候我摔了下来,可是并没有象预期中那样,听到来自全连的欢呼

声。

[许三多重重摔了下来,躺在地上。

[月夜的军营万籁俱寂。

[幻觉中的欢呼声忽然响起,那来自许三多两年前的某个时候。

[天旋地转。

6.七连宿舍 内/夜

[许三多扶着墙从走廊上摸过,周围是黑漆漆的。

[他摸到三班虚掩的房门,直挺挺地摔了进去。

[爬起来的许三多爬到了床上,不是自己的床,是一张光板床。

黑暗中高城的点数声:……马镇宇!吴一兵!史今!伍六一!东方式!白铁军!

甘小宁!马小帅!许三多!……

许三多(跳了起来)有!

高 城(声音)刘亮!何铁虎!成才!铁铮!李寰!杨小翼!

[许三多推开房门,外边是空空的走廊。

许三多:有!

高 城:李苑!明志宇!候若英!杜海!陈志超!浦迅!海辉!

[许三多推开随便一个班的宿舍,打开灯。

许三多:有!我在啊!

[许三多一个屋一个屋推开房门,开灯,直到两名警侦连士兵手上的电筒将

他照住。

士 兵:熄灯号早吹过了,你没听到吗?

[许三多失神地看着这不可能再有别人的连宿舍。

许三多:我……有一只耗子。

许三多(OS)那天我有点幻听。

7.七连空地 外/晨

[穿着沙背心打着沙绑腿的许三多从连宿舍里出来,脸上是久不与人交流的

空寂。

[他机械地在连队空地做热身运动。

8.操场 外/晨

[一群晨练的兵惊诧地看着许三多超过他们,而且身上是负了重的,这几乎

是犯了众怒,于是操场上开始了一场无形的争夺。

[许三多几乎没意识到身后的追赶,他在喃喃自语。

许三多:……我叫许三多,我是一个兵,是T师B团三营钢七连一排三班的兵。

我是许三多,我当了三年零两个月的兵……

许三多(OS)两个月后,我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好象不跟自己说点什么

头脑就不会清醒。

[那群士兵们被这个心不在焉的人越扔越远,终于就有些泄气。

士 兵:算了算了,你们不知道全集团军都没人跑得过他呀?

士 兵:他是谁呀?

士 兵:说你是初来乍到,他是原来拔尖的钢七连最拔尖的一号兵……

[许三多仍在喃喃自语,在体力的大幅耗损中找着自己的清醒。

许三多:……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我是钢七连的最后一个兵,

不,钢七连有五千人,我是留在钢七连的最后一个兵……

[终于有一个人从他身边超过,而且也是负重的,那只能是伍六一。

伍六一:许三多,你干什么呢?

许三多:……你是伍六一。

伍六一:你又犯什么愣?

[许三多似乎又回到了刚进钢七连反应呆滞的时候。

许三多:……我……

伍六一(加速)跑啊!许三多!

[许三多似乎被人喊醒了似的,开始拿出了劲头追赶。

[两人在跑道上亡命地追逐。

9.操场 外/晨

[许三多终于先伍六一一步跑完了最后一圈,他从冲刺中猛然停了下来,在

操场边坐下。

[伍六一在旁边跳跃着,活动着筋骨。

伍六一:起来起来!腿抽筋我可不会背你回去!

[许三多无动于衷,汗水湿透了军装,他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

[伍六一终于觉得不对,在他身前蹲下来揭开许三多的军帽。

[帽檐下许三多的眼神极其茫然。

伍六一:……你怎么啦?许三多?

许三多:我在留守。你们都不来看我。

伍六一:谁乐意回七连去伤心啊?……你怎么不来看我们?

许三多:哪个连都不喜欢兄弟连的兵乱窜门子的,全团有几千人,我等于是一

个人。

伍六一(忽然明白过来)这两个月你都是一个人过的?

许三多:我去六连吃饭,吃完饭就回宿舍。两个月我跟人说不到十句话。

伍六一:你这个傻瓜!你又怎么啦?

许三多(脸色惨白地捂着脚)脚抽筋了。

[如伍六一所说,许三多的脚开始抽筋,而且抽得极其厉害,伍六一一言不

发地把他揪了起来,在操场边走动着。

伍六一:你这个蠢货!

许三多(沮丧之极)我怕我顶不住了,六一,我真怕我顶不住了。转志愿兵的

申请发下来,我连填都不敢填,那还得熬两年呢。日子好长啊,六一,我

刚熬过去两个月。

伍六一:你原来那点出息劲呢?被人打包走啦?

许三多:那时候有你们啊!班长跟你,你们什么都教过了,你们没教我一个人

啊!钢七连,钢七连,天天喊着同生共死的,一下子,都没了,我一个人,

我没想到是这样的!我天天都听到你们在屋里说话,你在床上翻身,我一

睁眼,我一个人。

伍六一:瞧你这点出息劲。

许三多:我想家了,我给我爸写信,说我想家了,想得要命。我爸说他来接我,

我没敢回信,六一,我还是舍不得走。

[伍六一放开了他,几乎是推开了他,看着许三多一瘸一拐地在地上活动。

伍六一:想家就滚蛋,滚家呆去!

许三多:我想,我也舍不得这。

[伍六一看着周围晨练的士兵。

伍六一:你爸啥时候来?

许三多:后天。我怎么办?

伍六一:瞧你这份死娘娘腔!

[伍六一头也不回地走开。

10.七连宿舍 内/日

[许三多瞪着电话在犹豫,他把电话线拔了下来,犹豫一下又插上。

[走廊上终于响起了脚步声。许三多吓得甚至没听出那是只有军人才有的脚

步声。

[门霍然一下被人推开了,伍六一站在门外。许三多是明显地松了口气。

伍六一:就知道你躲在这,守着电话,等着你爸,屁都不敢放一个。全团人都

说你有多大出息,就我知道,你那肠子早打结啦,屁大个事都得沤死!

许三多(被骂得喜出望外)你坐!六一,你坐这,我再去搬椅子。

伍六一:你爸还没到,在等营门电话?

许三多:嗯哪。

伍六一:接站都不敢接。拔了电话线,把话筒撩一边?

许三多:刚接上。

伍六一(苦笑着摇摇头)你可是真够瞧的。――你到底咋想的?

许三多:我爸要不来就好了。

伍六一:许三多,碰上点事你就跟罪人一样,就等着别人来判!你到底是想走

想留?我先把话告诉你,走,你这三年当个回忆,美好不美好你自个寻思,

留,你兴许接着在这空屋里沤两年。你要哪个?

许三多:我不知道……不,我不想走,可来不及啦。

伍六一:你要么告你爸你不走,要么把转志愿兵的报告撕啦!主意你得自个拿!

许三多:你不知道我爸这人,我没告他七连解散,他要来了一看,原来是个光

杆连队,我就不走也得走。

伍六一:你不会跟他拧吗?

许三多:我拧不过他……

[电话铃终于响了,许三多犹豫着不敢去接。伍六一瞪他一眼,把话筒拿了

起来。

伍六一:钢七连。……许三多?他马上就来。(放下电话)好了,松口气吧,你

可以把决定留给你老爸做了。

许三多:他准说让我走。

伍六一:你想走不想走自个不知道啊?……我陪你去吧!

[许三多等于是被他揪出去的。

11.团大门 外/日

[许三多站在团门口看着空空的路面发愣,他又看看哨兵,哨兵永远严肃的

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来笑意。

[许三多闪过了背后踢向屁股的狠狠一脚,闪了个空的许百顺一头撞到许三

多怀里。

许百顺:你就这么孝顺啊?没见面先闪我一下子?

许三多(扶着)爸爸!爸爸!

许百顺:躲得很熟嘛,部队上常有人踢你啊?

[许三多百感交集地看着许百顺那张其实改变不大的脸。

许三多:没有,爸爸。

[伍六一在一边琢磨着素未蒙面的许百顺。

12.酒馆 内/日

  [一辆炮车从酒馆门口驶过,这很让门口闻声而动的许百顺稀奇了一下子,

但他终于回到了座位上。

[许三多和伍六一很恭敬地在桌边等着。

许百顺:刚才那啥家伙就是你们的战车?

许三多:那是炮营的,自行榴弹炮。

许百顺:挺贵吧?

伍六一:顶百十台拖拉机。

许百顺:那又不给你们。(看他一眼)你说做了啥代理班长,这是你的兵啊?

许三多:他是咱们上榕树的老乡,伍六一。

伍六一:我是机步一连三班的班长。

[许百顺挠挠头,他搞不懂这关系也不想搞懂。

许百顺:咋不吃菜?

许三多:多了吃不了。

许百顺:怎么着?怕你老子我付不起钱啊?

[他也觉得与两人有点格格不入,便把服务员刚拿过来的一瓶酒抢过来,可

劲儿拧,可无济于事。

[伍六一接过来,两只手指就搓开了,给许百顺倒上。

许百顺:给自己倒,自己倒。

许三多:部队上不让喝白酒,我们会餐都喝啤酒。

许百顺:部队上是你老子还是我是你老子啊?

伍六一(拍拍许三多,使个眼色)对,许三多,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哪?

[他给许三多倒酒。许百顺又开始摸许三多的肥瘦,这通胡摸,摸得许三多

恨不得要逃之夭夭。

许百顺:也没肥多少嘛。

许三多:结实了。

许百顺:都说当了兵就长出息,我瞧是老皇历。你还是大锤子砸不出个屁来,

也是,当兵能长啥出息?

许三多:见得比以前多了。

许百顺(瞪眼)能有我多?我去过广州深圳,进过世界公园,那都照了相。我

还坐了摩天轮,喝了四十块一杯的洋酒!回来时是机票不打折,要不我空

中公共车都坐过了!

[伍六一使劲绷住了笑脸。

许三多:是没您多。

许百顺:所以啊,儿子,你这跟我一说想家,我那边主意立马就定了!役期也

满了是不是?

许三多:满了。可是……

许百顺:我知道,就是个手续,你老子等你,手续办了,咱退伍了。先不回家,

带你去长趟见识!

许三多:我不要。

许百顺:你就惦记省钱。我告诉你,你大哥跟我学,省钱,现今还屁股朝天种

水稻;你走我划的道,怎么,现在也没两钱吧?

许三多:我攒了两千块钱,我现在就给您!……

许百顺:两千?花了花了。我就跟你说你这二哥,人模狗不样,他闯世界,他

发了,他回来跟我说,这钱是省出来的吗?它是挣出来的呀!可不呗,什

么理也讲不过钱包里揣的理啊,我跟他干了……

许三多:爸,这您信里讲过了。

许百顺:讲有啥用?你笨不是吗?要你学!你回家看看咱家去,五间,红砖青

瓦,一年就起来!你跟我回去,给你谈媳妇,也是红砖青瓦,再来五间!

许三多:爸,说这事还早。

许百顺:还早?你大哥娶媳妇晚,男根也耗没了,连个崽子都造不出来!你二

哥干脆不娶,摆明了要绝许家的后。就指着你啦,部队上的精壮童男,就

剩阳气啦,三个崽子都有戏!

伍六一(跟他打岔)老伯,这计划生育你可不能再生三个啦!

许百顺:罚呀!老子有钱。

[许三多咬咬牙,看看伍六一找了点勇气。

许三多:爸,我想转……志愿兵。

许百顺:啥志愿兵?

许三多:就是士官。

许百顺(犹豫一下)你能当官啦?

许三多:士官,还是个兵,延长服役期,更专业的士兵。

许百顺:延长?延长?你脑子进水啊!(伸手就一下)

许三多:我每月都有工资的,我每月都寄……

许百顺(又是一下)还说?!你二哥趁钱,我整不过他,我还整不过你?

许三多:我想………

许百顺(又一下)照打!

[许三多终于住嘴。

[伍六一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13.小镇 外/日

[许百顺出了酒馆就照旁边公厕扎。许三多和伍六一等候着。

伍六一:你爸从小这么对你啊?

许三多:嗯。

伍六一:你到底什么打算啊?

许三多:本来还真有点想家,他一来,根本就不乐意回去了。

伍六一:那你得说啊!

许三多:你又不是没见,我没说他就打。

伍六一:你怕痛吗?他打得你很痛吗?

许三多:哪能怕痛?咱们哪天练得不比这苦呀,他打着刚解痒。可是……可是

六一,这真怪了,我明知道我这么一下他就得折个跟斗,可他一伸手我就

毛了……

伍六一(瞪眼)你好大出息?一招制敌冲你爸使?

许三多:我没有啊!我挡都没挡,我知道一挡他手痛!

伍六一:一直就觉得你是个孬种,今天才知道你为啥这么孬。你要不生气我就

这么说,你大概是从小让你爸打怕了,你爸就是你的个魔障!

许三多:……那……那也不能怪他,是我自个不长出息。

伍六一:许三多,班长可是也走了,七连可也散了,你就得靠自个了,你还能

这么孬吗?

许三多:可……我怎么办?

伍六一:就问你一句话,你真想留在部队?

许三多:想。

伍六一(看着他)为什么?

[许三多瞪着他,沉默,一会。

许三多:这个事情,你我之间还要问为什么吗?

[伍六一点点头,你看不出他是满意还是生气。

伍六一:你等着我。

[伍六一走开。许百顺也边跟自己的裤带打着架,边跑了过来。

许百顺:你哥们咋就走了?咋这么不懂个人情世故的?

许三多:他是我战友……

[话没完,许百顺对着后脑勺又扣了一下子。

许百顺:你老子还说错了呢!带我去,我倒看什么了不起的部队让你王八吃了

秤砣子!

[许三多老实地跟着父亲走开。

14.七连宿舍 外/日

[许三多陪着许百顺进来,看着空空荡荡的连队宿舍,心里忍不住发虚。

许百顺:咋不介绍了呢?你这连队咋连个人动静也没有啊?

许三多(横了心)爸,我们连现在状况是不太好,可他有五十三年光荣的历史……

许百顺:少来。他要不放你走,一百五十三年我也跟他急!

许三多:不是他不放我走,是我自己想留……

许百顺:老许家的事情什么由得你拿主意了?(抬腿就往门里进)咋就能静成

这样呢?

[许三多咬咬牙,抢在许百顺前面。

许三多:爸,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您说……

[整齐而热烈的掌声轰然响了起来,这不仅吓着了许百顺,许三多更是瞠目

结舌。

[伍六一、甘小宁等等,但凡还在这个团的原钢七连士兵都在过道两侧站着,

军装笔挺,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已经空寂了几个月的钢七连宿舍忽然一

下子又聚起了至少两个班的人。

伍六一:立正!稍息!――敬礼!

[众人齐刷刷一个军礼,许百顺照猫画虎地还礼。

众 人:热烈欢迎许三多的父亲来我连参观指导!

[又给许三多齐刷刷一个军礼。

众 人:班长好!

[许三多愣着,许百顺老实不客气地把他推开了,蛮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

几十号人。

许百顺:啥叫许三多的父亲呀?老子还跟着儿子走了不成?

伍六一:热烈欢迎许老伯来我连探亲!

[许百顺得意洋洋地点点头,那股子首长气派竟是有些浑然天成。

许百顺:小伙子们倒是有心。

[几个人忙抢上去给他迎住,连搀带扶地小心伺候,直是给足了面子。

甘小宁:许老伯,这边是我们士兵宿舍。

马小帅:许老伯您瞧见我们连旗没有?这旗还是打四八年传下来的。

许百顺:嗳哟,那可值老钱罗!

[许三多仍在发愣,屁股上着了伍六一一脚。

伍六一:还不赶紧开门去?全连的钥匙都在你一人手里!

许三多:你们……?

伍六一:我们窜通好了,怎么着吧?

[许三多忙不迭去开门,眼眶里闪动着几丝晶莹。

15.七连空地 外/日

[许百顺又被几十号兵从屋里簇拥出来,这辈子大概也没被这么多人众星捧

月过,许百顺得意得不知咋好。

甘小宁:许老伯,刚才给您看的是生活片断,咱现在去看军事片断!

许百顺:嗯,这个我爱看。

伍六一:许三多,不过来陪你爸在那边晃什么?

许百顺:这崽子,抖足了浑身机灵还不如你们一根手指头。

[许三多忙服服帖帖过来在旁边陪着。

马小帅:老伯,回头,笑一笑,说个驴字。

许百顺:驴。

[马小帅拿起傻瓜相机不惜胶卷地照。

16.车场 外/日

[伍六一先跑过来,跟看车的兵低声说着。

[看车兵瞧瞧这乌乌压压一大帮人,现出为难之色。

士 兵:班长,这不太好吧?

伍六一:有什么不好?这种事班长来负责。

甘小宁:我也是班长,我负责!

士 兵:行行,班长您进,您这不也是为战友吗?

许三多(过来)喂,六一,这不象话。

伍六一:你陪老爷子去,这边没你什么事。

甘小宁:我的班长,不把最好的拿给老爷子看,你凭什么留下来啊?

[伍六一是不乐意废话的人,已经进车库把一辆步战车发动了起来。

17.车场 外/日

[一辆步战车在空地上转弯倒退,虽场地不大可也威风凛凛。

[许百顺戴着伍六一的帽子,披着马小帅的衣服,山大王似地冒在炮塔上扶

着机枪。

马小帅:老爷子,看这边。

许百顺:驴。

[一干车上车下的兵默契之极地鼓掌。

甘小宁:许老伯真威风!

伍六一:老伯,您坐过摩天轮,差点坐了空中客车,可这坐过步战车的人还真

不多!

许百顺:对对,我坐过摩天轮,也坐过步战车,还摸过重机枪,回家我跟老大

老二说去!

甘小宁:这都是托您老三的福!

许百顺(瞅一眼在舱里托着自己屁股的许三多)托他的福?哼……倒也是。

伍六一:许三多,出来跟老伯合一张!

[许三多把许百顺的平衡交给另一个兵,自己从舱口钻出来。许百顺却灵机

一动,拼命想把机枪口调过来,却纹丝不动。

许百顺:咋弄?咋不动?

[甘小宁打开插销,许百顺立刻把机枪掉过来,对住了刚钻到身边的许三多。

许百顺:投降!投降!缴枪不杀!

[许三多愣着,众人都有些愕然。

伍六一:马小帅,还不快照?

许百顺:呆会,他还没举手投降呢!

[大家都有点发愣,大家都看着许三多,许三多僵在车顶上,手动了动,又

捏了捏拳头。

许三多:爸,这动作我们这从来不兴做的。

许百顺:什么动作?(举手)这个?为什么?

许三多:穿军装的不投降,哪怕是对自个的爸爸。

许百顺:对自个老爸都不行?你就这么孝顺啊?

[两人僵住。

甘小宁:老伯,说驴,驴!

许百顺(条件反射)驴。

[马小帅忙将将就就地照了。

伍六一:许三多,进驾驶舱,让老伯坐坐儿子开的车!

[许三多二话不说钻进舱。

[车在一块几十米的空地上前进转弯,驶过旁边林立的炮车和战车,看起来

许三多的驾驶技术着实不错。

许百顺:小王八羔子真会开车?开这车?

伍六一:会开!开得好着呢!

甘小宁:都是在部队里学的,老伯。

伍六一:他还会开这炮,打这重机枪……

甘小宁:还会修车,车内射击是最难打的,可他车内能打点射。

伍六一:夜间射击集团军第一,我们都叫他夜来香(响);打机枪,两百发弹链

一百一十七发上靶,都说他上辈子就是摸枪的……

[许百顺乐得直点头。

甘小宁:武装越野集团军第一,四百米越障集团军第一,侦察兵技能集团军第

二,海了去啦!

伍六一:最好的班长!我一直跟他呛,可说心里话,最好的班长!

许百顺:……你为啥跟他呛啊?

伍六一:……我……我……呛归呛,我们绝不误事,军队里好比个高低。

甘小宁:最好的步兵!我们班长说话我们都服,因为他说的他都做到了,他没

说的他也做到了!

伍六一:这么好的班长您就给我们留下吧。

甘小宁:是啊,老伯,这么几年我们都是一起共患难过来的。

伍六一:一个锅里盛饭,我们睡觉他站岗,我们射击他报靶,老伯,这都是些

把命交给别人的事情。凭什么交?因为是个战友,放心。

[许百顺犹豫着,抠着机枪,看起来是有点松动。

甘小宁:老伯,您让班长留下,我们这些个――我们这整个连!我们都谢谢您!

伍六一:您不知道我们多不容易,老伯,您不知道我们这个连多不容易!您也

不知道许三多有多不容易!

[许百顺看着那两个快把自己说哭了的人,忽然猛烈地拍打着车盖。

许百顺:停车!停车!许三多你个小崽子不听我的!不听我的我跳啦!

[许百顺挣开了人就要往下跳,车终于停了。

18.车场 外/日

[许百顺下车,一群兵在后边寸步不离地跟着。

伍六一:老伯,许三多真不是以前那个许三多啦!

甘小宁:老伯,许三多单杠大回环能做两百个!

马小帅:俯卧撑做三百个!

许百顺:滚一边去!能做出儿子来吗?

[头也不回走开。

[许三多从驾驶舱里钻出来,看着,颇有些凄然。

19.车场 外/日

[许百顺怒气冲冲往外走。士兵们跟在身后,许三多跟在最后。

许百顺:我当是不花钱玩一趟呢!敢情是要我拿儿子当门票啊?门都没有!

[甘小宁赶上去扶他,被他狠狠甩开。

许百顺(指指许三多)你跟我走!

[许三多垂头丧气地跟着。

[门口两哨兵莫名其妙望着这小队人马。

20.团大队 外/日

[许百顺怒气冲冲迈上大道,甘小宁又让他甩了一次,已经连拉的勇气都没

有。

伍六一:还有什么辙把老爷子留住没?

马小帅:捕俘!捕俘!

伍六一:对……滚,把老爷子捆成粽子啊?

甘小宁:擒拿!擒拿!

伍六一:对!许三多!

[对了许三多就是一拳,许三多心不在焉地挨个正着。

伍六一:躲啊!还手啊!你不显点本事,你爸哪知道你在这长多大出息!

[许三多木木然开始躲,伍六一拳打脚踢,都是来真的。

甘小宁:老伯,许三多跟伍六一打起来啦!

[这招是真有用,许百顺立刻回头,站住了看。可两名警侦连执勤也跑过来。

执 勤:停下!干什么打架?

马小帅:不是打架!你听我说!……

[马小帅凑过去解释,那就不说。伍六一和许三多拳脚交加,又没经过排演,

那打在身上都是真打。

[许三多的反应比平时至少慢了两拍,伍六一实在没辙,凑过去挨了许三多

狠狠几下,那是真的被打得踉跄后退。

许三多:对不起!

伍六一:老伯您瞧,许三多这能耐,在家里能学到吗!

[许百顺一脸不屑,掉头就走。许三多六神无主地停住。

伍六一(对旁的士兵)找砖头!快找砖头!……老伯,您瞧这个!

[旁边的营房正在扩建,一堆砖就摞在那,士兵们不费啥劲就拿了些砖过来,

不知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多少,一口气拿了总有将近十块过来。

伍六一:老伯您瞧这个,这也是部队教的,在家里可学不着!

[许百顺是真不想回头,可那份好热闹的天性是让他不得不回头。

[十块砖摞在路沿上,很高的一堆。

伍六一:许三多,快!

许三多:干什么?

伍六一:劈了它!――让你爸瞧瞧你的能耐!

许三多:这有用吗?

伍六一:有没有用你做就是了!

[许三多扶住那摞砖,昏昏然看看自己的父亲,许百顺莫名其妙地看着。

[许三多大吼了一声,一掌砍了下去,碎屑纷飞,十块砖断了九块。

[剩下那块是烧得起了黑泡的,这种砖比树上长的死疙瘩还要结实。

许百顺(呸了一口)这能耐拿哪去都没用!

[许三多看着那块砖,脸上的无奈也成了愤怒。

许三多:爸!爸!你看我!

[他又狠狠的几下,那口气已经泄了,那砖也纹丝不动。

许百顺:少耍花样,跟我回去!

[许三多干脆不说话了,玩了命的又是一掌下去。伍六一抢过来,就手就是

一拳,那块遭老瘟的砖仍是完整。

伍六一:这块钢板谁他妈找的?都烧糊啦!

甘小宁(小声)别劈啦,不是砖的事。

许百顺:办了手续,跟我家去。连块砖都捣不碎,来跟你老子拧啥?

[许三多从伍六一手上把那块砖抢过来,低吼了一声,照着自己额头就拍,

砰的一响,半块砖飞了出去,另半块砖仍死死抓在许三多的手上。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所有人也倒吸了口凉气。

[手是早劈破了,血顺着那半块砖往下滴答,许三多死死看着自己的父亲,

眼睛里单调到只剩下执拗。许百顺也死死盯着他,一时间似乎只剩下这父

子两人。

许百顺:你是怎么着也不跟我回去了?

[许三多点了点头。

许百顺:图啥?

许三多:我跟您说我喜欢穿军装,喜欢摸枪,喜欢上战车,喜欢训练,这都对、

又都不对。爸,我就喜欢做这么一个人。

许百顺:你要我许家绝后?

许三多:我才二十二,爸,您让我对得起我这几年兵,我回去就给您生儿子。

爸,我是钢七连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您看看我这些战友,您看看他们

怎么对我。您让我怎么迈得开步子?

[许百顺从许三多手上滴着的血看到地上的那滩血,看到伍六一,看到甘小

宁,看到马小帅,看到周围的兵,甚至包括那两个沉默但有同感的执勤。

许百顺(终于叹了口气)你们对他这么好,干嘛不给他把手给包上?

[马小帅先就欢叫了一声,几个兵拥上,手绢纸巾齐上地顿时把许三多一只

右手给包了起来。

[许三多却一直看着人群外围,看着父亲顿时走开。

许三多:爸,您上哪?

许百顺:回去!

[许三多吓一跳,挣开了身边的士兵,追着那个苍凉的背影。

许三多:爸?

许百顺:你二哥给我看他的钱,说他用不着儿子;你给我看你的兵,说你不要

儿子,我不回去干啥?

许三多:爸,您别走。

许百顺:住这让你们哄着,我心烦。

许三多:爸,我送您。

许百顺:老子不用人送。你再跟我身边,我还揪你回去。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许百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远。

21.团大门 外/日

[许三多几个兵从门口追出来,许百顺已经在登记室取了自己的包走远。

[许三多在后边跟着,甘小宁捧着他那只伤了的手。伍六一神情很沉郁。

[许百顺走得可称义无反顾。

许三多(OS)爸当天来了当天走,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把他伤得

有多厉害。

22.车站 内/日

[许百顺验完票进去。许三多几个在门口让人拦住。

[伍六一连忙去买站台票。

23.站台 内/日

[几个兵冲上站台,那辆列车刚好从眼前驶过。

甘小宁:那儿!那!

[他们拼命追赶,但只看到许百顺坐在座位上的一个侧影。

24.火车 内/日

[一个刚摆脱光屁股的小男孩正在火车座之间玩耍,忽然奇怪地看着自己对

面的乘客。

[那是许百顺,许百顺坐着,老泪纵横。

[许百顺抠出一块糖逗那小孩。

许百顺:看,糖糖!

[小男孩转过身,用穿上裤子的屁股对着许百顺。

25.公路 外/暮

[三个兵正往自己的营地里回去,走得都有点无精打采。

[三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许三多(冷不丁)……我爸老多了。

伍六一:我们忒混蛋,对不住你爸。许三多,你转了志愿兵,一定得回家看看。

甘小宁:你爸对你挺好的,许三多,真的!

[三个人就又都不说话了,前面是暮色和军营。

许三多(OS)据说一个男子的成长就是和父亲的交战,我生平的第一次胜利

却更象一场惨败。我很想追上我爸,听一下他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

26.空镜

[轰然巨响中火车驶入了隧道,一片黑暗给这一段划上了一个句号。

[许三多看着父亲用重机枪对准自己的照片,微笑。

27.团部礼堂 内/日

[占满了画面的一幅五星红旗,旁边是交叉着的党旗、军旗和团旗。

[许三多和几个陌生的官兵站在这里,举起了一只手,他们在做宣誓。

众 人:(参照誓词)

许三多(OS)爸走后不久,我入了党,并转成了志愿兵。我知道我将继续我

的军事生涯,直到军队有一天跟我说:你走吧,我们需要更好的。

我周围有无数人在走同样的路。

[许三多戴了三年之久的列兵衔终于换成了一级士官。

[一边的团长若有所思地揉着下巴,他在琢磨这个平静的士兵。

28.七连宿舍―操场 内/日

[许三多在扫地。

[隐隐的有报数声在这些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许三多平静地将被风吹乱的连旗抚平。

许三多(OS)我仍然驻守七连,我仍然听见宿舍里的报数声,但我不再惶恐

了,我知道那是他们在告诉我:这个连永远不止你一个人。

[许三多仍然是独自一人在跑步,向别连里的老战友行着注目礼。

[甘小宁活跃地向他挤着眼睛。

[伍六一形同陌路,面无表情,他又成了与许三多漠不相干的一个人。

许三多(OS)六一后来因为擅自动用装备背了个处分,我知道,那天他那样

做时,已经等着担当这个后果,而现在他这样只是因为怕我跟他说:谢谢。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十一)

爸走了不久,前途未卜的许三多转为志愿兵,在他这种境况下还转志愿兵的人极其少见。

  特种兵作战大队副队长铁路来到机步团,他就是那位夏季演习中以少数兵力与红军打成平手的蓝军指挥官,因那次演习引起的改革改得团长至今肉痛。

  铁路冲机步团而来,特种兵成员来自野战部队最精锐的士兵,而那次演习打出了他出于职业的尊敬。他尤其记住了一个叫许三多的士兵居然生擒了一名特种兵,那是多年战史上未有过的事情。

  团长老实不客气地说门都没有,许三多不给,这兵我一直在观察。本团也要成立特种作战分队,这兵得留着抱窝下蛋。铁路就笑,团长给他也不能就这么要,得经过全师范围内的竞赛和筛选,特种兵贵精不贵多,全师就要三个人。

  许三多正陪团里选手去参加集团军军事十项全能,只剩一人的钢七连是没有参赛资格的。许三多第一次没有上场――场外指导,高城现在是装甲侦察营营长,他有几个兵也在参赛中,便在场外照应。

  伍六一现在成了机步一连的尖子,他比以往更为沉默,在场上却接近玩命。伍六一几乎把赛中所有的第一全包了圆,成为这次比赛中的明星。高城和许三多却极为担心,他们对伍六一太熟悉,知道他技巧上并不娴熟,完全是拿体力来拼的。

  伍六一下了场就瘫了,高城检查着他的伤势,以前连长身份大骂他胡闹。伍六一苦笑:他志愿兵快干到年头了,再不拼就没有提干的机会了――再大的理由大不过生存,高城默然。

  赛后是压轴戏――几个没有公开部队番号的士兵在场上做技能表演,他们轻轻松松破掉了伍六一方才玩命造出来的纪录。全场惊呆,伍六一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许三多看见阔别日久的袁朗也在其中,于是他知道那几个是特种兵――这对参赛的那些目高于顶的尖子们无疑是一个强刺激。

  许三多想找袁朗叙旧,几名特种兵却表演完就上了一边等候的车,一言不发地走了,似乎做什么都要个神速和神秘,许三多回到空空落落的七连,却发现袁朗笑嘻嘻地坐在宿舍等他――来看他的小兄弟。

  袁朗告诉许三多:他们要扩大兵源,许三多所在师也将进行选拔,但是只要三个人。袁朗以前还担心许三多因为太过孩子气而输掉这场竞争,现在看见许三多的处境却相信他终于长大。许三多对那支部队心驰神往却又充满疑惧,袁朗说想都不要想,要当兵你就要当最好的兵,你在这个空空荡荡的连队苦苦看守着什么?不就是这个信念吗?

  铁路提出的选拔方案别出心裁,他不需要搞什么竞赛,能进入选拔的兵都已经在无数次竞赛中证明过自己的能力,他觉得那些数据也证明不了更多。士兵们要做的事情极其简单,他在某处的山头上(没有具体座标,只有地形参照物)开车等着,他的车上有三个空位,他将带走前三个到达的士兵。

  其实比这更为复杂,为了到达他所说那处山头,士兵们得通过他设下的明哨暗岗,为此他借用了师里非常规作战经验最丰富的装甲侦察营,中间还穿插了几个他带来的特种兵。中途士兵们必须深入“敌”阵地完成地形测绘,那是到他车上后必须交上的一份书面作业。

  全程直线距离一百公里,每个兵负重三十公斤,却只许带一盒午餐肉,除了一个指南针以外不许带任何导航仪器,唯一宽松的是每个士兵可以选择自己最拿手的武器。团长没好气地说你干脆把他们绑起来机枪扫射,然后把没打死的带走就完了,你的兵是这么练出来的?几个特种兵微笑,他们是比这还要严酷才练出来的。

  入选的兵集合,听着袁朗宣读规则,心里一阵阵发凉。许三多惊喜地发现成才与自己同列――成才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他跟许三多我看见你们修的路了,你能从荒漠里走出来我也能。

  卡车前往赛区,为避免士兵们有参照座标,整辆车都捂得严严实实。伍六一拿着班用轻机枪,成才选择了情有独钟的长程狙击步枪,许三多却拿了支平平无奇的自动步枪,中间还有一些分散到各连队的原七连兵。得知扮演假设敌的是高城率领的装甲侦察营,他们觉得七连又聚在一起了。成才说我们三个一定要坐上那辆鬼车,伍六一说你有没有团队精神?我们全体冲上那个鬼山头,看那些神气十足的特种兵脸红还是脸白。

  话是这么说,真到了那片空空阔阔,一无遮掩物的草原之上,下车十分钟,三分之一的兵头上的激光标靶就冒了烟――这种场地整好是装甲侦察营那些高机动车辆大展身手的地方,伍六一几个老七连兵跳进了干河沟里逃窜,大骂着高城怎么对老部下下手这么狠。

  高城在草原上布防,除了那些高机动平台的明岗外,他也在各处布下了许多暗哨,高城并非想跟自己的老部队作对,但他一生中在军事上还从未有过留情的念头。他去察看俘虏,将一批下车便夭折的兵原车送回。一个貌似坚强的老兵开始骂人,哭得极为伤心,高城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恻然。他驱车回指挥所时几乎压到一个伪装良好的老七连兵,那个兵极其硬气,看车压到了跟前仍一声不吭地潜伏着。

  高城四顾,左右无人,装没看见一样将车掉头,他不愿意就这样拿掉一个士兵的机会。那名兵坐起来,犹豫一会把自己的激光标靶弄得冒出了烟,翻出了挂着的黄牌,很有点怆然地坐在草地之上。

  高城驱车回来,带着那名沉默的士兵离开。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十二)

特种兵的作战法则与许三多们以往所接受的不太一样,特种兵的战争似乎永远是在敌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进行,所以保全自己的生命成了第一要务,生存,而后将任务完成。

  这也就是铁路制订那套选拔规则的目的,他只要活下来并完成了任务的人。

  许三多们在荒原上开始了举步维艰的生存。野外生存训练以前也曾做过,抓些野兔山鸡田鼠什么的做了来吃,倒更象一场风味十足的野餐,它不象现在这样,不威胁人的生命却真正关系到今后的生存方式――特种兵的生活方式,做全国最牛气的军人。许三多们饿得眼冒金星,把铁路和他的特种兵骂了个臭死,越骂却越向往那不一样的军装和训练。

  几个老七连的兵很自然地聚集在一起,草原几乎没给他们提供任何隐蔽之处,几公里外便能看见哪怕手电筒的微光,生火成了只能假憩时想想的奢望。那筒午餐肉实在太微不足道了,甚至维持不了他们一小时超负荷运动的热量。第二天晨光初露的时候,伍六一生吞活剥了一只田鼠,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周围快吐了的战友,淡淡地说这不是演习。你们会被淘汰,而我能赢。

  那点相对清淡的草根是绝满足不了身体需要的,大部分人都开始吃。侦察营的车辆仍在周围巡逻,一个士兵在追赶一只野鸡时被带走了。傍晚,一个士兵终于脱水,伍六一们发射了求救的信号弹之后,连忙逃离现场。

  入夜,这个小集体出现分裂现象,草原上的山这座跟那座实在没有多大区别,给的那几个参照物根本不太管用,于是一拔说十二点方向,一拔却认定了九点方向。全赛程的时间只给了两天三夜,走错方向的人是不太可能还有时间走回头路的,而谁也不会相信别人的直觉。

  说九点方向的只有伍六一和许三多两个,士兵们分成了两批进发。伍六一和许三多走了一段,成才不好意思地追了上来:想想还是你们靠得住,两个老乡。

  指挥所里,张干事和他最近着力培养的助手李铁正在创作新闻,将此形容为新作战新观念云云,我战士龙腾虎跃,力克难关再创高峰云云。高城查夜哨回来,没好气地表示很愿意把两人放到荒原里创两天高峰,如果他有这个权力的话。

  铁路回来,他今天又逮了九个,加上栽装甲侦察营手里的,“在逃”的士兵们只剩下四分之一。高城很有些恼火,问铁路如果一个没通过的话他会不会空手回去,铁路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进入特种部队便是武装泅渡二十公里,完成任务后又因风暴耽搁,在方圆几百米的礁盘上呆了整整四天。

  成才和许三多终于在草原上发现了一些熟悉的景物:他们来到了五班驻地附近。方圆几十公里都没有屏障,他们想起五班整日无人关顾的仓库,决定去那里休息。

  到了仓库根本却不愿意撬锁,因为那明摆着要今晚站哨的兵受处分,又换了辙去伙房。伙房里的新鲜蔬菜、肉类和剩饭对三人实在是个太大的诱惑,伍六一还咬着牙没说,成才却想要吃点。

  许三多死活不让,因为假设敌情是在一片漫无人烟的荒野之上,那又怎么能有这些人工食品?成才气极,说我吃,等你饿趴下了我来背你。许三多无奈,说你吃这个,我本来想留着谁顶不住了再拿出来。

  那是许三多的午餐罐头,这小子根本连开也不曾开过。成才终于没有动伙房里的东西,但也没有吃那听罐头。

  五班的兵在看电视,最近很火的一个电视连续剧,乐声与台词缓缓飘来,成才听着,益发感叹做一个好兵的不易。

  第二天下午,三个精疲力竭的人终于在一处海泡子(草原上的一种积水湖)跟前发现了那处要求测绘成图的布防阵地,这意味着几天几夜的功夫没有白费,他们终于没有走错方向。好容易等到天黑,几人推断阵地上肯定有红外仪器,但海泡子里水凉,可以在泡子里降低体温后再潜入。说来容易,草原上昼夜温差极大,以几人所剩不多的体力实在是强撑过一道酷刑。成才担任掩护,许三多和伍六一分食了那筒罐头后,爬进了泡子里咬牙顶着,感觉着宝贵的体温一点点流失。

  终于完成了测绘任务,撤出时却被阵地上足足一个排的驻防兵力发现,伍六一也许是吃田鼠太多招了报应,一脚踏进田鼠窝,脚被狠狠地崴了一下子。

  成才用狙击火力打退了追赶的士兵,那两人终于撤离阵地。成才高兴得哈哈大笑,脱离阵地后就再没有伏兵,他们离铁路标定的山头只有二十公里。

  他一开始的预言准了,三个人一起坐上那辆通往特种兵的鬼车。

  伍六一的脚已经肿得不成话,撑着走了几公里后终于需要搀扶,而这时又发现了几个和他们同样筋疲力尽跨越艰难到来的士兵。

  到这时候就成一场赛跑了,几个人清清楚楚地对视着,开始向终点狂奔。许三多和成才死活要搀着伍六一,伍六一说我不行了,你们放我下来。两人没听见一般,任几个对手从身前超过,又玩命奔跑着超过几个对手。

  终于翻过了一座山头,铁路的那辆猎豹车已经在望,三人振奋,将对手们甩下了几十米,却看见一个刚从山弯里转出的兵倒在汽车跟前――那是第一个到达的兵。

  三人愣住,他们慢了下来,伍六一大急,强挣开了两人的手:已经只剩下两个名额了,你们还拖着我干什么?成才愣了一下,放开伍六一跑开,没了羁绊的他立刻跑到了前边,许三多却仍死死拖着伍六一不放,眼看着对手从身前超过。伍六一不知道许三多到底在想些什么,成才即将到达,只剩下一个名额,许三多带上他又还有什么意义。他忽然明白许三多要做什么,许三多想在将到终点时装作不支倒地,好让自己坐上那仅此一个的座位。伍六一开始大骂起来,许三多一声不吭地背着伍六一跑:是的,昨天坚决不吃违规的食物,今天却干出这种逾矩的事情,他不是一个好军人,可许三多永远抛不开他的多情。

  成才已经到达,冲这边大叫着,许三多忽然听见背上砰的响了一声。

  许三多惊讶地回头,伍六一手上的信号枪仍在冒烟,他发射了求救的信号弹,求救意味着弃权。什么都来不及说了,许三多将伍六一放下,冲向终点。他大叫着,最后的冲刺速度惊人,在冲刺中许三多刚流出的眼泪被风吹干。

  许三多以领先对手半个身子的距离冲到铁路跟前,铁路第三次摁下秒表,以后到达的士兵便跟他无关了。

  许三多回头看山梁之上,伍六一正被抬上救护车,临行前向他招了招手,笑得象大男孩一样。

  铁路没什么官架子地说:三位请上车,到车上交出你们的测绘作业。如果你们还扛得住往下的考验,你们很可能是我的部下。

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十三)

迟来的兵坐在山头上流泪,军队的竞争也许激烈,但还少有弄到象现在这样短兵相接的时候。高城来领这些失败者,他觉得无论怎样这都是些好样的兵,无论怎样大家今天也都尝试了以前没做过的事情。高城欢迎这里的每一个兵来他的装甲侦察营,他相信他的侦察营总有一天超过高傲的特种部队。

 车队回发,假设敌和淘汰兵都同样垂头丧气,这场比赛只有三个胜利者,都坐在铁路的车上。

  铁路对那三份来之不易的测绘图表示满意,他把着方向盘跟那三人说:你们别怪我。美国的海豹号称万里挑一,咱们人比他多,只好十万里挑一。

  许三多回部队的第一件事情是去看伍六一,后者已经进了医院。成才死活要一起去,并且倾其所有买了大量的营养品,许三多看着成才从未有过的出力忙活,他是从不挑刺的人,今天却瞧这老乡不顺眼,他忘不了成才先扔下了伍六一,虽然那并不影响事情的结局,但却伤了许三多的心。

  机步一连的连长也来看望伍六一,说看望,却是恼火地踱来踱去,对伍六一大发脾气――因为训练过度积劳成疾,伍六一的右腿肌腱已经完全拉断了,一个一条腿用不上力的人怎么能做步兵?

  伍六一微笑着,似乎这是个他早知道的结果。他说我不会离开部队的。

  不离开又怎么办?就这么一瘸一拐在连队里呆着?

  伍六一说我不会离开部队的。

  连长说我知道,你来一连时间不长,可没少给一连挣荣誉。连里会想办法。

  伍六一说我不会离开部队的。

  连长自己说着说着就有些眼圈红,便放弃了立场,说你别再说了,连里想办法,司务长刚提干,我看你做司务长一点问题也没有。

  许三多和成才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一边呆呆地看着。就算伍六一真做了司务长,他们也想不出那个做了司务长的伍六一是什么样子。

  团长瞧着许三多和成才,这回挑走的三个兵倒有两个是机步团的,实在有些让他肉痛。团长说你们舍得机步团啊?成才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许三多却说报告,舍不得。团长笑,舍不得怎么办?许三多希望团长想办法把自己扣下来。团长板了脸说那你又要去参加选拔?许三多很后悔,几年来碰见争名次的东西都要去争一下,这回发现不对,晚了。团长笑,拍着许三多说好好干,你是个好兵。

  团长一走,来调档案的袁朗差点没把许三多锤趴下,欢天喜地拉了两人去喝庆功酒。袁朗神神秘秘地告诉两人他的部队可能是全国唯一一支不断参与实战的部队,打击贩毒、特大刑事案件、镇暴时都可能把他们从直升机上扔下去。袁朗给两人看臂上的一个伤疤,告诉两人是贩毒马帮的M16钻出来的。

  枪疤?两个和平年代的兵傻了眼,连团长身上都没有那个东西。成才一直瞅着袁朗包里的档案,一生的前程就装在这个包里了,他很想看看写的是什么,袁朗却坚决不让。

  许三多给家里写了最后一封信,他就要离开机步团了,他在这个地方呆足了三年。红三连为成才举行了告别晚会,七连只有一个人,许三多是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告别仪式的,只好旁观,回七连许三多一间屋一间屋地扫地,这就算是告别吧。门外的拐杖响,腿上打了钢钉的伍六一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是离开七连后第一次回来,跟许三多自嘲地说到了发现七连才是自己的娘。许三多问他以后是不是就在一连做司务长了,成才问过好多次,催这事一定要抓紧办,夜长梦多。伍六一不置可否,说刚往上打了报告。

  又一届新兵连训练完毕,新兵马上就要搬进来,机步七连将在原有的七连基础上建立。许三多两人被袁朗开着猎豹接走的时候,新兵正搬进营盘,新兵挨熊,老兵炫耀,一切跟许三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袁朗开着车却不是奔车站,问去哪,袁朗淡淡地说咱赶时间,那边等着。车直接开到了陆航机场,三人钻进一架直升机。袁朗跟那驾驶员挺熟,说兄弟悠着点,这两人第一趟坐,不过以后怕是得常坐。驾驶员心领神会地挤挤眼睛。

  直升机腾空而起,许三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鸟瞰了生活三年的这片土地,那位驾驶员飞得极为凶猛,在空中的高速和高度下,许三多第一次发现以往威风凛凛得让他神痴的战车原来那么缓慢和渺小。

  成才兴奋得不行,闷罐子车和直升机,多么不同的两种待遇。哪怕袁朗一再地给他说明,这是作战需要。

  袁朗不知给直升机驾驶员使过什么眼色,驾驶员便在空中使坏,成才下机时晕得不行,袁朗反倒很诧异许三多的若无其事。许三多说晕过一次。袁朗说狠狠眩晕过的人是不会再眩晕的,这是特种兵训练的宗旨。但他问许三多为什么眩晕,飞行吗?许三多老老实实说玩单杠。袁朗哈哈大笑。

  这是丛林遮掩中的一处军事基地,与机步团相比完全是另一种地貌。许三多走在一群剽悍而目光锐利的人们中间,他和成才仍按机步团的习惯,见军衔高的就举手敬礼,走到人多处,抬起的手根本放不下来。

  袁朗坏笑。特种兵是极其职业化的兵种,没有一定的苦练和经验根本无法进入这个圈子,所以这里随便拎一个都是经验丰富的尉官,象许三多和成才这样以士官身份来接受训练的反成了稀罕物。

  袁朗让两人做好准备迎接第二次淘汰,他们现在只能算是刚刚入围。

  临时宿舍的对面便是特种兵的正式宿舍,这支部队似乎存心在四十二个入选者心里激起某种不平衡。和许三多、成才同屋的是两个高傲程度不亚于特种兵的尉官,一个是从空降兵部队来的拓永刚,一个是以光电学本科学历入伍的吴哲,相比之下,许三多和成才在机步团的那几年惨淡经营真是平平无奇。

  四十二个人中间将被再淘汰三十人,大部分人又素不相识,彼此之间便有了淡淡的敌意。拓永刚无法理解特种兵怎么会从老掉牙的步兵中挑人,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来自陆战队和空降兵,许三多很认真地就想跟人历数钢七连打过的战役,他立刻发现,在这些军中新贵面前炫耀过去的战例是很不讨好的,他们放在嘴上的通常是海湾、索马里、马岛,至少也得是赎罪日战争。

  在一群肌肉和脑筋同样发达,精力和口才同样过剩的入选者中间,许三多和成才简直是两个土包子。

  接下来是例行的宣读规则,领作训服等等日常用品,一切如常但对许三多们却大不一样,领到手的东西是一种全新的制式。成才迫不及待换上了新的作训服,并催着许三多也换上,虽然还没佩上特种兵的臂章,成才已能想见一个干劲十足的未来。

  教官仍没有露面,入选者之间已经在流传一种谣言――该教官多么多么地可怕,训练严苛可比魔鬼,而且在某战场上真正杀过人的。

  新来的总是很恋熟人,许三多和成才想去找袁朗,却被门口的哨兵堵回――受训完之前是不能自由出入的。看着楼下将自己们视若无物的特种兵,成才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他喜欢这种不公平。

  清晨五点,两人被雨点密集的枪声惊醒,好歹也当了三年兵了,这辈子却从没听过这么密集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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